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马文学网遥远的外婆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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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5月14日 文汇报■吴欢章
遥远的外婆桥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这是我从小就会唱的一首童谣。可对我来说，那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彼岸，我始终没能把船摇到外婆的身边。
外婆留给我的是一长串辛酸的记忆。我的外婆是四川人，住在重庆长江边上的一个贫民区里。外公是码头工人，很早便去世了。泡在苦水里的外婆，带着一女两儿，靠着帮人家洗衣服，做杂活，维持贫穷的生活。妈妈结婚后，跟着我爸爸外出谋生，从此离开了外婆。外婆含辛茹苦地好不容易把两个小儿拉扯大，可是到了抗战时期，我两个舅舅竟在日寇大轰炸中丧生。那时我们身在沦陷区，与外婆已失去联系。后来听说，两个儿子惨死后，外婆坐在长江边，思儿想女，天天哭，最后竟哭瞎了眼睛。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在那个黑暗的年代，举目无亲，双目失明，怎样挣扎着走过那段艰难的岁月，简直是令人难以想象的。
直到解放后，我妈妈经过多年打探，终于找到一些线索：外婆还活着，被人民政府接到了重庆的一所养老院里。从此我们恢复了同外婆的联系。由外婆陆陆续续寄来的请人代笔的书信里，我们得知：她在养老院里有吃有穿，生活不愁，因为她行动不便，院里各方面都很照顾她。她听说我这个外孙已经长大，而且做了大学教师，她高兴极了，常对人说：我们家几辈子都没有读书人，现在我外孙做了大学教师，真是新社会好啊！外婆还告诉我们：她现在生活得很快乐，就是非常想念已经离散多年的女儿和还没有见过面的外孙，渴望什么时候能够见上一面。由于路途遥远，也因为我工作缠身，妈妈又忙于家务，尽管我们也很挂念她老人家，但是我们回重庆去探望外婆的心愿却迟迟未能实现。直到外婆病危，妈妈才匆忙赶回去见了一面，不久外婆便溘然长逝了。妈妈从重庆回来后，递给我一瓶泸州老窖说：“外婆特地托人买了这瓶酒，在箱子里存了好几年，就是准备留给你回重庆时喝的。外婆临终前一再嘱咐我：她这一生可能见不到外孙了，无论如何要我把这瓶酒带回上海送给外孙，也算尽了她作为外婆的最后一点心意。”妈妈还告诉我：外婆最后那几年，每当听到长江轮船的汽笛声，就喃喃地对别人说：不要是我的外孙回来了吧？直到病重期间，外婆还常常从梦中惊醒说：我梦到我的外孙回来了，我梦到我的外孙回来了！
外婆啊，我的苦命的外婆，我终身未得一见的外婆，你听得见我的呼唤吗？泪流不止的我把外婆的遗像紧紧地抱在怀里！
在旧时代，不知有多少劳动妇女和我的外婆一样有着相同的命运。战乱灾祸，贫穷苦难，伴随着她们的一生，异乡流落，天各一方，连唯一可以慰藉她们的亲情也难以得到。她们默默地生，默默地死，无声无息地存在和消逝在人间。她们的生命是一杯苦酒，是一曲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