法治的理想与现实(《告别革命》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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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治的理想与现实(《告别革命》片断)   2010-06-30
法治的理想与现实(《告别革命》片断)   2010-03-13
法治的理想与现实
简答林毓生教授
刘:我上月底应联合报系文化基金会的邀请,到台北参加“革命或改革?——中国历史的百年回顾与展望”的学术讲座,再次发表“告别革命”的看法。在会上,林毓生教授认为,提出“告别革命”观念乃是“马後炮”,因为现在“中国要改良不要革命”已是“共识”,问题是如何改革;而如何改革的前提并不是我们强调的经济发展,而是一个法治问题。从西方的发展史来看,英国的民主并非肇因於工业革命,而是中古时期萌芽的法治。何况经济发展并不一定会导致民主,在现今世界上,有许多科学技术、生产力很发达的国家却实行专制与独裁。我读了林教授发表在一九九六年十二月三十日《明报》上的文章〈关於“西体中用”论与“开出民主”说的评析〉,也是这一观点的表达。林教授的质疑和批评,提出一个问题:改革应从发展经济入手,还是应从建立法治入手?这个问题我相信也是人们所关注的,我们不妨讨论一下。
李:“告别革命”论是否“马後炮”,等会儿再回答。这裏先说明无论是“西体中用”还是“告别革命”,提出的都是有关当前中国现实的基本问题。我从来不认为经济发展会自然导致政治民主,所以强调历史的偶然性;但我也一直认为,经济发展是今日中国社会发展和政治民主(法治)的前提。虽然经济发达也可以出现希特勒、史达林,经济只是社会结构中的一个因素,并非随时随地可以决定一切;但就整个人类历史的宏观进程和一般的长期情况来看,经济却仍然是政治、文化、心理等等发展的基础和前提。为甚么现代的民主、法治不能普遍地产生在中古时代产难道与近现代以科技—大工业为动力的社会经济没有
关系吗?这个问题当然不是这裏几句话所能说清楚。我们讨论的出发点和落实处既然是当前的中国,因此我想把问题集中在“法治究竟如何才可能在今天的中国实现”这样一个焦点上。
刘:你在这裏实际上提出一个非常重要的学理性问题,即法治从何而来?现代法治在中国如何才可能?在《告别革命》中你所讲的四个程序已经说明:法治(政治民主)只能在经济发展中逐步建立和完善,法治很难离开经济基石凭空而降。经济先於法治,这一点你早已很明确了。
李:不错,问题的关键在於法治从何而来产特别是在今天的中国,如何才有可能真正建立有效而持久的法治?是靠几位知识分子、学者教授提出或宣传一套学说理论、思想主张以启蒙大众或说服当局来实现呢?还是通过在目前迅速发展中的经济领域内的各种立法、司法问题的具体落实、扩展而逐渐实现?我并不忽视前一方面,即学者、专家有责任有义务提出和宣扬各种思想、学说、建议、主张来促成现代民主—法治。从八十年代起,我就一直反对新权威主义,主张逐步开放舆论言论自由等等,正是注意到经济发展可以导致或巩固专制政权。但我更重视目前由於经济发展所带来的社会变化,如各种旧秩序、结构、规则的松动,以及法制的开始建设(如“破产法”、“出版法”等的制定)、法治的初步萌芽(如基层选举)等等。我以为它们才是走向未来民主政治的客观力量、前提、基础和必要条件。我不相信凭几个知识分子著书立说或上书言事要求“领导阶层自律”就能建立法治。其实,从二十年代起,中国知识分子曾不断引入和宣扬西方的自由主义和法治观念(尽管不一定理解得非常准确),但根本无济於事。一百年来,文化变迁、政治革命、社会革命都试过了,但没有经济基础的现代化大变动,民主、法治在中国还是建立不起来,各种宪法都是一纸空文。这就是历史的经验。
刘:我记得你从八十年代初期就一再提倡“建立形式”,即建设各种法律、制度。你说中国从七十年代末开始的改革开放,不是“启蒙”,而是建立法治。这种法治意识的自觉,到了八十年代後期倒已成为大陆知识分子的“共识”。但伴随这个觉悟而来的真正难题是法治从何而来?法治如何从空谈空想变为现实?关於这一点,中国百年来法治末成的历史经验远比英国的经验(法治先於现代工业)重要,何况英国的经验也未必是普遍的经验。在今天的中国,通过经济的发展迫使政府在经济领域中首先立法,然後逐步扩展到其他领域,进而允许民间社会的存在,最後形成完善的法治体系,这倒是一条现实的可行之路。这种“经济发展—经济立法—全面立法”的思路是这两三年在和你的对话中明确的。在这之前,我一直有“法制优先”的想法,并使用过“先订规则,然後打球”的比喻。但是後来又发现行不通,因为如果不是市场经济的发展,根本制定不了“破产法”和其他复杂的“经济法”,甚至连够格的立法主体都难找。
李:用“打球”作比喻不够贴切,还是用“走路”、“过河”的比喻较好。因为打球是人为的、局部的游戏,制定规则常常在先,而“走路”、“过河”则不是。正如盖房子可以先有设计蓝图,但不能有设计整个社会的工程蓝图。世界上的路要靠人从经验积累中走出来。所以,我说过,“摸着石头过河”并没有错,不应受嘲弄或鄙视,因为这正是要求积累、总结经验。当然在经验中立法,也必须学习和参照西方的理论学说、思想主张,但不能照搬照抄,还是得按照自己的现实经验来判断、选择、增删、修改而逐步完善口。
刘:你主张经验立法,这与林教授的思路有很大的区别。
李:除了这一区别,还有一点,就是我把林教授的心爱词汇倒过来了,即把“创造性转化”改为“转化性创造”。这似乎是在玩文字游戏,其实不然,它表现了一个重要分歧。这就是:林先生的重点在於把今日中国创造性地“转化”到西方既定的形式、模态、规范标准中去。而我强调的则是通过“转化性创造”,即逐步改良的方式,使中国成为现代化的发达国家,但不必全同於西方的形式、模态、规范,其中也包括法治体系。在这一点上,我原则上同意(也有某些严重的保留)崔之元的观点,不赞成“制度拜物教”,即把西方既定的形式、模态、规范视为普遍适用、绝对神圣的标准而无条件地搬用。
刘:在去年出版的《原道》第三辑上,你发表的〈再说“西体中用”〉,就指出林毓生教授的思想方向乃是要把中国“转化”到西方政治的既有模式上。我理解在这种批评的背後是强调中国要走自己的路,要创造发达国家的新形式,要有一种开放的眼光、心态和标准。
我们要向西方学习,但不要被封闭在西方既定的模式上,即不一定要以西方现成的模式作为模仿、追求、转换的对象与目标。我完全支持你的看法。
李:对。我不懂经济学,也不懂政治学,不敢多说,不过是凭常识说一点意见而已。例如,十多年来中国出现了蓬勃发展的乡镇企业,我以为这就是一种“转化性创造”,我看就没有必要“转化”到西方私有大企业的形式裏去。中国的国有化企业也正在转变,但也不必一定要按照西方古典私有制的标准、模式去“转化”;中国可以逐渐地(即“转化性地”)创造出实行雇用劳动制(即打破铁饭碗)和追求利润的各种公有制的新形式。经济如此,政治包括民主、法治也如此,都可以在积累经验的基础上作出实践上和理论上的新创造。西方现代的一些基本原理可以不变,但用在中国,具体形式则可以不同。
刘:“西体中用”讲的也正是这个意思。这既区别於“中体西用”,又区别於全盘西化。我们的《告别革命》,特别注意这两个区别,讲的也是“转化性创造”。我们还强调,这种创造的性质是改良性的,而不是革命性的,全盘西化的观念倒是容易导致革命。
李:“转化性创造”是改良性创造,也正是“西体中用”。林毓生教授的“创造性转化”,实际上仍是全盘西化,它排除了中国可以走一条自己的路的可能性。
刘:今天中国知识分子面临着许多重大问题都缺乏“共识”,包括是采取革命性变动还是改良性创造。要是真的达到“共识”,我们也就不必招惹那么多来自两极方向的批评与攻击了。
李:如果说“告别革命”是大家都已熟知的“共识”,毫无意义,为甚么会引起那么大的强烈反应、批评、批判呢?中国今後能否或应否走改良之路,其实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现实问题。其原因不仅在於人们的激进情绪、观念、思想今天在大陆仍然存在且有市场,更重要的是社会现实中仍有革命的潜在可能性,如数千万工人的失业、半失业,数千万农民涌入城市,贫富悬殊的急遽扩大,官方机构的腐败等等,都造成了群众性的社会不满、怨恨和不稳定。这种种因素相结合,一遇上风吹草动、偶发事件,便可以引发出群众性的暴烈行动和革命。这是非常现实的情况,根本不是学者们的“共识”不“共识”的问题,所以我们才提出“告别革命”作为警报,这恰恰是“马前炮”而不是“马後炮”。
刘:我倒是衷心希望林教授所说的“共识”真的成为事实,中国真的从此太平无事。可惜中国的未来,前途仍然严峻,以“革命”为神圣中心概念的价值体系仍然覆盖一切,仅此一点,就让知识分子不敢过於天真。
本文发表於一九九七年一月十三日香港《明报》
选自《告别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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