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扶兰作品 巫山传系列10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01:52:01
三、
在庙外发箭的,自是刚刚赶来此地的凤凰。
凤凰的身边,还站着白衣素妆、衣袂飘飘的姬瑶花。
姬瑶花笑意盈盈地说道:“凤姐姐手足情深,不放心朱大人新接的这份差事,所以特地赶来看望,没想到来得还真是巧啊。要是让净儿师妹劫走了药王庙的小道士,阎罗王舍不得怪罪小师妹,只怕多半会为难朱大人呢——”
凤凰拦住她的话头说道:“阎罗王凭什么要来为难五哥?难道五哥拦得住净坛峰弟子的弯月刀和瞬息千里的身法?老实说方才她若不是挟带了一个小道士,身形滞重了不少,我那一箭,连她的衣角都碰不着。”
姬瑶花微笑着摇摇头:“拦虽拦不住,要拖拖后腿却不是不可能的。朱大人虽然弃武从文,自幼习练的一身功夫可并没有搁下啊。大人没有出手,大概是想着,何必费那么大的劲呢,就让阎罗王回头去找净坛峰的麻烦好了,朱大人落得坐山观虎斗,多么轻松!”
朱逢春心中突地一跳。
姬瑶花竟仿佛能够看穿他的心思。
姬瑶花不待他回答便转向凤凰说道:“说不定朱大人心里还在怪凤姐姐你太笨,坏了他的一箭双雕之计呢。”
凤凰明知姬瑶花历来牙尖嘴利不饶人,这些日子以来,早已学会对她的话只当听而不闻;但至此仍是忍不住气噎,恼怒地瞪了她一眼,说道:“你方才还不是说,就算小道士被劫走,阎罗王也不会怪罪净坛峰的小师妹,只会怪罪五哥这个县太爷未尽治安之责吗?”
姬瑶花一笑,伏在她肩头说道:“凤姐姐,我开个玩笑,你何必当真呢?”
朱逢春打断她们喁喁私语一般的对话,说道:“方才那位净儿姑娘,问阎罗王要什么‘冰心雪魄丸’,那是什么药物,居然值得她不惜开罪阎罗王也要求到?”
凤凰皱起了眉:“谁知道是什么东西!”
倒是姬瑶花答道:“那个啊,据说是阎罗王五年前专门为宫中妃嫔配制的驻容养颜的灵丹妙药,得来不易,普天之下,好像也只有十二丸,他自己留了三丸,只敬献了九丸。”说着她嘻嘻一笑:“净儿师妹年纪轻轻的,看不出倒是很有未雨绸缪的心计啊。依我说,我若是她,才不要本是为别人配制的那个劳什子的‘冰心雪魄丸’,换了是我呀,我就叫阎罗王专门为我配制一种养容药物才算。”
说着她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长街尽头,随即又道:“朱大人接下来还要去巫女祠吧?凤姐姐就快做新娘了,不宜再打打杀杀的,不如回县衙休息,就让我陪朱大人去巫女祠如何?凤姐姐你看,我知道你绝不愿意去巫女祠,这不是很体贴地替你去了吗?”
凤凰啼笑皆非地拍了她一掌,姬瑶花借这一掌之势飘然飞起,一边笑道:“朱大人,巫女祠前见了——”
朱逢春沉思着望向长街尽头。
姬瑶花方才那番话不无挑拨之意。
甘净儿是否隐在暗处、是否已经听到了呢?
对甘净儿来说,美貌永驻这件杳不可即的事情,真的值得让她去开罪阎罗王吗?
但是无论如何,姬瑶花挑拨甘净儿去纠缠阎罗王,总比他这个巫山县令出面对付阎罗王要好得多。
姬瑶花是不是已经看穿他想如何阻止来年春节大祭时的械斗?
四、
近午时分,朱逢春在起云街尽头的巫山祠前下轿之时,姬瑶花已站在祠前的石神女坛前等着他了。
巫女祠三面都是绿竹环绕,青瓦粉墙,殿堂小巧可爱,迥然不同于药王庙的巍峨。
姬瑶花示意朱逢春等人先在神女坛前拈香礼敬,之后才缓步入祠。
庭院之中,遍植古木老藤,天气寒冷,藤蔓却越发苍翠,夹杂着星星点点殷红如血的野果。微风轻吹,暗香徐来。只是那香气非花非草,甚是奇特。
朱逢春心想这古木老藤之中,不知暗藏着多少不知名的虫豸。
看不见的危机,比看得见的危机更令人心悸。
难怪得一入祠中便有遍体生寒之感。
也难怪得诸多善男信女,只在祠前的石神女坛拜祭,不得万不得已,绝不踏入祠内半步。
他望一望煦暖的冬阳。
若非日光明朗,只怕就算是他也不愿轻易踏入这个所在。
姬瑶花的白罗软缎鞋轻轻踏在青石甬道上。
她走得很慢很小心。
朱逢春忽然说道:“凤凰已经告诉我,川江帮帮众之中,也有信药王与信巫女两派,所以春节大祭时钱汝珍不能派川江帮帮众来维持秩序。看来要在这一个月时间里杜绝来年春节大祭时的械斗危险,只能借助姬姑娘与令弟的聪明才智了。”
姬瑶花一笑:“不敢当,我姐弟二人,借重大人之处只怕更多啊。”
他们都是聪明人,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
方才静寂得有些阴森的庭院,因为他们的谈笑而冲淡了那种诡秘之气。
姬瑶花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朱逢春暗自好笑。
姬瑶花也算是胆大如天的女子了,却仍是像这世上大多数女子一样,对那些无孔不入的虫豸有着天生的忌惮与厌恶。
难怪得她要借这个机会与自己一同入祠
说起来他们也算是彼此借重了。
他忽地想到小温侯。
小温侯生具一种刚烈如火的气质,又贵为小侯爷,知交遍天下,如果有他在这儿,必定更能震慑阴暗中的虫豸与驭虫之人。
要对付巫女祠,他其实是比自己更合适的人选。
但是……
朱逢春暗自叹了一声,转而问道:“姬姑娘为何说凤凰不愿意来巫女祠?她的胆子大得很,这世上居然还会有她不敢去的地方?”
姬瑶花小心地避开甬道两侧伸出来的藤蔓,一边说道:“飞凤峰的箭术,有说是来自于射日后羿,有说是来自于霸王项羽,但是瑶光翻查巫山门中的典籍,广加考证,发现飞凤峰的射术其实要追溯到上古时候最擅射箭的巴人。巴人射鱼为食,箭无虚发;所居之地多巨蟒,故有‘巴山之蛇,可以吞象’的传闻,巴人遇此巨蛇,若不抢先射杀,自己便会被蛇所害,因此巴人的射术,不但以速度与准确见称,更以力量见称。这种射术,后世又加以发扬光大,才有了今天飞凤峰称雄天下的射日弓穿云箭。”
朱逢春“哦”了一声,心想飞凤峰的射术来源与凤凰不敢入巫女祠又有何关系呢?
姬瑶花似乎明白他心中的困惑,轻轻叹了一声:“朱大人饱读诗书,不知有否读过《山海经》这部上古奇书呢?巴人旧居之地有变,巴廪君务相率族人乘土船迁往他乡,从夷水至盐阳,盐水有神女,爱慕巴廪君的英武,向他说道:”此地广大,水中出盐,富饶远过于他处,廪君何不留居此地?‘廪君虽然也欢喜盐水神女的美丽多情,毕竟别有心胸,留居十余日,便要离开。盐水神女能驭飞虫,于是化身为蠓,召来万千飞虫,遮蔽天地,巴人的土船无法启航。“
朱逢春少年时爱读兵书,此后志在科考,四书五经读得烂熟,《山海经》这样的书倒还真是只闻其名未睹其貌,听姬瑶花说起这段上古传闻,不觉心惊,问道:“那后来如何?”
姬瑶花神色黯然,过了一会才说道:“巴廪君无可奈何之下,送盐水神女一条红丝绦以作定情之物,却在第二天清晨神女化为飞蠓、隐身于万千飞虫之中阻拦巴人土船时,一箭射死了腰系红丝绦的那只飞蠓。飞虫无人驱使,就此散去,巴人的土船才得以启航。巴人找到新的家园,这一代廪君务相功劳至大,因此在他死后,巴人奉他为神,据说务相之魂魄化为白虎,世世代代护佑巴人。而盐水神女的部落,则世世代代见虎必杀。”
她抬头望向前方的正殿:“巫女祠中,也供奉着盐水神女呢,主持巫女祠的起云峰弟子,向来自认是盐水神女的传人。”
朱逢春心中一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任巴东县令两年有余,身在巫峡之中,对巫山十二弟子的情形也略有所闻。起云峰弟子,据传最擅长于驭使各类虫豸,指挥号令,无不如意,却原来远承传说中能化飞虫的盐水神女。
巴廪君以如此手段射杀对他一往情深的盐水神女,虽然是为巴人着想,但只怕他的魂魄生生世世都不得安宁。这样的负疚之感,以及对漫天飞虫的忌惮与畏惧,想必在他的传人之中一代代沉积下来,深深渗入了飞凤峰弟子的心神与武功之中。
难怪得凤凰不肯来巫女祠。
那些份属同门却世世为敌的巫山弟子之间,是不是每一段恩怨都有着这样诡秘迷离的传说?
姬瑶花如此耐心地对他讲解巫山弟子之间的恩怨,究竟又有何用意?
难道仅仅是为了借重他这个巫山兼巴东县令的势力、来达成她心中隐秘莫测的某个愿望?
主持巫女祠日常事务的师婆已经率领祠中诸道姑在正殿前迎候他们了。
五、
巫女祠的师婆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倒是诸道姑的眉宇之间颇有煞气,令得她们本来还算不俗的容貌大为减色。
师婆望向姬瑶花时,神色间就如药王庙的端公见了甘净儿一般,头痛却又无可奈何。
姬瑶花嘴角含笑,曼声说道:“师婆,别来无恙啊。韩师姐可在祠中?朱大人想与韩师姐面谈呢。”
师婆揖手为礼,答道:“小姐不在祠中。大人如有问话,还容老奴转告。”
朱逢春扫视着幽暗的正殿。窗外日光明朗,殿内却阴风阵阵、暗不见物,只有各位女神雕像前的香烛闪着点点红光。正座上的神像,因为正当大门,尚有一线日光透入,座前牌位上写的神名,约略可见,原来竟是上古时期炼石补天、抟泥造人、拟定婚姻大礼的女娲娘娘。
在诸女神之中,恐怕这也是地位最尊、神通最为广大、造福人世最为深厚的一位了。
无怪乎巫女祠要以女娲为正神。
朱逢春回过目光,向师婆说道:“巫女既然不在,本官今日就不问话了,还请师婆领路,让本官礼敬各位女神,也算是为官此地的一点敬意。”
说是“请”,其实师婆也明白,由不得她回绝。
师婆迟疑了一下,说道:“还请大人稍候。”
她转入女娲神像背后,过一会用木盘托着一个小瓷盒出来,打开瓷盒,立时飘出一股淡淡药味。
盒中原来是一张暗黄的纸符,想必用药水浸过。
师婆道:“还请大人佩上这道符。以免祠中虫豸无知,惊扰了大人。这药性大约可以维持一个时辰。”她又转向姬瑶花,说道:“姬姑娘,实在抱歉得很,灵符炼制不易,一年时间,也不过炼得三张,现如今只余下这一张了。还请姬姑娘紧随在大人身边十步之内,以免被虫豸误伤。”
师婆此话,绵里藏针,虽然不敢强行阻拦县令大人礼敬诸神,只能奉上灵符,却又摆明了只有一个时辰留给他,要想再来,且等一年。对姬瑶花,则暗示她若擅自行动,后果自负。
姬瑶花微微一笑:“多谢师婆好意。”
随即又转向朱逢春说道:“大人,说起来祠中还供奉着神女峰奉为祖师的巫山神女瑶姬,但是一直以来,瑶花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神。若非托大人的福,瑶花又怎有机会在瑶姬像前敬一炷香?”
师婆喃喃自语般地说道:“巫山顶上的圣女祠,才是供奉巫山神女的正祠。姬姑娘不去那儿拜祭,只在这儿拜又管什么用来着!”
姬瑶花笑而不语。
只要能从从容容地看遍巫女祠,就让师婆讽刺几句又有何妨。
师婆亲自掌着灯,领着他们一尊尊神像拜谒。
幽深昏暗的大殿中,灯光不及之处,隐隐可以听见嗡嗡振翅之声。
右首第一尊便是盐水神女的塑像。
师婆一一为他们指点。湘楚巴蜀之民所信奉的诸多女神,无不有像。
朱逢春暗自计数,连正神女祸在内,竟有三十六尊。
左首第一尊便是巫山神女瑶姬像。
慢慢地一圈礼敬下来,不过半个时辰。
回到女祸神像前,朱逢春解下腰间药符交还与师婆,微笑道:“这道符还有半个时辰的效力。就烦师婆替我好生保管着,春节大祭之前,本官还要再来查探一次,以确保大祭安全。”
师婆脸色微变,但一个“不”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只得将药符重又放入瓷盒中。
也就在这一瞬间,姬瑶花忽地右手五指曲张,向师婆托着木盘的手肘弹去,师婆一惊之下,身子一侧,疾退数步,以左手托着木盘,右掌下切拦向姬瑶花的曲张五指。
她始终不敢用手直接去拿瓷盒,更不敢让瓷盒掉到地上。
四名道姑急扑过来。
朱逢春退往女祸神像一侧。
他不明白姬瑶花的用意,不过心想最好还是不要介入为好。
姬瑶花左手长袖一挥,冷香袭人,四名道姑不知这香气有何古怪,不约而同地滞了一滞。
姬瑶花要的也就是这一停滞。
她也不敢碰上师婆的右掌,疾收回右手,衣裙飘起,身形流转如风中行云,滑到了师婆的后侧,右手长袖飞卷,裹住瓷盒收回袖中。左袖中随即飞出一条淡红索影,曼妙如烟雾袅袅的长索在空中折转盘旋,隐约有淡淡药香弥漫开来。
师婆与四名道姑骇然后退。
姬瑶花的身影飞掠而出。
殿外远远传来她的阵阵轻笑之声。
师婆面色难看之极,转身向朱逢春说道:“朱大人,姬姑娘可是大人你带入祠中的。这件事情,还请大人你秉公明断!”
朱逢春叹了一声:“本官自会秉公处理此事。”
他早该想到,姬瑶花跟着他入祠,绝不只是看看而已。
他才刚踏出正殿,殿门已在他身后砰然关闭。
灯光摇曳,师婆与四名道姑静静听着朱逢春去远。
一名道姑这才迟疑着说道:“师婆,姬瑶花刚才从袖中和长上索洒出的,究竟是不是阎罗王配制的辟毒香?”
如果不是,她们方才可就上了姬瑶花虚张声势的疑兵之计了。
师婆恨恨地道:“当然是辟毒香,要不然我干吗不叫你们全力出手挡住姬瑶花?等小姐回来,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阎罗王!竟然敢将辟毒香送给姬瑶花!”
她随即困惑地想到,姬瑶花既然已经有了辟毒香,还来抢这道药符干什么?
六、
掌灯时分,朱逢春坐在书房中坐下,正对着案上《巫山血祭图》的摹本出神时,姬瑶花挑帘而入。
朱逢春只一怔便叹息道:“姬姑娘,你强抢药符,巫女祠已经报案,我若不处理此事,巫女祠必定会报往归州府。”
姬瑶花也是一笑:“大人尽可以说这是巫山门内部纷争,官府不便插手。归州府若问起来——这么一件小事,相信朱大人怎么应付还用不着瑶花献策吧?”
朱逢春只好苦笑。
他终究明白,钱汝珍那小子,为什么坚决反对凤凰与姬瑶花走得太近。
姬瑶花根本就是个祸端。
而且每次倒霉的都是她身边的人。
但是现在他又不得不容忍这个祸端在县衙中出入自如……
姬瑶花冉冉坐下,说道:“我已经请人验过,那道药符,出自阎罗王之手。”
她没有说明,验符的是什么人,用的是什么方法。
朱逢春深信姬瑶花必定有十足的把握才会如此肯定这道药符的来历,不由诧异地道:“阎罗王和巫女祠的巫女——这一任巫女叫什么名字来着?”
姬瑶花答道:“这一任巫女姓韩,名字就叫‘起云’。”
朱逢春“哦”了一声,继续说道:“阎罗王和韩起云,或者说药王庙与巫女祠,应该是死对头啊,阎罗王为什么会给她们这道能够克制毒虫的药符?这样的药符,对巫女祠来说,是她们至大的威胁,她们应该彻底毁掉才是,又为什么还是留在祠中?仅仅是为了留给入祠的贵客用?但是要知道像我这种敢于冒险进巫女祠查看的官员,万中无一,她们完全没有必要为了这个原因而留下这道药符备用。”
姬瑶花望着案上的《血祭图》,眉尖微蹙,沉吟着说道:“神宗年间,阎罗王和韩起云各自接掌药王庙与巫女祠之后,春节大祭的械斗才突然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重。”
朱逢春心念微动:“姬姑娘是想说什么?”
姬瑶花沉吟不语。
过了片刻她才说道:“今天是十二月初一,还有一个月,便是春节大祭之期,朱大人又有何想法呢?”
朱逢春略一思索,便说道:“在姬姑娘面前,朱某没有必要隐瞒。擒贼先擒王,要制止药王庙与巫女祠的信徒之间的械斗,唯一的办法,就是迫使阎罗王与韩起云公开露面,携手安抚信徒。”
姬瑶花一笑:“瑶光也是这个意思。不过要依我呀,还不如迫他们两人在大祭之前公开一战,一分高下,胜者为王败者寇,败者不许在城中举办春节大祭;来年再战,再定胜负。俗话说呀,一个巴掌拍不响,无论双方胜负如何,春节期间,总是只有一方信徒能够聚集巫山县城,自然也就斗不起来了。这也是擒贼先擒王啊。”
闻声而来的凤凰,正听到这番话,“哼”了一声说道:“这种阴损的法子,也只有你才想得出。还不快快将药符还给巫女祠!”
姬瑶花站起身扶着凤凰坐下,笑盈盈地说道:“凤姐姐,我这样做,自有用意,说到底也是在帮朱大人消弥那场械斗啊。你再仔细想想,这个法子可管不管用?”
凤凰勉强答道:“你想出来的法子,自然是管用的。”
姬瑶花又是一笑:“我抢走这道药符,为的也不过是将韩师姐引回巫山,好让朱大人未雨绸缪啊。”
凤凰无话以对。
朱逢春接过话头说道:“这一回你得罪了巫女祠,可要当心她们会去找你弟弟的麻烦。令弟现在住在哪儿?要不要派人保护?”
姬瑶花一笑:“朱大人是巫山县令,当然知道望霞街的姬氏老宅吧?瑶光就住在那儿。至于派人保护嘛,就不必了。还请朱大人提醒那些捕快衙役,最好离那宅子远一点儿,因为连我都不知道瑶光请人在里面装了些什么机关。”
朱逢春只好笑笑。
姬瑶光的身边,想必还有圣泉峰的弟子石头,以及守在他身边协助他翻译峨眉派经典的峨眉弟子孙小香。只是这两个人,已经是姬瑶光身边的两尊门神了。
他方才转的那个念头,就算瞒得过姬瑶花,也还是行不通。
离去之前,姬瑶花忽然回过头说道:“朱大人,你可曾注意到,药王庙与巫女祠外的两条街道上,最多的店铺都是药铺?整个巫山县的药铺,好像都集中在那两条街上了。”
药王庙前多药铺,那是情理中事。
巫女祠前,为什么也有那么多药铺呢?
巫女祠是以善饲毒虫毒蛇闻名,可不是以制药闻名。
朱逢春正在思索姬瑶花这番话的用意时,姬瑶花又道:“朱大人,是药三分毒,所以药王庙与巫女祠,恐怕并不是那么泾渭分明的。大人在处理械斗之事时,还请务必要留心这一点。”
她一笑而去。
七、
巫山一带,暴雨频仍;虽然已是隆冬季节,仍旧多风多雨。
姬瑶花自县衙中出来,不过片刻,夜风已夹着紧密的雨点打了下来。
她叹了口气,闪入一家店铺的廊下。
早该在出来之前问问瑶光这几天的天气如何的。
她实在很讨厌下雨。
这是巫山县的正街飞凤街,市面最为繁华,沿街一溜店铺,门面高大气派,都挂着各色灯笼,幡旗飘扬,虽然已是夜色深沉、行人绝迹,几座酒楼却仍是灯火通明、宾客满座。
这也是每年春节械斗最激烈的一条街道。青石街道上,曾经堆满伤者死者、断肢残臂。
巫山多雨,但年年累积的血迹,已经深深渗入石板,又岂是雨水能够洗掉的。
巫山城中,这样渗透着血迹的石板,在在皆是。
以至于每到盛夏,烈火般的阳光之下,蒸出的水汽中依稀都带着血腥之气。
所以姬瑶花也很讨厌回到巫山县城。
长街拐角处,出现一个披着油布斗篷的人影,左手撑着油纸伞,右手提着一盏琉璃风灯,厚底木屐踢踢踏踏地踩过青石街道,向这边行来。
姬瑶花凝神注视着那人。
那人越走越近。
琉璃风灯终于照亮了来人俏生生的一张面孔。
却是甘净儿。
甘净儿略蹲了蹲,算是施礼。
她个子娇小,虽然穿着厚底木屐,仍是比站在廊下的姬瑶花矮上不少,半仰着头,喜孜孜地说道:“姬师姐,我还担心找不到你呢。”
她的神情与相貌,都带着一点儿小狐似的娇憨依人。
姬瑶花微微一笑:“原来是净儿师妹。甘师叔近来可好?是不是还在苏杭天堂之地悠游自在来着?怎么就让师妹你一个人千里迢迢地跑到这儿来求药?”
甘净儿嘟起了嘴:“师父她只顾自己逍遥快活,哪有心情管我?又说有我在一边,显得她老了,她的情郎会移情别恋,所以将我赶了出来自生自灭。”
说着她叹了口气:“我偷偷看过师父卸妆后的样子,眼角的皱纹一条条的看得一9清清楚楚,原来女人变老之后有那么可怕啊!难怪得师父常说,她宁可死了,也不要让人看到她变老的样子。”
所以她才要想方设法向阎罗王求药。
姬瑶花注意到,甘净儿的嗓音是一种天然的宛转娇俏,并非有意做作。
这样的嗓音,若是加上一两分浓浓情意,无论是花前低唱,还是月下私语,想必都能让世间男儿未酒先醉吧。
但是甘净儿说起话来仿佛不解风情一般直白。她师父一定没有好好教她如何运用这样天生的本领。
历代净坛峰弟子,好像都有这点子爱嫉妒年轻貌美的徒弟的通病,害得每一代弟子学到后来都只能靠自己摸索。
偏偏甘净儿的直白却自有一种坦诚动人的率真。
对于看惯各种诡计的姬瑶花,尤其如此。
甘净儿热切地望着她说道:“姬师姐,你能够让阎罗王拿出九转还魂丹,一定也有办法让他拿出冰心雪魄丸,甚至于让他专门为我配制养颜灵药,对不对?”
姬瑶花莞尔:“阎罗王才不肯自毁誓言交出九转还魂丹,全凭着我和上升峰的伏日升还有飞凤峰的凤凰三个人联手,将他逼得无路可走,落入陷阱,动弹不得,才从他身上搜出丹药。”
阎罗王身上的丹药,被她搜罗一空,想必这会儿正在一边跳脚大骂,一边搜寻药材准备重新炼制。
甘净儿眼珠一转,嫣然笑道:“原来伏日升那个风流才子是上升峰弟子,难怪得——姬师姐,那个能困住阎罗王的陷阱,想必出自号称‘鬼斧神工’的登龙峰弟子之手了?早几年我还见过登龙峰的方师弟一次,那时节还是个爱脸红的大男孩呢,动不动就让方师叔责骂,没想到几年不见,居然就能弄出困得住阎罗王的陷阱了!姬师姐,你真了不起!巫山弟子,世世为敌,最爱干的事情就是自相残杀,你居然有本事将上升峰、飞凤峰和登龙峰都调度起来,指挥自如,还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到的?我不管,我只听姬师姐你的吩咐,只要姬师姐你肯,一定有法子让阎罗王乖乖地为我制药的。”
若非她左手撑伞右手提灯,只怕这会儿就要赖在姬瑶花身上,拖住她的手臂撒娇了。
姬瑶花注视她片刻,忽地一笑:“你当真听我的?”
甘净儿使劲点点头:“当然啦。虽然我才见过姬师姐两次,但是对姬师姐真是佩服得很呐。我们都不敢去惹巫女祠,只有姬师姐你居然能从巫女祠中硬抢出一道药符!”
姬瑶花眉梢微扬:“你的消息灵通得很呐。”
甘净儿仰着头笑道:“全城都传遍啦,我想不听都不行。巫女祠还发出号令来要找姬师姐呢。”
只是巫山城中的人虽然不敢得罪巫女祠,却也不敢得罪县太爷——谁都知道姬大小姐是县太爷府上的贵客,这位县太爷不同于那位文弱怕事的前任,可不好惹啊,所以姬大小姐才能够这么安安稳稳地站在大街上。
姬瑶花看着她,又是一笑:“你若真有此意,就想办法将药王庙的端公掳来交给我。”
甘净儿张口结舌:“什么?”
虽然白天里她一时气愤劫持了一个晒药的小道士,但是要掳走端公……
姬瑶花悠悠然说道:“我猜药王庙的端公必定就是松峦峰托管典籍的长老,只有掳来端公,才能迫使阎罗王低头就范。你不敢、不愿还是不能?若是你不肯,那就罢了,我再另找他人。”
甘净儿脱口叫道:“别——让我想想。”
她狐疑不定地望着姬瑶花,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姬师姐,我要是为了这件事情让阎罗王追杀,你可千万不要不管我噢——”
姬瑶花笑一笑:“你几时见过我丢下同伴不管?你去吧,我会在对面的凤仪客栈下榻,等你三天。”
她袖中长索飞出,缠向长街斜对面那座客栈门前的廊柱,身形随即飘起,飞燕般穿越雨幕,投入了廊柱之后。
虽然风紧雨急、仍是站在门内迎候宾客的店伙计吓了一跳,生怕这横街飞过来的客人会是动刀动枪的江湖豪客,心中忐忑地迎出门来。
好在姬瑶花看上去如此秀丽温婉,很快让他安下心来,一迭声地说道:“姑娘请到里面来,淋雨了吧,店里备有姜汤,请姑娘先坐下,这就端上来。”
姬瑶花微笑着举步踏入店内之时,回头瞥见甘净儿还站在那儿向这边张望。
她心中微微一怔。
这个看起来有些天真的小师妹,不会笨得将端公直接带到这儿来吧?
姬瑶花忽然觉得头痛起来。
这个小师妹,与传闻中本为瑶草化身、精通媚人之术的净坛峰弟子,好像不太一样啊……
她不喜欢这种情形。
八、
凤仪客栈是巫山县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客栈,店中酿的四时酒,远近有名;加之又在县衙前的正街之上,治安良好,来往客人,只有囊中有钱,都愿意在此投宿,好图一个舒服安心。
楼下大堂内,设了十几张桌子,专供住店客人酒食。此时围桌而坐的,尚有一二十人。想来雨夜无事,只好吃酒闲谈。
姬瑶花跟在店伙计身后悄然走入店内时,谈兴正浓的客人们纷纷抬头望来,不免大为吃惊。巫山县虽非荒僻小镇,但是沉沉雨夜中,突然出现这样一个白衣蹁跹、秀色动人的孤身女子,这情形未免有些突兀,令人惊诧不已。
站在长柜后的掌柜取出住店簿子,满脸堆笑地问道:“姑娘是要住店吧?后头有清净上房,请姑娘先报个名字,这也是公门立下的规矩。”
姬瑶花微微一笑:“我姓姬。”
掌柜的落笔之际,突然省起这位姓姬的姑娘应该是何等人,笔头一颤,一点墨汁落到了登记簿上。
店内客人也是一阵骚动。
坐在东头角落的一名客人高声叫道:“兀那姑娘,你就是巫山门的姬瑶花?”
姬瑶花向掌柜的说道:“给我收拾一间上房,再送一壶秋色酒、两碟小菜、一碗白米粥来,别的就不用管了。”
这才转向方才出声的客人。
站起来高声发问的那名客人,甚是年轻,身材倒不见得如何高大,但是眉宇之间,骠悍之气甚重,气势便有些逼人。
与他同座的那客人,相貌与他相似得很,只是略为文秀一些,想必是他兄弟。
他们身边,另有四名家丁,倒都是些骠形大汉。
姬瑶花打量他们片刻,这才微笑着说道:“正是。客官有何指教?”
那客人哈哈一笑:“我在神女峰上没有找到你,正愁巫山广大,不知该往何处寻找,却不料刚到巫山县便遇上了,真是机缘巧合啊!在下梁佐,这是我兄弟梁佑,汴京人氏,是小温侯的朋友!”
姬瑶花微微一怔,不觉暗自叹了一声。
这两人的名字,她从未听说过,不知道究竟是哪家弟子。
小温侯的朋友还真多,而且个个都好像在为他抱不平。
就算她曾经将小温侯骗得很惨,人家自己都没有追究了,真不知道这些旁人又在较些什么。
其他客人见形势不妙,哗然之余,纷纷作鸟兽散,生怕他们动起手来,令得他们这些无辜者遭池鱼之殃。
掌柜的苦着脸望着立时变得空荡荡的大堂。
开店的自然耳目灵通,姬瑶花骗小温侯、惹得小温侯的朋友找她麻烦的传闻,几个月前就已经传到掌柜的耳中了。
看这形势,多半要打起来。
遭殃的可是他的店啊,可怜他实在没胆叫他们出去打,呜……
姬瑶花目光一转,说道:“外面正下着雨呢,我可不想在雨地里动手,弄得一身的泥水。”
那梁佐反手一掌将身后那张空桌推到墙角,叱喝一声,四名家丁立刻跃了出来,沉身弯腰,各执一脚,将他们所坐的那张杯盘狼藉的桌子叠到了墙角那张桌子之上,转眼之间十几张桌子已经都被堆到东墙边上,叠为三层,桌上的残汤余酒,点滴未洒。
这份快、稳、准的手劲倒也罢了,难得的是四个人行动之际就如一个人一般,配合得严丝合扣、滴水不漏。
大堂之中,立时清出一大片空地来。
梁佐挥手掷出一个小金锞子,叮当一声落在掌柜面前的长柜上,说道:“掌柜的放心,打坏的家什我们会照价赔付!”
他兄弟两人从家丁手中接过两对短枪,走了出来。那梁佐看看长柜上摆的沙漏时辰钟,慨然说道:“姬姑娘既是巫山弟子,我兄弟两人也不敢托大,只好联手对阵了。现在是戌时一刻,亥时之前,若是不能取胜,我兄弟两人立刻就走,再不向姑娘挑衅;若是能赢得一招半式,那就要请姑娘随我们走一趟,回汴京去向小温侯赔礼认罪!”
不待姬瑶花回答,梁佐双腕一抖,两枝短枪搠了过来,枪头红缨飘飞旋转,劲风刺面,姬瑶花不愿硬接,凌空飘起,右手在横梁上一搭,掠向他身后。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似乎只会跟在兄长身后亦步亦趋的梁佑,此时突然搠出一枪,直刺向她后腰,出枪的时机极是刁钻,正是姬瑶花双足将要踏地、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
姬瑶花腰如柔柳,顺着劲风来处,拧转过来,变成了面向梁何,枪枝堪堪自她腰侧擦过。梁佑急收右手,左手中另一枝短枪却已搠向她面门。
在她身后的梁佐,翻转身来,双枪一左一右刺向她双臂。
转眼之间,姬瑶花已被困在四枝短枪之中。
那兄长梁佐,双枪全取攻势,招式也不见得如何灵巧,但是出枪迅猛,令人想到,一旦中枪,必定伤筋动骨。而那弟弟梁佑,两枝短枪,始终攻少守多,但是每攻出一枪,必是要害之处或是要害之时,大有出招不必多、一枪必致命的气势。
姬瑶花一连避过两枪,暗自皱眉。
这两兄弟,究竟是谁家弟子?武林之中最善用枪的,莫过于山东红枪会。但是红枪会的七种枪法都是长枪,这两人的短枪使得如此精熟,只怕绝非出自红枪会。
要论短枪,便是岭南盘家的缠丝枪。然而缠丝枪以细密见称,最擅缠斗,可不是这种破阵杀将的气势。
那弟弟梁佑,拧腰反手自腋下刺出的一枪,辛辣得很,颇似同样以短枪闻名的南阳徐家枪中“叶底藏花”一式,只是徐家枪这一式,选择这个出敌不意的角度出枪,往往只是打落对手的兵器,迫对手就此认输;梁佑这一枪,却在刺出之后,枪尖突然斜斜挑起,直指向她的咽喉——姬瑶花蓦地一惊。
这兄弟两人的枪法气度,都与小温侯有些相似。
小温侯家传的戟法,本来并非天下绝学,但是小温侯出身将门,禁军将领大半都是父辈旧识,小温侯由此得以出入军营,经常与禁军中的各位教头切磋。那些教头,都是从军中精选出来的,名重一时的豹子头林冲,便是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像禁军教头和小温侯这样的人,从无数次实战中练出来的本事,论招式也许不见得如何灵巧精妙,若论杀敌的威力,却不是惯于江湖争雄的寻常武林中人能够相提并论的。
以这兄弟两人的枪法来看,只怕他们也是来自禁军,至少也与禁军关系密切,是以他们虽然在武林中绝无声名,论枪法的简捷犀利、枪枪致命,却似乎还超过了武林中各派枪法。
汴京八十万禁军,藏龙卧虎,像梁氏兄弟这种从禁军中历练出来的对手若是多了,姬瑶花还当真要悔不当初了。
她的衣裙已被刺破数处,面颊被枪头带起的劲风刮得隐隐灼痛。
梁氏兄弟出枪越来越快,留给她的回旋空间也越来狭小。
而听他们两人的呼吸,显然气劲悠长,这样狂风暴雨般的攻势,还可持续一段不短的时间。
军中悍将,向来都长于久战。看来这两兄弟也不例外。
姬瑶花眉尖紧蹙。
梁氏兄弟心中也不轻松。
直到现在,姬瑶花还没有亮出兵器,一味闪避。
惊风密雨一般的枪枝,始终无法真正击中姬瑶花飞燕一般灵敏的身形。
她仿佛可以永远这样飞下去一般。
而戌时已经快到了。
梁佑突然间加紧了攻势。
一连七枪刺出,逼得姬瑶花游走不定的轻灵步履稍稍一滞。
梁佐的双枪立刻抓住这个大好机会刺向她双肩。
姬瑶花双袖飞卷,缠住了梁佐刺来的双枪。
却已腾不出手来对付梁佑自身后刺来的一枝枪。
枪头劲风已经及衣。
姬瑶花蓦地向前连踏两步,穿入前方双枪之间,倒翻而起,双袖牢牢卷在梁佐的枪上,人已倒悬在空中,腰肢折转,双足在梁佐枪上一踏,一股阴柔绵劲之力沿着枪身蔓延向两端。
梁佐虎口震痛,枪枝一时把握不稳,被姬瑶花带得连人带枪迎向对面梁佑刺来的一枪。
三枝短枪交击,劲力激荡,兄弟两人被震得向后连退数步,姬瑶花双袖碎裂,如白蝴蝶一般片片纷飞,内著的月白亵衣和缠在右臂上的那道淡红细索都露了出来;但是她在翻飞出去之际,一指戳在踉跄后退的梁佐的左耳根后。
那是人体最薄弱的地方之一。
梁佐痛呼一声,连退数步,方才勉强站稳。
方才姬瑶花用的若是刀剑而非指掌,这一击已足可致命。
沙漏时辰钟“当”地一声轻响,亥时已到。
大堂中静寂了片刻,姬瑶花一笑道:“这一局就作平手论,如何?”
梁佐面色铁青,好一会才答道:“姬姑娘手下留情,我兄弟却不能厚颜再留下来。”
他转向手下家丁喝道:“收拾行李,和店家结帐,我们立刻就走!”
梁佑在一旁淡淡地说道:“城门早已关闭,大哥想必不愿意惊动县太爷来开门吧?”
说着他看了姬瑶花一眼:“姬姑娘,这大半年来,来找你的人很多吧?好像除了凤姑娘,其他人都是有来无回。不知姬姑娘能否告知一二?”
姬瑶花眉尖轻挑,微笑道:“两位是担心,我会在暗中设下陷阱扣住两位,就像扣住前头那些人一样?”
不待梁佑回答,她话锋一转:“这一局我愿作平手。接下来我还会在这客栈中住上三天,两位如有雅兴,瑶花随时候教。”
她转向刚刚从长柜底下钻出来的店伙:“领我去客房吧。唉,这么打一场下来,可真是累人。”
她轻拢长裙,随着店伙计缓步上楼。
破碎的双袖轻轻飘动着,放在别的女子身上,自是不无尴尬,但是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狼狈。右臂上的淡红细索,在摇曳的灯光中隐隐闪耀着变幻不定的莹光,就如她的眼神一般难以捉摸。
留下梁氏兄弟在大堂内面面相觑,不知道明天该是走是留;若是留下来,又该如何面对姬瑶花。
还有,前头找来却有来无回的那些人,真的都让姬瑶花扣起来了,还是别有内情?
他们开始明白小温侯当初为什么会栽在姬瑶花手里了。
这个女子的行事,当真是令人无法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