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中的军统之北国锄奸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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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吸收入「军会」与征召受「特训」
我正在明瓦廊小旅馆里,闷着头一个人写稿子,来了一位素不相识自称姓潘的人找我谈话,这是一件多么突兀的事。他也不征求我的同意,就扯开话题,从家庭状况询问到思想教育,再就国家处境谈论到国际情势,他所说的反而此我回答的多,我反复寻思,实在摸不清楚他的用意何在。当这位不速之客临走的时候,留话给我,说是过几天还有人和我再谈一次。此人走后,我越想越不是味道,既然不明白他的来头,为什么竟会毫不勉强的回答他的问题?是否已慑于那股不可抗拒的来势?还是早已意会到他是奉命而来的自己人?过了两天,果然又有人找我谈话,这次却是同期的易同学,我们会过面,只是很少来往罢了。他不再兜圈子,直截了当的说:「现在,一个充满新生命的政治组织诞生了,可以说是大时代中的产物,竭诚拥护我们的校长为领袖,以军校同学为基干,力行三民主义,重振革命精神,复兴中华文化,牺牲个人利益,用钢铁的意志,有严明的纪律,服从组织决议,在校长英明领导之下,共同开创新局。」他问我:「像这样的组织。愿不愿意参加?」我心里的话:「我本就想纠合同志,搞这么一个组织,可是我人微言轻,根本不够条件,何况我也不敢公开倡议。」我正想到这里,他又逼问一句:「是否还有什么考虑?」于是,我这才提出反问:「前几天和我谈话的那位潘同志,是否就是这个组织派来的?」易同学告诉我说:「是的,这是组织上吸收同志的一项手续,也可以解释为必经的过程。不过,像这样突如其来的访问,很容易使对方莫名其妙,甚至招致不必要的误会,似乎应该加以改善。」
谈到最后,我天真的问他:「为什么会遴选到我?」他笑看回答说:「想是有人推介吧!」我又问:「能告诉我是谁吗?」他却笑而不答,在他临去之前,曾暗示我,这一关又通过了。是否填写过许多种表格,以及办过些什么手续,或是他们和我谈话的记录就代替了这些手续,都已记不清楚了。过了没有几天,我接获通知,知道确已被「吸收」为「革命军人同志会」的同志了。在当时的感受上,觉得能够成为一个秘密革命组织的一员,自然免不了有一份心理上的骄傲,因为我已经是革命阵营中的中坚份子。其时乃至稍后,我绝不知道在「革命军人同志会」之上,还有一个核心组织──「三民主义力行社」;只了解到除了简称为「军会」的「革命军人同志会」之外,还有一个与「军会」平行的姊妹组织,简称为「青会」的「革命青年同志会」而已。质言之,我被「吸收」进入第二层,仍然是核心的「外围」。入会后不久,大概也只有三、五天光景,就被戴雨农「征召」接受特工训练去了,所以并没有参加过「军会」的组织活动──类如小组会议等。
训练班的正式名称,全衔是「参谋本部特务警员训练班」。班主任由当时参谋本部第二厅厅长申听禅兼任;副主任由首都警察厅厅长王固盘兼任。显然的正副主任全景挂名差事,实际上他们也很少露面。开课、结业或是领袖莅临时,他们到一到,应卯罢了。班本部之下,分组或分课,各言其是,我记得是分为三组。郑介民先生主管教务,戴雨农先生以「事务」名义主持班务,李士珍先生主管训育兼任队长。这就是我国特务训练的初级形态,因事在草创,只略具雏型而已。不过,全班上下,里里外外,都充满了神秘气氛。实在弄不懂,这个训练班既然是由戴雨农先生负实际责任,那又为什么挂一个办事务的名义?是为了资望不够?军校的期别太低?抑或惟恐暴露身份?想必其中一定有个道理。还有不可理解的事,那就是「特务警员训练班」旣然由「力行社」所主办,可是从开训到结业的半年中,校长都莅临多次。却不见「力行社」的高级干部中有一人到来。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实在是耐人寻味。这些人事问题太复杂了,我还不够加以分析的程度。再说到训练班的设备,光用「简陋」两个字形容,似乎还不够,若再加上「寒伧」,那就差不多了。我这么说,绝无奚落之意,而是说明开创的艰难,真个是筚路蓝缕。班本部的办公室,设在两间矮房中,几张高低不等的办公桌上,都铺着一块蓝布。蓝布倒是新的,虽遮盖了斑驳的桌子面,可掩饰不掉破旧的桌子腿。桌子上摆着几样文具,此外还有一个响叮当的叫人铃。房间的门都没有了,门口挂上一幅白门帘,风一吹,不住的在摆动。办公室斜对面的一排房子,就是学员宿舍。暗暗的,却又有门无窗。屋里的空气,也不甚流通,再加上黄霉天反潮,好一股冲鼻子的浊气。床分上下铺,薄木板拼成,睡上去就吱呀作响。翻个身都会吵得四邻不安。被褥、床单是自备的,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皆有,如果
严格的要求内务整洁,那就难了。
上课的教室就是大礼堂,所有的集会也都在此举行。讲台是木板搭成的,离地有一尺多高。上面有一张油黑发亮的桌子,算是最惹人注目的新对象了。后面架着一块旧黑板;说它是黑板,实际是深灰色的,往后,它的颜面还会淡下去。讲台面积不大,顶多也只能站十多个人,如果摆上椅子坐下来,容得六、七把而已。讲台左右各有一间木板搭的小耳房,作为储备书籍、讲义以及实验物品之用。同时也是备供教官们略事休息之所。教室里,整整齐齐摆了十五张长条桌子,排列成三行,两个人共坐一条长板櫈,恰好容纳三十人。教室、礼堂和集会,多种用途的大厅,光秃秃的什么点缀都没有,只有开学的那几天,在周围的增壁上贴上了些个花花绿绿的标语。标语内容,也没有突出的词句,至于后来戴雨农先生亲撰的「领袖耳目」、「兄弟手足」那一联,此时还没有。饭厅与教室只有一墙之隔,七、八张方桌,四返摆着长板櫈。每日三餐,照例早上馒头、稀饭,中午和晚上吃饭。规定六个人一桌,供给四菜一汤。教职员一齐用膳,伙食完全一样。说到伙食的好坏,裹腹而已,可是从来都没人计较过。盥洗沐浴,设在饭厅旁边的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露天,一无遮盖,前后几扇木板,聊作掩体。搪瓷脸盆大木桶,可任意取水冲洗。水沟排水声潺潺,又何尝不是一景?最不好受的日子,是夏日里燠热难熬,盼着下场雨吧,可是屋子又漏了。队长李士珍先生,施行严格的军事管理。他不仅负责,而且尽心尽力,全天二十四小时,几乎不眠不休的都投入了他的职守。训练期间,所有的星期例假,一概取消,不但不许外出,就连打一个电话出去都不行。换句话说,是隔绝了与外界的一切关系。所以,在这半年中,除非因课程实习,大家列队出入外,我们根本就没有单独一个人走出过那扇像洞似的窄门。早晚两次集合,都由李士珍队长亲自点名,六个月如一日,一「点」都不马虎。尤其是晚上点名后那一顿训话,既冗又长,实在令人好不耐烦。我们上课,李队长差不多每一堂都陪着一齐进教室,一直等到教官开讲后,他才离开,可是转眼之间,发现他又站在那里了。同学们有点嫌他啰嗦,大体上都还对他尊敬,而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个好队长。李士珍先生也是军校同学,在日本学过「高等警察」,在班上,他也兼了一门课,就叫「高等警察」,看上去是属于天赋不怎么样,而力争上游的那种典型。我和李士珍先生于此别后,迄今四十多年再也没有遇见过。都说李先生在警察方面颇有建树;又传闻在某一时期,还和戴雨农先生互争过警察领导权,不知可有其事。我想,就是有,那个「时代」早已成为过去了。开学的日期,据「戴雨农先生全集」上的记载是二十一年六月,照我个人的记忆是五月,也许是我记错了。
开学典礼,有简单庄重的仪式,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军校校长,我们的领袖蒋公亲临监誓。陪侍领袖步入礼堂的,不是班主任申听禅,也不是副主任王固盘,更不见「三民主义力行社」的书记或常干,都是训练班中的事务组主任戴笠。进入礼堂的只有领袖和戴笠,其它的人军服便装都有,皆止步于门外,这倒是比较少见的场面。预先,每一学员都有一张油印的誓词,领袖举左手引导宣读,戴笠和学员们再随声宣读一遍,读毕,戴笠即刻把全部誓词收集起来,当场就引火焚化了。全场肃穆无声。领袖训话,激励我们能牺牲小我,保卫国家,做一个无名英雄。宣誓过后,正式上棵。谈到课程,主管教务的郑介民先生,的确是煞费苦心,其最大的难处,就是师资难求。像这种训练,事在首创,并无前例,究竟要排那些课目?需要那些教材?到那里去敦聘教官?谁堪胜任?一时都难以得到满意的答案,除了摸索着进行外,谁也拿不出好办法来。至于一份杂志上所说的:「综合采取中、日、德、俄、英、美之精选教材、教官,施以情报业务训练」那些话,美其言而已。
事实上,无论在那个时代,乃至今日的世界,像这一类的教材,大多都是本国自行编制的。试想,那一个国家肯把这一套老老实实的教给外国人,岂不是真成了授人以柄。也只能说:我们翻译过来的外国货,充其量也只能列为「参考资料」而已。且看我们所接受的教程:最基本的还是政治课程,其中包括党义、政治理论、国际问题等。照我个人的想法,这门课程,应由「力行社」的高干们主持才对,可是他也不来。何以致之,令人费解。速记──选用「张才速记法」,由张才的传人担任,教得好,最难学。速绘──来上课的是梁氏兄弟。记得梁鼎铭先生返带我们到他「香谷寺画室」去参视他的大幅油画。未完成的画面好象是「棉湖之役」。摄影──包括照相机的使用,及暗房显影等,教的人也是名家,想不起是那一位了。驾驶──分汽车驾驶、机车驾驶,都实习过,受时间限制,除少数几个人外,大都没有学会,教官是第一期老大哥周启邦。爆破──我们都有点基础,此番等于复习,花样也多了,大家最有兴趣的,是自制爆破
罐。崩一声,好开心,也很好玩。射击──包括各式枪枝的分解与装配。实弹射击则不如在学校里打靶那么认真,似乎都存着好玩的心里,谁也料不到将来有一天真会用得上。讯鸽──我们把这门课叫做「养鸽子」,由黄教官讲述,并表演通信传递等项目。据说这位黄教官也是专家。生化──主要的是在讲解药性,类如麻醉、兴奋、窒息等。也用兔子作过试验,谁晓得这只兔子命大,一针打下去,跳了半天,竟而不死,弄得教官好窘。属于学术性的课目和教官大致如下:军事情报学──由郑介民先生主讲,后来出版的一本名著,就是这部「军事情报学」。侦察法──由第二厅的主管任教,其内容多是参考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公开发表过的事例所编辑的。那个时候就已经觉得相当陈旧了。通信法──其中包括电讯、密码、密写、密语等。作了几次实习,点到就是。因为多属于专门技术,短期训练,也只好如此。情报搜集──这是一门非常实用的课,也有实习,从得到消息至提出报告的全部作业,都要通晓。不过,早期的作业如与现在比,三脚猫、四不像而已。行动破坏──偏重理论。教这门课的教官也不见得有实际经验。武装斗争与羣众暴动──这门课的着眼点,在于对匪鬪争的攻防两面,由叶道信先生自编讲义,再细加剖解。讲得太好了,曾受到全班同学一致的称赞。秘密结社──讲解三点会、哥老会、青帮、红(洪)帮的源流。其实,帮会活动日渐式微,有点了解就够了。切卡的工作──有这么一本由俄文翻译过来的小册子,说苏俄的特务工作。那个时候听来还算新鲜。高等警察──我们的队长李士珍先生主讲,条理分明,很下过一番苦功。如果真能够把他所问述的那套章法,运用到治安工作上去,想必会大有成效。以上是记得起来的,想必遗漏的也不少,大大不该的,是很多教官的尊姓大名,都说不上来了。印象深刻的,是每一位教官郡有高度的热忱,迟到缺课的情形绝无仅有,解答问题也不厌其详,这是在训练机构中相当难得的现象。因而,一般同学们,不愿意听的也要听,学不会的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可惜许多只课说程太专门,不要以六个月的时间学那么多花样,就是单学一两样,也未必能登堂入室得到个「通」字。好在每一个受训的同学,都能建立一个「特务工作」的概念,这也就算达到开训的目的了。总之,一般同学的心理,并不在于学本领,大家都盼望看早日一试身手。三 负有秘密任务的领班人应征召参加训练,受委托物色同学,因是之故,我就成为当然的「领班」了。领班的意思,并不是全班领袖,除了带领全班同学进入教室,或列队站在排头之外,也和别的学校一样,我还是全体同学公推的班长。早晚两次点名;向队长报告人数的是我;每逢上课,教官来去喊口令起立坐下的也是我。我坐的位置是最接近讲台的一张桌子,也是一进教室第一眼就看到的地方,想偷懒都不成。
这仅是表面的,在暗底下,我还另有任务。临开训的前几天,戴雨农先生嘱咐我,必须切切实实的做到一件事:那就是在受训期间的头三个月,必须把每一个同学的思想、言论和一切该当注意约有关事项,写成记录,秘密的提供给他参考,而且不能被其它同学知道。当时约定,他会指派和我相识的副官贾金南,每星期一、三、五前来收取一次。戴雨农先生又补充说:「万一班上发生紧要事故,可以到教务组联络郑介民或岑家焯两同志,立刻打电话给我。」戴先生所指的「紧要事故」不明白是那一类的事故?我很奇怪,如果有一天真的发生此类情况,报告郑介民先生转告给他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还要通过郑先生的关系;也就是得到郑先生的许可,准我向外打电话,再直接报告他呢?这些,我都不甚了了,或许,戴先生自有用意,因为他一向不愿意人家多问他,就是问他,有时他也会用沉默作为回答。
开训后,我照他的意思为调查报告。可是一开始就遇到一个小小的难题,因为班里发给我们的笔记簿,原就不够用,每一本上扯下一两页,还显不出来,扯多几张万一被发觉了说不定会惹出麻烦来。除了取材于笔记簿之外,可贝不容易找到足以应用的空白纸张。后来还是报告了戴先生,由来人贾金南带进两本航空信纸才算解决。这虽是小事一端,可见无论什么事设想不周总是不成。我们的生活作息,原就排得紧紧的,其间很少有空隙。我又是班长,每天还要填写很多例报的表格,想再抽出点时间写东西,实在大非易事。不知动了多少脑筋,也只能偷偷摸摸、零零碎碎的写一点算一点了。试想,除我之外,全班二十九人,依照戴先生提示的项目,就是简明扼要的写,每一个人少则三两百字,多达六七百字不等,平均计算全部加起来,总在一万五千字上下,何况这又不是做文章,可以任意发挥一番,就能交卷的。对于写这种报告,既不能草率从事,也不敢稍存半点私心。因为我深切的理解到:一字褒贬,就足以影响到某人的远大前程,所以应当落笔谨慎,冀求能以一秉公正。
做一个学员,平日的功课已经相当吃重;当上班长,又比一般同学多了不少负担;再要写这份调查报告,那更是疲于奔命了。可是为了对在训同学有个充份的了解,势必还要和每一个同学多接近,求得好感,而且不露痕迹,这实在是大不简单了。就这样,三个月下来,把我折腾得半死,如果不是年轻气盛,求好心切,恐怕真顶不住。写调查报告的事情进行的并不完全合乎理想,其中还有一段插曲:因为我常常一个人,在应该休息的时候,不回到寝室去休息,反而留在教室里埋头写东西,可是又不像是整理笔记或做功课,所以引起了李队长的注意,他虽然没有正面的质询过我,可是一直盯看我不放松。这么一来,我可没有办法了。后来还是写了一张小纸条,据实报告了戴先生,这才解除了对我的监视。像这种情况,用情报工作的观点来说,就算是暴露了身份。
再说,受训期间与同学们相处,大致说来,堪称一团和气,其主要的因素,是大家没有利害冲突,再加上毫无空余的时间,就是有点个人间的小别扭,因格于环境,也磨擦不起来。还有一层,也无妨自我标榜一番:我旣然是公推的班长,不说表率羣伦,装模作样也得端正自己。幸而平日考绩列为甲等,一般的实习测验又很少出洋相,因而同学们对我都还不错,所以在有形无形之间,也产生了一点调和作用。最重要的也是最现实的,我除了在接受训练这方面和其它同学机会均等外,在生活待遇方面,也和同学们完全一样。虽然我是领班,又和主持训练的戴雨农先生有私人关系,可是并没有任何的特权。不管人家的想法如何,以及背后的批评又如何,我心里坦然得很,也是我觉得最硬气的地方。六个月,很快就要消逝了。结业前,每个同学照规定填了一张工作志愿书,其中有一栏是工作地点,也就是将来希望派到什么地点去工作。我填到此处,毫不犹豫约写出了杭州二字,这不是临时决定,老早就一心向往了。戴先生为了这一点,曾特地询问过我,他重视的是我在杭州有没有特殊的工作路线,或是有什么预期的构想。当时,窘得我一时回答不出来。其真正的原因,是属于潜意识的,因为我祖籍杭州,一个人,尤其是思想半新不旧的人,总免不了存有传统的宗法观念,其次,多少受了点「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吸引,其实,这都与工作无关。
结业那天,举行简单仪式,领袖三度莅临训话,语多勉励。除了正副班主任以下教职员全部到齐外,又比前两次多了几位全副武装、配带整齐的高阶人物,我不认识他们都是谁。据说,这些高级军官与军事委员会于本年九月间,新设立的「调查统计局」有职务上的关系。这里所提到的「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也就是后来人们所称的「军统」。可是实际上的「军统」,笔者拙它分为前后两个阶段,此刻的「军统」,应是「早期的军统」,因为当时在军统局之下分为三处,戴雨农先生负责的只是其中的一处,也就是「第二处」。到了抗战后的民国二十七年,「调查统计局」改组,由贺耀组挂名任局长,戴笠以副局长身份主持全局工作,这才是正式的「军统」。以此为基础,几经更名演变,虽然「系统」已不存在,但它的工作精神封延续到今天。这就是现在的「国防部情报局」。当天晚上,全体聚餐,正副班主任均未参加,由戴雨农先生代表主持一切。聚餐已毕,在班本部办公室内个别谈话,则由戴雨农先生、郑介民先生分别召谈。最后一名才轮到我
和戴先生谈话,他特别嘉勉了几句,并约我第二天上午到鸡鹅巷五十三号一叙。此刻,我和戴雨农相识,恰好一年。从此之后,我们是工作上的伙伴,在僚属关系上,他是我的上司,我是他的部下。工作分发,戴先生并未考虑我想去杭州的志愿,戴先生已决定派我到北平去建立工作。提到北平,是我的第二故乡,生于斯,长于斯,应该比杭州更亲切,心里当然很乐意。同行的,也就是一齐派遣的,还有我们在一起同时受训的杨英和戚南谱二人。虽然指定由我负责,在那个时候,还没有一定的编制,所以并没有明确规定我就是三人行中的「组长」。记得很清楚,任何书面的东西都没有,派什么工作,负什么使命,单凭戴先生的一句话而定。他如果另外写一张条子的话,也只是交给管理人事的部门作为登记之用,当事者也未必看得见那张条子上,写的是什么。我就是这样「无凭无据」的参加了「特务工作」。憋在心里的一句话,有一次我终于开口问过戴先生,我说:「我已经加入了『革命军人同志会』,戴先生你早已知道了吧?」戴先生正面回答说?「是黄剑秋兄提名介绍的,他已经告诉过我了。」我这才明了原来是剑秋兄介绍的,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对我提到过这件事。我又问戴先生「我们的工作,与『军会』之间的关系如何?是一件事?还是两回事?」他沉默了半天也不说什么,再过了一会,才说:「将来你总会了解的」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在当时我心里非常不痛快,我认为有问有答,他应该向我解释明白才合乎情理。到后来才谅解到,因为其中有「力行社」这一层关系,而我仅是「力行社」之下的一名「会员」,在组织上应对我保密,所以他无法和我说明。
出发之前,戴先生又为我个人举行了一次饯别聚会,主要的还在介绍几位主管内勤的同志认识,在座约有徐为彬、林桓、张衮甫诸兄。宴罢,戴先生赠送一枝勃朗宁手枪给我。那枝枪又短又粗,大口径,识别不出是什么厂牌,有的说是意大利制造。他把手枪拿给我的时候,又强调一句说,这是私人赠与作为纪念的,希望能长远保存。谁料得到这枝枪真个是「一鸣惊人」、「不同凡响」,在初试啼声中,竟然派上了大用场。
查考年代和确切时间,受训完毕、派遣出发,应在民国二十一年十一月至十二月间。写到这里,无妨重复前文谈一谈有关「军统局」和「力行社」的真相。过去,一般传说很多,不但外界弄不明白,就连一些参与组织的人,也未必分辨得清清楚楚,以下先作一个概括性的解释,详细的内情,将在「英雄无名」全书各部中,再作实况的反映。二十一年三月「力行社」成立于南京。同年四月一日组成由戴笠主持之「特务处」。有一段时间也称为「第六处」,其后,在文书资料就看不到「第六处」这个名称了。二十一年三月,国民政府设军事委员会,同年九月,在军事委员会之下,设立「调查统计局」,简称「军统局」。此一机构,并不公开,所以外间很少知道,戴笠被任为该局「第二处」处长。表面上看,「力行社」所属的「特务处」和「军统局」所属的「第二处」虽隶属不同,但在实际上却是一体的两面。比如说,两处只有一个办公场所,「特务处」之下的「情报科」也就是「第二处」之下的「情报科」等。
由二十一年起始至戴雨农先生于三十五年逝世,乃至戴先生去世若干年后,由他领导、创始的「特务工作」,无可讳言的形成了一个强有力的「系统」。此一系统,在中国政坛上曾经超越了工作本位,而产生过某种程度的政治作用。这要写成专辑才能交代透澈,此处略为一提,将来再详为论列。凭心而论,据实而断,「军统」的作为,的的确确对国家有重大的贡献,当然,谁也不敢说一无小疪。
再往下说:二十一年九月成立的「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是前期的非建制单位,究竟谁是该局的局长,迄今数十年,从来都没有人提到过,当然也有些传说,大都无凭无据,到了现在更没有人为此而查证了。据笔者个人所知,该局除了由戴笠处长的「第二处」之外,当然还有「第一处」,听说「第一处」走出中央几部方面派人出任,也可能就是后来的「中统」。还不只一、二两处,尚且另有「第三处」,处长是曾任首都警察厅长的陈焯。确否如此,不敢保证,敬待知情者予以指点。
到二十七年,改制后的「调查统计局」,已正式纳入编制,仍隶属于军事委员会。由贺耀组出任局长,戴笠以副局长负实际责任。为什么要贺耀组挂个虚名,其中必有道理,我们不知道而已,如果用猜,那可能是戴雨农的资历不够。至于「特务处」这个名称,可能是在二十七年,于「力行社」暨「复兴社」蜕化改组为「三民主义青年团」之同时取消的,也许在时间上更早一些。也就是说,到了二十七年,由戴先生所主持的特务工作,已经不是一体两面的那种局面。可是基于需要,在「军统局」之外,又陆续成立了许多新的机构。也全都由戴先生负责。惟恐越扯越长,离题越远,关于「军统局」与「力行社」相互问的关系这一点,也就写到此处为止。
接续前情,再说与洪公祠特务警员训练班有关的事。洪公祠特警班第一期,开训时共有学员三十名。中途,有一曾姓同学因故辍学,其后,又有两位因病退学,到了结业分发时,只有二十七人。二十七位同学都分发到那里去了,始终不完全了解。而且,我们这种工作,也不便多问。不过,彼此交情深厚,私下互通消息的也不是没有。例如我和杭州的廖宗泽就时常作友谊上的通信。我知道的,除了和我同时到北平的杨英、戚南谱之外,后来又加派翁一揆、庄骏烈、王一士、唐焕文四同学,加入「北平站」工作。两年后,也就是二十三年,在南京、庐山两地开会和被召见外,曾遇见过在南京的刘乙光,在杭州的廖宗泽,在四川的田动云,在郑州的郑兴周诸同学。至于他们在当地做什么工作,都不甚了了。
几经动乱与变迁,三十八年以后来台者,共有八人,其余留在大陆的,笼统的说想已不在人世了。有消息的,戚南谱在他安徽全椒县故乡,早被中共鬪死;翁一揆是在老河口与共军作战阵亡的,可是时间都不详。其它的人,现在情报局可能有记录,知道一些,没有去打听,但愿还有好好活着的。
前几年,翁光辉同学,因中风受尽折磨已在台去世了。迄至七十年五月底,活在台活的尚有七人:
喻耀离,江西人,军校五期,国大代表,健康情况不佳,曾患肺气肿动过手术。
陈致敬,河南人,军校五期。曾任台北市议员,患关节炎。
刘乙光,湖南人,军校四期。几十年都在陪伴着张学良,由少校步步晋升到少将。现已退役,年近八十,走动也不方便了。
邱尧勋,福建人,军校六期。至今身体健朗,年过七十犹如五十许人,不过,仍在为生计忙。
杨英,湖南人,军校六期。曾任步兵学校教育长,早已退役,如今临帖莳花,含饴弄孙,最享福的人。
庄骏烈,福建人,军校五期。已中风卧床多年,仍在与生命挣扎中。
陈恭树,河北人,军校五期。一生荒唐,不才就是笔者。天照应,该死不死留下这条命。现在什么都不干,一心一意的写下这部「英雄无名」。
以上七个人,最小的七十二岁,年长的七十八、九,每个人的境遇都不相同,如果能够写出来,都是一部富于传奇性的好故事。四 蒙然不知的遇上了国际大间谍通常,大家同班受训一场,到了毕业分发之际,总该留个通信处,或是集体照张相片留作纪念;我们不来这一套,谁也不告诉谁今将何往,连后会有期这句话都不说。莫非这就是分道扬镳,各奔前程吗?管理人员晓喻大家:「这就是我们的工作特性。」上级决定派杨英、戚南谱和我三人前往北平建立工作。为了置办服装,又多耽搁了几天。这是天气已凉,原想穿得能以配合身分,可是服装费实在少得可怜,顾了头,顾不了脚,眞所谓捉襟见肘,反而弄成一副不伦不类的样子。旅费也只能搭三等客车,普通客货车一路上走了三天三夜,吃不好,睡不稳,弄得个个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到天津后,杨英和戚南谱转车径赴北平去了,我要停下来联络一个人,接洽两件事。 我以前在天津住过一家开设在河北大街的利源栈,别的地方又不熟,这一次仍旧找到这一家。如果到租界里住大旅馆,就是钱够用,恐怕还不敢进去呢。我要联络的是天津地区的负责人,上级告诉我,他的名字是郑士松,想必是个化名。地址在英租界僻静的住宅区。离着河北大街有好远的一段路,换了两三次车才找到。是他本人亲自出来应门,不待我开口,似乎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自报姓名,他也不多问,就很亲切的让我到里面坐。我们就这样很自然的联络上了,实际上并没有打暗语、比手式那一套。
客厅布置的相当华丽,连那些装饰用的小摆设,也都是经过一番精选巧思的,不过,看上去多少带着东洋味。这位郑士松,一表人才,体裁适中,五官端正,混身上下一点特征都找不出来。一双大眼,很有神采,只是目光不定,可能颇是胸有成竹的人。他穿的是最时新的窄裤腿的西装、
方头皮鞋、呢子鞋罩、高领白衬衫、丝质花领带,好讲究的绅士派。我们俩一比,我这身打扮,虽不致于自惭形秽,但也透着寒酸。我们一交谈,不待三言两语,就露出我是多么幼稚。他比我年长了十六岁,我不过才初出茅庐,他却已饱经世故的了。
郑士松先生,眞姓王,原名仁锵,加入工作后,改名王天木。他的学经历,有保定军官、日本军官、在西北军里当过参议,也在河南一带收编过土匪,一度自领为司令等等。论才识,眞有一肚子学问,就是写几笔字,也足以上匾,实在了不起。他是戴雨农先生的老朋友,他们有很深的交情,后来又几乎成为儿女亲家。在戴先生尚未出任「特务处」之前,早已合作多时。他派到天津建立工作,比我们去北平早半年。此际,天津的工作已经是颇具规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