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街——权力通道抑或民意媒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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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街——权力通道抑或民意媒介
Tag:议会权力
2006-08-29
人类的重要建筑多数都与权力中心关系密切,谈起著名的建筑物,人们很容易联想起神庙、教堂、故宫、国会大厦、人民大会堂;随着商业经济向生活世界的扩张,如今宏大的建筑多体现为商业大厦、银行大楼。然而,经济带动的多元化趋势,以及民主制度在多数国家的推行,使得单一的、中心化的权力日益分化;与之相应,沟通各个权力中心的通道愈发显示出重要性,在广场和居民区之间、在议会大厦和政府大楼之间,甚至中心一词也不再指某一点,而是指一种结构,一种由诸多点和线构成的结构,这些无不彰显出当代政治生活的重要特征:多元权力之间的公共沟通,而沟通意味着街道将不断取代单一的建筑物,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美国K街位于国会山和白宫之间,由西向东,横贯华盛顿的北部。虽然相比起华尔街,美国K街远不为国人所熟悉,但是,它在美国政治生活的重要性绝不亚于华尔街之于经济。在这条街上,荟萃了大批游说集团、公关公司、智库以及一些民间社团和组织等,对美国政治生活发挥着巨大影响力。现在,它已经成为美国特有的政治现象——院外游说集团的代名词。而所谓的院外集团,就是指那些身处议会之外,但对议会立法产生影响的各种利益集团。这些利益集团,代表了多元社会中各种个体、组织的利益,由于美国进入高度社会化阶段之后,国家立法涉及覆盖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每一部立法都难免涉及到对各方利益的重新调整和平衡,因此能否影响立法,使之朝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对于每个利益集团来说,都具有重大意义。这样一种需求,自然为游说集团、公关公司提供了巨大的商机。
游说(lobby)一词原意是指议会的前厅,在那里利益集团的代表与议员会面,传达本集团的意愿,以期影响国家立法。从历史来看,游说最早可追溯到美国第18任总统格兰特,当时白宫发生一场大火,格兰特只好临时搬到宾馆居住,没想到宾馆的大厅里已经候满了大量的利益集团的代表,等待游说格兰特。现在,游说在美国已经蔚然成为一个庞大的产业,在首都华盛顿,专业公关公司超4000家,注册说客9000多人,从事游说的人超过30000人。 客户超过10000家,其中包括150多个国家的500多个客户。说客可以归为高薪专业人士之列,做得好的年薪可达20万美元以上。当然,想要成为职业说客,也不是那么容易,除了说客自身需要具备一些基本素质,如伶牙俐齿、巧舌如簧,更为重要的是,说客要在政界有深厚的人脉。而所谓的“旋转门” ,就是指前脚踏出政府或议会的大门,后脚就迈入游说业,利用他们的关系和影响进行游说,从而进一步发家致富。
问题是,政治一旦按照商业逻辑来运行,那么离腐败就不远了。新年伊始,美国游说业素有“教父”、“超级说客”美誉的杰克·阿伯拉默夫(Jack Abramoff)认罪服法,承认他在2000年收购佛罗里达州圣克鲁兹海上赌场时犯了诈骗罪,并同意与美国政府合作,协助司法部对国会议员及工作人员进行的贿赂调查,提供名单。阿伯拉默夫的倒台不但揭开了国会几十年来最大的一桩丑闻,也促使美国人重新审视游说业,而对于我们这些隔岸观火、却又向西方奋起直追的局外人来说,更有必要理清民主制度的价值和限度。
权力和权力通道
权力之所以成为人类社会历久弥新的话题,根本上因为它是一个自我独立的伟大事物。长期以来,人们从不同角度加以观察和解释权力,正是为了认识它的性质,从而驾驭而非征服权力这头不死的怪兽。于是,对于权力的驾驭能力,业已成为当代世界评价一个国家或地区文明程度的标尺。打着西方文化烙印,与现代民主制度紧密相联的权力分工,其初衷就是为了避免中心化的权力,由于权力和权力主体一体化,由于权力过于集中,以致民众无法也无力监督,最终不可避免的要产生腐败。但是,权力分工之后,权力的性质只是得到遏制,却并没有改变。正如一位德国公法学家所洞悉的,“在直接权力的每个房间前面,都形成了一个间接影响权杖的前厅,一条权力耳目的通道……没有这间前厅,没有这条走廊,就没有人类的权力”。无论是腓特烈大帝的侍从弗雷德斯多夫,还是红衣主教黎塞留身旁的拉斯普丁,抑或是慈禧太后贴身的李莲英,更不用提什么“枕边风”,权力在向外界开放之前,伸展开的是无数条隐秘的、灰色的通道。就象今日的议会大厦已经完全成为全玻璃的透明建筑物,于是走廊或前厅的问题就成为众矢之的,努力占据前厅或控制走廊成为新的权力斗争形式。
在这个意义上,K街无疑是一条名符其实的权力通道,说客们真正斗争的焦点往往不在于谁能有效的说服议员,而在于谁能占有通向议员的权力走廊。现实正是如此,谁向那个党捐款多,谁就掌握了优先接近议员的资源;谁给哪个议员提供了私人生活的便利,谁就可以顺利的表达自己的利益。而“旋转门”打开的其实正是通向议会或政府权力的通道。为此,一些人将政治游说比喻为第四权力,即立法、司法和行政之外的权力,而这无疑是对权力本质的误解,游说所揭示的恰恰是分权尚没有解决的权力通道问题。
控权与西西弗斯神话
没有控制的权力,必然导致腐败,后人将法国思想家孟德斯鸠这句话奉为政治神明。由此得出的结论就是,权力必须控制。对权力的控制,最早的方案就是分权,将整个国家只有一个权力中心分解为多个权力中心,通过这些权力中心的互相监督和制约,实现对权力的理性驾驭。进一步,人们又将每个权力的行使诉诸程序化的制约,未经过法定的程序,该权力运用的结果就是不合法的。而程序中,与权力通道针锋相对的一个重要原则就是公开、透明。
显然,美国法律对K街的说客们早以有所防范,美国有专门的《联邦院外游说管理法》,游说必须遵守“公开、透明”的原则,游说公司每年必须定期向国会参众两院报告,说明客户的国籍和身份等情况及游说费用开支。对于游说公司秉行“宽进严管”的政策,成立游说公司很简单,只需向国会登个记就行,但跨进门槛后,限制众多。比如,根据规定,为工作方便,说客可以请国会议员喝杯咖啡或吃顿饭,但在某一国会议员身上的一次性花费不能超过49美元,一年内的所有花费不得超过100美元等。在阿伯拉莫夫丑闻之后,更有人建议针对“旋转门”现象加以立法,凡从政府或国会退休的政客们在若干年之内不得进入游说行业。有的美国州,还尝试规定禁止政党接受游说公司的捐款。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其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限制权力的黑箱操作,建立一个透明的权力通道。
然而,细心的人会发现,随着权力的扩张,控权的范围也随之扩大。如今,美国人已经习惯了这样一个套路,只要哪个领域因为权力滥用而出现问题,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再出台一部法律,加以监管。而每出台一部法律,就意味着产生新的权力,就意味着会有新的权力滥用。这不禁让人想起那个早已为国人耳熟能详的古希腊神话,西绪弗斯因触犯神明而受惩推巨石上山,每次快要将石头推到山顶的时候,巨石就会滚下山脚,如是往复,经年不变。这种以权控权的方式,就象那到了山顶又掉下来的大石头,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自己的结局。
民意和立法
美国人二战后取代欧洲快速崛起为世界的中心,一个不宜张扬的秘密或许是犹太人及其资本。当美国就此成为犹太人天堂的时候,一个曾经发生在德国的问题,也从此在美国政治中扎下了根。在美国院外集团中,最醒目的就是“美国犹太人公共事务管理委员会”,它对美国政治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而整个院外集团实际上是美国为人所诟病的金钱政治的原动力所在。无论何种规模的选战,这些院外集团都是政党财政的主要提供者。连欧洲人一提起布鲁塞尔的欧盟议会外,院外集团如雨后春笋般的冒出来,都要强调一句,此院外集团非彼(美国的)院外集团,生怕背上金钱政治的恶名。而美国院外集团和国会之间的沟通,可以说就是权力和资本连接的通道。这一曾经引发19世纪到20世纪初无数次革命的政治运作逻辑,可谓殷鉴不远。
相比起来,院外集团在欧洲则是另外一个景象。几乎没有一个欧洲国家像美国那样,允许政党接受院外集团以及其他组织的捐赠。原则上,每个政党都可以提出获得公共财政支持的主张。但是,500欧元以上的捐赠必须公开,而超过12,000欧的捐赠则是法律禁止的。而且,竞选很少会像美国选战那样费用高昂。尽管说,在欧洲政治中,金钱刺激的因素是无法排除的,如一直在讨论的议员灰色收入问题。但是,无论就尺度还是对说客政治的接受来说,都不可与美国同日而语。
但是,无论美国还是西欧国家,在它们的宪法上,几乎都无一例外的写有这样一条,一切国家权力来自人民。在近代政治思想史的开端,可以清楚地看到,议会曾经被视为人民意志的唯一代表,其所立之法,无不体现了民意。但是,德国纳粹通过议会选举而合法取得议会多数之后,随即抛弃了议会制度,整个国家因此陷入到专制的深渊当中。这一教训警示人们,议会只是代表,而非民意本身。在议会和民意之间,政治仍旧需要提供更多的手段和可能,达成二者的沟通和一致。那么,什么是民意呢,可以说,它既不完全等同于议会,更不同于院外集团。如果有必要重新定位院外集团在民主政治生活中的角色的话,而不是简单的把美国版院外集团当成唯一民主榜样的话,那么,院外集团本质上应该是民意和议会之间沟通的媒介。院外集团中,不仅要有大的商业组织,还要有工会、妇女联合会等弱势群体的社团,其运作的逻辑也不是按照谁有钱才有可能接近权力的前厅,而是各个组织、社团机会平等。恰恰是通过这样一种院外集团,普通民众的利益,公共观点,才有可能为高高在上的议会及其议员们倾听到,从而在综合各方利益之后,制定出符合公共利益的法律。就此而言,一切权力来自人民,不仅是反滥用权力的,而且也反对政治按照资本逻辑来运行。
结束语——权力还是媒介
权力从来都是一个公共事物,即便是享有并处于权力核心的人也不能完全左右自己的权力。历史上与权力的斗争,往往关注权力中心,而忽略了对权力通道的控制。而权力中心多元化之后,权力通道就成为必要却又难免滋生罪恶的灰色地带。K街反映的就是这样一种权力通道的特征。从一个方面看,民众需要通过自己的社团、协会向议会表达自己的利益,K街作为民意媒介适逢其需。另一方面,这条街道一旦成为权力通道,成为商业化大街,它就不再是权力媒介,而是权力本身;不再是利益的代言人,而是利益本身。而究竟是选择媒介还是因为担心媒介的堕落而无所作为,对于经济上和文化上加速靠近西方的我们,实在是一个艰难的问题。
2006年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