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理想主义过后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09:56:08
  现代的我们,时常羡慕西方社会对不同意见及信仰的宽容态度。这些态度的形成,最为直接的原因是世俗社会的形成,与现代化之后现世社会生活水准的大为改善,让宗教的地位大为降低,人们不再把信仰看着那么神圣的东西。宗教改革对此也有贡献,因为教派之争伤害了教会的地位。
  
  宗教改革过程之中,种种的暴力、狂热与迫害,并不完全是出于邪恶的目的。以基督徒的世界观,天主教与新教双方都可以声称他们所做的,为的是挽救迷途的灵魂,因为把教义弄错了,那可是要下地狱的。所以不管手段多么残忍,流血多么惨痛,他们是真心诚意地想要让人改邪归正,回到真理的一方。这些理由,站在他们的信仰上来考虑,不能说是没有道理,却也印证了前面所提到的那一句来自西方的谚语:通往地狱的道路之上,铺着的都是好心
  
  欧洲人是在宗教改革的流血冲突,闹腾一百多年之后,打累了,闹够了,才开始意识到,宗教信仰这种东西还真不是说改就可以改的。于是有了一个态度的转变,从出于拯救灵魂的火热心肠,“我要帮他们改邪归正!”,变成了一声很有几分冷漠,无可奈何的叹息,“如果他们想要进地狱烧火,那是活该!”(“If they want to burn in hell, let them be damned!”)西方人对信仰自由的尊重,其思想根源正是来自这种无奈。当然,现代的人权主义者表述起来,不愿意说得这么负面。他们也喜欢把一切都讲得堂而皇之,天赋人权,良心自由,不可侵犯等等。但是西方人可以容忍宗教自由,在于首先放弃了那种“我手中握有真理,不信我的上帝你就得进地狱”的自大与狂热。
  
  我们所经历的过去一个世纪,也有信仰之争。这个信仰要比宗教信仰来得广义,内容包含了不只是世界观,还有强国之道,社会公平,与政治正义。这其中有许多概念也要比对神灵的崇拜来得理性,至少是理性探讨的范围更宽一些。但这也还是信仰,人类社会的复杂,任何政治理论的实践都会产生大家事先所无法意想的结果。也许实践可以是检验真理的一个很有用的标准,但是“实践结果”的本身就不是一个可以完全客观讨论的观念,内中免不了有许多主观的成分。如果说要形成一个宽容的讨论空间,也许我们都该有这种认知,在信仰与主义这个问题上,还真是不可以太自以为是,或是太过认真。
  
  二十世纪在中国,是理想主义盛行的时代,要一直到文化大革命把狂热信仰推到终极之后,才算冷却了下来。在这一点上,文革倒是与欧洲的宗教改革,有异曲同工之妙。文革的极端,让理想主义丧失了社会基础。文革之后的改革,虽然也曾出现过各式的理论争议,却多半能由现实的一方胜出,走出教条的思想禁棝,也是得益于文革把政治理想推到了荒唐的高潮。现在的我们,还能为理想、信仰所感动的人不多,因此也有人批评现在的中国是处在物欲横流,道德衰败的时代。只是,在对历史的理解上,我们仍然沿袭着激情的传统
  
  比如说,中国两千年来的大一统政治,就时常被人称为是“秦始皇式的封建专治”,几乎一无是处。老祖宗在天有灵,一定会大呼冤枉。秦始皇可是传统说教中被批评了两千年的人物,是传统政治中的坏典型。怎么到如今,他们却被这革新的一代,跟秦始皇划到一个类别里去了?二十世纪初,急于变革的理想主义者们,对历史传统的一顿狂轰滥炸,以至于到了一个世纪之后,不处在危急时刻的我们,也无法平心静气地看待历史。因此,一方面我们为五千年悠久的历史文化而感到骄傲与自豪,另一方面却把造就这一历史的传统中国政治,及相应的大一统,文官制度,科举等等政治元素说得一无是处。这可以说是理想主义留给我们的一项后遗症:严重的精神分裂
  
  对于中国近代历程的理解,那就更是充满着强烈的情绪。革命,战争,反革命,迫害,民族危机,社会动荡,这一个多世纪有太多的起伏,太多的恩怨,让人难以释怀。然而我们现在所处的毕竟是一个相当不同的环境,不再是二十世纪上半叶那个内外交迫,危机重重,欲转变而不能的社会。现在的中国,有了工业化的基础,有了交通运输通讯的设施,有了相应的经验与技术,也有了求富求强求转变的内在观念与动力,来推动现代化的进程。中国现在的问题不是不肯转变之下会落后挨打,而是经济与社会转变得太快所引发的脱节、不公与动荡。这样的局面,正是那几代理想主义者们抛头颅撒热血,历经各类动荡与曲折,所换来的。他们的牺牲,让我们有了一些奢侈,可以少一些激情,多一些思考的空间,来同情地理解前辈们,不论是革命者、反革命者还是旁观者,所处的特殊历史环境及行为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