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内关外总关情----河西走廊纪行(六)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1 01:17:14

    在中国众多的古关古隘中,知名度最高且年代最久远的,当属“河西三关”——阳关、玉门关、嘉峪关。阳关和玉门关地处河西走廊的尽西头,是古代通西域的门户;嘉峪关位于河西走廊的中西结合部,是明代万里长城西端的重关。两千多年来,无数文人墨客常以“三关”为题,或吟诵赋诗,或泼墨作画,以借“关”言志,咏“关”抒情,在中华民族数千年的文明史上留下了一个个印迹。

 

(一)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这是盛唐山水田园诗派代表人物王维的一首七言律诗《送元二使安西》。这首“送别诗绝作”,如同浸透了诗人全部深挚情谊和对友人深情体贴的一杯感情琼浆,留在了世人记忆的深处。

“绝域阳关道,胡烟与尘塞。三春时有雁,万里少行人。 苜蓿随天马,蒲萄逐汉臣。当今外国惧,不敢觅和亲。”这是诗人的另一首送别诗《送刘司直赴安西》。诗人写景说史,说史抒情,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友人始终如一的深情,吐露了自己效命疆场、安边定国的豪迈感情。其情之深,其意之切,同样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诗人送别了友人,也把那个天之尽头的阳关要塞、那支缠绵深沉的《阳关三叠》,送进了人们视听的空间。

《送元二使安西》在唐时就被编入乐府,谱曲传唱,或叫《阳关曲》,或称《渭城曲》,后来又被谱入琴曲《阳关三叠》,一时间“阳关”成了送友酬唱的代名词。许多诗人也纷纷用最生动美妙的诗句来形容歌曲的表现魅力。如唐代白居易的“最忆阳关唱,珍珠一串歌”、“相逢且莫推辞醉,听唱阳关第四声”,李商隐的“红绽樱桃含白雪,断肠声里唱阳关”,张祜的“不堪昨夜先垂泪,西去阳关第一声”,刘禹锡的“旧人唯有何戡在,更与殷勤唱渭城”,还有宋代李清照的“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和“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苏轼的“一曲阳关情几许,知君欲向秦川去”。一千年多年来,《阳关三叠》经久不衰,成为当今中国古琴艺术的经典名曲、中华传统文化的瑰宝。

我们常说的一个成语“阳关大道”,还真与阳关有关。阳关西边,有数道高大的沙梁蜿蜒纵横,沙土发白,史称白龙堆,一直延伸到罗布泊以东。阳关建置以后,这条大道就成了古丝绸之路从东段出阳关进入中段的起点,由于路面宽达36丈,是当时世界上最繁忙的交通要道,被人们称为“阳关大道”。当年唐玄奘从印度取经归来,走过阳关大道从阳关入关时,敦煌太守奉唐太宗圣旨,亲自率领众地方官员,到阳关迎接这位历经千辛万苦的的高僧归国。

阳关既是开拓西域的军事要隘,又是丝绸之路南线中西贸易往来的通商口岸。汉唐盛世时,关内关外驼铃叮当,羌笛悠悠,商队络绎,使者往来,一派繁荣景象。

历史的烟尘淹没了关隘要塞,时代的风雨侵蚀了烽火边城。如今,昔日的阳关关城已不复存在,曾经繁华的阳关大道也失去了往日的光辉。荒芜寂寥的古关遗址附近的小山包上,空留一座饱经风霜的烽火台,诉说着阳关苍凉悲壮的往事。

遥望光秃秃山包上的烽火台,人们总是纳闷:,为什么阳关这样至关重要的军事要塞,既不设在悬崖峭壁的崎岖之地,也不建在叠岭层峦的险峻之处,而是设在莽莽平沙之上?

五年前,酒泉电视台拍摄大型电视纪录片《大河西流》时,考察了河西星罗棋布包括阳关在内的文明遗迹,采访了众多的当地群众和中外专家学者,给出了答案:阳关近水而建!水是生命之源。没有水,地球上的生物都难以存活;沙漠里的水,就是生物们的“救命稻草”。建关把水,把住了水,就把住了关!

原来,阳关方圆数十公里乃至上百公里范围内只有两个“水”,一个叫西土沟,一个叫渥洼池(今敦煌南湖乡境内),都在阳关附近。据当地史料记载,当年的渥洼池水面非常大,水深而水质好。只要守住这两个水,你纵有千军万马,也能维持生存;对于大漠上长途跋涉的人来说,看到了近水的阳关,就看到了一线生机,激发了人们求生的本能。因此,锁住水源的阳关,就有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神威。

二十世纪初,一个多次来敦煌探险并卷走大量敦煌文物和文献的英国人斯坦因,也不得不佩服中国人敏锐的观察力:“为汉武帝中亚扩张政策出谋献策的中国将领,对地形的观察非常敏锐,他们不可能忽略南湖在战略上的优越性。对于那些希望沿此路前往敦煌的人来说,南湖是第一个能够提供充足的水和牧草的地方。控制了南湖,事实上就有可能抵御任何来自阿尔金山方向对敦煌的侵扰。从最后一处有牧场的地方安南坝至此地的距离还相当远,因此,如果不在南湖补充水源,任何人都不可能从那个方向抵达敦煌。中国人通过建关以控制这条道路的重要性就显而易见的了。”

两千年前的阳关水源地渥洼池,如今已被建成为蓄水200多万立方米的黄水坝水库,灌溉着古阳关下万亩良田和一个著名的葡萄园区。

 

(二) 

玉门关和阳关,是一对同呼吸共命运的姊妹关。据说,玉门关因为当年城门砌了一圈闪光的玉石,便称此关为玉门关。也有的说,西域输入中原的和田玉取道于此入关,因而得其名。而阳关则因居玉门关之南,古以山南水北为阳,故称“阳关”。

玉门关位居敦煌县城西北95公里,阳关在玉门关之南70公里,两关成犄角之势,中间有长城相连。汉代时的丝绸之路,东起长安至敦煌后南出阳关,至楼兰,沿昆仑山北麓西行而去,为古丝绸之路南线。而从敦煌西北出玉门关,经车师,沿天山西行,为其北线。两关分别守卫着自西域进入河西的南、北两道关口。

当年,盛唐边塞诗巨擘芩参出使河西时,曾作《玉门关盖将军歌》,诗曰:“玉门关城迥且孤,黄沙万里白草枯。南邻犬戎北接胡,将军到来备不虞。五千甲兵胆力粗,军中无事但欢娱……”从诗中可以看出,当年的玉门关战略地位何等重要,守关军队的规模何其之大、精神状态何其之好!

王维的“送别诗绝作”《送元二使安西》,王之涣的 “绝句之最”《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前者由诗谱曲而歌,后者由曲填词而唱,两首诗异曲同工,令“两关”身名远播,成了送别饯行的“代名词”。

更有天生豪迈奔放的“诗仙”李白,用非常人的肉眼所能穷极视野,以直冲云霄的豪气,挟明月、天山,卷长风、云海,掠过长空几万里,横度玉门关而来:“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向世人描绘了一幅雄浑壮阔的万里边塞图。像这样具有惊心动魄艺术感染力的诗句,也只有“诗仙”这样胸襟浩渺的人才写得出来。

遥望玉门关,“有多少英雄豪杰都来把你敬仰,有多少神奇故事到处把你传扬”,又有多少戍边将士为你献出了鲜血和生命。

东汉时,世家从史从文的班超,从小博览群书。41岁时投笔从戎,随师出征,很快就显示了出色的军事才干,受命率领36名部下两次出使西域,凭借智勇,很快使西域三国恢复了与汉王朝的关系。此后,班超留驻西域,平息叛乱,屡立奇功,威震四方,升任西域都护,最终西域五十多个国家都归附了汉王朝。在他64岁时,朝廷下诏“其封超为定远侯,邑千户”。班超奋战西域30年,治军施政,坚韧不拔,以弱胜强,恢复汉王朝对西域的控制权,为维护边防,保证各族人民的安全,保障丝绸之路的畅通和促进中西文化交流,做出了杰出的贡献。期间,班超还遣使西方,与欧洲交往。他侍奉了汉王朝三代帝王,年届68岁时才请求皇帝开恩:“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

对班老将军这样苍凉悲壮、又豪迈慷慨的肺腑之言,中唐诗人戴叔伦不以为然:老将军一生英雄,老来未免英雄气短,“愿得此生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固然,戴叔伦壮士一去不复返的铿锵气概难能可贵,但如此要求尽其一生精忠报国的班老将军,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好在皇上接到老将军奏折,深感其情之深、其言之切,下诏征还。两年后,年逾70岁的班老将军才如愿地踏上回乡之路,在有生之年进入玉门关,不仅走过了奢望中的酒泉郡,还走过了张掖郡和武威郡,回到了京都。

古稀老人荣归故里,走过玉门关,历史又被跨越了一千九百年。

如今的玉门关依然屹立在茫茫戈壁的一座土岗上,只是昔日的雄关只剩下了一个长宽不过25米左右、面积只有600平方米的小土堡,还有与它相伴了两千年仍然残存的一段汉长城和百里外那个与烽火台相伴的阳关遗址。

 

(三) 

河西走廊多雄关,雄关之最嘉峪关。嘉峪关不仅是“河西三关”中保存最完整,也是明代长城沿线建造规模最为壮观、保存程度最为完好的一座关城。

嘉峪关关城由内城、外城、城壕组成,关城以内城为主。内城东西两门,东为“光化门”,意为紫气东升,光华普照;西为“柔远门”,意为以怀柔而致远,安定西陲。外城有关门通往关外,上建嘉峪关楼。关城内城墙上还建有箭楼、敌楼、角楼、阁楼、闸门楼共十四座,关城内建有游击将军府、井亭、文昌阁,东门外建有关帝庙、牌楼、戏楼等。整个建筑布局精巧,气势雄浑,有“天下第一雄关”、“河西第一隘口”之称。

嘉峪关地处河西走廊最狭窄的地段,南面是终年积雪的祁连山,北面是连绵起伏的黑山,两山对峙,中有平地,南北相距最宽处15公里,最窄处只有8里,被称为“河西咽喉”。在此建关,足见当初建造设计者们具有敏锐的观察力和独到的战略眼光。同时,在施工建造时,凭险据隘,依势而筑。关城两翼的城墙横穿沙漠戈壁,向南7公里,城墙延伸处是“万里长城第一墩”,构筑在讨赖河北岸80余米的悬崖峭壁上,与祁连山隔讨赖河峡谷相望,其险无比。向北8公里,城墙修至黑山石关峡口山顶,城墙自山脊陡跌而下,似长城倒挂,铁壁悬空,锁住峡口,俗称“悬壁长城”。

明王朝为了修筑长城和经营长城的防御体系,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在270多年统治期内,从未停止过这一横跨四个世纪的工程建设。就嘉峪关而言,从洪武五年(1372年)开始初建,后经弘治八年、正德元年、嘉靖十八年等几次增修,最终建成了一座布局严谨、雄伟壮观的交通和军事关隘。

随着嘉峪关及明长城的修筑,至嘉靖三年(1524年),明王朝放弃了西域、河西部分地区,下令闭锁嘉峪关,自此城门一关,明朝的势力就再也没有越出嘉峪关一步,明王朝的疆域只限于嘉峪关以东明长城以内,河西走廊西段连同沙州、瓜州被遗弃于关外。丝绸之路上空飘荡着的“阳关曲”曲终人散,玉门关上闪光的宝石黯然失色,喧闹了近1700多年的丝绸之路不见了往日的生机。

当年,为了保障河西走廊“对外开放”的成果,汉武帝列“四郡”,据“两关”,修长城,先后修筑了从令居(今甘肃永登)至酒泉、玉门关,再“列亭障至盐泽(今新疆罗布泊)”,长达1000多公里的“河西汉长城”。对汉王朝经营西域,拓展疆土,保障河西走廊和丝绸之路畅通,促进中西文化交流和贸易发展,繁荣汉代经济,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只可惜,明王朝中后期的闭关锁国政策,使千里河西走廊失去了昔日的光彩。

就在嘉靖皇帝重重地关上嘉峪关城门300多年后的1842农历九月初七,中国卓越的政治家、抗英民族英雄林则徐,在被革职“谪戍伊犁”的途中,途经嘉峪关时,立马关前,挥笔写下了《出嘉峪关感赋(四首)》。其第三首曰:“敦煌旧塞委荒烟,今日阳关古酒泉。不比鸿沟分汉地,全收燕迹入尧天。威宣贰负陈尸后,疆拓匈奴断臂前。西域若非神武定,何时此地罢防边。”

林则徐借古抒怀,歌颂了汉武帝开拓疆土、安定统一西域、断匈奴右臂的历史功绩。在其第四首诗中,又用“投笔功成老亦还”、“夺得胭脂颜色淡”,讴歌了班超投笔从戎、戍守西域三十年和霍去病大战焉支山、收复河西的英雄业绩。我想,林则徐在嘉峪关前对汉武帝的历史功绩和班超、霍去病的英雄业绩作如此评价,是不是也鞭挞了明王朝中后期放弃西域和河西部分地区、退守嘉峪关屯垦戍边的历史错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