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人,身为奴才的悲哀 ---《我们为什么不快乐?》之二十九-杨黎光 ---《我们为什么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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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人,身为奴才的悲哀

    在稳固了自己的独裁统治之后,秦始皇嬴政最关心的便是如何才能长生不老,万寿无疆了。他一边四出巡行,到处为自己树碑立传,一边打发齐地徐巿(福)、燕人卢生、韩客侯生等人上山下海,寻访神仙,求不死之药。同时,自称“真人”,梦想着“入水不濡,入火不爇,陵云气,与天地久长。”为了“辟恶鬼”,他的行踪也愈加诡秘,“行所幸,有言其处者,罪死。”一次,他临幸梁山宫,一个多嘴的太监无意间把当时的情景告诉了丞相,他便把当时随侍的人都杀了。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皇帝居于何地了。

    眼见着嬴政越来越丧心病狂,残暴无行,侯生、卢生两人私下商议:“始皇为人,天性刚戾自用,起诸侯,并天下,意得欲纵,以为自古莫及己。专任狱吏,狱吏得亲幸。博士虽七十人,特备员弗用。丞相诸大臣皆受成事,倚辨于上。上乐以刑为杀威,天下畏罪持禄,莫敢尽忠。上不闻过而日骄,下慑伏谩欺以取容。……贪于权势至如此,未可为求仙药。”(《史记》页258)

    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是正常人,谁都不喜欢独裁者,特别是当他们看清这个独裁者“天性刚戾自用”、“意得欲纵”,而又“专任狱吏”、“乐以刑为杀威”实行恐怖统治之后。侯生、卢生两人商量的结果是:绝不能给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独裁者求到仙药,得赶紧逃跑。

    现在有人说,侯生、卢生逃跑是因为他们明明知道不可能求到仙药,害怕骗局被戮穿。这显然是以今疑古,以现代思维揣度古人。

    的确,在具有现代科学知识的人看来,羽化成仙、长生不老都是荒唐可笑的幻想。可是,这个可笑的幻想已经在中国流行了数千年,不仅历代帝王与文人学士们相信,即使直到今天,很多中国人仍然渴望通过命理、风水、功法、仙药……获得超越自然的力量。以古思古,以古人的科学认知水平理解古人,侯生、卢生对仙药的存在应该是深信不疑的。他们或许真的不想为嬴政这样的暴君寻找仙药,让这个人神共愤的家伙长生不老。因为,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个暴君存在一天,就给人间增加一分灾难。

    无论如何,侯生、卢生是彻底失踪了。嬴政闻讯,勃然大怒。他这一怒,便活埋了儒生四百六十余人:

    始皇闻亡,乃大怒曰:“吾前收天下书不中用者尽去之。悉召文学方术士甚众,欲以兴太平,方士欲练以求奇药。今闻韩众去不报,徐巿等费以巨万计,终不得药,徒奸利相告日闻。卢生等吾尊赐之甚厚,今乃诽谤我,以重吾不德也。诸生在咸阳者,吾使人廉问,或为訞言以乱黔首。”于是使御史悉案问诸生,诸生传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阬之咸阳,使天下知之,以惩後。益发谪徙边。始皇长子扶苏谏曰:“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始皇怒,使扶苏北监蒙恬於上郡。(《史记》页258)

    坑杀了咸阳的四百六十多个儒生后,秦始皇还不解恨,他还想着要把天下的书生都杀光,斩草除根,不留遗患,但又怕书生得到消息后逃跑,于是就想了个恶毒的计谋。他下了一道诏书,命地方官员访求各地的有名的书生,送到京城以待录用。不过几个月,各地就送来了七百多个想当官的书生。秦始皇命这七百多人都为郎官,把这些书生高兴得手舞足蹈,完全忘记了秦始皇刚刚坑了四百多个读书人。

    这年冬天,有人报骊山的马谷中硕果累累。大家都觉得很奇怪,秦始皇就让这七百多书生去马谷看一看。这七百多人到了马谷一看,果然有几个只有在夏日里才会出现的新鲜瓜果长在谷底。大家正在不解议论之时,突然只听一声爆响,随着石头像雨点一样从谷顶上落了下来,瞬间,把这七百多书生砸死在马谷里。

    其实,所谓长在冬日里的瓜果,是因为马谷地下有温泉,所以冬日里也气候温暖。秦始皇密令心腹,先在谷内种瓜果,后来还真的结了果实。这些书生哪里知道秦始皇的阴险毒计,不明不白地屈死在马谷中。

    书生就是士人,秦以前,帝王杀了多少士人,历史记载语焉不详,但秦始皇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批量化地集中屠杀文人的皇帝。

    尽管一些士人主动被御用了,一些士人被迫归顺了,但是,独裁者与士人之间仍然具有天然的、不可避免的心理隔膜与猜疑。他永远不会完全相信士人,这是身为奴才的悲哀。也许,嬴政早就对儒生们动了杀机,而侯生、卢生的突然逃亡,只是他决定实行大清洗的导火索。从嬴政激愤的言词中我们可以看出,在丞相李斯的提醒下,即使是“吾前收天下书不中用者尽去之”以后,他也并没有对那些好卖弄学问、议论时政的“诸生”放松警惕,依然派了许多眼线时刻监视他们的言行(“诸生在咸阳者,吾使人廉问”)。结果发现,这“诸生”还真不安分,一边花着他大笔的经费,拿着他丰厚的赏赐,一边还专门批评政府,煽动群众(“或为訞言以乱黔首”)。徐巿、侯生、卢生等人一去不返固然可气,但是比较而言,咸阳诸生“訞言以乱黔首”显然更让嬴政痛恨难耐。

    这次史上罕见的大清洗,给日后列位暴君继续整治士人提供了一个经典范例:鼓动他们互相揭发,诱使他们积极配合,设法“戴罪立功”,以求减轻自己的刑罚(“于是使御史悉案问诸生,诸生传相告引,乃自除”)。于是,背叛、出卖、诬陷、乞怜……士人的品格再次受到致命性打击,士人的精神再次受到毁灭性摧残。

    在诸侯并立,厚招游学的春秋末年,孔子以一句“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为士人守住了道德底线,也挽救了他们的人格尊严。可是,到了江山一统、残暴独裁的专制王朝,已经远远不是“君子固穷”这么简单了,这时要想当“君子”,就得不要命。这“不要命”还不仅仅是个人的舍身取义,而是整个家族、祖孙三代的全部生命,因为,他们随时可能被“诛连九族”。

    蠃政一怒,四百六十多人被活埋,更多的、不计其数的人被发配到边疆充当苦役。这是中国士人经历的第一次大规模浩劫。以此为先例,同样野蛮,甚至更加野蛮的浩劫在中国的历史上不断出现、反复上演,直至距今三四十年之前,血染史册。

    在那场腥风血雨中,士人们除了互相出卖以求自保之外,没有任何人敢站出来对暴君嬴政说半个不字,反倒是他的嫡子,已经被立为皇位继承人的扶苏有点看不下去了。他站在家天下的立场上“恐天下不安”,因为这暴行实在是前所未见,令人发指。即使如此,也把嬴政惹怒了,连他也被打发到北疆和蒙恬做伴去了(始皇怒,使扶苏北监蒙恬於上郡)。

    绝对权力导致绝对疯狂,一切独裁者都是专横跋扈、丧心病狂的。而既荒唐又可悲的是,这独夫民贼恰恰是在士人的帮助下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威,得以主宰一切的。暴君的成功,反映了士人文化的全面失败。

    自秦以后,在日益强化的专制历史里,中国士人不仅普遍丧失了反抗精神与斗争智慧,反而学得越来越顺从乖巧、越来越会替主子分忧解难了。这是士人精神的彻底异化与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