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倡忠,到底忠于谁?--《我们为什么不快乐?》(30)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1 23:13:17

提倡忠,到底忠于谁?

    许多著名学者都表达过类似的观点,中国的古书,在先秦之后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深入研读的价值了。因为,自春秋战国那个百家争鸣的时代结束之后,中国士人思维的走向就越来越形而下之、等而下之了,即便是最优秀的文人也不过是对往日的经典进行考据、索隐、注解或阐释而已。思想的火花,早就随着极权专制的政治环境熄灭了。

    极权专制的政治环境不仅禁锢了思想,窒息了文化,也扭曲了我们最基本的道德判断。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实行改革开放之前,中国的老百姓对一个人的道德评价还停留在“忠”与“奸”这个价值尺度上。十年文革的空前浩劫被习惯性地描述为奸臣当道,陷害忠良,而这个祸国殃民的奸臣集团就是万恶的“四人帮”。奸臣,一句模糊而随意的道德抹黑,遮掩、简化了对于是与非、正义与邪恶、文明与野蛮的根本性探寻。士人集团自愚愚人的臣民思维与道德教化不仅作茧自缚,更是遗害无穷。

    忠,被神化成不可侵犯的褒义词。好人都叫“忠良”,好的士人叫“忠臣”,好的武人都得“忠勇”,他们死了之后,统统叫“忠魂”。普通的老百姓当然是没有资格生为“忠臣”,死而“忠魂”的,但只要能够逆来顺受、老老实实地当牛做马、无怨无悔地任人宰割,以此保持社会稳定,也算是尽忠了,也值得大加鼓励,那就叫“忠厚”。

    提倡忠诚,到底忠于谁?

    忠于谁?当然是忠于皇帝,那个昏庸无能、野蛮残暴、视百姓如草芥的独裁者。

    忠君思想的确立,标志着士人精神发生了最彻底的畸变,他们开始同仇敌忾,一致对内了。在这样的背景下,君主永远是圣明的,值得崇拜的,而所有的问题都出在那些欺君的奸臣、小人身上。于是,他们纷纷以忠臣自居,又纷纷将对手指责成大逆不忠的奸臣、小人。这种以“忠奸之辨”为表现形式的文人内斗——或曰“朋党之争”在北宋时期达到了一个高峰,并且影响至今。“忠奸之辨”,把中国士人本来就不够崇高的思想维度降到了一个新的低点,在忠与奸的二元对立下,士人们展开了向独裁者表忠心、做忠臣的献媚竞争与竞技。

    关于朋党之争与“忠奸之辨”,有两位大文豪分别写了两篇著名的文章,一是欧阳修的《朋党论》,一是苏洵的《辨奸论》。无论是基本人格还是文学修养,他们肯定都有许多值得后人尊敬的品质,可从思想维度来看,这两篇文章又都是值得商榷和质疑的。我们先看看欧阳修的《朋党论》:

    臣闻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

    然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利禄也;所贪者,货财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臣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尧之时,小人共工驩兜等四人为一朋,君子八元、八恺十六人为一朋……(《古文观止》427页,中华书局1959年9月第1版)

    北宋一朝,始终党议不断。宋仁宗时,韩琦、范仲淹、富弼等人一度主政,欧阳修、余靖等人出任谏官。这时他们开始实行了一些改革,而被另外一些保守派官僚指为朋党。欧阳修作为“党人”,又是谏官,专著此文批评对方为“小人党”,为自己的“君子党”正名。文章虽然写得平实而犀利,引经据典,也看似有理有据,义正辞严,然而就其思想维度来看,则完全是笼罩在帝王权威下的忠奸之辨。文中所反复纠缠的都是士人之间“小人”与“君子”的内部纷争,所希冀的则是“人君”明察秋毫,辨明我为君子,他为小人,“退小人”,“用君子”。若深究起来,其实在无条件地向独裁者竭力表达“忠信”之后,所有的“道义”、“名节”就都显得可疑了。因为,独裁者本身就无道、无义、无信。

    王安石以变法得名,而北宋党争,也在他变法前后达到顶点。所以,若要了解这场在历史上规模空前的文人内斗,还得从王安石这个人和他主导的变法说起。

    早在王安石没有当上宰相之前,苏洵就写了那篇著名的《辨奸论》,预言他是“大奸慝”,必“为天下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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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苏洵与王安石的相识,史上有两种传说,都和欧阳修有关。一说他们是在欧阳修的家宴上认识的,待宾客散去之后,只有苏洵留了下来,问欧阳修:“适坐有囚首丧面者何人?”欧阳修说:“介甫也。文行之士,子不闻之乎?”苏洵说:“以某观之,此人异时必乱天下,使其得志立朝,虽聪明之主,亦将为欺惑。内翰何为与之游乎?”另一说法是,王安石很想结识名声煊赫的苏氏父子,欧阳修便把他介绍给了苏洵,但是老苏对他拒而不纳。总之,苏洵对王安石这个“囚首丧面”的人印象极差,而且一见面就做出了“此人异时必乱天下”的判断。

    那么,苏洵何以对王安石产生如此观感,做出如此恶评呢?用林语堂的话说:“王安石是怪人,思想人品都异乎寻常。”从仪表上看,王安石衣裳肮脏,须发纷乱,形容邋遢,你可以说他这是不修边幅、不拘小节,也可以说他这是矫揉造作,标新立异,假扮名士派;从行为上看,他曾经多次谢绝朝廷提升,宁愿在偏远的省份当一小吏,也不愿在京为官,让人怀疑他是沽名钓誉,故作姿态;从性格上看,他为人刚愎自用,初到京师后总和同僚争吵不和,搞得事事错乱失常,同僚下属都不愿与他共事。对于王安石这种种“异乎寻常”的怪癖,不要说苏洵,就连仁宗皇帝都怀疑他的人品。说起仁宗皇帝与王安石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一天,仁宗皇帝心血来潮,宠召众大臣,盛开御宴。他给这次宴会的参加者立了个别出心裁的规矩,让大家自己动手从池塘里捕鱼为食,并提前给每人备下一份鱼饵,盛在他们面前金盘子里。别人都觉得这顿饭吃的新鲜,纷纷拿着鱼饵去池塘边钓鱼了,王安石则再次表现了他的与众不同,不仅不去钓鱼,还把金盘子里的鱼饵全都吃光了。第二天,仁宗皇帝对身边人说:“王安石是个伪君子。人也许会误食一粒鱼饵,但绝不会在心不在焉的情况下,把那些鱼饵全都吃光。”从此,王安石的一切表现都被仁宗皇帝视为矫情自饰,所以一直不喜欢他,也未予重用。

    由于厌恶王安石的为人,又在政见上针锋相对,遂促使苏洵写下了这篇成为后世学生范文的《辨奸论》: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人人知之。人事之推移,理势之相因,其疏阔而难知,变化而不可测者,孰与天地阴阳之事。而贤者有不知,其故何也?好恶乱其中,而利害夺其外也。昔者山巨源见王衍曰:“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阳见卢杞曰:“此人得志,吾子孙无遗类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见者。……

    今有人,口诵孔老之言,身履夷齐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与造作言语,私立名字,以为颜渊孟轲复出;而阴贼险狠,与人异趣,是王衍卢杞合而为一人也,其祸岂可胜言哉!

    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此岂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竖刁易牙开方是也。以盖世之名,而济其未形之患,虽有愿治之主,好贤之相,犹将举而用之,则其为天下患,必然而无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

    孙子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使斯人而不用也,则吾言为过,而斯人有不遇之叹,孰知祸之至于此哉!不然,天下将被其祸,而吾获知言之名,悲夫!(《古文观止》461-462页,中华书局1959年9月第1版)

    在文章的开头,苏洵首先说要彻底看清一个人是很难的,就是聪明的“贤者”也可能受蒙骗,所以必须冷静观察,“见微而知著”。接着通过引证古代学者山巨源见到王衍、名将郭子仪见到卢杞这两个阴险小人并做出预言的先例,顺势引出当代更大的奸臣——没有被他点出名字的王安石。

    在随后几段不长的文字里,苏洵主要说了王安石三个方面的问题:一是表里不一,“口诵孔老之言,身履夷齐之行……”实际上“阴贼险狠,与人异趣,是王衍卢杞合而为一人也”;二是“不近人情”,面垢不洗,衣垢不浣,食犬彘之食……,而“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三是矫情自饰,欺世盗名,“以盖世之名,而济其未形之患”,具有很强的蒙蔽性。

    最后,苏洵希望自己的预言不要应验,否则他虽然得了富有远见的“知言之名”,可天下却将受到奸臣的祸害,那终究是可悲的。(上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