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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名医范文虎
张念祖
编者按:范文虎为近代宁波名医,其医术、医德以至品格、诗文甚为后人所称道;其生平事迹、学术思想及医案等,多见诸报刊。本会亦曾陆续收到王华英、冯忠琦、张子久、何国涛等同志所撰稿件。兹由张念祖(回族)同志采集,撰成传略,并此说明。
范文虎是宁波已故的有名中医,以其仁术济世,泽及桑梓,故城乡父老,莫不知其名望。一九三六年逝世以来,于兹四十七年。社会上多喜讲其生平事迹、逸闻轶事,而范文虎个性怪僻、孤芳自赏、玩世不恭、愤世嫉俗之种种遗事,于焉久久流传,讲之者娓娓,听之者津津。按范文虎终其一生,经历了列强割据,军阀混战,辛亥革命,宁波分裂等动荡局面。当是时,兵匪横行,哀鸿遍野,横征暴敛,饿殍载道,天灾人祸,民不聊生。而在上者,贪污无能,醉生梦死。范文虎目击时弊,痛感窃国者侯,对于仕宦一途,从此绝念。虽在政治上无所展其抱负,乃以其深厚之文学根柢,转而钻研祖国医学,以救死扶伤,为乡里服务。平日与二三子切磋诗文,爱好字画、古玩、金石。而于权势富豪,绝不阿谀奉承;有时甚至口诛笔伐,不知讳忌,以玩世不恭之态,周旋从容,获擅胜场。因此世俗戏以范大糊称之。(“大”读若舵duò,“大糊”,宁波人称言行狂妄之人)其实范文虎何尝“大糊”。郑板桥曰难得糊涂,范亦佯狂而已。佯狂而后可以骂人,范文虎自有诗曰:“逐贫未许师扬子,骂人何妨学灌夫。”读至此,则范之“大糊”,思过半矣!
范文虎,浙江鄞县人。名赓治,字文甫。清同治九年 (公元一八七○年)生,民国廿五年(公元一九三六年)七月卒。最初似住在宁波西门外,其后迁居江东砚瓦弄。因他写对联署款用的一方印章刻有“鄮西范氏”四字,以故知之。又社会上只知是范文虎,因其晚年得到虎头印纽汉玉印一方,乃不惜以重价购之,爱不释手,于是将“甫”字改易成“虎”字,以作纪念。
范文虎先祖居襄阳邓城。大约一千多年前,宋朝宣和年间,其先祖随宋高宗赵构,一起迁都临安(今杭州市),将其子入赘于鄞县西乡某官宦人家,从此便成为范氏迁鄞的始祖。查西乡范氏名门望族,宋明以来,代有闻人。
范文虎曾祖父名懋忠,祖父名上庚,祖母唐氏,生子三人。父范帮周,居长,字衮美,清赠徵仕郎国学生,生于道光十一年(公元一八三一年),八岁入庠学,后因家贫,中途辍学,转而经商。后其店不慎失火被焚。范邦周凭其记性,将经手账目,重入一遍,分毫不差。店东异之,惊为奇才,乃提拔他为出纳,时他年甫十五岁。二十岁以后,学业有成,遂赴江苏扬州,自开店铺,独善经营。娶妻陆氏,至四十岁时(公元一八七○年)生独子,就是范文虎。晚年得子,自甚爱护。
范文虎从小家学渊源。乃翁虽是一理财商人,但平居爱好读书,聪敏过人; 对歧黄尤精,中医疡伤外科,颇有奇验。范文虎幼习庭训,孜孜求学,生性颖悟。年十余岁,即能赋诗作文,遣词造意,一如成年之人。弱冠即考选为县学附贡生。后因触犯封建礼教,被革去“前程”。范遭此挫折,遂抛却儒冠,终身不仕。身著明朝服装,以示与腐败无能的清廷决裂。而宋朝范仲淹“不为良相,即为良医”的崇高思想,对他也不无影响,所以后来专心学医,终成大家。
范文虎初从其父范邦周学习疡伤外科。在游学扬州时,复遇高僧指点,授以经方,并告以望色察舌之医术。据闻此术,只有意会不可言传。考之于《鄞县通志》称道范文虎的医技云:“初擅疡伤,继专精内科,主古方,好用峻剂,患者至门,望见之即知其病,所在投药无不愈。”
范邦周于光绪二十四年(公元一八九八年)卒于鄞县本宅。其时范文虎已头角崭露,闻名江东矣。
范学习医道,不拘一家之言,而是博采众长,兼容并包,把古代名医的辨证论治运用自如,得心应手。所以江河不择细流,故能成其大;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高。由于范学识渊博,医术高明,胆大心细,因此在诊断时,能洞烛肺腑,疗疾如神。凡病家服其方药,往往霍然而愈,如释重负,于焉名望日隆。
范氏学医,注重经典,举凡黄帝内经、金匮要略、仲景伤寒论、旁及各家之言,都潜心揣摩,铭于心坎。而对于张仲景伤寒论,尤为推崇。他认为学医者宜食古而不泥古,酌今而不背今,应该有所发展,有所发明。范对于单方及古人成方评价甚高,毫无偏见,并常用于实践处方中;但亦不生搬硬套,而是酌情增减,不失古人准绳。范认为成方是古人经过实践而行之有效所取得之宝贵经验,不能以门户之见,拒之于千里之外。如治霍乱,范曾选用王清任《医林改错》中解毒活血汤和急救回阳汤,甚有卓见。
范用药,针对性强,往往不过五六味,少至二三味,所谓对症下药是也。范把用药比作用兵,“兵贵精而不贵多,将贵谋而不贵勇。”他主张用药首先在乎医生诊断正确,然后下决心取胜病魔,处方应重则重,宜轻则轻,必要随机应变。所写医案,略可数字,详则数百字有之。今举医案一例,以见范氏学问:
“邵晓蓉儿子谱生  十一月初二日甲午。以为肺痨也,则宜补肺。以其有咳呛也,以为热也,则宜寒冷。以其有潮热也,一见吐血,即用凉药温其阴,用滋腻药润其肺。究竟血可止与否?潮热可除与否?咳呛可已与否?皆不暇计。其血属于何经,因何而吐?罔然不解。以为如是平和尚不能效。人死则曰病难治,我药不错也。相率成风,互相标榜,连结心气。此一人去,又一人来,大率类此,以保自己名誉;而病家亦以人人如此,殆不致误。率至病日见重,亦甘心自认天然。而为之医者,诩诩然自鸣得意。噫,可怪孰甚矣!令郎吐血,并非肺痨,虽有咳呛,肺脉至今尚归本体,云病自六月起,乃医之不当所致。为日已久,当该有对症之方。见医骇异,置之不服,始于胆小,其实自误者当居其半。若再从前法认定肺痨,以后可不须延医,甘心就木而已。其病在于胃中寒热不调。现在客寒阻于肺络,故其咯声不爽,当见症治病,随机施治,待外邪已解,然后顾其本元,亦非温脾暖肾不可。此时尚早,先解肺寒。方列于后,勿煎,但泡二次,忌风为要。服与不服,任从尊便;欲生欲死,任尔自取。”
这不是一纸简单的方笺,而是一篇笔伐庸医的檄文。再举一简案,请试观之:
“章庆兄,本伤寒,误作湿热治,不死幸也。”
从上列两医案,可以想见范文虎对治病首重诊断。而庸医误诊,往往错投药物,不死幸矣。再如前案邵谱生之病,范氏仅开列小青龙汤轻剂各三分,可谓轻重有节,详略有度。纵观现代医生处方,似乎非十味不可,甚至多的二十味也有。而范氏独辟蹊径,自成一家,一张方笺,寥寥数味,而效验如神,诚可为后世医者借鉴。
大凡中医看病,对阴阳、虚实、寒热、表里非常重视,范氏尤然。他认为人和自然界有密切关系,加上社会、家庭因素,从而产生七情六欲,旦旦而伐,遂成疾病。如中医治吐血多用凉药。但血得凉寒而凝结,反致瘀血妄行而外溢。范氏独喜用附子理中汤,温中上血;或生熟地方,滋阴以止血。此方为一般医家、病者所骇闻忌用。但范氏虚则实之,寒则热之,用之得当,效如桴鼓。又如慈城有某君,品茗有道。自制露香茶,法用上好碧螺春数斤,于每年荷花盛开时,置茶叶实荷瓣之中,晚置晨收,经露四十九日,然后阴干,密封贮藏。日夕品味,非此无以助兴。久而不觉得病,寒热一年有余,遍请医生,缠绵无起色。迨延范诊治,察知主人好茶,而制茶另有一功,已知病源所在。即投以蜀漆散 (蜀漆、云母、龙骨三味),并赠向日葵籽数斤,嘱其常嚼勿怠,而去其露香茶停饮半月。半月后,某君果愈。询之于范,曰:“尊驾病症,实因久服露香茶所致。因荷瓣中露水,清凉阴寒,君饮服已数年,大热天尚用棉袄,可见寒热滞留,积重之故。而葵花向阳而开,葵子得太阳之精华,服之以阳攻阴,故其效立见也。”
范对病人,善观气色,察其舌苔,达到烛隐见微,防患于未然。有慈溪人沈乃卿者,由沪返乡,受人之托,央范代开一张温补之方。范见沈进门,行步微有斜肩,此乃中风之先兆,因道“君亦有病,需服我药”。并付补阴还五汤与之,嘱其常服勿怠。沈君因自我感觉无病,而范所开方笺,竟重用黄芪四两,不敢造次,遂尔搁置。三年之后沈在沪果患中风,半身不遂,行动惟艰,尝为人言:“悔不听范文虎之言以至今日!”范以望诊便知病情,信不谬矣!
范氏治病主张应因人因时而异。不泥古,不背今,通权达变,不屑苟同。民国廿四年,在其为慈溪人魏长春《魏氏医案类编初集》题序中云:“医之用药,与大将用兵,文人操觚,无以异也。随机应变,自抒机械而已……看一病,立一方,有此用之则有效,彼用之则不效;此用之则得生,彼用之而死者。何也?机杼不同也。”此实范氏毕生的经验之谈。一九二七年(民国十六年)夏,宁波霍乱流行,如汤浇蚁穴,全城骇然。救病如救火,范用王清任《医林改错中解毒活血汤治之;并用同一书中急救回阳汤兼治霍乱。此乃根据症状不同,用药迥异。盖病者如有吐泻,脸色发绀,脉象伏沉,则以治疗血分着手,解毒活血汤可矣;如患者冷汗多,亡阳,则以救阳为重,急救回阳汤可矣。此即辨证论治之谓也。余杭章太炎与范文虎常有书函往还,对范用上述两方笺治疗霍乱,甚为欣赏。一信中指出:“主药乃在红花、桃仁。红花五钱,行血通脉之力不细;桃仁八钱,则杀菌之功伟矣。足下又以其方进三四剂,所以治有奇效。”章太炎治学谨严,于医道亦然,竟鱼雁称道,足征范之医术高明,盖章太炎从不轻易假人词色也。
范治病见识独到,屡出奇方。医案流传甚广,散失亦多。后幸经其门弟子为之搜集整理,得陆续付梓。本文仅略举一二,以见一斑。
范之医道精益求精,并以之教育门下弟子。在江东泥瓦弄开设医寓四十余年,先后踵门而受业者五十余人。范待学生一如己出,对课业则不许稍怠。所讲医书,必使熟读背诵,当日课程,次日背完。不尔,则夏楚频施,声色俱厉。惟雷霆何殊雨露,冰霜无减慈恩,以是学生对业师迄无怨言,盖惟爱之深,始责之严也。其背书方法,亦甚特殊。每日新授一节,第二日背时必须从第一节背起。逐日累进,一册伤寒论教授结束,学生都能从头到底一气背完。青年之时背熟之书,永志不忘,一生受用,门人谈及从师学医事,每有此同感。学生称此种背书法叫“煅灰背”,谓所读之书,煅灰而仍能不忘也。由此可见,范之施于弟子者可谓厚矣。
凡学生从范学医,定期五年。举《内经》、《难经》、《伤寒论》、《金匮心典》、《药性赋》、《本草三家注》、《汤头歌诀》、《温热经纬》等医学经典著作,列为必修科目。待学完此类课程即可随师助诊。此外还要求学生以叶天士《湿热论》、王清任《医林改错》、陈修园《长沙方歌诀》、周学《三指禅》等各家著述作为阅读参考。达到博采众长,兼收并蓄。
中医书率多文言体栽,字义深奥难懂,苟无师承,殊难求益。范特延聘本县苏秀才教习古文。其后又聘慈城杨秀眉 (杨系慈城名儒,与范为文字交)担任教席十余年。子弟及范氏门生在其间朝夕研习经史,国文大有长进。故学生接受经典医学理论往往称便。
不特如此,范氏对学生练习书法亦甚严格,学生每日临写大小字均经范亲自审阅,从不假手于人。故门人书法颇有长进,欧、王、苏、柳各有可观。
范教弟子对病人治病,其观色、察舌、切脉、提问、决断症候、挥毫处方须如庞士元问案,五官并用。
根据以上所述,范之重视教学,乐育英才,发扬祖国传统中医技艺,在近代中医界,确属难能可贵。
范氏性情怪僻,玩世不恭,蔑视权贵,同情贫苦。有免费诊疗施舍药物之举,无沽名钓誉之心。时人因其狂放不羁,名之曰“大糊”,范亦笑而颔之,不以为忤,因自号曰 “古狂生”。地方富豪官僚,因慕其名,信其医术,有时不得不刮目相看,甚至以礼相待。传闻山东督军张宗昌曾因人绍介请范出诊。处方毕,张嫌其药味太少,案语简单。范即以“兵贵精……,将贵谋……”语讽之,是说乌合之众虽多何用?骄横如张,面对一介儒医,亦无可奈何!与此相反,范对贫贱之交,贩夫走卒,深为同情,并乐为解囊。四明布衣王崐玉,为范至交,嫁女无妆奁,范即以十日医金相助。某年除夕,范乘黄包车去澡堂沐浴,其时风雪交加,道滑难行。车夫扑跌,膝盖受伤,询之,一家四口,正嗷嗷待哺。范虽微伤,怀表亦碎,然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即以五元银洋相赠,并为之敷药疗伤,待人可谓厚矣!范对病人中赤贫无告者,往往不收医金,并在方笺上加盖私章,嘱其至某药铺取药,不必付费,病人咸德之。
范氏慷慨解囊,每一掷百金无吝色。虽然如此,但自奉俭约,不修边幅。终年著一领对襟长衫,头戴卷边铜盆帽,状甚怪异。家中常无余资,年终药铺结算赊帐,往往罄其所有,晏如也。尝自书一联于堂屋曰:“但愿人皆寿(“寿”一说为“健”),何妨我独贫。”其豁达大度如此!
当时政府对中医横加歧视,百般限制,妄图扼杀。范当仁不让,为中医请命。民国九年(公元一九二○年),会稽道尹黄庆澜胡说中医不科学,公开扬言取缔中医,阴谋以考试难医生。试官命题乖舛(题曰“金匮论痰饮有四,其主治何在?”应作“金匮论饮有四,其痰饮主治何在?”)  。范联合医生,撰文驳斥。试官自知理亏,停止考试,事遂寝。事后范组织宁波中医学研究会以相对抗,被推为会长,兼任教学职务。其后学会为发扬祖国医学,代有传人,乃开创中医专门学校,培养医学人才,延聘教师,讲述医经,范实与有力焉。
范文虎以文会友,凡社会名士,骚人墨客,多与交游,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会聚时,或咏一题,或书一联,范吐属不凡,众多膺服。儒林中除冯君木、王崐玉、包勰如、王厚卿、郑白岩等,鲜有能匹之者。书法宗二王,笔墨流爽;摹仿梅调鼎(为范之父执)字维肖,几可乱真。人有求书者,辄一挥而就,工拙不计也。
范医名广驰,但诗名不传。其实范之诗稿与医案同,皆有价值。积有诗稿一册,其抄本存在再传弟子朱宝楚手中。其诗真情、朴实、痛快、幽默,虽出一人手笔,而妙趣横生,读之如见其人,如闻其声。道德、哲理、社交、时局变迁,乃至家庭情况,无不溢于言表,跃然纸上。范文学根柢深厚,思力甚健,善写长律、七律,多性灵之作,信手拈来,不加雕琢。如描写官兵败退南下诗中,《十月十六日纪事》:
“……十月十五传闻至,车声沓沓鼓声死。人心惶惑彻夜惊,都说败兵退不止。十六日出阴风号,隔岸遥飞西洋炮。紫金山鸣龙山动,敌军未到将军逃……”
又如《记六月十四、七月初九二次风水》:
“……今番风是前番烈,前番水是今番大。大船岸上驶,小船桥上过。沽客蓬窗三日坐,长年袖手农家饿。可怜农家稻,不及原上草。飘泊江村依旧好。安得农家田,生在沧海边。朝潮夕汐高于天。大水不能去,有稻不可割。途遇奉化人,所言更惨恻!虎啸刘村尽漂没;告我此言回头笑,云是先人遣下破屋薄田适卖却。”
两首长诗,一幅逃兵图,一幅灾民图,表述了诗人关心国事、眷念民瘼之忧虑心情。又如《闻东方不靖》诗中云:
“……中原岂是无麟凤,当道因何尽虎狼。天眼不开人眼瞎,一人思乱万人殃……”
这对当局简直已忍无可忍,以是发出强烈谴责。诗人对世风浇薄、人情势利,亦颇愤慨。往往忧从中来,借以抒其不平。如《十一月初二夜梦中得句》云:
“一身长系等瓜匏,鱼鳖无端亦我嘲。世事频翻蕉覆鹿,人心叵测水潜蛟。此生本是空空手,与我谁为淡淡交。自笑年来无过进,作诗枉自费推敲。”
诗人在为《琵琶瞎子林子模索诗戏赠二绝》云:
“君是笙歌队里身,俗尘降谪岂无因;红牙到处争传曲,白眼何须冷看人。”
“倾跌由来在坦途,花晨月夕倩人扶。世间多少明眸者,认得崎岖路也无。”
真是讽刺淋漓,其弦外之音耐人寻味。范不特重视友谊,且钟于爱情。其前妻早丧,每逢忌辰,作诗吊之,缠绵悱恻,如诉如泣。如《悼亡·癸丑》:
“夜深回首溯从前,荆布同心廿六年。不合时宜怜我拙,共分劳苦赖卿贤。早知一霎浑如梦,何事三生订此缘?欲赋悼亡难有泪,更无余语慰重泉!”
诗人对历史人物虽不多置喙,但偶一涉猎亦颇有见地。如《题李香君象》云:
“奄儿解囊媚名流,名节当为士类羞。莫道青楼无特识,人禽分在此关头。”
人禽之分野在于名节;不要名节,等于禽兽。侯朝宗不及香君明矣!范文虎之识见类如此。
范因生于乱世,往往佯狂啸傲,表现出清高无为,有时甚至发展为离尘出世,逃避现实。其所著系明服,类似道袍,剃光头,犹如和尚。故其在《题自照》诗中云:
“昔为道士,今为和尚;不十年间,又一模样。”
似这等语言乖张,他人所无。诚然,范对人生抱超然态度,置生死于度外则是事实。其在丹青肖象画中,有诗题曰:
“上天下地中有我,前身后身我不管;天地真宰在我心,何用茫茫他处寻?”
从诗稿中看,范晚年确已消沉,无复当年英姿勃勃。此或系自然规律。
范诗稿凡三万余言,三百七十余首,以长律为多。原稿由其弟子虞志瑞收藏。浩劫十年,此物独存,可谓幸矣。世人但知范文虎能医,不知其能诗,故于传略中记述之,庶免以偏概全之意。
范生平未暇著述,有《澄清堂医存》十二卷,惜毁于火灾。又有《外科记录》一卷,为门生吴涵秋所藏。余多散佚。民国廿五年(一九三六年)七月,范因肺炎不治,病殁医寓。终年六十七岁。范氏门人咸来治丧尽礼。为纪念先师,由门人吴涵秋、徐余藻发起组织范氏同学会,堂中悬挂范文虎遗像,庶几古人见羹见墙之意也夫!
范文虎所藏有医书八大箱,殁后移赠湖西天一阁。
范生有二子,长子辂,字禾安;次子轼,字苓安。禾安克绍箕裘,能承父业。禾安之子联辉,亦从事医界,不负乃祖。
范有甚多古玩玉器,死后不知所属。
终范文虎一生,其对我中华民族医学之发扬光大,颇有贡献。其医案传布,已成为浙东之一流派。民国时期,中医学术未被重视;名医湮没,所在有之。今范氏虽亡,而其医学不与草木同朽。解放以来,共产党和人民政府不特尊重中医,且号召西医学习中医,此实医学遗产得救之时,亦中医界扬眉之秋。范氏医案,虽所存寥寥,但弥足珍贵。一九八二年其门人吴涵秋、李庆坪等曾在《上海中医药杂志》及上海中医学院所编《近代中医流派经验选集》中发表了范氏的部分医案,同年宁波市卫生局也选编了《范文甫医案》,由浙江省中医院魏长春副院长审阅加按,付梓刊出。范氏再传弟子王明如、贝时英曾搜集起草《范氏医案》,刊印过几本征求稿。集其大成者为中华全国中医学会浙江分会和浙江省中医药研究所合编之《医林荟萃》——《范文甫学术经验专辑》(浙江省名老中医学术经验选编第六辑)亦于一九八二年六月编辑出版。
范文虎诗稿,质朴无华,多性灵之作,如经选辑,必有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