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阴魂不散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19:25:33
起点书缘——科幻小说
阴  魂  不  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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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阴魂不散”这个故事,接“祸根”,也接“阴差阳错”,甚至和“圈套”、“烈
火女”都有联系。这已成了卫斯理故事的特色  既然有固定的人物,自然也产生了可
以衔接的故事。
但,当然,每个故事还是独立的,至少,单看这一个故事,也要使人看得明白,看
得明白了,才能看出味道来,这是很浅显的道理。
结尾处,红绫打开门见到了曹金福,卫斯理和白素开怀大笑,那是天下父母心,很
少有例外的。
一九九二·三·三
又,为了一个美丽的女人而定下了那么可怕的阴谋,不算夸张。“冲冠一怒为红颜
”,甚至写下了异族统治中国超过二百年的历史。
可怕得很  当然不是说美女可怕,请勿误会。
一、从“野人”到“超人”
在离开蓝家峒之前,有几件小事,需要记述一下,因为这些小事,在日后都有不同
程度的扩展。
小事在很多情形下会扩展成为大事,就像我无意之中说了一句“老十二天官的事作
不得准了”,结果就衍化成了两个故事。
小事之一,是在焚化两头银猿的尸体之前,有一场小小的讨论。
两头灵猿,其中的一头,天灵盖已被打开,发现了它的脑上,罩著一个如同发网也
似,结构十分细密的一个金属网,而且,还有很多深入脑部的,极细的金属丝,和网连
在一起。
我们对这种怪异的情形,已经有过假设。假设是:那是外星人进行的一种手术,替
灵猿装了这样装置的目的,是通过预先设定的程式,影响灵猿的脑部活动,使灵猿按照
程式所预定的规律,进行活动。
把这种程序设定在活生生的生物的脑部,听来有点骇人听闻,但同样的情形,即使
是科学并不发达的地球人,也早已运用在出电脑控制的机械人身上了。
争论是:是不是要把另一头猿猴的天灵盖也打开来?
照推测,另一头银猿的脑部,必然有著同样的装置,若单是为了证明这一点,那大
可不必了。
可是我却另外有一个想法  那种装置,既然假设是一种影响脑部活动的“程式”
,那么,是不是可以通过什么特别的仪器,把这程式的内容显示出来呢?
如果可以的话,就可以知道外星人安装程式的目的,知道灵猿如何受到了植入程式
的影响,由普通的猴子,变成了“神仙饲养的灵猴”。
这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作为研究的需要,有两则这样的装置,自然比一副好得多
,所以,我主张把另一头猿猴的天灵盖也打开,而且,把两副装置(连著许多细丝的网
),小心取下来。
其余人不置可否,反对的是红绫。
红绫才一看到那头灵猴的天灵盖被打了开来,就有相当程度的震动。
但是她总算明白,灵猴早已死了,所以她忍住了没有说什么,直到听到了我要把另
一头银猿也依样葫芦,她才反对:“不必了吧,都是一样的。”
我向她望去,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先向她叙述了我们对这个“网”的假设。
一开始,我还以为那是一个十分艰难的任务  要使红绫明白这种在生物的脑部植
入程式,驱使生物按照程式的规定来活动,这样的设想,很是超时代。要红绫明白、接
受,自然不是容易的事。
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我才把假设提了出来,红绫就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当然
是这样,那就是……神仙……你们叫……外星人?都一样,那就是神仙的委托,委托他
们照顾我,把我当作是他们自己的孩子一样,我就是靠了这种委托长大的。”
虽然她把外星人称为“神仙”,又把植入的程式称为“委托”,可是倒也确切之极

一时之间,不但我极之愕然,连在一旁的白素和铁天音,也立时用十分骇异的目光
,向红绫望去。
红绫笑了起来:“觉得奇怪?”
她的性子很直,绝不会说话吞吐,卖什么关子,所以她问了之后,不等我们有反应
,她又呵呵笑了起来,伸手拍打著自己的头部:“妈妈的妈妈说,她当年莫名其妙,把
我带到苗疆去,嗯……嗯,她说什么……总之是白过了很多年的意思  ”
白素也走过来握住了她另一只手:“是不是‘蹉跎了岁月’?”
红绫手舞足蹈,连带得使我和白素,看来也像是跟著她在跳舞一样(因为我们都握
住了她的手),她叫道:“是,就是这句话,妈妈的妈妈……有时说的话,不是很叫人
懂。”
白素喜容满面:“她又怎么说?”
红绫道:“她说,要补救。所以,把许多我早该知道的事,许多我不知道,连你们
也不知道。可是她知道的事,都教给我,使我知道。”
我和白素听了,都又惊又喜,我失声道:“那得多久?你要离开我们?”
红绫先是呆了一呆,不明白我的意思  她若是要跟她的外婆去学习知识,那岂不
是又要离开我们?说不定学呀学的,连她也变成了外星人,那对我们来说,可是得不偿
失了(父母有时,也颇为自私)。
所以我才有此一问。
红绫一开始不明白,可是立刻明白了,她侧著头,摆出一个很是可爱的姿态,摆脱
了我们的手,双手拍打著她自己的脑袋:“已经完成了,她把我该得的知识,全都输入
了我的脑子中。”
一时之间,我、白素和铁天音三人,连呼吸都停止了,只是怔怔地望著她。
自然,外星人传授知识的方法,绝不必像地球人那么笨,一个字又一个字地教,一
条公式又一条公式地死记硬背。他们可以对人的脑部的记忆储存部分,作直接的输入!
一下子就把知识化为记忆,使得一个野人,可以立刻变成一个无所不知的超人!
我和白素一直都把红绫“遇仙”,当成是好事,是幸事,可是也绝想不到,竟然好
到了这种程度!
红绫也想不到我们的反应,会如此强烈,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倒是铁天音先打破沉默,他叫了起来:“天!你是说,现在你的知识,和外星人一
样了?”
红绫回答得很严肃:“妈妈的妈妈说,她已把一切都输入了我的脑子,可是有许多
知识,我现在还不能了解,也不能运用,一定要通过一个‘消化过程’,才能变成我的
真正知识  这个过程可能要很久,要看我是不是肯努力。再说,我做野人太久了,不
一定有兴趣急于去掌握那些知识,我也觉得她说得对。”
红绫一个人在侃侃而谈,我、白素和铁天音三个人,像是傻瓜一样地看著她。
我和白素尤其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后来我和白素谈起当时的情形,白素也大是感
叹:“事不关心,关心则乱。忽然之间,知道了自己的女儿,竟然承受了可以说在地球
上再地无人能及的知识,真的不知该如何才好,本来,准备花上二十年,或者更长的时
间,希望能把她带领进文明世界之中,可是如今,她已经站在文明世界的最尖端,当时
心中固然高兴,可是同时想到的,却是不知道那是福还是祸,真不知该如何才好!”
白素把当时的心情,说得很是生动,我的情形,和她全然一样。
只有铁天音,虽然也一样惊愕之至,可是他至少还能活动,不像我们,像是遭到了
电殛。不过,他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他伸手指著红绫,大失常态,一叠声地道:“
你……你……你……”
红绫笑嘻嘻地望定了他:“天音大哥,你可是想问我些什么?”
看铁天音的神态,自然是想向红绫问些什么,可是由于地想问的问题实在太多,都
堵在喉咙里,一下子问不出来,在喉际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咕咕”声,双眼也有些翻白
。红绫反倒安慰他:“随便问一个,嗯,问一个你认为我绝不可能知道的。”
铁天音看来正有此意,所以红绫一提醒,他先是发出了一下怪叫声,然后,极急速
地提出了一个问题。
他那个问题,是用德语提出来的  这很自然,他在德国受教育,德语是他使用的
基本语言。
他说得又急又快,我一时之间,没能听得明白  当然也由于他的问题之中,有很
多是科学上的专门名词之故,我只听明白了问的好像是什么“硝化作用”和“合成的能
的来源”之类的事。
当时,我不禁皱了皱眉,第一个想到的是:红绫怎么听得懂德语?继而立即想到,
她的外婆既然把许多知识都“输入”了她的脑部,自然也包括了地球人所使用的语言知
识在内。别说德语在地球上有很重要的地位,只怕连中国四川的土话,和南美洲印地安
部落的语言,也全在红绫的脑袋之中了!
继而,我又想到,铁天音的这个问题,一定专门之至,连我都没有听懂,红绫能答
得上来?我竟然大有怕女儿难以应付的紧张心情。
看来白素的想法,也和我一样,她在那时,伸手向我握来,手凉得很。
红绫听了铁天音的问题之后,大眼睛眨了两下  她的眼中,一点不夸张,充满了
智慧的光芒,她略抬了抬头,应声吐出了答案,说来清楚之极,我每一个字都听得明白
,但是对内容,却截然不解。
她说的是:
“2NH3+3O2→2HNO2+2H2O+158kcal”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立刻向白素望去,白素也摇了摇头,我只看到铁天音在刹
那之间,像是傻了一样,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红绫笑:“天音大哥,我脑中这种古怪的东西太多,总算一下子就可以理出来,可
是我一点也不知道那有什么用。嗯……那是……公式?显示亚硝酸菌把土壤中有机物分
解而产生亚硝酸的氧化过程?”
值得一提的是,红绫对那个公式的解释,也是以流利的德语说出来的。
铁天音的反应,很出人意表,他陡然发出了一下号叫声,接著,双手抱住了头,整
个人,在墙上重重地撞著。
苗人的屋子,都是竹子搭出来的,墙也是竹子的,给他大力一撞,摇晃著,发出可
怕的声音。
红绫虽然已是上通天文,下识地理,可以说是无所不知的超人了,可是对于铁天音
何以忽然会有这样的反应,却也惘然,她向我们望来,想寻求答案。
这答案,自然要铁天音自行揭晓,他一面撞墙,一面喘著气:“真是太不公平了!
太不公平了!”
我皱著眉,一时间仍然不知是什么意思,可是白素已沉声道:“你该想想她十多年
当野人的日子!”
经白素这样一提,我才恍然,铁天音是由于红绫忽然有了这样的成就而产生了极度
的欣羡和妒嫉!
这实在是难免的,就像是普通人忽然知道了同伴中了巨额的彩金一样  很庸俗,
但是却是简单明瞭的比喻。
铁天音至少化了十年的时间,才在专业知识的领域之中,做了医生,可是红绫在刹
时之间,在医学上所知之多,只怕超过了他十倍、百倍!
所以他才有那么强烈的反应!
而白素的话,自然是在安慰他:红绫是先有了巨大的“失”,才有了非常的“得”
,凡事,得和失总是相应的!
铁天音很快安静了下来,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我的童年、少年,只有比做野人
更糟!”
白素的声音很平静  他可能是藉此要铁天音也变得镇定,她道:“每个人的命运
都不一样,有极悲惨的,有极幸运的,无法预测,无法解释。自古以来,人类就为这种
情形迷惑,结果归纳出一句无可奈何的话来  ”
她说到这里,向我望了过来,显然是想我接下去,说那句话。
我有点不情不愿,但是还是把那句话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各有前因莫羡人!”
白素把这句话重覆了一遍,然后,望定了铁天音。铁天音的神情惘然,喃喃地道:
“前因……前因……”
白素曾把这句话形容成“无可奈何”,我也有同感。由于人的命运是如此不同,而
为什么大家都是人,会有的人悲惨,有的人幸运,全然无可捉摸,就只好归于“前因”
,可是,“前因”又是什么呢?是以前的行为,这“以前”,又可以追溯到什么时候?
前生?再前生,还是一切全都在这一生了结?
这是一个很虚无的问题,难以探索,也无从探索。
而我刚才,接白素的话,很有点不情不愿,是由于我对铁天音那种过份强烈的反应
,很是反感的缘故。
人的一生之中,会有各种各样的痛苦和悲伤,许多时候,那是外来的力量强加在人
身上,是无可奈何的事。但也有一些时候,痛苦是人自己找来的,最普通的情形是由于
妒嫉而产生的痛苦。
只要自己不去妒嫉他人,就再也不会有这种痛苦,可是偏偏有些人,会去自己寻找
痛苦,这岂不是幼稚之至的行为?
像铁天音那样,由于红绫有了非凡的遭遇,所以他内心就妒火如焚,痛苦莫名,这
就不是一个成熟的人所应有的行为  红绫的所得,又不是取自他的身上,不论以后有
得或有失,对他来说,一点损失也没有,他没来由地痛苦什么?
所以,白素在安慰他的时候,我很不以为然,若不是想到我才凭自己的判断,把他
的行为设想得十分不堪,所以才没有出声去讽刺他。同时,也只好归咎他童年和少年的
生活,正处于那场大疯狂之中,所以形成了他心理上的不正常。
铁天音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他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汗,沉声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
红绫虽然这时可以说是“学贯天人”了,可是人情世故这一类事,不属于知识范围
之内,是要用另外一部分的智能去体会的,而红绫,以她的性格而论,只怕再也难以学
得会和弄得明白的了。
所以,她眼睁睁地望著铁天音,问:“铁大哥,你不舒服?”
铁天音笑了一下,他脸上虽然还是湿的,但是已完全平静了下来,他道:“若是你
对灵猴脑部的装置,有可以令我们明白的解释,我们就不必去解剖另一头银猿了!”
红绫应声道:“和爸说的一样,那是……神仙把一些预先设定的程式,通过装置,
不断影响灵猴的脑部,使他们的行为,照程式进行  灵猴曾教我许多许多在山野生活
的技能,看来多半是那装置的作用。”
刚才我还在向她解释,唯恐她不明白,但现在,我掉过头来要问她:“把这装置取
下来,是不是可以通过什么仪器,知道那是一些什么程式?”
红绫摇头:“不能,除了灵猴之外,同样的装置,放在其他猿类的脑部,也起不了
同样的作用。人……生物的脑部结构太复杂了。妈妈的妈妈说,我的脑中虽然已吸收储
存了那么多知识,可是那只是我脑能力的百分之一,若是我愿意  ”
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激动起来,高举著手:“不!够了,不必再增加了。而且,
如果你不想太用脑,那些知识,就让它放在那里好了,不用也罢,甚至想也不必去想它
们!”
我这样说了之后,也不理白素是不是会反对,吸了一口气,又补充道:“像你刚才
顺口就说出来的那个公式,十万个人之中,也不见得有一个人懂那是什么意思,没有用
处的,放在脑中好了。”
出乎我意料之外,白素并没有反对我的话,只是不出声。事后,她才道:“哪有这
样教孩子的,叫她把知识收起来别用!”
我苦笑:“她的知识太多了,一一应用,她哪里还会有人生乐趣,我只希望她是一
个快乐的人,可不想她当什么超人!”
白素笑了起来:“意见一致  我的意思是,红绫的意见,也完全和我们一致!”
老实说,我著实担心了好一阵子,但后来事实证明,大量的知识,并没有影响她的
性格,她的行为,她还保持女野人的本色,快乐又开朗。只是有时,她会忽然半晌不出
声,独自沉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是以前不会有的情形。
但既然人与人之间,绝无法知道另一个人在想的是什么,那是自然现象,只好听其
自然了。
却说红绫认为我们不能在那种装置中获得任何资料,大家都相信了她,所以就没有
再去解剖另一头银猿。把两头银猿搬出去火化,红绫一直守在火堆之旁。
在才一看到银猿被人射杀时,红绫曾很是伤心,问了好多次“为什么”。现在她知
道银猿的死因,和铁天音虽有关系,但是决不能怪责铁天音,她没有再说什么。她守在
火堆边,火花映在她的脸,闪烁不定,便她看来,在活泼之中,另有一股成熟感。
她的伤感情绪也没有维持太久,等焚化了银猿之后,她一声呼啸,带著一群猴子,
把骨灰包成一包,离开了蓝家峒,不多久就回来,也不知道她把骨灰洒向何处,而看来
她也很是洒脱,并没有什么悲戚。
这件事算是就这样算数了。
小事的第二件,是白素拉了我,一起问红绫:“那山洞的后半部,是外星人的基地
,你是可以随意出入的了?”
红绫道:“是,可是那里面已没有什么再值得我常去的了!”
白素迟疑了一下:“在那处,我看到了我的妈妈,那是一种立体传真……立体电规
投影,是不是可以通过什么设备,把它记录下来。”
红绫指著自己的脑袋:“当时的情景,不是全都成了我们的记忆了吗?”
白素道:“是,可是我还想把这种情形,给其他的有关的人看,例如你的舅舅,你
的外公!”
红绫摇头:“妈妈的妈妈曾特别转咐过,说是不必了,最好,在……外公面前,提
都不要提!”
白素的妈妈,陈大小姐的脾气很怪,至少很是“扭”,这一点,我们是可以肯定的
,但想不到她已成了“神仙”,仍然如此固执,对当年的误会,如此不能释怀,这也真
是难以理解之至了!
白素默然不语,我低声道:“见到了老人家,可以告诉他实情。”
白素叹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后来,遇到了白老大,情形却又出乎我们的意料之
外,下文立即就有交代。
红绫看到白素没有再坚持,她也像是松了一口气。
这时,我们已没有必要再留在苗疆,已经准备明早离去,当然,铁天音向我和白素
提出了一个问题,成为第三件小事。他问:“注意到了龙天官没有?”
他口中的龙天官,自然是现在十二天官中的龙天官。在知道了龙天官必须有特殊的
身分之后,这次再见十二天官,我也对龙天官加以特别的注意  自然是不著痕迹的留
意。
那龙天官身子矮小,其貌不扬,很是普通,而且木讷得很,绝少听到他讲话,总是
随众行动,别的天官,对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恭敬。
我当然无法去探明他的来历是属于什么天皇贵胄,所以听得铁天音这样问,我立时
反问:“你注意了?有什么发现?”
铁天音摇头:“没有,他好像也是自小在峒中长大的苗人,看来,老十二大官在挑
选传人时,已经放弃了原来的传统。”
我同意:“是,而且,看来现在的十二天官,根本不知有那个传统  这个传统记
载在记录之中,他们根本看不懂记录!”
二、祖孙相见欢
铁天音很是感叹:“是啊,老十二天官连地球人的身分都可以放弃,还维持什么传
统!”
接著,他又叹:“从地球人到外星人,我相信,古代许多记载中的‘升天’、‘成
仙’,就是这么一回事,想不到十二天官竟然能有此奇遇!”
我冷冷地道:“很值得眼红吗?在我看来,做地球人,也没有什么不好。十二天官
,和陈大小姐,转换了生命的形式,在我看来,很有点‘遁入空门’的味道,并不是他
们真正的选择  如果他们的生活之中不是有那么大的挫折,他们未必不想做地球人!

铁天音仍然感叹:“有太多的地球人,在遭到挫折时,无路可走,他们总算是极度
幸运的人!”
我发觉在这一方面,很难和铁天音再深入讨论,所以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
性格不同的人,看问题的方式,也自然不同。”
铁天音也没有再说什么,过了一会,他才道:“我总算也间接和外星人有过接触了
!”
当晚,红绫又和十二天官以及峒中的壮士,喝酒喝得天昏地黑。峒主也遵守诺言,
送了一大捆,二十竹筒的酒给他。
这时的红绫,对于这种土酒的化学成分,可以用极复杂的分子式列出来,但是她显
然只专注于酒会给他带来的欢乐  这正是使我感到欣慰之处。
最大大松了一口气的应该是白素,本来她有一整套的对红绫的教育计划,准备在“
自修”三五年之后,送红绫进大学去接受高深的教育。但现在,全世界的大学知识加起
来,只怕也及不上红绫脑中所拥有的了。这一点对我来说,更是如同做梦一样。白素和
红绫母女二人,由此而可能产生的冲突,自然再也不会发生。
不过白素却有点爽然若失,因为她的精心计划,全都落了空。我取笑她说:“你还
是可以按部就班地训练她,她也会乖乖地听著。”
白素嗔怒:“好笑么?”
吓得我不敢再说什么  当然,红绫有了这样的成就,她也是很高兴的。
在驾驶直升机离开蓝家峒的时候,白素提出来:“孩子,你现在拥有的知识。已经
足以惊世骇俗,但是你不必炫耀,到处卖弄。”
红绫惊讶道:“我有吗?我没有啊 我也不觉得那有什么了不起!”
我明白白素的意思。所以特别叮嘱铁天音:“红绫的情形,最好尽少人知这,以免
破坏了她喜欢的生活!”
铁天音点头:“我明白,不过,其实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影响红绫过她自己喜欢的
生活。”
我想了一想,也觉得铁天音的话很是有理,看著红绫,我真有心满意足之感。
到了机场,把直升机交给了陈耳  这位当地警官成了我们来往苗疆的最佳中间站
。蓝丝来到了之后,自然会驾机到蓝家峒去。
在航程中,铁天音成了首位“破坏”红绫固有生活方式的人,他向红绫提出了许多
医学上的问题,两人密密地讨论著,问题专门之极,我和白素,只能听懂三四成,自然
无法插言。
说著,红绫忽然道:“你要追求人体的奥秘,我提议你参加勒曼医院的工作。”
铁天音闷哼了一声:“那医院……中全是外星人,我怎能插得进去?”
红绫道:“有许多外星人,也有许多地球人,爸和他们熟,可以推荐你去!”
铁天音大是向往:“到勒曼医院去,当一个练习生助手,也是好的。”
我心想,铁天音这个人,行事的方式很怪异,倒真的适宜到与世隔绝的勒曼医院去
工作。所以我道:“好,我替他设法。只是一入勒曼医院,你去探望老父的机会就少多
了!”
铁天音笑:“事在人为,只要是自己愿意做的事,总可以做得成的!”
后来,我问红绫:“你怎么知道勒曼医院?”
红绫的回答是:“那是宇宙生物研究地球人生命的中心,各星体都有代表在内工作
,我自然知道。”
他的言下之意,是那种外星人已有代表在勒曼医院,红绫竟然可以与闻这样的“宇
宙事务”,这更令我为之兴奋不已。
下了机,铁天音告辞离去,在分手之前,我已考虑了相当久的一番话对他说了,我
道:“别再利用你的关系去和权势打交道了,好好的乾净人,何必去淌这种浑水!”
铁天音听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得进去。
自然,听不听在他,劝我总是要劝的,因为我的而且确,认为那种权势,藏污纳垢
,肮脏之至,有人性中的一切丑恶,和人性的美好面全然背道而驰!
到了家门口,红绫一步跨向前,大力去按门铃,一面放开喉咙叫:“老蔡!老蔡!

这时,她双胁之下,各挟了十筒酒,造型怪异趣致。
出乎意料之外,门很快就打开,就像老蔡本来就站在门旁一样。
我和白素都知道老蔡的行动,断然不能如此敏捷,所以门一打开,我们就知道,屋
中必然有一些不寻常的事发生了。
我和白素都是一样的心思,一起伸手去拉红绫,可是红绫的动作快,一迈腿,已经
跨了进去。
我和白素异口同声:“小心!”
在红绫才一跨进去时,我看得很清楚,门虽已打开,可是一眼看去,并看不见有人
这也是为什么我出言警告的原因。
可是,就在红绫一步跨进去时,眼前一花,一条高大魁伟的人影一晃。也不知他是
从哪里闪出来的,一下子就拦住了红绫的面前。
红绫在大踏步前进,速度何等急骤,那人突如其来出现,她虽然及时止步,不致和
那人相撞,可是两个人之间,距离也已极近,几乎是鼻子对鼻子了!
一切都发生得快绝,红绫才一站定,在她对面的那人,双手扬起,已搭住了她的肩
头。那人的动作极快,红绫未能躲得过去,她发出了一下怪叫声,也扬起双手,搭向对
方的肩头。
她的胁下共挟了二十竹筒来自苗疆的美酒,这一下动作,令那二十筒酒,一起落下
地来,在地上乱滚,发出巨大的声响,加上红绫的怪叫声,和那人的怪笑声,屋子之中
,充满了惊天动地的气势。
我和白素在这时,也已跨进了屋子,同时,也看清了那突然出现的人,银发银胡,
目光炯炯,肤色红润,当真是童颜鹤发,如同图画中的神仙一样,却不是白素的父亲的
白老大是谁!
一看清了突然出现的人是白老大,我又惊又喜。喜的是他老人家惠然肯来,可以相
聚,乐何知之。惊的是红绫没有见过他老人家,她行事之莽撞,白老大来得突然,只怕
会起误会。
我刚想出言警告,可是白素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示意我不必出声。
我向前看去,只见红绫和白老大,面对面站著,各自的双手,搭在对方的肩上,红
绫的身子,竟和白老大一样高,两人鼻尖相距,不过十公分,在这样的近距离中,无法
看清对方的脸面,所以他们又各自头向后略仰,以便看清对方。
两人互望著,一个叫道:“啊哈”,一个叫:“嗯哼”,红绫先开口,她一面说,
一面还用力摇著白老大的身子,白老大也由得她摇。红绫嚷著:“我知道你是谁,你是
妈妈的爸爸!”
白老大笑得声震屋瓦,也嚷道:“我也知道你是谁,你是女儿的女儿!”
“妈妈的爸爸”和“女儿的女儿”,这是何等亲密的血缘关系,两人各自发出惊人
之极,包含了原始的欢乐的叫声,拥在一起,互相拍打著对方的背部。这种情景,令人
心中发热,我忽然想起,刚才我若是叫了一句:“这是外公 不得无礼”,那是多么煞
风景的事。
我握著白素的手,向前走去,白老大向我望来,这个一生豪迈的好汉,双眼之中,
居然大是润湿,望向我们,白素忙道:“爸,尽在不言中!一切都好!太好了!”
白老大和红绫分开,又互相打量著,忽然异口同声说了一句:“正应该是这样子!

红绫说著,竟伸出大手来,先抓了一下白老大的胡子,又伸手去摸白老大那满头银
发,神情又感兴趣,又是亲切。我和白素不禁齐声惊叹,在人类,尤其是东方人的行为
之中,红绫的动作,是不能被容忍的。
不过我们也止于惊叹,因为白老大不是普通人,寻常礼法,岂是为他而设,他性格
中的狂野部分,只怕绝不会低于红绫这个“野人”。
果然,他一点不以为忤,笑得更欢,也拍打著红绫的头,看来他除了欢笑,在那一
刹间,已丧失了语言的能力。
扰攘了好一会,我们才发现还有一个人在,那是老蔡,他站在一旁,虽是满面喜容
,可是却在抹泪。
白老大足尖一挑,挑起一个竹筒来:“里面装的像是酒?”
红绫咧嘴笑:“天下第一好酒!”
白老大伸手拍开了封口,“啯嘟”喝了一口,大大地吁了一口气,叫道:“果然是
好酒。”
他把竹筒递给了红绫,红绫也喝了一大口,道:“这酒中有三十七种其他酒所没有
的有机霉,造成了举世无双的香醇。”
白老大是研究酒的大行家,红绫的话,本来对他的胃口之至。可是红绫说得那么专
门,却令他呆了一呆,因为他不知道红绫已然有了“超人”的学识。
所以,也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应对,向白素望去,白素笑著,一副“你爱怎么盘
问就怎么问”的神态。白老大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哪三十七种有机霉?”
接下来的十来分钟,白老大和红绫之间的对话,足以令世上所有的化学家目定口呆
,也足以令得世上所有的酒专家面目无光!
只听得在红绫的口中,吐出一个又一个化学专门名词来,我听不懂,只知道那是“
有机霉”的名字,有的音节长达十几个,而白老大每听到一个,就叫出三五种以及七八
种的酒名称来,表示那几种酒之中,含有红绫所说的那种物质。
两人的说话衔接得连半秒钟的空隙也没有,说到兴起处,白老大须发飞扬,声音越
来越是宏亮,龙行虎步,不时挥动手掌,呼呼风生。红绫手舞足蹈,有时一跃而起,有
时奔来奔去,虽然只有一老一少两个人,可是那气势,如同千军万马一般。
我和白素在一旁看得目定口呆  后来把这种情景对温宝裕说了,令得他连连打跌
,颇想请白老大和红绫把当时的情景再“演”一遍,但那岂是造作得来的,当时的一切
,全出自天然,这才令人叹为观止。
等到红绫的话告一段落,白老大再大大地喝了一口酒,这才道:“不是说你是一个
小野人吗?怎么忽然开了这样的大窍?”
红绫咧著嘴笑:“是妈妈的妈妈给我的,她给了我很多知识,有许多,地球上没人
懂!”
红绫的话才一出口,白老大就陡然静了下来。红绫说完了话之后,看到她外公忽然
走过一边,伫立不动,也不出声,不禁有点骇然,向我们望来。
我和白素低声道:“不关你事。”
白素说著,走到白老大的背后,用很是平静的声音,把红绫和她“妈妈的妈妈”相
见的经过,说了一遍。白老大昂著头,神情漠然。看来像是对白素所说的一切,并不关
心。但是我知这,他在用心倾听,全心全意地倾听。
等到白素说完,白老大一伸手,红绫乖巧,立时把竹筒递了过去。
白老大仰著脖子,连喝了三大口酒,才“嘿”地一声:“不是人,就没有人情味,
见女儿和女儿的女儿,也要通过传真装置。”
白老大的语意之中,对陈大小姐仍然大有不满之意,那令得我和白素都不敢出声
我那时心中想:别只说陈大小姐脾气强,白老大也是一个性如烈火没有转圜的,正因
这两个人都有性格上的缺点,所以才使得误会长期延续下去,没有转圜的余地。
红绫眼睛骨碌碌地打转,望著我们,她的知识再丰富,也无法应付这样的场面。
白素打破了沉默:“爸,你是不是到那山洞去走一次,或许也能有相会  ”
白素的话还没有说完,白老大也一声轰笑:“不必了,她现在是天上的神仙,我是
地上的凡人,仙凡阻隔,互不相干,见来作甚?以后再也不必提起。”
白老大当年和陈大小姐分开,他绝非不伤心  一直到现在,相信他也一样伤心。
可是像白老大这种汉子,自有他那个时代的一种男子汉大丈夫的标准观念,男女之情,
当然重要,但是却及不上男儿的豪情胜慨,绝不作兴向女性作妥协  这种想法,其实
很可笑,但却是那一类江湖豪侠奉为金科玉律的观念。
白老大的言下之意是:陈大小姐若是念著夫妻的情意,她如今神通广大,要来相会
,何等容易,何必自己万里迢迢到苗疆去?
当然,陈大小姐也自认是女中豪杰,不肯在异性面前,作一丝一毫的低头忍让
他们两人之间的局面,就是这样形成的!
当时,白素还想说什么,我连忙阻止,因为再说下去,老头子的脾气一发作,大有
可能不欢而散,拂袖而去!
我打岔道:“苗人酿的酒,给你们说得那么好,我也来凑一脚。”
白老大把竹筒向我抛来,我一面喝,一面把话题抛得更远:“我知道有人把酒放在
一整条蛇中,围在膘际,随时可以取来喝的。”
红绫听得瞪大了眼,白老大“嗯”的一声:“那种蛇叫铁皮蛇,极其罕见,只知道
江湖大豪雷动九天雷九天,曾有那么一条。”
白老大见多识广,果然非同小可。红绫一叠声道:“那能盛酒的蛇,是什么样子?

我把铁大将军所说的讲了一遍,红绫听得十分神往,白老大笑著,捧住了她的头摇
:“小侄子,地球上要学的东西多的是,外星人的那些,放在脑中就算,不必时时去想
它们!”
红绫连声答应:“是!是!”
我向白素望去,因为白老大的意见,竟和我不谋而合,白素向我作了一个鬼脸。
三巡,白老大再也不提陈大小姐的事,像是没事人一样。
后来白素批评她父亲:“这种表面上装著若无其事,把自己扮成是拿得起抛得下的
大文夫,其实内心痛苦,真不知所为何事。”
我感叹:“这是他们这一代人物的行为准则,令尊虽然非凡,可是却也难以突破时
代的局限。”
白素苦笑:“爸是那样,妈也是那样!”
我笑道:“一个时代的人,有一个时代的情怀,或许他们认为,维持悲惨,更是缠
绵,比大团圆更值得缅怀,叫人一想起来,就回肠荡气,可以借酒浇愁,可以赋诗高歌
,可以感怀涕泣!”
白素默然半晌,忽然笑了起来:“这不是自虐狂吗?”
我轻拥著她:“差不多!”
当然,那只是我们在背后的议论,当著白老大,谁也不敢说什么  这一点,竟连
红绫也很快就领悟到了,她就再也没提起过“妈妈的妈妈”,或是一想提及,立刻就住
了口!
当晚喝酒直到午夜,四个人都没有醉意,只是兴致更高,白老大在仔细打量了红绫
之后,感叹道:“这孩子,可以说是天下第一奇人了!”
白素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一个女孩子,美如天仙  ”
白老大闷哼一声:“天仙一定很美吗?我看咱们的孩子,比天仙更美!”
说红绫比天仙更美,这话,要反驳,倒也很不容易。白素笑了起来:“那女孩叫玛
仙,是女巫之王,掌握著巫术不可思议的力量,而且,也经过外星人的帮助,使她的脑
部拥有惊人的知识,极了不起。”
白老大扬了扬眉,欲语又止,只是道:“告诉我多一点这个女巫的事。”
女巫之王玛仙的事,要三言两语说,绝无可能,而且,也不是十天八天能说得完的
事,有关她的事迹,都记述在许多原振侠传奇故事之中。
值得一提的是,玛仙是爱神星人在地球上实验的“产品”,她和爱神星有著极密切
的关系。
而爱神星濒临消灭,是宇宙中的一大悲剧,玛仙率领了一队取得了新生命的爱神星
机械人,在许多外星高级生物的协助下,正在尽力抢救。
这期间,原振侠医生曾勇敢地离开了地球,闯入不可测的宇宙,去和玛仙相会。
原振侠在不可测的宇宙航行之中出了意外,情况完全不明,极使人担心。而玛仙曾
在最近回到地球一次,透露了这一个不幸的消息。
所以,这时,白老大想知道有关玛仙的事,我就把这一段最近发生的事,说了一说

白老大听得很是用心,看来,他问起玛仙,并不是偶然,而是有备而来的。
这不禁令我和白素,都觉得很奇怪,因为他早已宣称“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
的了,还有什么事可以再令他“出山”?
难道他来找我们,也不是为了想见红绫?
我说完了那段经过,白老大问:“爱神星还是……灭亡了?”
我道:“是,根据玛仙说,是被另一个天体吞掉的,那个天体吞噬了爱神星,情形
据说和白血球吞噬了细菌一样,爱神星人能及时逃生,成为宇宙流浪者的,只有三分之
一。”
白老大默然不语,红绫插了一句口:“爱神星的文明,远在地球人之上  星体要
毁灭,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挽救。”
白老大握住了红绫的手:“像爱神星这样的情形,确然难以挽救  ”
他这句话,分明只说了一半,但是他又没有再向下说去,现出一副沉思的神情。白
素立时问:“又有哪一个星球,濒临死亡了?”
白老大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取过竹筒来(已不知是第几筒了),大口喝酒,忽然
又问:“还有什么异人,能强过咱们家孩子的?”
老人家忽然起了童心,要把普天下的能人来和红绫比较,为了逗他高兴,我大声道
:“活生生的真人,能和咱们家孩子比的,也就只有玛仙了。还有一种人,自称他们的
生命,是一种新形式  也就是有了生命的机械人,那自然不能算的。”
白老大骇然:“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
三、地球不曾甘心死在人类之手
我同意白老大的话:“确然有点乱七八糟,但也必须承认那确是一种新形式的生命
,而且能力远在旧形式的生命之上。”
白老大不明白,目光灼灼地望定了我。我道:“其中的过程,可能复杂之极,可是
解释起来,理论上却又相当简单。说起来只是一句话:电脑活了,自行根据资料组织思
想,指挥行为,不再听命于指挥者,那情形,和小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不再
转别人的话相类似。”
白老大是明白人,对我所说的那神情形,他自然可以充分理解、接受。
只是他也不免骇然:“竟有这样的怪物在我们的星球上公然活动?”
我道:“不是‘公然’  知道真相的人少之又少,不过他的活动,只对我们的星
球有利,我看他比地球人更爱地球,最近,他还痴痴地爱上了一个地球少女。”
白老大像是未曾留意我最后那句话,他大声道:“说得好!只有地球入不爱地球。
地球要是死了,必然是死在地球人的手里!”
白老大的话甚是难明,也很是骇人,什么叫“地球死了”?可是他接下来的话更叫
人摸不著头脑,他竟然问:“你们看:地球会心甘情愿,让人杀死它吗?”
白老大的这个问题,听来虽然有雷霆万钧之力,但是绝对不知所云,所以我们也就
只好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我相信在那一刹间,白素的想法和我一样:人到了年纪大了,很容易会有很是古怪
的想法,虽然智睿如白老大,也不能免  这是一种很令人伤感的现象,伤感的程度,
足以使人默然不语。
可是,红绫的反应,和我们不同。她在听了这个问题之后,两道浓眉的眉心打著结
,正在用心思索。
人脑的组织和活动方式,和电脑一样  或者说,电脑的活动方式,根本是根据人
脑的方式来设计的。红绫的脑中,被输入了极多的资料,她这时,正在通过脑细胞的活
动,在资料中搜寻答案,其过程和电脑搜寻答案是一样的,只要她的记忆组织之中,有
答案,她自然就可以答得出来。不过从她的神情越来越是茫然的情形看来,不像是有答
案。
白老大的问题太深奥了!
深奥在他把“地球”当作了一个有生命的物体,所以才会有“地球死了”,“地球
会心甘情愿被杀吗”这样的形容和问题。
老人家问了问题之后,目光炯炯,望著我们,显然他很是认真,要得到答案。在这
种情形下,长久的沉默,会令到气氛尴尬。
所以我清了清喉咙,先发表意见:“我在意念上有点模糊  你老人家认为地球…
…是一种生命?”
白老大十分肯定地点了一下头,同时,发出了“嗯”地一声,加强表示肯定。
我欠了欠身子:“地球只是一个生命,那么这个生命,一定强大无比,除非是像爱
神星那样,遭到了深不可测的什么天体的吞噬。不然,有什么力量能杀死它?”
白老大两道银盾,扬起又伏下好几次,看来连他也不知道如何表达他心中所想的才
好。
红绫忽然道:“地球不会死在人的手里,人至多弄得地球不舒服,使地球讨厌人,
人没有力量杀死地球,只能令地球越来越讨厌人!”
若不是知道红绫曾有奇遇,听得她这样说,我一定要哈哈大笑了!
可是这时,我没有笑,只是望著红绫,表示我不是很明白她的话。
红绫没有进一步的解释,因为白老大已经完全认同了她的话。白老大伸手在腿上用
力一拍:“照啊!地球会怎样对付人?”
红绫忽然笑了起来,竟然大有幸灾乐祸的意味:“有的是办法!”
白素在这时,居然也加入了他们的讨论,她十分严肃地发言:“不信得高兴,地球
的报复,可能极其严酷,我们都是人类的一份子,一样难以幸免!”
我吸了一口气,趁他们有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我迅速转念,也很快地明白了红绫
那番话的意义  只要略想一想,就可以明白,我之所以刚才一时之间没有想到,是因
于那一番话,是出自红绫之口的缘故,在我的思想之中,红绫还是一个小孩子,所以找
不会认真去考虑她所说的话,现在仔细一想,自然明白了。
连带,我也明白了白老大的问题。
白老大的意思是,生活在地球上的五十多亿地球人,正不断在破坏地球,非常努力
,其情况一如白蚁在蛀蚀一所木头建筑物。
人类近百年来对地球的肆意破坏,已经很令人吃惊,而更可怕的是,这种破坏,正
以几何级数的速度在增长,所以白老大才有“地球要是死了,必然死在地球人之手”的
激烈言语。
而红绫则加以纠正:人类的破坏行为,不会杀死地球,但是却会使地球感到极度的
厌恶。
白老大问:“地球会心甘情愿被杀吗?”
红绫的说法是:地球的厌恶累积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设法摆脱人类的破坏。
白素的意见是:地球所采取的摆脱方法,可能极为严酷  没有人可以幸免!
再简化一些来说,这个题目,可以列入如今正在世界各地蓬勃展开的“环境保护”
的范围之内。尤其是白素所说的“地球的报仇”  确然十分严酷,愚昧的人,肆意破
坏地球环境的结果,形成了巨大的灾害,那灾害看来像是自然灾害,实际上都是人为灾
害,这种事情,屡出不穷,绝不陌生。
可是,白老大提出来的问题,显然要严重得多,他竟然提到了“地球死了”和“地
球不甘心死”!
我迅速地转著念,也加入了讨论  直到那时,我仍然有很是怪异的感觉,因为一
家大小,闲话家常,竟然话出了那么严肃的题目来,那真是很意外的事。
我先举了举手,大声道:“红绫说得是,人杀不死地球,只能惹地球的讨厌。人在
肆无忌惮地破坏地球原来的环境,不但地球讨厌,同是人类之中,也有许多人,在讨厌
这种行径!”
白老大眯著眼,停了片刻,才道:“结果是一样的,地球会无法忍受,采取行动!

我笑著,为了使气氛轻松些,我道:“照你看,地球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白老大瞪了我一眼,像是我这个问题太幼稚了,他向红绫一指:“举三个例子。”
红绫受了委托,兴致勃勃:“第一个方法,是抖一抖身子  ”
她真的一面说,一面努力抖动她自己的身子,看来很是有趣,而且她说的话,也充
满了稚气,可是听下来,却令人吃惊。
她道:“譬如说,我身上有许多小虫在爬来爬去,甚至咬得我发痒,虽然不曾令我
死亡,但是也叫我讨厌,我就抖身子,把那些虱子全抖掉。”
我呆了一呆:“地球抖动身子?”
红绫道:“是啊,地球的地壳,有许多不稳定的板块,它只要随便抖动一下,让那
些板块移动一下,就可以把身上的虱子金都埋进地下去,在几十万年年之后,变成了煤
和石油。”
我听了,呆了好几秒钟,白老大补充:“这种情形,称之为地震!”
我勉强笑了一下,向红绫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举第二个例子。
红绫忽然一笑,向她的外公吐了吐舌头:“要是地轴的角度,稍为调整一下,把原
来的六十六度三十三分的角度改变多少,也可以达到目的了吧!”
白老大“啊咯”一笑:“到时南北两极,首先产生天翻地覆的演变,冰雪融化,水
淹大地,估计全地球的陆地要消失十分之九,那时,就是水族的世界了,水族会不会大
规模采伐海底森林?会不会制造核污染?”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低声说了一句:“倒像是你们两位并不是住在地球上一
样!”
白老大笑:“我早已活够本了,红绫总可以逃过这一劫  总有一些人可以逃得过
去的,耶和华不是说了十四万四千人吗?我看多半就是这个意思了!”
我被他的“理论”,震骇得说不出话来,失声道:“那是世界末日?”
白老大喝一口酒:“对一直在破坏地球的人类来说,是末日,但不是地球的末日。

红绫抢著道:“还有第三个例子,地球可以顽皮一下,离开现在运行的轨迹,譬如
说,离太阳远一些,那么,冰河时期就重临了!”
我思绪给他们祖孙两个的“伟论”弄得紊乱之至,忍不住大声道:“来来去去,都
是使地球重归洪荒,那样,对地球又有什么好处?”
祖孙二人竟然齐声道:“大有好处了,地球从此可以得安宁,不再破坏。”
白老大还十分认真地补充:“照现在这样的情形下去,总有一天,地球会被人类杀
死,地球必然不甘心死,会采取措施。”
我伸了一个懒腰:“休息吧,今天大家都喝多了!”
白老大和红绫互望一眼,白老大有明显地不屑神情,红绫则伸了伸舌头,作了一个
鬼脸。明显地,红缓和白老大之间,有某种默契,红绫也不以我的话为然,不过不公然
表达而已。
白素问了一句:“爸,最近可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了?”
白素不问,我也会问同一问题,因为白老大在讨论那些问题之际,态度很是严肃,
绝不是凡事都不关心的那种神气。
白老大站了起来,也伸了一个懒腰,含糊地道:“我也说不上来!”
他这样说,是确然有一些事发生在他身上的了,可是他又不愿说。
我和白素却知道,白老大若是有什么事不愿说的,世上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令他说
出来,所以我和白素,都默然不语。
白老大伸手拍了拍红绫的头,又拍了拍白素的头,再伸手向我,但是没有拍下,就
缩开手去  他对我始终维持一定程度的客气,这是他为人可爱之处,并不恃老卖老,
反而更得人尊敬。
他自顾自上了楼,白素来到红绫身边,问:“外公的话,你都明白?”
红绫想了一想:“不是全明白,但明白。”
红绫的话,听来像是有矛盾,但是人们对很多问题,都是那样子的  不是很明白
,可是明白。对一件事,或是一种现象,要“明白”容易,要“很明白”就极困难。
最简单的例子,是谁都明白一加二等于三,可是要很明白为什么一加二会等于三,
就是数学上极其高深的问题了。对白老大所说的那一些,我也一样:明白,可是并不很
明白。
我们一起上了楼,红绫一见了她那张绳床,发出了一声欢呼,一跃而上,舒舒服服
躺了下来,白素来到床边,伸手轻拍了她几下,她握住了白素的手 不到半分钟,就已
睡著了。
白素轻轻地扳开了红绫的手指,吁了一口气,返到门口,我们一起向卧室走去。在
推开卧室门时,听到了白老大的声音。
白老大的声音,就在我们身后响起,所以我们自然而然,以为他在我们的身后,转
过了身来。可是我们的身后并没有人,客房的门也关著  白老大是在房中说话,声音
平静自然,但是却可以使人听来,如同他就在身后,真想不到他的气功之深,已到了如
此炉火纯青的地步!
我一面由于白老大的功力精纯而赞叹,可是白老大所说的话,却令我心惊。他道:
“明天我要去见一个人,也要到处去看看  ”
我和白素一起张口,准备说“好,我们陪你”,可是白老大的话已先一步发出来:
“你们就不用管了,我会叫红绫陪我!”
我和白素,不约而同,一起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时之间,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一听得白老大要“到处看看”,我和白素首先想到的就是我们要陪他,或至少有一
个人要陪他。
因为白老大隐居已久,外形和城市已绝不相称,他银发银髯银眉,身形又高大,造
型一如漫画化电影中的角色,走在街道上,惹人注目之至。
而且,他年纪虽大,但是豪气不减,脾气更烈,只怕每走上三步路,就有他看不顺
眼的事发生,他免不了要干涉一下,那已经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了!
若是再加上虽然知识丰富比得上大型电脑,但是仍然唯恐天下不乱的红绫,这祖孙
二人,要是率性而为起来,那岂不是天下大乱?
我知道这事可大可小,绝不能就此放过不理,所以我大声道:“不好吧,我们反正
也没有事  ”
一句话没说完,白老大的语音之中,已经有了愠怒之意:“怕我惹祸?我不提你们
的名字就是。”
听得做老人家这样说,我更是心中叫苦不迭  因为他像是肯定要闯祸一样。他要
是闯了祸,就算不提我们的名字,就能脱了干系吗?人说人老了会返老还童,和小孩子
一样,看来有点道理。
我望向白素,向她求教,白素却低声道:“好,那你们自己小心!”
我大是著急,白素一拉我,不让我再说话。而且不等我有抗议,就把我拉进了卧室
,反倒问我:“你有没有法子可以使老爷子改变主意?”
我想了一想,据实道:“没有。”
白素摊了摊手,她的意思很明白:既然没有法子令白老大改变主意,那再说什么都
是多余的。
我不禁啼笑皆非:“他要带了红绫一起去  ”
我本来想说“他要带了红绫一起去胡闹”的,后来转念一想,未必一定是胡闹,所
以才硬生生收了口。白素看我的神气,自然知道我原来想说什么,她瞪了我一眼,才道
:“爸像是去见一个什么人。”
我用力一挥手:“明天,我跟踪他们  万一他们做出些……惊世骇俗的事来,我
已可挺身而出!”
白素沉吟了一下:“好是好,可是给老人家发觉了,他会不高兴,叫红绫发觉了,
她会笑自己的父亲连跟踪的本领也没有!”
白素的这几句话,不由得激发了我的“斗志”  虽然我已有很久没有干跟踪这样
的勾当了,但是出神入化的化装,神出鬼没的跟踪,却都是我的拿手本领,倒不可小看
了我。
我伸手一拍胸口:“放心,绝不会叫他们发现,别以为我把以前的功夫都拦下了。

白素似笑非笑地望著我,我心中一动:“你可不能去通风报信。”
白素佯嗔:“你说这种话,就该打!”
我哈哈一笑,笑了一声之后,忍不住又笑了好一会,白素也和我一起笑  因为事
情确然好笑,外公和外孙女要上街“到处看看”,在任何家庭之中,都是再普通不过的
事。可是偏偏在我身上,就绝不简单,还要劳动我出马,去秘密跟踪。
于是,事情变得复杂,可是却又很是滑稽。
白素在笑了一会之后,正色道:“爸像是有什么事瞒著我们……”
我叹了一声:“不是瞒著我们,而是他认为我们不是讨论的对象,红绫才是!”
白素吸了一口气:“红绫所知的,确然比我们多,而且,她也能接受一切我们想也
想不到的事。”
我瞪大了眼睛,叫了起来:“喂!说话公平一些。”
白素抿著嘴笑:“瞧,有人强过卫斯理,就沉不住气了,那可是自己的女儿。”
我呆了半晌,才由衷地道:“我才不会沉不住气,女儿的妈妈,早就强过了我不知
多少。”
白素不想再说下去,只是向我眨了眨眼晴,作了一个询问的神情。
我知道她是在问我,明天准备化装成什么样的人物,我一赌气:“不告诉你。”
当晚,我控制著睡眠  能得到很好的休息,又能在预定的时间醒来。每个人的体
内,都有一个“生理时钟”,稍作训练,就可以控制时间,人人都可以做得到,除非这
个人根本没有自我意志力。
我醒来的时候 是凌晨四时,起床 先去看了看红绫,她睡得正沉。
我知道老人家早上容易醒,所以轻手轻脚,进了书房,开始准备。
等到天边大明,我听到了白老大洪亮的声音响起,听到白素在向他说我有事一早就
出去了,又听得他在对红绫说:“今天,我们两个,一起到城中逛逛去!”
红绫立时发出表示高兴的欢呼声,楼板发出“莲蓬”的声响,显示祖孙二人,正在
大力跳跃。
红绫一面跳,一面还在兴奋地叫:“我带你去看这城市,自从妈妈的妈妈教了我那
么多知识之后,看出去,所有的东西,都像是透明一样!”
红绫的话,别人听来,或许不容易明白,但是我们都很明白她的意思  她的知识
丰富之极,对于一切现象,一切东西,都了然于胸。
譬如说,一幢大厦,在普通人眼中看去,只是建筑物拔地而起,宏伟无比而已。但
是红绫看出去,却一眼就可以看穿大厦的设计数据、结构、电脑控制的运作,可以抵抗
什么样的灾害冲击等等,什么都可以知道,那就是“像透明的一样了”!
有了这样的感觉之后,她仍然不改生活的乐趣,反倒更觉有趣,谁说知识越丰富就
烦恼越多?
白老大为人何等自负,可是在红绫这个外孙女儿面前,他也笑得像小孩子一样:“
好!好!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你!”
想来红绫那时的神态,不是后辈所应有的,所以白素叫了她一声,而白老大却笑得
十分爽朗。
这时候,我的化装已经完成,我把自己扮成了一个城市中最普通的人  一套颜色
青灰,笔挺的西装,手提公事包一只和手提电话一只,架著金丝边眼镜,看起来三十上
下年纪。
城市的街道上,到处全是这样的人,无时无刻,何时何地在进行商业活动,使这个
城市充满了经济活力。白老大有点古怪脾气,不是很看得起商人,所以他的视线,甚至
不会落在这一类人的身上,这也正是我扮成这类人的原因  跟踪者的原则是,尽可能
不引起目标的注意。
接著,我又听得祖孙二人略有争执,先是白老大道:“一清早就喝酒?”
红绫道:“有何不可?”
白老大沉吟了一下:“通常来说,若是大白天和人打交道,酒气冲天,会惹人轻视
。”
红绫道:“我行我素,与人何尤?”
四、上身“老鬼”
红绫居然会“跩文”,这一点,只怕也很出乎白老大的意料之外。白老大笑:“说
得是,可是入乡随俗,既然要跟别人打交道,也不可太任性了。”
这样的话,居然会出自白老大之口,我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白老大是
我所认识中的人中,个性最最不羁的一个,全然不受世俗礼法之所拘,他一生之中,行
事坚决奉行“我行我素,与人何尤”的原则,绝不妥协。
可是,一旦遇上了比他更不羁的红绫(本质上是野人),他却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若不是自己化好了装,我一定会打开门,拍著他“哈哈”大笑,笑白老大不是白老
大了!
白老大话一出口,当然也立即感到这几句话,和他一向的行事作风大不相合,所以
他自己也笑了起来:“真是,这是什么话,你要喝,只管喝,我这是老糊涂了。”
白素忙道:“爸,你不是糊涂,是越老越清楚,你说得对。”
白老大笑:“对虽然对,可是总不够痛快。”
我强忍住了笑,心中倒很放心,因为白老大有了那样的想法,那证明他不曾由得红
绫胡来,他自然也不会胡来了。那时红绫又道:“有一种酒,喝了之后,不会使人在呼
吸中有难闻的气息  ”
白老大“呵呵”笑:“何须你教,普天下的酒徒,无人不知,那是俄国的伏特卡酒
。”
红绫又叽叽咕咕说了两句话,多半是提议喝点伏特卡,因为白素立时出言喝止:“
听外公的话。”
白老大立刻纠正:“妈妈的爸爸。”
三个人一起笑  我虽然和他们隔著一个门,但也充分可以感到那种欢愉的气氛。
更令我高兴的是,红绫至少问了三次:“爸到哪里去了?”
白素支吾以对,白老大笑:“你爸也算是奇人了,谁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红绫应了一句:“是,妈妈的妈妈也那么说。”
白老大没有再出声,我也怔了一怔,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岳母大人对我的评语,能得
陈大小姐一语之褒,也真是难能可贵之至了。
过了一会,白老大大声道:“走,先吃个饱,再和你到处去逛。”
他说了之后,忽然加了一句,显然是对白素说的:“不要你跟著我们。”
白素一声也不敢出,我也不禁吐了吐舌头。
我虽然只是隔著门听声音,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是听到这里,我心中也不禁暗叫
了一声“糟糕”。因为白素不会说假话(她不是不会说,是不屑说),此时能做到的,
最多是不说,或是支吾以对。
白老大是何等样人,岂止是水晶心肝而已,简直是五脏六腑,无不晶莹透澈,再加
上知女莫若父,白素这一不出声,如何瞒得过他去?
果然,白素虽然没有出声,白老大已“哼”了一声:“是不是小卫出什么古怪?”
白素忙道:“我……我不知道。”
红绫好奇:“小卫是谁?”
白老大笑:“就是你爸爸。”
红绫更是大讶:“爸会出什么古怪?”
白老大仍在笑:“不知道,咱们骑驴看唱本,走著瞧吧,哈哈……哈哈……”
白老大可能料到了我躲在书房之中了,他最后那两下“哈”,显然是笑给我听的。
我心中不禁苦笑  因为他一有了提防,要跟踪他,自然更困难多了。
但是越有困难,挑战性也越强,我可不会就此退缩。
另听得红绫把白老大刚才的话,重覆了几遍,大有兴趣:“什么叫‘骑驴看唱本’
?”
那是一句很普通的北方“歇后语”,通行程度和“外甥打灯笼”  “照舅(旧)
”一样,可是红绫此际,虽然已经知识丰富之极,可说是“学究天人”了,但是她还是
不明白。
红绫这一问,乐得白老大开怀大笑,一面笑一面道:“小侄子,外星人教你的还不
够多,是不是,我来慢慢教你,有太多东西,什么外星人都不懂。”
红绫接下来所说的话,连我也不能肯定,是出自她的本心,还是外星人传授她的知
识,她用很是高兴的语气道:“外星人教我的那些没有趣,你说的话才有趣。”
这两句话,更是乐得白老大笑声不绝,看来她是握住了红绫的手,一起走下楼梯去
的。
这时 书房的门口,传来了几下轻轻的敲门声。那自然是白素给我的警告,叫我小
心一些了。
我吸了一口气,好胜心大盛,来到窗口,越窗而出,到了街上,直走到斜路口,走
进一家小吃店中,临街坐了下来。
我的住所在一条斜路上,这条斜路口是唯一的通道  除非白老大带著红绫去攀山
越岭  他们当然有这个能力,但是我料定白老大不会如此。
原因很简单,白老大既然料定了我有“古怪”,就一定会故意让我容易跟踪,然后
才来揭穿我。他这一点脾气,我还是摸得准的。
果然,在约莫四十分钟,那小吃店的女侍应,已明显地在表示我坐得太久了的时候
,我看到红绫和白老大,嘻嘻哈哈,在斜路上走了下来,红绫一面走,一面正在四下张
望。说话的声音大得惊人,对马路也听得到。她在说的是:“小卫在哪里?”
我听了心中叫苦不叠,这野人,若是以后一直把父亲叫“小卫”,我这个父亲再开
通,也受不了。
另听得白老大回答:“现在你找不到他,迟点他会冒出来的。”
红绫兴致勃勃:“在苗疆,蓝丝的爸跟著我们,身上罩了一个罩子……”
她说著何先达的事,白老大也听得很入神,祖孙二人,在路口也不停,更不理会有
没有车子,自顾自向前走,引得车子狂揿喇叭,一阵混乱。
我等他们过了马路,才离开了小吃店,保持一定的距离,使他们在我视线范围之内

像我这种造型的人,路上不断会出现,白老大一时之间,也怀疑不到我的身上。
这样的跟踪,其实很轻松,白老大和红绫一直步行,没有乘车子,我想白老大是故
意的,目的是方便我跟踪,以便把我当场“捕捉”来取笑。
我自然不会上当,一直保持相当的距离,这样做,虽然听不到他们两人的交谈,但
是却可以保持“自身安全”。我知道白老大出来的目的,是“见一个人”,他逛街是虚
,见人是实。
要和人相会,自然要有时间、地点。所以我只要耐心等下去,不被白老大发现,就
必然可以知道他要见的是什么人了。
这时,我心中很是疑惑,因为白老大退出江湖已久,能有什么事可以吸引他重出江
湖?那个约他见面的,又是什么人?
一直跟踪到中午,我跟著白老大和红绫,进了一家酒店,我跟进去的时候,不禁有
点紧张,以为和白老大约会的神秘人物,会在酒店中露面了。
可是进了酒店之后,我才啼笑皆非,原来祖孙二人,进了餐厅  那里有丰盛的自
助餐供应,两人不一会,就拣了许多食物,据案大嚼,看来胃口极佳,一大兜的白酒,
红绫当蒸馏水一样地喝,看得几个侍应,目定口呆,则声不得。
我在餐厅一间的酒吧前坐了下来,慢慢喝著酒,留意著他们的行动。
“自助餐”这样的进食形式,很能得孩子的欢迎,所以座中颇多小朋友,很是热闹

我目光所到之处,看到了一个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妇人,带著一个女佣,两个大人,
正争著在服侍一个小女孩  这样的场面,本来不值得奇怪,可是我却呆了一呆,因为
我认得那个小女孩。
事情很是复杂,那个小女孩的名字叫陈安安,可是她实在早早不是那个叫陈安安的
小女孩,而是被一个不知来历的鬼魂,侵占了她的身体,顶著她的身体在人间活动。
本来,每一个身体都有一个灵魂,没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可是自己的灵魂在自
己的体内,和不知来历的灵魂,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体之中,却全然是两回事  前者正
常,后者则可怖!
我和温宝裕,曾出动过,向“陈安安”质问,“她”究竟是什么来历,可是不得要
领,只是估计那鬼魂是十分狡诈奸滑的老儿  这一切过程,都记述在“圈套”和“烈
火女”这两个故事中。
“陈安安”既然以她小女孩的身分,坚称她就是陈安安,我固然也无法可施  一
个人见人爱的小女孩,这是最好的护身符,谁会相信一个童稚的身体之内,会被一个奸
诈的老儿盘踞著?
所以我和温宝裕也只好不了了之,祸是温宝裕闯出来的,他宽慰自己,也为了怕我
责怪他,曾道:“就算那老儿再坏,再阴险,顶著一个小女孩的身体,连走一步路都有
大人跟著,只怕也做不出什么坏事来,由得他去吧!”
他说了之后,还“哈哈”大笑:“换了是我,宁愿做一个孤魂野鬼了,日依草木,
夜宿荒郊,高兴起来,还可以把人吓个半死,多么有趣。做一个起居饮食都被人牢牢看
管的小女孩,那只怕是生命形式中最无趣的一种了!”
我当时的回答是:“如果另有目的,那就要当别论。”
温宝裕答应多加留意  他自然只是说说而已,当他和蓝丝,在加勒比海的小岛上
,蓝天白云,碧波嬉戏之时,哪里还会记得有这回事!
正因为“陈安安”是如此特异,所以,在别人看来,是再平常不过的情景,我一看
到,就有异样的感觉。
这时,我经过化装,“老儿”再灵,只怕已认不出我来,所以我决定趁机旁观一下
这是难得的机会。
而且,分神去留意一下“陈安安”,对我这时的行动,也很有好处。因为白老大的
观察力十分锐利,就算我只是间歇地注视他,次数多了,也会被他发觉,而我在注意他
之外,再去注意别人,他就不容易发现我了。
我看到红绫的胃口极好,白老大也兴致甚高,不会立刻离开,所以我反倒更多去留
意“陈安安”。只见她一坐下来,就嚷著要去取食物,看来倒是一派小女儿的天真。而
她的妈妈,那个商界小闻人的妻子,像是唯恐人家不知道她的存在一样,正在大声教育
小女孩“礼仪”。
小商人的妻子,是一种很特别的人,她们大多数出身普通,忽然丈夫变了小商人,
就努力向上挤,不放弃任何表现自己的机会,像这位妇人就是,吃自助餐是最没有礼仪
可言的行为,可是她偏偏要藉此表示她属于“上层社会”,他人侧目,她还沾沾自喜。
小女孩吵了一会,忽然大声叫了一句话  她的这句话,叫得很大声,几乎整个餐
厅的人,都可以听得到,连我坐在一旁的酒吧,也听到了。
可是,我却没有听懂她在叫些什么。如果我不知道这个“小女孩”的来历,我一定
以为那是小女孩自创的语言,用以表示她对母亲管束的不满,没有别的意思  小孩子
经常有这种行为。
但我却深知这个“小女孩”绝不简单,所以她忽然间莫名其妙高叫了一声,而我竟
听不懂她叫的是什么,这就事有可疑了。
一时之间,我只听到她叫那句话,大约有七八个音节,极快地叫出来,像是一句咒
语,或是什么暗号,一定是她叫熟了的。
在电光火石之间,我所想到的是:这“老儿”这样叫,是不是想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呢?是不是在和什么人通消息呢?
我正在这样想,就听到了一下玻璃的碎裂声,我看到“陈安安”的母亲在劝她的女
儿,而玻璃的碎裂声又吸引我循声看去。
我所看到的情景,令得我心头怦怦乱跳!
我看到白老大手中握著一只酒杯,酒杯已被他捏碎  那正是玻璃碎裂声的由来。
而白老大却全然不理会手中的杯子已碎,杯中的红酒流了一手,只是以极具不可思议的
目光,望向“陈安安”。
白老大刚才在点那瓶红酒之际,曾和侍者领班有过一番小小的交涉,多半是由于绝
少人在中午吃自助餐之时,享用那样高级的红酒之故,但对白老大来说,再名贵的酒,
也视同等闲。
所以,自领班以下,全体侍者对白老大也另眼相看,忽然发生了这样的意外,自然
有侍者趋前相询。
许多事,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内发生,要一一叙来,得化点功夫。
红绫望到了白老大陡然捏碎了酒杯,问了一句:“什么事?”
(我是根据唇形来判断她说的什么话,因为我和他们隔得相当远,听不见他们的交
谈  我的“唇语”能力,使我可以做到这一点。)
白老大仍然盯著“陈安安”在看,神情有著不可掩饰的怪异,他问了红绫一句:“
有极怪的事发生!”
红绫停止了进食,这时,两个侍者走近白老大,向白老大递出了布巾,白老大接了
过来,不经意地抹著手,随口打发走了侍者,他仍然盯著“陈安安”在看。
那时,“陈安安”已从椅子上下来,她在下来的时候,也向白老大望了过去。
她和白老大相距约有十公尺,我在他们的中间,距离也有十公尺左右。
我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白老大的目光和“陈安安”的目光相接触,白老大的双眼
之中,陡然之间,精光大盛,连我这个旁观者,也心头凛然。
同时,我也看到,在“陈安安”的眼中,也有异样的光芒闪耀。
两人的目光接触,只是极短的时间,“陈安安”已转过头去,向著陈列食物的长案
走过去,那个佣仆,跟在她的后面,那妇人摆了几个姿态,才站了起来。
那时,白老大已伸手在红绫的手背上拍了两下,示意她坐著别动,他也向长案走去

这种情形,看在我的眼中,简直令我震呆!
“陈安安”的那一声怪叫,是叫给白老大听的,我全然不知那一下呼叫是什么意思
,可是白老大立刻就听懂了!
而当白老大看到,发出那一下怪叫声的竟然是一个女孩时,由于极度的诧异,他捏
碎了手中的酒杯。
但接著,他和“陈安安”的目光一接触,相信以他阅历之丰富,他已经知道是怎么
一回事了。
我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上了小女孩身的那个“老儿”,是白老大的旧相识!
而且可以肯定,这个旧相识,必然不是一个等闲的人物  白老大只听到了声音(
那一下怪叫),就激动紧张得捏碎了酒杯,然后,他才看到发出那下怪叫声的是一个小
女孩,这才现出讶异莫名的神情来。
由此可知,那一下怪叫声,一定表达了令人震惊之极的讯息。不然,以白老大之能
,又何致于曾在刹那之间,大失常态。
我和温宝裕早就料到过过那“老儿”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却也绝料不到会是白老大
的旧相识  而且看起来,那“旧相识”,是敌人更多于朋友!
我一面心念电转,一面专注留意白老大和“陈安安”的行动。只见他们一起来到了
长案之前,看来和一般正在选取食物的人,并无不同。
我在百忙之中,也留意了一下红绫,看到她一面喝酒,一面也在留意白老大,显然
白老大的行动失常,也引起了她的注意。
白老大和“陈安安”,还有一定的距离,但是在移动时,很明显地看到他们,是在
不想为人注意的情形下,正在靠近  那情形,就像是三流特务片中,两个特务想互通
消息一样。那情景本身很是可笑,但由于其中一个,是鬼魂侵占了人身,所以又觉得特
别诡异。
白老大身形高大,外形突出,在长案附近的人,都用好奇的眼光望著他,有的甚至
不顾礼貌,盯著他看。
到“陈安安”终于来到了他的身边时,“陈安安”抬起头来,也直视著他。白老大
低头望向“陈安安”,两人的目光再次接触。
“陈安安”举著手中的碟子,伸向白老大,又指著她伸手不及的食物,白老大就接
过了她手中的碟子来,替她去取食物。
我看得很清楚  这种偷龙转风的手法,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
就在他们递过碟子的那一刹间,我看到,自“陈安安”的小手之中,有一个指甲大
小的东西(摺叠起来的纸片),到了白老大蒲扇也似的大手之中。
那纸片上,自然有著“陈安安”想要传递的讯息曰
我也留意到,尽管除了我和红绫之外,谁也没有留意白老大的行动,可是白老大这
个一生闯荡江湖的人物,这时竟然有异样的紧张。
白老大的内心紧张,在外表上是一点也看不出来的,但是我却知道  他在接过了
纸片之后,随便取了食物,放在碟子上走回来,在碟子的竟是一块煎鱼,那是他最讨厌
的食物。
“陈安安”也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座上,在她的母亲指导之下进食  她和白老大之
间,竟然没有再互望过  行事之隐秘,一至于此。
我再看白老大,看到他竟然把那块煎鱼,一口一口吞了下去,由此可知,他食不知
味,心神恍憾之至。
这时,我的好奇心,真的高涨到了极点,可以说是到了心痒难熬的地步。
我设想了好几种方法,想得到那个纸片,看看上面有什么讯息,甚至包括了使用麻
醉剂,令白老大暂时昏迷。
不过,我也考虑到,就算单是白老大一人,我也不容易对付,何况他身边还有红绫
,我一出手,只怕一定会被他们制住。
当然,我可以用扒窃的方法,把纸片偷过来。但那也困难之至,因为我注意到,白
老大一百把那指甲大小的纸片,捏在手中,他没有心急把它打开来看,据我那时的估计
,他多半知道那纸片上的讯息是什么。
红绫那时,像是已放弃了对白老大的注意,自顾自吃喝,白老大也若无其事。我想
来想去,觉得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走过去,暴露自己身分,告诉他我知道“陈安安”的
来龙去脉!
在那样的情形下,开始或者难免尴尬,但却可以知道“陈安安”和他通了什么讯息

打定了主意,我吸了一口气,已经站起身来,准备走向前去,到他们的面前,先“
哈哈”一笑  估计白老大立即可以知道我是什么人。
可是,我站起来,事情又有了变化,只见餐厅的门口,进来了三个人,一双中年夫
妇,扶著一个极老的老妇人。由于我站起来的时候,恰好面对门口,所以第一时间就看
到了他们。
一看之下,我就呆了一呆,心想怎么什么样的古怪人,都集中到这里来了,使我有
这样想法的是,那个老妇人老得实在已不适宜外出的了!
那老妇人究竟有多大年纪,我也说不上来。
五、都是江湖旧相识
只见她又乾又瘦,身子缩成了一团,伛偻得叫人产生一种可怖感。
由于她的身子如此伛偻,以致她要抬起头来看人,也变得很是吃力。可是她却努力
在四面张望著。满是皱纹的脸上,也已经无法传达她心中在想些什么,只使人感到她老
了,人老了!
可是这样的一个老妇人,却有两样令人不由得不注意的事,一是她的目光,竟然如
同午夜之中的猫一样,有著一股幽深的光芒,阴森可怖之至,彷彿是在告诉人:我已经
老了,老得和死亡只有一线之隔,只有我才知道什么才是死亡!
另一样,是她的身边,一左一右,虽然都有人扶持著,但是她的手中,还是拿著一
根拐杖。
扶住她的人,一男一女,看来是她的晚辈,那男的有点蛇头鼠目,可是衣饰很华丽
,自有一股成功人士的自信,所以看来并不讨厌。那女的,可以归入“陈安安”母亲一
类,打扮得不伦不类,庸俗无比,是这种城市的典型人物之一。
那男人有点面熟,是一个商界的知名人士,商业上的成就,当然不能和豪富的陶启
泉相比,但是也比“陈安安”的父亲强多了。
所以,这三个人才一进来,最先有反应的,是“陈安安”的母亲,她整个人像是装
了弹簧一样,“刷”地弹了起来,同时,还不及吞下口中的食物,整个脸上,已是笑容
密布,向著那一双男女和老妇人。
不过,进来的三个人,目光并未停留在她的身上,那老妇人在四下张望了一下之后
,那种怪异的目光,就盯住白老大的身上。
就在这时,她顿了一下手中的拐杖  对了,忘了介绍她手中的拐杖,那根拐杖,
夸张之极,足有两公尺长,比她的乾绷了的身子,高了一倍。
拐杖通体,墨黝黝地,并不是很直,有些弯曲,看来像是一枝天然的古藤。而最有
趣的是,拐杖的顶端,是一个圆形的物体,看来一如人头。更妙的是,那“人头”的双
耳处,各有三五个圈儿垂下来,看来像是耳环一样,在不住晃动。
这样的一个老妇人,握著这样的一根拐杖,这样的情景,甚至不会出现在正规的武
侠电影之中,大多数在神怪电影之中,才会有这种造型的老妇人出现。
我看到了这样的拐杖,依稀有点印象,可是却说不出实在的来,我在想,白素见多
识广,如果她在,一定立刻可以告诉我来龙去脉。
刚才我这样想的时候,我看到,老妇人望向白老大,白老大也望向她,两人的目光
一接触,白老大银眉牵动,一口喝乾了杯中的酒。
老妇人手中的杖,略斜了一斜,向白老大指了一下。
这情形,不消说,那老妇人又是白老大的旧相识!
看来,旧相识都出现在这个餐厅之中,绝不是“偶然事件”,而是早有预谋的!
这不禁引起了我极度的好奇,决定再旁观下去。
那一男一女扶著老妇人,迳自向白老大的座位处走去,别说是我早有所觉,只要感
觉稍为灵敏一点的人,也可以看出那个老妇人,大有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的气势。而白
老大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但是我完全可以知道他很是紧张,可知那老妇人,也不
是等闲人物。
偏偏在这个时候,“陈安安”的母亲,那个小商人的妻子,却满面是笑容,离开了
自己的座位,向那一男一女和老妇人走了过来。
她的目的,自然是想和那中年人打招呼  多半是想和那中年妇女打招呼,所以还
隔得远,就已然摆出了一副十分热切殷勤的神情。
只是那一双中年男女,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连眼尾也不移向她。她还不识趣,来
到了那中年妇女的身边,竟然伸手出去,去扯对方的衣袖,那中年妇女觉察了,现出很
厌恶的神情,疾声叱:“快走开!”
可是陈夫人却还想社交一番,未言先笑。就在这时,我目光到处,非但看到白老大
有“不忍卒睹”的神情,连“陈安安”也现出了一副怪相,摇了摇头。
由这种情形看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白老大和“陈安安”了然于胸。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呢?倒全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陈夫人在一叱之后,没有离开
,那老妇人手中的拐杖,突然略斜了一斜,中年男人在那时叫了一声:“妈!”
中年男人的叫声,含有阻止的意思,可是却已经迟了,老妇人出手如风,那拐杖的
头部,已向陈夫人的脸面,直撞了进去。
刹那之间,只听得陈夫人发出了一声惨叫,双手掩脸,狼狈而退。
我看出,老妇人的那一下出手极轻,怕至多只用了半成力,只是随手一挥而已。
可是当陈夫人放下双手来时,却已然鼻青脸肿,样子可怕之极。
这一来,整个餐厅,都为之震动,不少人围了上来。老妇人若无其事,仍然向前走
著。她身边的那中年妇人大声宣布:“这女人过来拉拉扯扯,不知道想干什么?老太太
想赶她走,不小心碰了她一下,那是咎由自取!”
不单那中年人是商界名流,那中年妇女,也是社交界的名人,两人的地位,得到公
认,陈夫人却没有人认识,在这种情形下,还有什么好说的!
陈夫人哭丧著一张肿脸,狼狈而退,拉了“陈安安”,和那佣人一起离去。
我看到“陈安安”被她母亲带走了,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因为我已可肯定,“
陈安安”,那老妇人,和白老大,都是江湖旧相识,他们同时在这里出现。事情并不是
偶然,而是有人安排的!
这样的聚会,少了一个如此怪异的人物“陈安安”,自然有趣热闹的程度,会相去
甚远了!
“陈安安”在被她母亲拉出去的时候,连连回头,向餐厅内望来,但是白老大却没
有望向她,白老大的注意力,集中在那老妇人的身上。
那老妇人的行为,可称怪异,她一直来到了白老大的身前  由于她来得太接近了
,连红绫也抬起头来,用不明白的眼光望定了她。
老妇人双臂略震,在她身边的一男一女,立时退开了半步,原来老妇人不必人扶持
,一样可以站得稳,这时,她把拐杖提起了一些,并不点地,站立著,看来竟大有渊停
岳峙之势,和刚才颤巍巍地走进来的那种衰老相,不可同日而语。
她和白老大对望了三五秒,才把拐杖向地上一顿,自喉间发出了一下冷笑声,转过
身,那一男一女连忙又扶住了她,来到了邻近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
等到她坐下,白老大才笑著向她道:“三阿姐别来无恙否?”
我一听得白老大如此称呼那老妇人,就不禁吓了一惊。“三阿姐”虽然只是一个普
通的称呼,但出自白老大的口中,就绝不简单。尤其两人之间的情形,像是大有敌意,
白老大依然在称呼之中,承认了她“阿姐”的地位,可知这老妇人不简单了!
白老大叫了之后,又对红绫道:“孩子,叫三姑婆,三阿姐,这是我外孙女儿,卫
斯理的女儿。”
白老大在介绍红绫的时候,特地说明是我的女儿,那更使我心中一凛,觉得事态严
重。
因为若非有必要,他绝不会强调红绫是“卫斯理的女儿”。他这样说,目的自然是
想借我的名头,来使对方知道他这一方面所具有的实力。
白老大为人自负之极,可是连他也感到自己力量不够,要加上我的名头,由此可知
,对方被他称为“三阿姐”的那老妇人,绝非等闲!
我不必妄自菲薄,在江湖上,“卫斯理”三个字,自然也够得上响当当而有余。尤
其我结交广,朋友多,各方面的出色人物都有,形成了一个很广大的人际关系网,自然
可以有一定的作用。
果然,在白老大这样说了之后,我注意到那中年人的神色,略变了一变  这时,
我已想起了这中年人的姓名,他确然在商界很有地位,我想不到他这样有地位的人,曾
有一个母亲是江湖人物(他刚才叫老妇人为“妈”),想来他一定不是很愿意公开这种
关系,所以我也不提他的姓名了。
当时,我并不明白何以一个商界强人在听到了我的名字之后会耸然动容,因为我在
商界,可以说一点影响力也没有。
那老妇人却没有什么反应,仍是寒著一张脸,可是她一开口,说的话,却又客气得
出人意表。她道:“大哥你结实壮健?”
白老大扬了扬眉,略笑了一下。我又是一怔  老妇人称白老大为“大哥”,而不
是“白大哥”,这说明两人之间的密切关系。“白大哥”是泛泛的普通称呼,而“大哥
”则不是寻常称呼,一般来说,要经过正式的结拜手续,才能这样称。在白老大年代的
江湖人,对于称呼的得体与否,严格之至,决不会乱叫的。
老妇人在问候了白老大之后,又对那中年人道:“叫大伯!”
那中年人还未开口,白老大就连声道:“不敢!不敢!令郎也是社会栋梁了,怎敢
当?”
可是那中年人还是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大伯!”
红绫直到这时,才想起自己还没有称呼人,所以她也大声叫:“三姑婆!”
红绫虽非长得五大三粗,可是神情真纯稚气,很惹人喜爱。她一叫,老妇人就连声
道:“乖!你叫什么名字?过来,三姑婆有见面礼给你!”
我一听得那老妇人这样说,不禁大是紧张  因为她说话虽然客气,和白老大的称
呼也亲密,可是两人互相盯望的眼神,分明说出他们两人之间,有著极深的过节,她叫
红绫过去,会不会不怀好意?
红绫却一听就站了起来,自己报了名字,大踏步走到了老妇人身旁,老妇人伸出一
只手来,抓住了红绫小手,翻来翻去看了一下,面有讶色。
这时候,我注意到白老大神色泰然,所以也放下心来,若是红绫会有危险,他这个
外公,断无送羊入虎口之理。
老妇人看了红绫的手,神情讶异,哑著声问:“你父母逼你练什么功夫来?把你的
手练成这样子!”
红绫咧著嘴笑:“我是由猴子养大的,从小就是野人,不关什么练功夫的事!”
老妇人瘦瘪的脸上,神情更讶然,忽然她又托起了红绫挂在项间的那块琥珀来看,
那是大降头师猜王送给红绫的,里面有几只小虫。
老妇人看了一会,吸了一口气:“你学过南洋的巫蛊之术?”
红绫这时的知识,自然再高深的话都听得懂,她笑道:“我没有学过,我有一个表
姨,却是降头师,功夫很高深,我却不懂。”
她那时说自己“不懂”,那是真的不懂  她懂的事太多了,脑部知识之丰富,举
世无双,那全是外星人传授给她的。
可是对巫术、降头术、蛊术,那当然一窍不通,因为这一些,连外星人也不懂,自
然未能传授给她。
不过,老妇人不知就里,也听不出红绫的话中之意。她又伸手,拨开了红绫额前的
头发,打量著红缓,口中“喷啧”有声,很是欣赏。
她看了红绫半天,才横过那拐杖来,伸手在拐杖的头上一拍,那人头形的部分,竟
给她拍了开来。她一伸手,自里面取出了一只小小的丝绒盒子,递给了红绫:“这个给
你,看你是不是喜欢!”
红绫接了过来,一上手就呆了一呆,神情讶异。她还没有打开,白老大已道:“还
不快多谢三姑婆!”
红绫一面说著“多谢三姑婆”,一面打开了盒子来。
这时,我所在的角度和距离,都无法看到那小盒子中放的是什么。
我的心中正在想,盒中不论是什么,红绫都不会希罕。一来,她根本没有物欲。二
来,正如她自己所说,一切东西,在她看来,都“透明”了,就算是一颗大钻石,在她
看来,也不过是碳的同位素而已。
可是,我却看到,盒子打开之后,红绫看了一眼,神情很是不解 但惊讶之色更甚
那表示盒中的东西,奇特之至!而同时,老妇人也面有讶色!
而她也立时转头向白老大望去,白老大很有深意地向她点了点头,分明是在告诉她
:不论是什么,你谢已谢过了,收下就是!
红绫也在这时,关上了盒子,笑嘻嘻地退了回来。
这时,我好奇心大炽:那小盒子中的是什么东西呢?
从白老大的反应来看,像是老妇人一出手,他就知道了那是好东西,所以才会叫红
绫立刻道谢  那并不稀奇,两人既是旧相识,自然熟悉对方的行事作风,知道老妇人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大方。
奇就奇在红绫打开了盒子一看,分明不知盒中是什么,但却大有讶异之色,这表示
她看到了那是什么东西,心中充满了疑惑,很令人费解。
红绫如今知识丰富之极,但却多偏于科学知识一面,那盒子中如果是一件微型集成
电路,红绫可能一下子就指出它的功能。但那老妇人送的见面礼,应该和中国传统,或
是江湖流传的物事有关,那是红绫的知识范畴以外的事,何以她也能一看就表示讶异?
我沉住了气,静候事态发展,只见红绫笑嘻嘻地回去了之后,把那小小的丝绒盒子
(大小比普通放戒指的盒子大一倍),递给了白老大,白老大接了过来,打开来一看。
我本来估计,白老大是一看盒子,就知道那是什么的,可是这是看白老大的反应,
显然估计错了,白老大至少只知那是好东西,可是不知具体内容,因为这时,他向盒子
中看了一眼,反应之强烈,全然出人意表。
他先是发出“啊”地一声低呼(白老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要他发出惊呼声,谈
何容易),接著,霍然站起。由于起得急,所以带起了一股劲风。
我看到这里,已经呆了,恨不得自己有“红人”一样的又细又长的颈,可以一下子
凑过去,看看那小盒正中的究竟是什么!
只见白老大站了起来之后,神情激动之极,呼呼地透著气,不但银髯飘扬,白眉牵
动,连额头银发,也像是在起伏不已。
接著,他就以同样激动的声音道:“三阿姐太客气了,对小孩子,何必那么好!”
那老妇人看到了白老大的这种反应,也很是高兴,朗声道:“我是行将就木的人了
,该把好东西给小侄子,我留著有什么用,难道还能千年不死吗?”
她的神态语气,都很是高兴,那种反应,很是正常  通常,送了一样好东西给人
,若是对方识货,知道那是一份非常的非常的厚礼,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
白老大识货,大大感激,老妇人也高兴。而我把他们两人的话,尤其是那老妇人的
话一琢磨,却更是不解,因为听起来,那小盒子中的东西,竟然像是性命交关一样,那
究竟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那中年人大有惋惜和不舍得的神情,压低了声音,叫了一声:“妈!”
那中年妇女的神情也和中年人一样,但是口唇动了动,没有出声。看那神情,两人
都对老妇人迭红绫的见面礼,有点不以为然  若是老妇人把她家的传家之宝送了出去
,两人有这样的反应,就正得很。
白老大向老妇人拱手为礼,老妇人也微笑点头  他们两人,在老妇人一出现之后
,虽然说不上剑拔弩张,但是气氛很是僵硬阴森,所以我直觉的判断,是他们之间,必
有陈年过节在。
但是现在看来,即使两人之间,过往有什么过不去的话,也已经通过老妇人送红绫
见面礼这个行动,而得到了化解。
因为两人之间,非但不像一上来那样敌视,而且很融洽地交谈起来。
老妇人先开口:“黄老四约了我们来,他自己怎么还不现身?”
那老妇人从第一次开口,说的话,一直有浓重的浙江西部的口音,像是盛产密橘糖
霜的黄岩县那一带的人  这种语言,很是冷僻,如果一打起乡谈来,除非是当地人,
不然,绝难听得懂,而她向白老大问“黄老四”的那两句,却纯用土语,连我在猝然之
间,也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要想一想,才能明白。
白老大和那老妇人相隔约有两公尺,分别坐在不同的桌子上,那时,早已有侍者在
招呼老妇人等三人,但是白老大已吩咐侍者送了酒过去,老妇人浅尝美酒之时,才问白
老大的。
她的声音并不高,但是绵绵不绝,听来很有力,我隔得虽远,也可以听得见。
白老大也用同样的乡谈回答她的话,这样隔著桌子,用比平常声调高的声音交谈,
本来是很没有修养的事。可是白老大和那老妇人,却自然而然,旁若无人,哪管他人的
注目?
白老大摇著头:“黄老四早死了!”
照说,老妇人听了这样的回答,应该吃惊才是,但是她却若无其事,反倒道:“是
啊,说是死在海上的,老四他贼性不改,连海盗这种行当都去做,大哥,那是谁冒了他
的名约人的?”
我听到这里,已听出一点眉目来了  白老大和老妇人来到这里,全是一个叫“黄
老四”的人约来的,可是那个黄老四却早已死了  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多半本来就是
黑道中人,后来又做了海盗。
老妇人于是以为是有人冒了黄老四的名,约他们来这里的。
我却隐隐感到,并不是有人冒名,而真是黄老四定下了这约会的!
(事情怪绝!)
果然,白老大道:“不是有人冒他的名,是他自己约的,他也早来了,不过又叫你
赶走了!”
白老大这番话,任谁听了,也要摸不著头脑,那一双中年夫妇,显然也懂这种乡谈
,他们一听,就现出了骇异莫名的神情,如见鬼魅。
我并不觉得奇怪,因为我早已料到  那“陈安安”,就是黄老四。也就是说,上
了陈安安身的那老鬼,是黄老四的灵魂。
那老妇人果然非同小可,她并不惊讶,双眉一扬,声调略高:“他的鬼魂,居然能
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
老妇人的话,听来很是怪异,但是对于相信人死了之后有灵魂的人来说,也普通得
很。
白老大打了一个“哈哈”:“上了身。”
老妇人“噢”地一声:“给我赶走了的那个女人?”
白老大道:“不,是被那女人抱走了的小女孩。”
老妇人陡地呆了一呆,接著,便呵呵哈哈,嘻嘻咯咯,笑了起来,她一笑就不可收
拾,再也不能停止,哭得前仰后合,笑声也越来越大。那中年妇女忙离座而起,在她背
上轻轻捶著。
白老大也跟著笑,不过没有笑得如此之甚,红绫望著大笑特笑的老妇人,神情大感
有趣  事实上,所有人都用同样的神情望著那老妇人。
六、催命三娘
老妇人在足足笑了十来分钟之后,才失声笑了出来:“那小女孩,黄老四他……那
小女孩,呵呵!哈哈!那小女孩,哈哈……”
我倒可以猜想到老妇人和白老大为何会那么好笑  那黄老四,本来多半是杀人不
眨眼的江湖上穷凶极恶的凶徒,说不定身高七尺,满面横肉,胸口全是密密的黑毛。忽
然间竟变成了一个乖乖的小女孩,对于熟悉黄老四的人来说,自然好笑之极。
红绫又忍不住在问:“三姑婆为什么那么好笑?”
白老大还没有回答,一旁有人搭了腔:“她想起了往事,所以好笑。”
突然听得有人插嘴,那令全神贯注在倾听、注视他们言语行动的我,大吃了一惊,
因为我根本没有留意到另外有人在他们的附近出现,那么怎么会忽然多了一个人说话?
我在一惊之后,定了定神,才看到在白老大和老妇人的身子之间,另有一个人在。
那人并不是隐形的,也不是突然出现,而是早就在那里的。只是因为这个人在那里,是
一个普通之极,正常之至,完全不值得注意的现象,所以我才没有注意他。
这种太普通、正常的情形,形成了我注意力的“盲点”,所以他在我的意识之中,
变成了不存在。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形呢?因为那人身形很胖,穿著一套笔挺的黑西装,白衬衫,
结著领结,走路不快不慢,说话彬彬有礼。
像他这样的人,在这餐厅中有十个以上,在穿来插去,根本不惹人注意  他是餐
厅侍者的一个领班!
我全心全意在留意白老大、老妇人、红绫,根本没有留意这个领班!
不单是我,连白老大和老妇人,在突然听到了身边有人插嘴,而且一言中的,那老
妇人正是想起了往事才觉得好笑,也都不免吃了一惊,一齐向那领班看去。
只见那领班有一张胖胖的圆脸,一双小眼晴,一副和气生财的样子,绝无突出之处

我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他的侧面,只见他在笑嘻嘻地望著白老大和老妇人。
白老大和老妇人都现出极疑惑的神情  那使我看了也疑惑不已,因为他插了那样
一句口,表示他和白老大、老妇人都是旧相识,但何以两人竟认不出他来呢?
那领班仍然笑著,笑容之中,有著狡滑,他忽然扭动身子,作了一个手势那是京戏
之中,舞台上花旦的常用手势。
他一做了那个手势,白老大和老妇人的反应相同,都是一面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一面大是骇然,白老大伸手向他一指,失声道:“小花,你也死了?”
这种话,在不明究里的人听来,一定以为说话的人已经疯了,可是我听了,心中一
动,已然明白何以白老大会有这一问。
那必然是眼前这个人的外形,和当年他们相识的时候,差得实在太远了。以致令得
白老大以为他的情形,和那个黄老四一样,死了之后,上了别人的身。黄老四可以变成
一个小女孩,那么,这个“小花”,自然也可以因此变得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同时,那老妇人也道:“花老五,你在耍什么花样?”
那领班笑著:“胖了,又  ”
他说了一个“又”字,伸手在自己的脸皮上垃了一下,样子滑稽  这个手势更不
难明白,他胖了,而且进行过整容手术,至少拉了脸皮,所以他的两个旧相识,根本认
他不出了!
白老大和老妇人怔了一怔,神情仍不免骇然。领班急急说著,声音很低,我是根据
“唇语”知道他在说什么的,他道:“黄老四是先在这里认出了我,才约两位来的,这
里不是说话之处,黄老四又说了些什么?”
白老大道:“我还没有看!”
他说著,取出了那叠成指甲大小的纸来,展开,也不过是小小的一张,他看了一眼
,向那领班扬了一扬,领班也立时点了点头。
白老大一扬手,把那纸片向老妇人飞了过去  这一下,现出白老的真才实学来了
,轻飘飘的一张小纸片,稳稳地向老妇人飞了过去。
老妇人接过了纸片,看了一眼,用手指一搓,就把纸片搓成了粉末,她一言不发,
站了起来,那一双中年夫妇,马上扶著她,一起向外走去。
那个胖领班,也背负著手走了开去,竟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红绫塞了一口食物,可是她还是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事?”
白老大笑:“都是些你妈都还没出世时的旧事,只是便宜了你。”
红绫伸手在胸前拍了拍,有询问的神色  她刚才把老妇人给的那只盒子放进了上
衣袋中,这时自然是在问:“便宜了我?就是说我得到了老妇人的馈赠?”
白老大点了点头。
我本来对那盒中是什么,已然很是好奇,这时,忽然看到白老大口唇掀动,自言自
语说了一句:“老三为什么对我外孙女儿那么好?”
这一来,更证明那老妇人给红绫的“见面礼”,非同小可,我心中也暗自高兴,因
为红绫自从脱离了野人生涯之后,运气太好了!所有发生在她身上的好事,都是想也想
不到的!
白老大又对红绫说过了那是你妈妈还没有出世时的事”,可知他和那些人是真正的
“旧”相识,而且,我也依稀可以知道。他们可能曾经结义:白老大是老大  以后江
湖上尊称他为“老大”而不名,可能就是由此而来的。那老妇人是老
白老大称她为“三阿姐”而不是“三妹”,那是语言上的习惯,江南一带,尊称女
性“阿姐”,并不一定真是姐姐。
而所有人都带有浙江省的口音,可知当年的结义,是在江南进行的,不知道那是多
少年前的事情。
而排行第四的姓黄,就是死了之后,上了陈安安身的那个“老鬼”。老五则姓花,
就是现在那胖胖的领班,以前他是什么样子的,自然只存在于各人的记忆之中了。
老二呢?排行第二的是什么人,到如今为止,还没有出现。
黄老四现在的身分,走动一步都有人眼著,他能认出花老五  恐怕是到这里来进
食时发生的事,他也多半是在花五处,得知了白老大和三阿姐的下落,所以把两人也约
了来。
要知道白老大的下落,不是易事,但只要有心去进行,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于是
,就有了这样怪异的一次聚会  身分如此怪异的黄老四,为什么要召集人,我仍然一
无所知。
我能推测得到的是,那一张小纸片上,所写的必然是他们一次正式的会晤时间和地
点。
所以老妇人迳自离去,白老大的神态,也表示事情告了一个段落。
我略想了一想,就知道我现在没有必要现身  如今现身,有可能因为秘密跟踪而
惹白老大的不快。我所要知的秘密,大部分,红绫都可以告诉我,其他的,可以再通过
密切注意白老大的行动而获知。
所以,在白老大和红绫离去之前,我就先离开了餐厅,打道回府。
回到家,白素还好在,我把经过情形,详细向白素说了一遍。
白素一反常态,在听我叙述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反应,通常,她都是默默地听我说
完,才发表意见的。我一说到了那老妇人,她就“啊”地一声:“是,爹说过,他在江
南,曾和几个人结义过,都是武林怪杰,有正有邪,行事同气相投。其中有一位女子,
人称催命三娘崔三娘,最是心狠手辣,铁石心肠,必然就是那老妇人了!”
我听了之后,也不禁咋舌,一个女性,名字叫“崔三娘”,那普通之极,可是加上
一个“催命三娘”的外号,就叫人不寒而栗了。
提到了“陈安安”是黄老四,白素大是惊讶:“这个人是传奇人物,他本来占山为
王,打家劫舍。是一个典型的黑道上人,可是却又有一腔热血,后来纠集了上千捍鎗打
日本鬼子,却又替国家民族,立下了赫赫功勋,曾官拜少将,倒没听说他去当过海盗,
这人不但武艺超群,听说是神鎗手,百发百中,说射入左眉,不会射到眉心!”
我吸了一口气:“这样的一个人物,必然神威凛凛,如今竟成了一个娇弱样子的小
女孩,难怪崔三娘一想起来就无法不大笑。”
白素继续道:“五个人结义,最小的那个,是一个戏班内的花旦  据说扮起来,
奇艳莫名,连梅兰芳也比不上,他的职业是花旦,名字也是花旦,武功倒平常,只是有
一门绝技,世上罕有人能及及得上他。”
白素说到这里,向我望来,大有考一考我那花旦会的是什么本领。我眼前浮起那领
班胖胖的样子,想不出这样的人,会有什么专长,所以摇了摇头。
白素笑道:“听说他有一半朝鲜血统,十六岁之前在朝鲜,曾参加过一个帮会,叫
‘金取帮’的!”
我陡然一怔,“金取帮”是一个很冷门的帮会,而且是在朝鲜活动,至多涉及东北
三省,和我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纠葛。
可是,在几年之前,却有一件很怪的往事,那件怪事,涉及一件物件。一只沉重得
难以想像的小盒子,由亚洲之鹰罗开托人带来给我,附带的一句话是说:“这东西,是
从阴间来的。”
当时,是在一个很特殊的环境之中,那盒子到我手,还没有放好,就已被人盗走了

在场的人,在经过了一番扰攘研究之后,一致认为,那从阴间来的盒子,是被一个
当时在场装睡的乾瘦老头盗走的,也推测那老者的手法如此俐落,有可能是朝鲜“金取
帮”中的高手。
在这之前,我只在亚洲之鹰罗开的冒险生涯之中,得知朝鲜“金取帮”之名,知道
该帮帮主,竟是一个十分艳丽的女性,罗开曾与之打过交道。
想不到白老大当年的结义兄弟之中,也有一个曾是金取帮中人。
当时,我只是略想了一想,并未曾料到那和许多日后发生的事,有著千丝万缕的关
系。
(有关上面提到的那些情节,在我最近整理出来的故事,“从阴间来”,“到阴间
去”,“阴差阳错”之中,都有详细的叙述,曲折离奇之至,有许多谜团,竟直到几年
之后,才由看来全然不相干的事扯起,而有了结果,其牵涉的范围之广,变化之多端,
可想而知。)
在听到了“金取帮”之后,我想了片刻,才道:“只是没有见到老二,一定也是个
人物。”
白素皱了皱眉:“这个排行第二的,一定有点古怪,因为我小时候听爹说往事,说
到那排名第二的人时,爹声音变得很低沉,说:‘那是一个当官的,官还不小。哼,以
后,再也不会和当官的称兄道弟了,官越大,越不是东西!’他没有说姓名,所以我也
不知那是什么人!”
这种事例也很有趣,但是想来也不难知,所以我转换了话题:“照你看,那崔三娘
给了什么宝贝给红绫!”
白素皱了皱眉:“听那崔三娘的外号,不像善类,谁知道她给了甚么!”
我拍著她笑:“怎么骂起令尊来了?”
白素想了想,自己也失笑:“爹也真是,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称兄道弟。”
我知道白老大年轻时,很有雄心壮志,要把草莽英豪,帮会人物,统一起来,由他
来当江湖盟主,俨然是地下帝皇  他许多行为,例如独闯四川哥老会总坛等等,都是
为了实行这一目标。
当然,在中年之后,他已知道了那是他的妄想,绝不可能实现,到了晚年,更是不
问世事了。
可是,为什么他忽然又和多年之前的旧相识有了联络呢?那“黄老四”,是用了什
么理由,将久已归隐的白老大又引出山来的呢?
我一面想,一面把这些问题,全提了出来,和白素商讨了一阵,可是也不得要领。
白素最后道:“他们回来的时候,最好不要当著爹的面问红绫。”
我想了一想,叹了一声:“你错了,我根本不会问她什么  要是如有意与我们分
享,她自然会主动告诉我们。若是她无意让我们知道,问了又有什么意思?”
白素默然片刻:“说得是,如果是一般的子女,想要自己保留些秘密,父母问了,
自然说谎应对。红绫不会说谎,她不答,反倒尴尬。”
我拉住了白素的手,在人际关系上,有时,父母别太自以为是,要求知道子女的一
切行为,那才是明智之举!可是白素作为一个母亲,也必然会因此感到不快,所以我安
慰她:“别说红绫从小不跟我们长大,就算是,她想要保留个人的秘密,也很正常。”
白素笑了一下:“身为人母,自然希望她什么都对我说  我很有信心,她会说的
。”
白素的话,当时我不敢作太热切的反应,可是很快就证明了她是对的。
说很快,也不算快了  一直等到傍晚时分,白老大和红绫,在嘻哈喧闹,一路抢
著说话,推门而入。
我早已等得心急了,看他们的情形,像是在午餐之后,又尽兴逛玩到现在。我已经
除去了化装,他们一进门,我和白素就在楼梯上出现。
红绫抬头看到了我们,发出一声欢呼,一溜烟地冲了上来,已经忍不住叫道:“有
趣极了,有趣极了!”
白老大则在楼下坐了下来,抬头向上:“这孩子,能把人累死!”
我不禁觉得好笑,红绫正处在人的一生之中,精力最旺盛的时期,白老大再能再强
,自然也难以和她的外孙女儿相比了!
红绫双手齐出,拉著我和白素下了褛,向白老大眨了眨眼,白老大也略一点头,看
起来,这祖孙二人,竟然大有默契,心意相通!
红绫笑嘻嘻地,神情看来很是佻皮,一伸手,取出了一只丝绒盒子来,放在几上:
“一个老太太,送了这东西给我,你们能不能说出那是什么?”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笑容满面  那是由心底深处涌出来的欢乐,她摇头道
:“不知道能不能,你且打开来,让我们看看。”
红绫却背负著手,摇头,神情更佻皮:“不,你自己拿起来打开!”
她的这种神情,叫人一看就想到:那盒子之中,一定有古怪,会有捉弄人的情形出
现  像打开盒子之后,会有什么弹出来,或是有水射出,或是有巨大的声响,甚至电
击等等。
白素当然知道红绫不会害她,但若猝不及防被捉弄了,倒也不免狼狈。
所以她先向我望了一眼,我心中很是疑惑,因为在餐厅中,我曾见红绫打开过这盒
子,虽然她当时神情很是惊讶,但也不像有什么特别的古怪。
那可以说是一种挑战,当然绝无恶意,但白素也不想失败,她一面双肩上扬,表示
接受挑战,一面迅速地向我望了一眼,希望在我那里,得到一些提示。因为崔三娘把那
盒子给红绫的时候,我是在场的。
可是我却一点也给不了帮助,因为我虽然从头到尾目击经过,可是却一直没看到那
盒子中是什么。
只是,这时我看到红绫那种笑嘻嘻的样子,我也修正了我的想法  那不一定是恶
作剧,红绫不会有捉弄她母亲的心,多半只是会有很是有趣的现象发生而已。
由于我想不出会有什么现象发生,所以我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这时,白素已伸手出
去,取那盒子。
白素的动作,自然优美,所以,她去取那小丝绒盒子,也自然手势优雅,那种手势
。应该用一个“拈”字,和红绫不论想取得什么,都五指齐出去“抓”不同。
我期待著会有什么有趣的现象发生,可是我看到了白素的手指,拈住了那盒子,却
并不把它取起来。
紧接著,我就发现,白素并不是不把它拈起来,而是她未能拿起它来!
白素闪过了一丝讶异的神色,红绫笑意更甚,连白老大也是一副“现在你该知道了
吧”的神情。
刹那之间,我已大是疑惑,发生了什么事故?一时之间,实在难以想像!
可是,接下来白素的行动,已经使我知道发生的是什么事了!
因为白素改变了方式,她不再去拈,而是五指齐出,去抓那盒子,我心中陡然一凛
她这样的动作,唯一的可能,就是那看来小小的盒子,却十分沉重,重到令她不能
再两三根手指拈起它,而要五指齐出,用力去把它抓了起来!
刹那之间,我心头一阵剧跳。
我心狂跳,这不单是因为想到了这小盒子极重,而是想到了另一些事,那些事,是
我若干年前的经历,神秘而诡异,总的来说,和人死亡之后的灵魂的去处,“阴间”有
关。我一直在探索,和许多人,打了很多交道,也知道了很多发生在多年之前和最近的
奇事,也因之结识了不少突出的人物,老少都有。
可是,整件事还没有水落石出,还没有结果。
也正由于这个原因,所以我一直没有把那一部分怪异的经历整理出来加以记述。
一直到了这个故事,事情有了一定程度的衔接,我才开始把那一段经历,有系统地
整理出来。
那一连串惊心动魄,诡异莫名的故事,记述时分成几个部分,已发表的命名为“从
阴间来”、“到阴间去”、“阴差阳错”及“阴魂不散”。
预算在那些记述之中,已可以把那一段经历叙述完毕了,若还不能,或者还有新的
发展,那么,既然在新的发展之中,已和过去不解的谜发生了关系,自然也可以沿用我
一贯的叙述方法来记述了  这些,要请各位爱看我记述的故事朋友留意。
那时,我可以肯定,不但我心头狂跳,白素的反应,一定和我一样。因为那段经历
,她也有份,她和我一齐,被一个阴间使者,带到了阴间!
在那段经历之中,有一样很是关键性的东西,由亚洲之鹰罗开,托人带给我,说那
东西是“从阴间来”的。
那东西是一只扁平的小盒子,盒中有一个环形的凹痕,其重无比,重得超乎想像之
外,超乎地球人的理解,所以,不知道它那么重的,在取起它的时候,都会很是狼狈,
那情形就像这时,白素拈不起那盒子一样。
我想到了那一段经历,白素自然也想到了。
白素五指齐出,才把那小盒子抓了起来。红绫已经大笑起来:“那么重,想不到吧
!”
看来,有趣的现象,就是那小盒子的重量惊人。白素把小盒子抓在手中,迅速向我
看了一眼,又放下了盒子,问我:“你猜盒子里是什么?”
我吸了一口气:“如果事情和我们不久前的那段遭遇有关的话  ”
我说到这里,故意拖了一拖,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一下,可轮到白老大和红绫沉不住气了,红绫先问:“什么奇遇,我怎么一点也
不知道?”
七、勾魂夺命威力无穷
白素笑:“说是不久之前,也有些日子了,那时你还在苗疆做野人,自然不知道!

白老大知道,一段经历,能在我和白素的口中,都称之为“奇遇”,那一定很不简
单,所以他也不禁动容,坐直了身子,指著那盒子道:“这里面的东西,极其古怪,有
很多传说,多年来,我一直不知是真是假,那是一个大谜团  ”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
我立时道:“或者我们之间,互补短长,可以把谜团解开来?”
白老大立时点头:“好!”
我吸了一口气,心中很是高兴,因为有了白老大的这个承诺,他自然不会再对目下
的行动保守秘密了。
白老大答应了之后,也看出了我的心意,他笑道:“说,盒子中是什么?”
我和白素齐声道:“是一个环  比戒指大,比手镯小,是一个环……”
红绫首先神情讶异,白老大则神情很是严肃,他道:“你们以前见过?”
白素道:“没见过,可是在一桩往事中听到过这样的一个环出现!”
如果已知道了我那一段经历的,自然会明白何以我和白素都会一下子猜到盒中会是
一只圆环。就算不知道,只要经过简单的介绍,也会明白,那会很快就介绍。
红绫动作快,一掀盒盖,果然,盒中是一只圆环。我伸手去摸了一摸,也大是骇然
小小的一只环,重量至少有五公斤!
这时候,我已经毫无疑问可以肯定,红绫所得的那份“见面礼”,出自一个叫崔三
娘的江湖人物之手,那只重得不可思议的圆环,就是那只扁平盒子的东西,扁平盒子中
的那个环形凹痕,正是用来放置这圆环的!
一肯定了这一点,我的神情很是异样,白老大立时觉察,他沉声问道:“你说曾在
一个故事中知道这个圆环,能不能说来听听?”
多半是他自己有太多的事瞒著我们不说,所以他怕我也不肯说,在那样问了之后,
又对红绫道:“有故事听了!”
白老大的意思是,就算我不愿意对他说,若是红绫吵起来,要听故事,那我自然也
会说出来。
他弄了这样一个小小的狡猾,令我叹了一声,因为他大可不必如此,这样子,反倒
显得生疏了。白素在一旁,立即知道了我叹气的意思,她道:“爸,我们的故事太长,
能不能听听你的故事?你一定知道这个古怪圆环的来龙去脉!”
白老大望向白素,白素举起手来:“我一定会把知道的一切全告诉你!”
白老大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我们一共是五个人结义,在结义那年,崔三娘只不
过十九岁,她在我们五人之中,又恰好排在第三,她年纪轻,人又长得娇俏,但是大伙
还是对她十分尊敬,都叫她‘三阿姐’,连我这个老大,也这样叫她。”
我闭上了眼睛一会,眼前浮起在餐厅中看到崔三娘左右有人扶持,又扶著拐杖,颤
巍巍走进来的情形,怎么也难和“娇俏”这样的形容词发生联系。
但是白老大说她娇俏时,那是六七十年之前的事了,任何老态龙钟,满面皱纹的老
妇,都必然经过她娇俏的少女时代。岁月不留情地雕刻、改变人的外形,每过不经意的
一天,岁月就留下看不见,或不易觉察的工作成绩。久而久之,任何人的外形都会变,
毫无例外地变得苍老,没有人可以逃得过去!
白老大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神情很是感慨,沉默了一会。我和白素也同样感慨,只
有红绫,她的年纪使她难以了解这种情形叫人欷觑,她还伸了伸舌头,当然是在想:那
个老婆婆,怎么会好看?
白老大吸了一口气:“崔三娘虽然年纪轻,可是她已有了‘催命三娘’这个外号,
你们猜一下,她是如何会有这个外号的!”
我道:“多半是说她武功高强,下手狠辣,那个外号,在江湖上不算是特别。”
确然,“催命三娘”这样的外号,在文明社会中听来,是杀人,但是在武林人物,
各凭武功身手,纵横江湖的年代之中,那也不算什么,只要出手杀过人,谁都可以有这
样的绰号。
红绫在听到这里时,感到了极度的兴趣。她的脑中,充满了外星人给她的知识,可
是大半个世纪之前,江湖人物争雄岁月中的一切,对她来说,却又陌生之极,是她知识
领域中的空白,所以她才有兴趣。
我还没有说完,她已迫不及待地悄悄在问白素:“什么叫外号?”
白素也低声告诉了她,她提高了声音问:“那么我的外号是什么?”
我恰好说完了那段话,闻言哈哈大笑:“你的外号是‘超级女野人’!”
红绫很是高兴,念了几次,向白素看去,白素忙道:“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外号的!

白老大等我们的纷扰告一段落,才道:“不是,是因为她有这圆环。这圆环,曾被
叫作‘催命环’,有极不可思议的事,发生在这小小的环上  它能取人性命于顷刻之
间!”
一听得白老大这样说,我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白素立即捏住了我的手,她
的手冰凉!
我们的神情,自然瞒不过白老大,他暂不往下说。向我们望来。我和白素同时做了
一个请他说下去的手势,我还问了一句:“为什么是‘曾被叫作’催命环?”
白老大又停了一会,才道:“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是有人见过,很多人见过,我至
少听超过十人以上,说是见过。崔三娘十五岁那年,初涉江湖,被一帮恶人所迫,走投
无路,眼看要被那帮恶徒糟蹋时,那环忽然出现,歹徒一共是七个,六个当场命丧,留
下一个,大约是留著他做这环有催命夺魂之能的见证,所以没有死,但也变成了呆子,
除了翻来覆去说当时那环一现,旋转如飞,接近的人立时丧命之外,别的什么话都不会
说了,这是催命环第一次被人提及。”
我想问些问题,但是白老大作了一个手势,不让我说话,他大大喝了一口酒(红绫
趁机,也大大喝了一口):“我第一次听说这类事,自然好奇,别说那时年轻,就是年
老了,听了也一样好奇。那时,江湖上沸沸扬扬的传说,都说崔三娘的那环,是神仙的
法宝,不然,哪有这样的威力?”
红绫听到这里,大声道:“我知道‘神仙的法宝’,就是外星人留下来的东西!”
我和白素都一起点头,表示同意  红绫的话,说得虽然冒失,但却是我们一直在
主张的一个看法:许多传说中和神仙有关的事和物,其中“神仙”和“外星人”是可以
画上等号。
最近的例子是,在苗疆被认为是“神仙所养的灵猴”,证明曾被外星人在脑部植入
软件控制行动。“会发光的神仙”是穿了飞行衣的外星人。
我在苗疆的连带经历,可以证明这一点。
而且,那圆环,我和白素,曾在一个叫祖天开的老人的叙述中,知道那是一个自称
来自阴间的阴差的物事,而我也早已假设“阴间”是来自地球之外的力量所设置的一个
空间。
所以,红绫的话,正合我意。
白老大先是一呆,但接著,缓缓点了点头:“后来,我也设想过那和外星人有关,
但当时,我们这些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外星人’  还根本没有那样的概念,只知
道神仙,法宝!”
我道:“只是叫法不同,其实是一样的!”
白老大笑了一下,笑容很是惘然:“那环跟住了崔三娘,每当崔三娘有危急,它就
飞起来取敌性命,有一次,取了四明山黑风寨二十多人的性命,眼见催命环大展神威的
,也不下十数人,事情更是传了开去,崔三娘有这样的法贾,也就无人不知了。”
我运用我的想像力,尽量设想当时的情形  一个少女,闯荡江湖,而有了这样不
可思议的“法宝”在身,那种所向无敌的无限风光,可想而知。
这少女自然可以为所欲为,是祸是福,那全得靠她的性格行为来决定了!
白老大又喝了一口酒,红绫再陪了一口。白老大道:“崔三娘是个孤儿,不知身世
,她有了这样的法宝,在江湖上大大有名之后,想要快意恩仇,但是收养她的一个道姑
,说什么也不肯把她的身世告诉她,怕她去找仇家报仇,滥杀无辜。崔三娘放出风声,
说是她已知仇人是谁,叫仇人最好自行了断,不然,死在她催命环下,鬼魂必下十八层
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若是自行了断,还可以有再世为人的机会!”
我听到这里,骇然道:“她……这也霸道得可以了。她是就这样说说,还是……她
真知道催命环会有这样的作用?”
白老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不出一个月,有浙东双虎之称的两兄弟,果
然自尽,立下遗言,说崔三娘的父母是他们所害,与他人无尤  这催命环的威力,竟
到了这一地步,那两兄弟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不是泛泛之辈!”
虽然白老大说的是陈年往事,他用的口气也很是平淡,但是我和白素,还是听得心
惊肉跳,连红绫也停住了酒杯,一声不出。
确然,那“催命环”的威力太大了,竟能在千里之外,迫人自杀!
自杀的人,当然确知崔三娘一找上门来,必无幸理,为了避免死后入十八层地狱,
所以才自杀的!
那催命环,真是名副其实的催命环  根本不必放出来,只要崔三娘说一声想取什
么人的性命,那人除却自杀之外,再无生路!
江湖上稀奇古怪,骇人听闻的事情虽然多,可是像这种事,单是听听,也足以令人
头皮发麻了。
我和白素都半晌不语,红绫则紧蹙著眉,显然她在运用她已知的知识,在苦苦思索
这个“催命环”究竟是什么东西。
看到了她这种神情,我心中一动  我早已经假设“阴间”是一种“外来力量”所
建立的,那么,来自阴间的一切,自然也属于“外来力量”,而我所说的外来力量,就
是外星人的力量。
红绫的知识来自外星人 那么她是不是可以就这种奇异的现象,作出我们所能明白
的解释呢?
我望向她,停了一会,才问她:“你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红绫摇头,伸手指敲著自己的头:“不知道,找遍了,找不出来!”
她用的句子很是特别,我可以明白,“找过了”的意思,就是她把脑中所有的资料
都找了一遍,可是仍然不明白那是什么现象  那情形就像是电脑运作时搜寻资料的过
程一样。
我常说电脑的运作过程和人脑是一样的,这种说法,在红绫的身上已得到了证明,
红绫的思考方法,和三晶星机械人康维十七世,就完全一样。
红绫这个“超级女野人”,也不明白那种现象,我也不觉得奇怪。因为红绫的全部
知识来自她外婆所属的那个外星人。而宇宙之间,不知有多少种外星人,建立了“阴间
”,收留了那么多地球人灵魂的,是另一个外星人,两者之间的知识,不可能互通。
(想到这里,我忽发奇想:若是宇宙间所有高级生物的知识可以互通,那将是什么
样的局面?)
(地球上所有人的语言相通,就可以建这一个高塔上天堂,耶和华为此才使地球上
的人各自讲不同的话。但如今,地球上的电脑语言却是一致的,而且可以互通,是不是
人类已和上天快联在一起了呢?)
(胡思乱想,虽然“不切实际”,但单是想想,也是一种乐趣。)
在红绫处没有答案,我也没失望,我向白老大望去,示意他还未曾回答我的问题
何以他说那催命环“曾经可以催命夺魂”。
白老大又连喝了几口酒,神情沉思,我和白素,真怕他说著往事,酒意涌了上来,
就此睡著了。过了一会,白老大才陡然伸了一个懒腰,骨节发出“格格”的声响,大声
呼了一口气,继续他的叙述。
他道:“催命环的威力如此之甚,闻者丧胆  到了这种地步,自然也不必经常使
用了!”
我大是感叹:“自然,不待她出手,个个退避三舍,谁敢惹她?”
白老大一拍腿:“所以,我认识崔三娘之后,没有见她用过那催命环,也没有目睹
过那环如何取人催命,致人于死的经过。”
白素迟疑地问:“那环……已没有了催命夺魂的能力了?还是使用的方法失传了?

白老大一字一顿:“是丧失了能力,那是一次,崔三娘在酒后向我说明的,她说这
是一个秘密,除了她自己之外,只告诉了我一个人。我当时就吓了一大跳,因为这秘密
若是传出去,崔三娘有一百条命,也不够仇人杀的,她用催命环杀了不少人,仇人越结
越多,为了怕她那法宝,这才不敢报仇,若是知道了她法宝失灵,那还有不立刻向她下
手的吗?”
白老大说到这里,忽然长叹了一声,喃喃地道:“她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也就等
于是把一条命交在我手上了!”
我和白素,听到此处,已明究里,但红绫却不明白,她张口想问。
白素不等地出声,就伸手掩住了她的口,不让她问出声来。
红绫想问的间题自然是“那崔三娘为什么要把命交在你手上”,而这个问题的答案
,却再简单不过  白老大外形俊朗,为人行事,豪迈豪直,英气迫人,这样的英雄豪
杰,最能令女性心仪,他这一生之中,也不知曾惹得多少女性伤心过,蛊苗的公主金凤
,哥老会的铁头娘子,督军的千金……这些还全是我们知道的,像崔三娘这样,尘封在
她的记忆之中,偶然透露了一下的,只怕还不知有多少个!
白素不让红绫问,自然是怕白老大伤感  那至少六七十年之前的事了!
白老大再长叹一声,伸手摸了一摸头,一面喝酒,一面低吟:“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白素柔声道:“爸,六七十年了!”
白老大感慨:“恍如昨日啊!”
老年人感叹起时光飞逝来,都这样说,我补充了一句:“人生若此,可以无憾!”
白老大瞪了我一眼:“一身是憾,你偏说我无憾!”
我吐了吐舌头,不和他争辩。
白老大又停了一会,才道:“我听了大吃一惊,问她是怎么一回事。她才告诉我,
那环的夺魂功能。只持续了一年,便已失效  那正是赠环之人告诉她的。当时,她根
本不信小小的一枚环,可以杀人于顷刻之间。后来,她也不相信一年之后会失效,但事
实证明,那赠环人的话,一一实现了!”
红绫听到这里,忽然很是正经地道:“我知道,赠环结她的是神仙,神仙是什么全
知道的。”
她这样说了之后,我们大家还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她又补充道:“妈妈的妈妈
成了神仙,她就教了我很多东西,我相信她的话,每一个字都相信!”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  红绫在她的外婆处,究竟得了多少好处,我们一直不知道
具体的情形。这时红绫这样说法,看来所传的“好处”,远在我们想像之上。
白老大听得红绫这样说,只是默默地喝著酒。我倒感到红绫的话,逻辑性很强
那环既然是外星人(神仙)的东西,那么,把环给崔三娘的是神仙,不是很顺理成章的
事吗?
等了一会,还是白素先问:“爸,是谁给了崔三娘那环的,真是神仙?”
白老大答非所问:“当时我听了崔三娘道出了这个秘密,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也知
道她实在摆了几年空城计,心理上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她根本一无可恃,那种提心
吊胆的日子,怎能长久过下去?所以我劝她立刻退出江湖,改名换姓,再也别见任何熟
人,连我们四个结义的兄弟,也不必再见了,不然,就算我们再神通广大,也挡不了那
么多人的报仇!”
我听到这里,突兀地加了一句:“崔三娘听得你这样劝她,一定勃然大怒了?”
白老大望向我,神情奇特,奇怪我何以能料到当时的情景。
其实,那再简单没有,一个在江湖上也有极高声名的妙龄女性,忽然向一个英伟俊
朗的男性,透露了这样性命交关的目的,那根本已是很直接的示爱和愿意把她的终生相
托了。
可是白老大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竟然劝她立刻去隐名埋姓,再也别见熟人,
她在失望之余 还有不老羞成怒的么?
白老大望了我好一会,才道:“是,崔三娘听了我的话之后,勃然大怒,喝令我再
说一遍,我说了,她取出那只环,向我抛了过来。我一见那环的来势极凶,蓄定了速度
,伸手接住了,但是未曾料到这环如此沉重,她在抛出之际,又用足了力道,所以力道
一下子接不上,虽然接住环,可是腕骨也被震脱了骱!”
我和白素听得大是骇然,以白老大之能,尚且如此狠狈,崔三娘盛怒可知。
白老大续道:“当时我左手接过了环,顺手一托,已经接上了骱,表面看来,若无
其事,但是也痛得可以,崔三娘厉声咒骂,说……说好恨那环已然失效,不然,就走当
取了我的性命,夺了我的魂魄!我仰天长笑,把环抛还给他,又把劝她的话,一字一顿
,重覆了一遍,这才离他而去。”
红绫对那些经过没有兴趣,她追问著白素曾提过的问题:那环是不是神仙给她?
白老大仍然不回答,自顾自地说著:“自那次之后,我就一直没有再见过她,只知
道她当时虽然盛怒,但还是听了我的劝告,果然自此销声匿迹,再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
何处。若干年之后,她的仇家,也看出些蹊跷来,有几个胆子大,又报仇心切的,就放
出消息。说是要找她算帐,她也没有露面!一直到不久之前,我忽然接到了黄老四的一
封信,问我是不是想见一见故人,我想起我们五人结义,已超过了一个甲子,居然还都
在世,可说是难得之极,这才来了。”
白老大的这一番话,听来像是平平无奇,但如果知道黄老四早已死了,是他的鬼魂
附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上,发出邀请的,那就怪异莫名了!
白老大陡然一挥手:“我们老兄弟相会的事,和你们无关,你们说曾在一个故事中
知道有这样的催命环,现在该轮到你们说了!”
我和白素,都明白他的意思,是不让我们过问黄老四何以要把旧相识聚在一起的事
,他这样说了,我们自然不会再问,我问的是另一个问题:“是什么人把那环给崔三娘
的?”
八、细说往事
这个问题,白素问过,红绫问过,我再次提出来。红绫问了,可能只是好奇,可是
对我和白素来说,这个问题,重要之至!
在我立刻就会告诉白老大的那个“故事”之中,这个催命环的持有人,担任著一个
极其重要的角色,腥风血雨,结义兄弟反目,武林大豪全家一百余口惨死,一段血海深
仇,都是由那个催魂环的持有人生出来的祸事!
所以,弄明白崔三娘是由什么人的手中得到那个环的,重要之至,因为虽然事情超
过了六十多年,还有一个极出色的青年人,正被当年那血海深仇所纠缠,不摆脱那段血
仇,难以过正常的生活!
在我又一次问了这个问题之后,我们一起静了下来,等白老大回答。
白老大扬了扬顿:“我不是十分确知,因为崔三娘只提了一些,语焉不详,她只是
说,是一个异人给他的  当然那是异人,不然怎会有这样的法宝?”
他这样的回答,自然令我们大失所望,白素要求:“爸,你和崔三娘还会相见?”
白老大一听就明白了:“这事那么重要?要我去求人家找答案?”
白素立即道:“是不是重要,你听了我们的‘故事’之后,由你来决定。”
白素这样说了之后,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先开始叙述。
我想了一想,才道:“整件事的牵涉范围极广,可以从一个叫祖天开的人说起,这
个人已极老  ”
我说到这里,白老大就震动了一下:“这人和怪事有关!这人是一条汉子,我曾向
阿素说过这人的往事!”
我点了点头,白老大知道祖天开是何等样人,我叙述起来,就容易多了。
我道:“这祖天开好男色,他结识了一个名叫王朝的男子,关系亲密  ”
白老大闷哼一声:“没听说过!”
他自然是说没听说过王朝这号人物,那含有相当程度的轻视。
于是我再说祖天开和王朝,在武昌黄鹤楼,遇见了一个人,自称从阴间来,就叫著
“阴差”,那阴差说是有一宝物,能叫人许愿如愿,是他从阴间带出来的,已托了一个
人送回阴间去,那个被托者的名字是曹普照,恰好是祖天开的把兄
这其间的经过,极其复杂,主要记述在“阴差阳错”这个故事之中,我这里只是简
略地一提而已  当然,我在告诉白老大时候,要详细得多。
白老大一听到曹普照的名字,又道:“这姓曹的,更是一条汉子,他续娶了一个大
美人,大宴群豪,那时我还够不上赴宴的资格!”
那场婚宴,祖天开已也曾说起过,白老大对于江湖上的事,熟到了无所不知的地步
,他又道:“大美人之美,据说是男人一见,就难免要魂飞魄散的,所以曹老头新婚一
夜之后,销魂真个,就觉得人生除了娇妻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值得留恋之处,所以就宣
布退出江湖了!”
这一段经过,祖天开也说过。白老大在说了之后,定定眼望住了我,像是要我肯定
他的话一样。白素啧道:“爸,你怎么啦!他又未曾见过那大美人!”
白老大笑了起来:“照我看,那大美人未必能比得上我的女儿!”
我抓紧机会:“这个何消说得,祖天开当年就对那个大美人不屑一顾,可是他一见
令嫒,就说她美得如同天上的仙女一般!”
“祖天开真的曾这样说过。”
白素微笑:“别肉麻了!”
红绫也来凑趣,高举著手,大声道:“是,妈妈真好看!”她说了这一句之后,忽
然又顿了一顿,再道:“妈妈的妈妈也好看!”
此言一出,白老大笑容顿凝,红绫也有点知道,她向白老大扮了一个鬼脸:“可是
我不好看,应了遗传学上的公式  ”
接著,她就背了几个公式  遗传学的公式很是复杂,连她外公如此博学,都无法
听得懂,但我们三人,都异口同声:“你一点不难看,好看得很!”
我们这样说,都由衷之极  世上少有在父母眼中难看的女儿,更少有在外公眼中
难看的外孙女儿!
红绫咧著嘴,笑了起来,她的好奇心强(我的遗传)。忙催:“说下去!”
白老大道:“可是过不几年,却听说他全家大小,近百余口,一起遭了瘟疫,死得
不明不白。附近的人怕瘟疫蔓延,把他那十进十出的大宅,一把火烧成了白地。”
我摇了摇头 惨事发生之后的情形,祖天开没有说过(他不是不对我说,而是连他
也不知道),我当然也没有听说过。
白老大感慨起来:“听说其人,高有八尺,天神一般,武功绝伦,未曾见他一面,
倒是憾事!”
他说到这里,瞪了我一眼,我知道他还在恼我刚才曾说他一生无憾,所以我笑:“
若这也算是憾事,那三万八千件也不止!”
说了之后,我又补充一句:“不过,他的孙子在,身高超过两公尺,壮健无比,你
有机会见到他。”
我说著,站起身来,比了一个高度,那是我记忆之中,曹普照的孙子,曹金福的高
度。
红绫也站了起来,看看我所比的高度,大感兴趣:“真有那么高的人?”
我点了点头:“就有,他说他有一个姐姐,也高,比你还高!”
红绫一副心向往之的神情,我顺口道:“你一定有见到他的机会!”
我之所以如此肯定,是由于曹金福身负“血海深仇”,非报不可,唯一的线索。就
是仇人从阴间来,根本无从寻找。而今,红绫所得的那只圆环,正是来自阴间的异物,
崔三娘也在世,那是极重要的线索,我已经准备通知曹金福了。
曹金福前几年,在和祖天开见了面,向祖天开谢了恩之后,曾乐观地说:“恩人已
出现了,找到仇人也就不难了。”
可是,一直以来,我也在帮他留意,却是一点结果也没有。
在我的力劝之下,曹金福虽然仍以报仇为己任,但是心态也正常了许多,能够在社
会上周群体生活,而且,也听我的劝,把一身武功,隐藏得很好  事实上,他根本不
必展示自己的武功,单是他的身型,已足够令任何人在他面前,不敢妄动的了。
曹金福在一个偶然的机缘中,曾和奇怪俊俏的原振侠医生,有过一些离奇的经历。
至于他和祖天开之间的古怪恩怨,都记述在“阴差阳错”这个故事之中。
由于这个人在以后的故事发展中有相当重要的地位,所以才简单地介绍一下。
白老大皱著眉:“不是说全家都遭了瘟疫吗?怎么还会有孙子?”
我叹了一声:“不是遭了瘟疫,有一个十岁的孩子,幸免于难  ”
接著,我便将阴差、祖天开、王朝三人,如何到曹家大宅去,王朝想夺那许愿宝镜
的经过,较详细地叙述了出来,那一段经过,很表现人性的卑劣面。
所以,白老大越听越气,一生气就骂,既然是骂人,措辞自然不会典雅,红绫也就
听不懂,所她一直在问:“人怎会是龟蛋”、“兔二爷是什么”、“什么叫屁精”,白
老大没有即时加以解释,我假装听不见,白素则皱眉不已。
后来白素埋怨我:“爸说这种粗话,你也不阻止他,叫红绫听了多不好!”
我并不气恼,只觉得好笑,我给白素的回答是:“老人家的心理,有时和小孩子一
样,争胜性很强。你有没注意到,红绫虽然从来也没有卖弄她的知识,但是老人家却在
有意无意之间,说一些在红绫知识范围之外的话,来引她发问  你没见红绫在问的时
候,老爷子充满了喜悦的表情吗?”
白素想了一想,也不禁笑了起来,因为我的分析,很是正确。譬如说,听到白老大
说了“龟蛋”这个词,红绫的脑细胞立即开始活动,她可以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把龟蛋
的化学成分一一背出来,可是她却找不到何以可以把人称为“龟蛋”的资料,她不知道
那是一句传统的骂人话,当然感到奇怪,要发问,白老大就感到了满足,白素把问题看
得太严重了!
这些都是题外话,说过就算。
且说我当时,把自祖天开处听来的“故事”,原原本本告诉白老大,同时,也希望
红绫能听得懂,在讲的时候,遇有我认为红绫不明白之处,白素都会立刻加以简单的解
释。
当我说到在曹家大宅之中,祖天开看到二三十个人,突然死亡时,连我也感到了一
股寒意,因为当年发生的事,实在太怪诞了!
白老大紧抿著嘴,红绫张大了眼。我继续向下说,说到了祖天开看到,那个自称阴
差的神秘人物,在控制著一个圆环飞行,或是那个圆环在自己飞行  当时的情景,事
隔多年,祖天开虽然一再强调“历历在目”,但是我相信在当时,在狂乱的恐惧之中,
根本已失去了判断的能力,所以那环是在什么样情形之下,盘旋飞舞,取人性命的,他
也说得不是很清楚。
白老大听到这里,陡然睁大了眼,双目之中,精光大盛,他取过了那只圆环来,向
上抛了一抛,再接在手中,疾声问:“就是这只圆环?”
我迟疑了一下:“如果这圆环,也有杀人于顷刻之间的能力,那么,至少是同类。

白素扬了扬手,她说得很是缓慢:“说那圆环,能取人生命,比说它杀人更恰当!

我和白老大异口同声:“有什么不同?”
白素摇头:“我也说不上来,那只是我的……一种感觉!”
白素的话,说得很是模糊,可是我却可以明白她的意思。看起来,“取人性命”和
“杀人”像是同一件事,但是在感觉上,却略有不同。
“取人性命”倾向于无声无息之间,就使人丧失了性命,几乎没有过程  那口环
卷起一团阴风,致人于死时,就是取人性命。
而杀人 都有过程和动作,会有血肉横飞,呼叫哀号的场面出现。
虽然结果同是死亡,但略有不同。
我认同了白素的说法,所以道:“那圆环,在取人性命之后,被阴差收回去,收进
了一只扁平的盒子之中  我见过那盒子!”
我说完了当年在曹家大宅中发生的灭门大惨案之后,又说了在那个“爱酒人协会”
一年一度的品酒大会上发生的事。事情忽然一转转到了看来绝然无关的另一桩事上,一
开始,自然令白老大和红绫两人感到了诧异,但是他们一样听得兴致勃勃。
因为我知道在那次事中,都有可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之处。吸引了红绫注意的,自
然是盗墓专家齐白,自古墓中找来的那两坛酒,实在太精采了,听得她眉飞色舞,砸舌
不已,后来连连叹息,深恨当时自己在苗疆当野人,偷苗寨的酒喝,没能赶上这个盛会

是我看到了她的这种情景之后,我说了一句:“这种古酒,当然再难有了,但是每
年的品酒会还是在不断地召开,会有机会!”
红绫一听,高兴得连话也不会说了,只是咧著嘴笑。
而在那个酒会之中,能吸引白老大注意的,是到最后,那几个没有醉倒的人。
我先提出了曹金福来,因为曹金福是曹普照的孙子,他一出现,两件风马牛不相及
的事,就联在一起了。
白老大听到曹金福是雷九天这个武林高手的弟子,也不禁“啊”了一声:“雷九天
是一个人物,虽然曾投靠权贵,但是最后也没有再去当那芝麻绿豆官!”
我强调:“曹金福是一个很单纯的孩子。”
(那个酒会中发生的一切,也在“阴差阳错”这个故事之中。)
我又提到了那个受亚洲之鹰罗开所托,把一个据称是从阴间来的盒子带给我的那个
怪人,详细地形容了他,等白老大说出他是什么人来。
白老大皱著眉:“罗开未和蛮苗打交道,这人应该是西藏西康一带出来的,我看和
连天峒有点关系。连天峒与世隔绝,武术自成一家,很是神秘,可以不理  那盒子呢
?当然就是放圆环的了!”
我苦笑:“盒子叫人偷走了?”
白老大一怔:“就在你们的眼底下叫人偷走的。”
想起当时的情形,我仍然气愤脸红  当时,自然更是尴尬,虽说下手之人手段高
强,但我也始终有阴沟里翻船之感。
我就把当时就在我们眼底下,失去了那盒子的情形,说了一遍,才说到那乾瘦老头
子哼著朝鲜民歌“阿里郎”时,白老大就跌足:“他已摆明了自己是金取帮的人,你们
竟一无所觉,这江湖阅历也……也……”
他当然是想批评我们江湖阅历太浅,但是总算顾我的面子,没有直说出来。
我只好道:“当时人人都醉了,只有那老头,只怕是装醉!”
白老大大声道:“当然是,只是奇怪,金取帮自名是天下妙手空空的组织,向来不
盗无名之物,那盒子除了沉重之外,别无奇处,难道他竟已知道了奥妙了么?”
白老大的这个问题,也没有人能回答,他摊开手,盯著手中的圆环看,喃喃自语:
“这样的一个小环,竟能取人性命于无形,真不可思议!”
我趁机道:“崔三娘曾用过它,由她亲口来说其中奥秘,一定可以多点理解!”
我极想和崔三娘直接交谈,问她这催命环自何而来,问她如何使用这催命环,以解
心中之疑。
白老大对我的话,不实可否,只是问我:“这些日子,失去那盒子,一直没能找回
来?”
我支吾了一下:“也没有倾全力去找!”
白老大瞪了我一眼:“要找金取帮的人,得到韩国去找,不能哭著等!”
我漫声以应:“一有机会我就去。”
白素接著问:“爸,你看那美妇人,是什么来路?”
白老大凝神想了一回,忽然长叹了一下:“天下之大,能人之多,如恒河沙数,我
竟说不上那是什么路数来。不会是木兰花,穆秀珍姐妹?”
我向白素望去,穆家姐妹,我只见过秀珍,没见过木兰花,白素是两个都见过的。
白素摇头:“我早已想过了,不是她们!”
白老大一摊手:“那就不知道她是谁了,天下卧虎藏龙,能人多的是,越是久历江
湖,越是小心谨慎,就是这个缘故。”
红绫自白老大的手中拈起那个环来,皱著眉,沉吟不语,我们都知道,她不能有特
殊的见解发表,可是等了一会,只见她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
白素望向我,缓缓地道:“多年之前,你曾有一宗奇遇,有一类外星力量来地球上
找寻地球人的灵魂  ”
我“啊”地一声,记起了那件事来,那件事超过十年了,曾记述在“搜灵”这个故
事之中。此际令我发出惊呼声的是,那个故事之中的外星力量,在视线的接触上,是一
个圆形的光环,而且这个光环,曾经出现而令一艘大军舰上的两千多士兵全部丧生!
这情形,和祖天开所说,在曹家大宅中的“催命环”取人性命的情形,很是吻合
我当时在听祖天开说的时候,就觉得这种情景,我应该很熟悉,但一时之间,想不起
来,直到此时,经白素提及,这才想起。
我忙又把那个故事中圆环出现取人性命的经过,也简略说了一下。
红绫用很低沉的声音道:“这圆环有一种力量,可以把人的灵魂在刹那之间,驱离
身体,集中起来,人没有了灵魂,自然生命也结束了!”
红绫的话,一下子并不容易明白,她在我们三人的注视之下,双手乱摇:“我也只
想到了这些,别再问我,我不知道!”
我握住了她的手:“你刚才所说的,对于解开谜团,已经很有点用处了!”
红绫受了鼓励,很是高兴。
白老大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指著那圆环:“小心收好,这
东西,虽然已没有了催命夺魂之能,但总是神秘莫测,说不定有朝一日,它又复活了,
会恢复功能!”
白老大把“复活”这样的词句加在一个圆环之上,听来不免有点匪夷所思。但是想
想那是“催命环”,倒也不是不可接受!
他说一句,红绫答应了一句。说完之后,白老大站起身,用手拍著口,打著呵欠,
上楼去了。
听到了楼上传来了关房门的声音,我向白素传了一个眼色,表示有话要对她说,白
素却已急急向红绫道:“这环很是沉重,你还是不要带在身边的好!”
红绫却不经意地道:“我不觉得重!”
她说著,就把那环,穿进了颈炼之中,和降头师猜王所赠的那块琥珀,挂在一起,
白素看得皱眉,明显不以为然,但是也没有再说什么。
寻常人,要是在颈际挂上了超过五公斤的重物,那是一种刑罚了,古代的“枷”就
是以重物加诸颈的。可是红绫力大无穷,挂上了之后,若无其事,跳跳蹦蹦,也就上了
楼。
白素压低了声音:“那圆环说是从阴间来的,大是诡秘,又能取人性命,孩子带在
身上,会不会阴气太重,引来鬼魅作祟?”
白素平日,绝不是讲究这些过节的人,但事情和女儿有关,她自然小心了起来。
我说了一句话,就释去了她的疑虑:“我看不要紧,那崔三娘和这环在一起,超过
一甲子了,也不见有什么灾祸临身。”
白素呼了一口气:“说得也是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也压低了声音:“老爷子有事瞒著我们。”
白素怔了一怔,不说什么。我又道:“说了大半天的话,都是我们在说,他什么也
没说!”
白素不同意:“他也说了崔三娘和那催命环的事。”
我用力一挥手:“他们五个人,当时是在什么情形之下结义的?相互之间的关系怎
样?最重要的是,黄老四如今的身分如此异特,为什么还要千方百计地求聚会?黄老四
给了老爷子一张纸,纸上写的是什么?这一切,他连一点也没提起!”
白素苦笑:“你不是想他把一举一动全部告诉你吧?”
我吸了一口气:“至少我要知道他在做什么。黄老四也好,崔三娘花老五也好,都
不是等闲人物,黄老四更是一个鬼,老爷子要是一不小心,有了什么失闪,那我可担待
不起!”
白素笑了起来:“这话要叫爸听到了,他不笑个半死,也会气个半死!他一生闯荡
江湖,什么时候曾吃过亏来,你倒替他担心!”
九、谁是那个“老二”?
我望了白素片刻:“一来,他年事已高。二来,他拉著红绫一起行事,我总有点不
放心!”
我的后一句话,倒是打动了白素的心,她沉吟了一下:“我们继续跟踪!”
我还是这个意思:“我们轮流,在暗中保护、观察,总不会有坏处的  我看今晚
上老爷子就会有行动!”
白素大讶:“何以见得?”
我道:“中午在餐厅中,黄老四只是递了一张小纸 没有机会和任何人说话,那纸
片上极可能是约会的时间、地点,以‘陈安安’现在的身分,能自由活动的时间,就只
是夜阑人静了!”
白素连连点头:“会和红绫一起行动?”
我点头:“大有可能!”
白素有点伤心:“红绫竟不告诉我们?”
我笑:“和妈妈的爸爸有密约,不告诉父母,这是正常的童年行为,普通得很。”
白素无可奈何,接受事实,我道:“今晚仍然由我来出马!”
白素没有异议,只是道:“没有听爸的分析  当年阴差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个问题,我想了许久,了无进展。我道:“还怕没有讨论的机会吗?”
我们也上了楼,红绫在这几句话间,已经酣睡,面色红润,气息均匀,略有汗珠,
白素替她轻轻抹了去。
我和白素虽然都不出声,可是心中都感慨之极,因为发生在红绫身上的事,实在太
不可测了,在那么短的时间之中,已经有了那么大的变化,谁也无法在以后的日子中,
又会有什么新的变化!
我们看了红绫好一会,白素向我作了一个手势,和我悄然退了出去,她却推开了书
房的门,等我也进去之后,她反手关上了门,轻靠在我的身上,这动作温柔之极,使我
的心中,感到了一阵温馨。可是她接著说了一句话,却令我吓了一大跳。
她道:“这孩子,在装睡!”
我怔了一怔,白素又道:“她不会使奸,不知道人在酣睡之中,鼻息的长短是一定
的,所以装睡要控制气息,她就不懂!”
我已经定过神来,先说了一句:“别教会她,不然,她再装睡,会把我们骗过去了
,你别紧张,必然是一老一少,在今晚就会有特别行动,我得去准备一下了。”
我早已料到过白老大今晚会有行动,也料到红绫和他之间,可能有某种默契  红
绫在装睡,自然是想摆脱我们去行事。
白素仍有点气恼,可是一转念间,她又不禁笑了起来:“老的比小的还淘气,我们
该怎么办?”
我道:“我尽快去准备一下,然后我们也装睡,以方便他们行事。”
白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家人竟然要弄到尔虞我诈过日子,真不知从何说起
。”
我却觉得有趣,推著白素进了卧室,到书房略事化装,又带了一些“夜行”的必需
品,也进了卧室。
我们把门虚掩著,睡不著,也不出声。
至少过了两小时,我似乎真的要睡著了,才看到房门被悄悄推开,红绫探进头来,
鬼头鬼脑地张看了一下,她的眼睛,即使在黑暗之中看来,也很是明亮。
然后,她仍把门虚掩,退了出去,行动之间,当真是一点声息也没有。
一等她退回去,我就一跃而起,向窗口指了一指,在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内,我已经
从窗口窜出去,离开了屋子。
在我迅速行动中,好像听到白素发出了一下低叹声  她自然对这种情形,不是很
满意。可是她白发苍苍的老父,结褵多年的丈夫,以及百劫余生的女儿,都喜欢这样,
她又有什么法子。自然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长叹息了。
离开了屋子,转过屋角,就看到有一辆车子,停在斜路口上,虽然熄著灯,但是车
中分明有人。
那时,白老大和红绫多半还在小心翼翼地自楼梯上走下来,要不发出任何声息把门
弄开。
我看了看时间,是凌晨两时,要跟踪他们,我完全处于上风。
我已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做这样的勾当了,连自己也觉得好笑。我利用了路旁树
木的掩遮,很快就到了离车子不远处。
这时,我已经可以看清,在那车子中,开车的是一个胖子,正是在餐厅中曾见过的
花老五。而坐在后座的,则是崔三娘  如今大可称她为“催命三婆婆”了。
他们当然是在等白老大,我在离车子约有五公尺处,挥了两次手。当然不是在和他
们打招呼,而是在第一次挥手时,把一个会发射无线电波的跟踪器,贴到了车身上,使
我可以舒服地跟踪他们。
而第二次挥手,需要很高的技巧,我把一个高度灵敏的窃听器,贴上了车后窗的玻
璃。这种窃听器,能捕捉极微弱的音波震荡,灵敏之至,车中别说有人讲话,就算有一
只豆娘在振翅,也会被记录下来。
在我完成了这两件事之后,白老大和红绫,也到了车子的旁边。
白老大在打开车门的时候,我听到崔三娘失声说了一句:“怎么把小丫子也带来了
?”
白老大的回答是:“带她去见识见识  其实,她懂的比你我加起来这多!”
崔三娘当然不信,发出了一下冷笑声。
白老大自己坐在花老五的身边,命红绫坐在崔三娘的旁边,我听得他在吩咐:“孩
子,向崔三婆婆说说你的经历,简单一点就行。”
我听得白老大这样吩咐,不禁皱了皱眉  老人家也真是,红绫是猴子养大的,曾
是野人,这又有什么值得逢人便说的?
不过红绫看来并不在乎,爽朗地答应了一声,就简述了起来。
所以,当我上了车,开启了仪器,确定了他们的去向,窃听器也发生作用之际,红
绫还在叙述她的经历,不过已说到尾声了,说到她见到了妈妈的妈妈之后发生的事,以
证明白老大刚才对她的评价。
在她说完了之后,有好一阵子的沉默,才是崔三娘的声言,她的声音发颤:“如此
说来,人竟真的有不死之道,不老之道……”
人老了,最希望的是离死亡越远越好,崔三娘的反应,很是正常。
但白老大的回答却很令她泄气:“人没有不死的,能不死的,已经不是人!”
崔三娘的吸气声清晰可闻,白老大又道:“那可不是人人能有这种机缘的,我们还
是努力一下,弄清楚自己死后的情形,实际一点。”
白老大的话,很是骇人听闻,也著实吓了我一跳。一时之间,分不清白老大是在说
气话,还是在说真的。
若是他真的想弄清楚人死了之后的情形,那岂不是要到阴间去才行。
在白老大说了之后,又是一阵沉默,才是花五的声音,他说起话来,仍然大有“旦
腔”,阴声细气:“要说人百年之后的事,四哥应该最清楚  他早已死了,却还能再
在阳世活动。”
白老大和崔三娘一起闷哼了一声,那明显地表示他们虽然对黄老四大有不满,但也
同意花五的说法。
那时,我的车子和他们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不会被他们发现。但是我却可以清楚听
到他们的对话。
崔三娘忽然又笑了起来:“黄老四现在变成了一个小女孩,照我看来,还不如做鬼
了!”
花五叹了一声:“虽然我一直相信有鬼,可是一个熟人,死了之后的鬼,上了小女
孩的身,这样的事,一到临头,也够骇人的了。”
崔三娘又问:“你整个样貌都改变了,他怎么还能认出你来?”
花五道:“你忘了我手臂上有刺花了吗?一朵莲花,金取帮的标志,终生不褪。那
次,她由人带著来餐厅,给他看到了,她仰著头对我说那几句话的时候,我几乎没昏了
过去。”
白老大冷笑:“就算叫人认出了,也不值那么害怕。”
花五连声道:“老大,意外啊……太意外了……一个小女孩,忽然对我说:‘我知
道你是金取帮的,向你打听一个人,是我老相识,姓花,名旦,行五,你可知道他现在
的下落。’当时,我张大了口,盯著她,差点没连眼珠都掉了下来。她又道:‘你别大
惊小怪,答我的问题。’我这才出气多入气少地回答:‘我……就是花旦,可你阁下是
谁?怎会和我是老相识?’”
花五和“陈安安”那次相遇的过程,很是有趣,花五在车中讲起来的时候,语音之
中,仍有余悸,可知他当时的震撼,是何等之甚。
当时,他盯著眼前的那小姑娘看,心头的骇然,难以形容,虽然他在小姑娘的眼神
之中看到了不应属于小女孩的神采,也竟然很有点熟悉,但是随他怎么想,也想不到黄
老四的身上。
而“陈安安”已经给了他回答:“我是你四哥,黄豪,黄老四。”
这句话一入耳,花老五的口张得更大,喉间发出可怕的、怪异的声响。这时,幸而
他们的身边没有别人,不然,真还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黄老四也显然知道自己情形的怪异,所以他急急道:“我本来是孤魂野鬼,暂借了
这个身体,图的就是想能有机会和你们相见。”
花五虽然震撼莫名,但是他毕竟久历江湖,见多识广,在黄老四的话中,立即明白
了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一时之间,他还是出不了声,只是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黄老四立即问:“白老大呢?最要紧是找到他,有了他之后,事情就好办。”
(花五说到这里的时候,白老大发出了一下乾笑声:“承他看得起。”)
花五这才开始喘气:“不是很清楚,听说早已退隐,在法国隐居。”
黄老四急道:“去找他,至少,传讯息给他,告诉他我现在的情形,再告诉他,我
知道老二的一些事,太奇特了,只有他能……能……”
黄老四没能说完,就被陈太太牵走了,花五用力拍打著自己的脑袋,像是做了一场
恶梦。
他并没有立即开始找白老大,因为事情太奇怪,到了不真实的地步。
到了大半个月之后,“陈安安”又出现在餐厅,严厉指责他不去找白老大,他才接
受了这个怪异的事实,千方百计,找到了白老大的所在处,写了一封信,把见到了黄老
四的情形,告诉了白老大。
这自然就是白老大忽然出现的原因了。
我心中在想:白老大肯再度出山,不是为了黄老四的怪异现状  对白老大来说,
“鬼魂上身”这种事,他不会大惊小怪。
能使他再度出山的,只怕还和黄老四所说“他知道老二的一些事”有关。
那个“老二”,是他们结义的五人之中的一个神秘人物,连白素也不知那是谁,白
老大只告诉过她,那老二是一个当官的,官还当得不小而已!
而凭“知道老二的一些事”,就能得到白老大出山,可知,“老二的一些事”,一
定是白老大早想知这,事关重大的当年隐秘。
花五在停了片刻之后,又道:“老四一定要见了老大,才说老二的事,也不知为了
什么。”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可能有点怪,所以我听到了崔三娘的声音:“你盯著我干
什么?这要问老大。”
白老大却突然转变了话题:“老五,我也向你打听金取帮的一个人。”
花五像是吃了一惊:“这……我和帮中人物,久不来往了,只怕说不上来。”
白老大却不顾花五的推搪,迳自道:“这人,在不几年之前,是一个乾瘦老头儿

白老大接下来所说的,使我知道,他打听的那乾瘦老头,就是我对他说起过,在古
酒大会中,窃走了那只怪异盒子的那个老头子。
白老大一路说,我就一直听到有古怪的人声,那是花五听了白老大形容之后的反应
。等到白老大上下说完,就是一下车子陡然刹停的声音,和崔三娘的詈骂声,我也立即
看到前面的车子,陡然停了下来。
我忙趁黑暗,也把车子停在路边。
另听得白老大在骂:“老五,你怎么了,有老鼠窜进了你的裤裆?”
花五一发急,说话之中,带了一口的东北腔(他在韩国长大,那里的华人,多的是
东北老乡),他很是吃惊:“你……咋问起这个人来了?”
白老大冷冷地道:“那人是谁?”
花五的声音发著颤:“是……我久已不问帮事,我真的一时之间想不起来,等我…
…去打听一下……老大你问起这个人……是为啥?”
我听到这里,心中暗笑,因为花五的掩饰功夫太拙劣了。他的反应,说明他完全知
道那人是谁,可是他却说不知道。
而白老大的回答,也令我一怔,他竟然也不说真话,只是道:“没啥,随便问问。

这两人是在六十年前的结义兄弟,久别重逢,尚且互相之间这样不诚实,正合上了
“白首相知仍按剑”这句诗所写的情景,难道江湖上行事,正应如此?
这时,前面的车子继续前驶,我又跟了上去,车中有好一会沉默,才听得白老大又
问:“对老二的事,你该特别关心点,对不?”
我正不确定白老大在对谁说,就听崔三娘道:“是,三倌对我特别好,人非草木,
总多点关心。”
崔三娘称那个老二为“二倌”,这是在江南的一个很是亲匿的称谓,一般来说,称
呼男孩子叫“小倌”,若是用来称呼年纪大的异性,那就得是亲昵了。由此可知,崔三
娘和那老二之间,很有点特别关系。
白老大乾笑了一声:“说真的,我们一直不明白,你们何以没能成其好事。”
向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婆婆,问及当年的情事,应该是一件好有趣的事,但是我却感
到了一股寒意,因为自窃听器中传来的白老大的声音,很是阴森,显然在往事之中,很
有点恩怨在。
崔三娘的回答,也很是针锋相对:“若不是有了几个好兄弟,事情是怎么样,也真
难说得很!”
从崔三娘的口气听来,她那“好兄弟”三字,分明是反语,我心中更是好奇,因为
听起来,倒像是她和“二倌”之间的“好事”,是叫她的“好兄弟”破坏了的。她的“
好兄弟”指什么人而言?就是白老大,黄老四和花五?
我越听他们的交谈,越觉得往事之中,很有可供探索之处,而又听得红绫用不耐烦
声调问:“到了没有?那小女孩的家,到了没有?”
红绫的话,叫人再明白也没有  一行人等,是到“陈安安”家中去的,我不禁暗
暗心惊,心想这一干人找上门去,陈先生和陈太太可有难了,现代人几曾见过这等阵仗

白老大随即安慰:“快了,一到,就由你施展本领,把那小女孩带出来  那小女
孩的情形,我已对你说过了,不必对她太好!”
红绫道:“是,我知道,那小女孩是一个鬼,一个又凶又猾的鬼!”
我更是吃惊,白老大竟然叫红绫去做这样的事,要是在行事之际,有了什么失闪,
虽然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也当真无趣之极了!
白老大说了之后,崔三娘闷哼一声:“小丫子说得好,那老儿,确是又凶又猾!”
从崔三娘的话中,听出崔三娘和黄老四之间,也有过节,白老大冷笑:“三阿姐,
我也一直以为老二突然不知所终,是叫老四暗中下手害了的,也曾深入查过,却查不出
什么来  ”
崔三娘打断了白老大的话头:“老四又凶又猾,下手乾净俐落,我们发现二倌突然
不见,已有大半年没有人见过他,有足够时间,消灭证据,神仙也查不出了!”
我听得心惊,因为当年的事,竟包括了怀疑老四杀了老二在内,可知这五个人之间
的恩怨纠缠,牵涉到的事,很是广泛。
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之中,红绫却一本正经地说了一句:“不,神仙什么都会,叫神
仙去查,一定查得出来!”
她的话,充满了孩子气,而且叫人也难以领会她心中的“神仙”的崇拜,所以并没
有人理会她的话。
白老大又闷哼一声:“三阿姐,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也和我想的不一样,我也是
到今天,才知道了老二的一些事,那些事,连做了鬼的老四都未必知道。告诉我,何以
当年你们竟未成好事  你何以坚拒他的殷勤?”
白老大的这几句话,一入我耳中,我不禁讶异莫名:他说关于老二的事,他“到今
天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过去二十四小时之中,不是在我监视范围之中,就是和
我在一起,能有什么遭遇,使他知道了多年来一直不知的老二的事?
我首先想到的是,有一段短时间,我离开了白老大和红绫,没有和他们在一起,那
是从餐厅分头回家的那一段时间。可是这段时间极短,不像是曾发生了什么要紧事的样
子。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和我们的长时间谈话之中,知道了那老二的事。
我和白素向白老大详细叙述了一段往事,这段往事发生的年代,大约是在他们五人
结义的几年之后(十年之内),是不是在我的叙述之中,出现了那个老二?
一想到这一点,我不禁心头剧跳。那些往事,全是祖天开告诉我的,难道祖天开是
那个“老二”?
我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白老大早已知道祖天开还在人间,若是昔年的结义兄
弟,早就加以注意了。那么,难道是王朝?
也不会是,因为提到王朝时,白老大说“没听说过”。是曹普照?不会,曹普照年
纪大,续弦的时候,白老大甚至还不够资格参与其盛。
那么,只剩下一个人了!自称从阴间来,行为怪异,行事目的不明,用催命环取了
过百人性命的阴差!
一想到这一点,我不但心头狂跳,连手心也在冒汗!若是白素在旁,我会紧握她的
手,或是互相拥抱!
白老大与五人结义,其中的老二,就是阴差!
一想到了这一点,有很多疑点,已经可以迎刃而解。例如崔三娘的催命环是谁给的
,当然是阴差给的。阴差和崔三娘,曾有十分亲匿的关系,把那宝环相赠,也是很普通
的事!
而何以窃盗之王,金取帮的高手,竟会看中一只毫不起眼,只是沉重的盒子,也很
容易明白  花五曾是金取帮的人物,阴差有那宝环的事,他很可能知道了,向帮中通
风报讯的。
(这一点,我只猜对了一半,真正的情形,很出人意表,后面自然有交待。)
而更重要的是,本来我以为是风马牛不相干的几桩事,竟是自然而然,联在一起了

十、阴间异宝能收魂
世事之奇,无过于此!
若是白老大和阴差竟是旧相识,那事情更是有趣得紧,我立即又想起了曹金福,他
寻找仇人的目的,有了突破性的线索!
同时,我也不禁暗怪自己观察力太差,虽然说那是再也想不到的事,但是白老大在
听我叙述时,多少应该有点异样的反应,只是我没有注意而已!
一时之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令我的思绪紊乱之极。我只听得崔三娘在十分焦
急地问:“你知道了什么事?你怎么会知道的?”
白老大道:“纯是意外,等黄老四来了,先听他的,再听我的!”
崔三娘冷笑一声:“你少卖关子,事情和我,已经关系不大,和你的外孙女儿,倒
是很有关系!”
我一听这话,又大吃一惊  事情当真是变化多端,复杂之至,怎么又和红绫扯上
关系了?
红绫立时问:“和我有什么关系?”
崔三娘冷然:“我也等黄老四说了再说!”
白老大沉声道:“孩子别急,我什么都知道,会告诉你的!”
说话之间,车子已到了陈家屋子附近,在围墙的一角,停了下来。我忙也找了一个
隐蔽处停了车。
这次跟踪,收获极大  事先,我再也想不到事情会有这样的曲折!
只是前面的车子停下之后,车门打开,人影一闪,一个人已窜上了围墙,在围墙上
身形一弓一弹,就越过了至少有五公尺的空间,一下子就扑上了建筑物的二楼之外,这
种凌空向上斜扑的身手,好得惊人。
我心中喝了一声采,却听得车中崔三娘和花五,也齐声喝采,花五还说了一句:“
三阿姐,你当年,只怕没有那么好身手!”
崔三娘回答得很是实在:“非但没有,差之远矣!”
这时,掠上屋子的红绫(当然就是她),沿著外墙,斜揉身到了二楼的一个窗外,
用手在窗上轻敲了几下,窗子打开,“陈安安”探出了头来。
黄老四当然是早在等候的,但是他多半也想不到带他出屋子会是红绫,所以呆了一
呆。
不等黄老四发问,红绫已出了手。
白老大曾吩咐过红绫,对“陈安安”不必太客气,因为她看来虽然是一个小女孩,
但实际上,却是一个又狠又猾的老儿。
可是,我还想不到,红绫的“不客气”,竟然到了这一地步  陈安安才一探头,
红绫一手就抓住了她的头发,把她自窗口直拉了出来。
其时我已经运用了可以夜观(红外线设备)的望远镜,所以看得很是分明,看到“
陈安安”的神情,又惊又怒,张大了口想叫,可是又不敢出声  她若是一叫,惊醒了
屋中的人,就不能和旧相识见面了,以她如今的处境而言,只好忍受。
我因此也想到,黄老四要和各人见面,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不然,他为何要忍
受红绫的粗鲁对待。
红绫当真是粗鲁之至,如一下子将“陈安安”自窗中抓了出来之后,动作更是惊人
,竟顺手一挥,把“陈安安”整个人,向围墙摔了出去!
这一下,连我也大吃了一惊,可是红绫在摔出“陈安安”之后,身子一个倒翻,也
向围墙翻出,竟是在“陈安安”的前面,落脚在围墙之上,一伸手,又已抓住了“陈安
安”的头发,动作不但乾净俐落,而且赏心悦目之至,至少在车中的崔三娘,就看得哈
哈大笑了起来。崔三娘和黄老四,多半有点过节,所以才幸灾乐祸的。
红绫抓住了“陈安安”的头发,自围墙上跳了下来。我看得很清楚,“陈安安”在
一刹间,手脚并用,至少向红绫发出了四下攻击。
这四招,手法又快又狠,攻的全是红绫的要害,我一时之间,由于关心太甚,有了
错觉,以为红绫会吃大亏,几乎忍不住要冲了出去!
当然,我立即想到,黄老四这时,只不过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手脚拍打在红绫
的身子上,不论他的招式多么狠辣,也如同蜻蜓之憾石柱,必然不能伤害红绫分毫。
可是我的心中,也不禁十分愤怒  黄老四虽无伤人之力,可是却有伤人之心,一
样不可饶恕,这老儿,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红绫一落地,把黄老四塞进了车子中,她自己也进了车子。
另听得黄老四一进了车子就怒叫:“老大,你……这欺人太甚了!”
“陈安安”是童稚之声,可是语气之愤怒、阴森、怨毒,却又到了极处,产生了一
种诡异莫名的效果。
(若干时日之后,我和几个对灵魂很有研究的人说起这段经历,我发表了一项意见
:鬼上身之后,灵魂虽然能指挥这个身体行动、说话,可是也还受这个身体的限制。像
黄老四,他要发力,就只能用陈安安的拳头,陈安安没有力,所以他是发不出力来。他
要说话,就要通过陈安安的声带来发声。陈安安的声带,只能发出童稚的嫩声,所以他
纵使怒发如狂,发出的还是小女孩子的声音。)
(我的这项心得,说明了有些对鬼魂侵入人体的描述是不正确的,这些描述,往往
说到被侵占的身体发声改变,女性发出男性的声音等等  灵魂没有声带,只好借人体
出声,所以才会有黄老四发怒也是童声的情形出现。)
当下白老大“呵呵”笑著:“小孩子家,出手不知轻重,你可别计较!红绫,叫黄
四叔!”
红绫“哈哈”一笑:“黄四叔!”
她叫是叫了,可是语气之间,连半分敬意也没有!
我看到“陈安安”夹在红缓和崔三娘之间,她个子小,一下子站了起来,崔三娘一
按她的头,把她按得坐了下去。
崔三娘的动作,惹得红绫又笑了起来,“陈安安”大怒:“你们这样子对我,这就
告辞,让你们在世一日,都解不开心中的谜团!”
崔三娘冷笑道:“照你这样说,死了做鬼,一切就可以真相大白了,我倒并不急!

黄老四“哼”地一声:“也说不准,像我那样,一直在做糊涂鬼。要是什么都明白
,也不必找你们出来了!”
我听到这里,不单由于黄老四的语调阴恻恻地,听了令人很不舒服,而且由于他所
说的话,内容也令人感到不快  人的观念,一直以为死了之后,一了百了,先前的一
切问题,也都解决了,再也不会有什牵挂的事,不会有什么疑惑的事。
可是,听黄老四如此说,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生前的感觉、痛苦、疑惑,解不
开的谜,竟然一直延续了下来,并不因为由人变成了鬼而获得解脱!
像黄老四那样,他的处境,死不如生,他忍受著乖乖小女孩的生活,那对像他这种
凶狠惯了的江湖人物来说,真不知是什么样的活受罪,可是他强忍著,就是为了想弄明
白一些他生前不明白的事!
只怕他那么容易和温宝裕的脑活动能量接触,进入陈安安的身子,也是为了他一直
想再投人身,可以和旧相识见面之故!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可是也并不能舒缓胸中的闷郁。
另听得白老大道:“好不容易又聚在一起了,别再说废话了,我们有很多不明白的
事,你也有很多不明白的事,就来一个了断吧。”
“陈安安”重重一顿足,发出了“蓬”地一声响:“还是老大痛快,我当小娘货也
当得够了,宁愿再去做孤魂野鬼,我不明白的是,阴老二第二次失踪,你们都怀疑是我
做了手脚,我没有做,不知他去了何处,我想知道,他究竟去了何处?”
黄老四的这番话,听来很简单,可是却听得我心惊肉跳。首先,我第一次知道那老
二,竟真是姓“阴”。姓阴的人不是太多,那么,那老二就是阴差的可能性,又大大地
增加了!
而这一番话之中,又透露了一些往事,这个阴老二,曾两次失踪,第一次失踪的情
形不知如何,第二次失踪,黄老四被怀疑杀了人,他就是想知道阴老二去了何处  照
我的设想,这是他的第一个谜团,若单是为了这一点,他不会如此“死不甘心”!
他这样说了之后,一时之间,汽车中很静。黄老四又道:“三阿姐,我们五人之中
,你和阴老二的关系最好,要请教。”
崔三娘语音冰冷:“你少嘴里不乾不净,他第一次失踪,去的地方,应该是你现在
所在之处。”
崔三娘这句话一出口,我心中雪亮,那阴老二。果然就是那阴差  那在阴间之中
,充当过阴间使者,却又偷了阴间的“宝物”,逃回阳世来,行为怪诞之极,由于他的
怪诞行为而衍生出了那么多曲折离奇的事的阴差!
黄老四早已死了,死人的灵魂,应该到阴间去,所以崔三娘才会这样说。
听到这话的人之中,白老大因为才听我说起过阴差的事,所以他并不吃惊。
可是花五却立时发出了一下怪异的声响。花五吃惊不意外,意外的是黄老四也吃惊
,也发出了一下惊呼声,立时道:“三阿姐,你开什么玩笑?”
白老大接上了口:“不,她不是开玩笑,老二确然到阴间去了,他到阴间去,当阴
间使者!”
白老大得知阴老二的去处,当然是我告诉他的  我猜想,我一向他提到那个阴差
的外形时,他就知道那是什么人了。
白老大的话,令得崔三娘怒骂了一句粗话:“原来他也对你说了,这王八蛋,还说
只对我一个人讲,只有我一个人才知道他的秘密。”
白老大悠然道:“那么别冤枉他,他没有对我说,我是最近才知道的。嗯,他第一
次不见,时间是三个月  ”
崔三娘低声纠正:“九十七天。”
我心中闷哼了一声  崔三娘把日子记得那么清楚,自然是她和阴差之间的关系,
非比寻常之故。
白老大和黄老四同时开口:“他回来之后  ”
白老大只说了五个字就住了口,黄老四继续问下去:“  只见过你一个人,他对
你说了些什么?”
崔三娘并没有立时回答,但是汽车之中,也不是完全寂然无声,窃听仪器十分灵敏
,我可以听到,至少有两个人的呼吸不是很正常,正在喘气。
过了一个,才听得崔三娘用装出来的很是平静的声音道:“他说,他到阴间去了。

“陈安安”的声音很尖厉:“你就信了?”
崔三娘的回答很妙:“你现在已经是鬼,当然知道,有阴间这回事。”
黄老四被崔三娘的话,一下子堵得出不了声。
崔三娘又自顾自道:“他还告诉我,阴间的冥主,准他自由来往阴间阳世,他要对
我说起了他的一个……骇人的……计划!”
我听到这里,心情也很是紧张,因为事情是如此离奇而不可测,多少年之前的隐秘
,正在逐步揭露。许多惊心动魄的事情之所以发生,都和那些隐秘有关。
我在崔三娘那几句听来很简单的话中,已经有了很多的设想。
崔三娘提到了“阴间冥主”,那是传统的通俗说法,用我的说法,那就是“建立了
阴间的外星力量”。而从阴老二得到的待遇来说,那种外星力量,对他很是友善,竟准
他自由来往阴间阳世!
一个地球人,可以得到这样的待遇,那足以证明那种外星力量的宽容,因为我知道
,自由来往阳世阴间,突破空间的限制,必要依靠一具多功能的仪器的帮助,那仪器,
先在曹普照手中,后来又成了争夺的目标,落入祖天开和王朝之手,被他们称之为“许
愿宝镜”的那一件东西。
这“宝镜”,我知道,已通过了从阴间来的大美人李宣宣的努力,又回归阴间了!
那“宝镜”会在阳世出现,自然是阴老二当年从阴间把它带出来的。
那种外来力量,竟能容许阴老二把阴间重要的仪器带到阳间来,不但可以说明他们
对地球人友善,而且,也可以说明,他们对地球人不是很了解  别说阴老二这种江湖
人物,就算是不欺暗室的道德夫子,在那样的大诱惑之前,是不是能把持得住,不起贪
念,也难说得很。
阴老二得到那种外来力量的信任,可是他显然早已心怀鬼胎了!
我有了那些设想,很是兴奋,因为许多不相干的事,都逐渐被一条线在串起来,渐
渐地可以真相大白,作一个了断了!
崔三娘接下来所说的话,证明我对阴老二“心怀叵测”的推论是对的。
崔三娘这样说:“他的计划……他对我说,阴间不可思议,连他也根本不知那是什
么,和传说中的阴间,大不相同……这些话,他说了我也不明白。他说,阴间之中,宝
物极多,有的威力之大,匪夷所思,若能得上一两件,足以在阳世雄霸天下,他更偷一
两件出来,与我共享,他就用这话……诱我  ”
崔三娘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心中感到好笑,古今中外,浪荡子弟,要讨美女的欢心,令美女投怀送抱的方法
,都是一样的。阴老二想用共享阴间法宝的诱惑,来令崔三娘入彀,这种经过,崔三娘
不必说下去,也人人都能知道。
只有红绫,傻乎乎地问了一句:“他是骗你的?”
黄老四已尖声道:“你也不是好吃的果子,就那么容易上当。”
崔三娘这次反应快:“看到了他从阴间带出来的宝物,谁都不免心动。”
白老大像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第一次看的宝物,是许愿宝镜,还是催命环?

崔三娘发出了一下吃惊的声音,过了一会才道:“是许愿宝镜,他一面向我说这宝
镜的神奇之处,一面又甜言蜜语,可是说著说著,一下子忘了形,就说出他生平最大的
愿望来了。”
一直不是很出声的花五,这时忽然笑了一下:“二哥的生平大志,我们全知道,只
有你不知。”
黄老四在这时,也发出几下阴森的笑声,示意花五所说属实。
崔三娘很是恼怒:“为什么你们全知我不知?”
花五道:“那是男人之间的话题,自不便在你面前说,二哥真是得意忘形了,才会
说给你听的。”
我听到这里,心中大是疑惑,阴老二的生平大志是什么呢?
黄老四很快就解决了我的疑惑,他一面笑,一面道:“真是壮志凌云,他立志要娶
绝色美女为妻,三个五个不嫌多,十个八个不嫌少,若真有国色天香,一个也就甘心为
她死,为她亡。”
“陈安安”的女童声,说这几句似歌非歌,似口诀非口诀的话,听来令人极不舒服
。可是说的人,却说得顺口之至,那显然是黄老四听惯了阴老二常这样说,所以才背得
出来。
花五闷哼了一声:“阴二哥好色如命,这是天下皆知的事。三阿姐,当年二哥他对
你献殷勤,我们都替他捏一把汗,也曾切实警告过他,可是总不好意思对你明说,幸好
你没上他的当!”
白老大则沉声道:“大英雄大豪杰,尽有好色的,但贪色也要有道。老二虽然不致
于下三滥到去采花,但是他勾引良家妇女,甜言蜜语骗女人,那和迷奸也相差无几,给
他看上的,千方百计要弄上手,很是不堪。”
在这三个人肆意批评阴老二的好色如命的不堪行为之中,我隐隐约约感到,在我心
中的一个谜团,可以循这个方向去解决。
可是一时之间,我捕捉不到头绪  我知道,许多事,都已经被线串起来了,只要
我找到这个线头,向上一提,所有的事,就会清清楚地挂在我的面前了。
这时,我听不到崔三娘的反应,只是听到她的呼吸声越来越是沉重,反倒是红绫大
是感叹:“怎么你们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白老大闷哼一声:“不必懂,听了就行。”
红绫没有再出声  她虽然拥有电脑式的“资料”,但是要了解刚才那一番对话,
确然不是易事。
过了一会,崔三娘道:“原来是这样。你们该早告诉我……只是……唉,告不告诉
我……都一样……都一样……都一样……”
她连说了三声“都一样”,声音一次比一次低。一听就知道,她和阴老二之间,后
来仍然发生了一些事。白老大、花五和黄老四,都没有追问下去,那种男女之间的事。
又过去了那么多年,自然不必再问了。
崔三娘陡然提高了声音:“那次他酒后吐真言,表示了他的志愿,我自此有了提防
,但是他……我看他却不知道,还是将我当作了他的猎物,还在甜言蜜语,但不论如何
,他运用冥府异宝,却十分惊人,那宝镜……真能叫人看到自身的将来,我身负血仇。
你们都知道,但仇人行踪隐秘之极,本领又高,势力又大,他算准了我能运用宝镜的时
间,使我在宝镜之上,看到了所有仇人的样貌,并且看到他们一个个死于非命的情景,
使我知道,我大仇可以痛快地了断。”
崔三娘一口气说下来,语意之中,对阴老二,颇有感激之情,那是谁都听得出的。
花五和黄四齐声道:“他给你的那催命环,就是阴间的异宝。”
崔三娘道:“是,他给我的时候对我说,为了我能报仇,他特地冒险在阴间偷出来
给我的,那环一放出来,就能取人魂魄,致人于死。”
我听到这里,不禁闭上了眼睛,耳际一阵轰然作响  崔三娘的催命环,是阴老二
给他的。那么阴老二就是阴差,再无疑问了。
这时,在我思绪中激起来的疑问是:所谓“阴间异宝”究竟是什么?
崔三娘也曾将之称作“冥府异宝”,那是一样的,阴间自然就是冥府,就是我曾去
过,人类死亡之后,数以亿计的灵魂的所在之处,以一个小亮点的形式存在著。
那还能收人魂魄,是“阴间异宝”,我立刻又有了假设  那种外来力量既然设置
了“阴间”,把地球人的灵魂,尽可能集中起来,不管外来力量怀著什么目的,他们必
须有集中人类灵魂的工具。
那催命环就是外来力量集中人类灵魂的工具。
它的功能,不但能集中孤魂野鬼,而且,能把人的灵魂,从活生生的人身中吸走。
这就是祖天开当年在曹家大宅看到阴差行凶的情形  催命环化为一团阴风,把人
的魂魄拘走,人的生命,也为之丧失。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不禁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那种外来力量,竟然神通广大到
了这一地步。他们的一个工具,落在地球人的手中,尚且有这样的威力,若是由他们来
使用,岂不是要全人类都死亡,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外来力量岂不是太可怕了?
那是真正的死亡之神。
这死亡之神,在地球上已有多久了?
十一、如何安排身后事
我本来就极想知道有关“阴间”的一切一切,这时,想到了如此可怕的情形,更是
急切想知道阴间的一切  全人类的生命,都在外来力量的控制之中,作为一个地球人
,决计无法容忍这种情形的存在!
我感到事态极严重,事先,再也想不到在一些江湖人物的恩怨之中,会牵连出那么
严重的问题来!
在我耳际嗡嗡作响时,车中的人,除了红绫之外,显然也处于极度的震骇之中,所
以有好一会没人出声,还是崔三娘首先打破沉寂:“他没骗我,当时他就说,这环在他
手中,只能使用七次,不像在冥主手中,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他自己已用了两次,还
剩五次,足够我报仇雪恨的了。”
她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果然我不但报了仇,还赢得了人人闻之丧胆的外号
:催命三娘!”
黄老四冷笑:“老二向来不会白便宜人,三阿姐,你让他……”
黄四的话还没有说完,白老大已厉声喝:“那是他们两人之间你情我愿的事,与你
无关,你只说和你有关的事情好了!”
黄四虽然是鬼,可是对白老大也相当忌惮,他没有再说下去,闷哼了一声:“老二
第一次失踪之后出现,他可没告诉我们,他有了这样的奇遇!”
他们五人是结义兄弟,在对天发誓之际,必然有“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之类的誓
言,所以黄四以这标准责备阴老二,也无不可。
崔三娘却为阴老二辩护:“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留些私心,也是人之常情!”
白老大没有出声(他是不是在神情上有反应,我不得而知),花五则发出了一下冷
笑声,显然不同意崔三娘的说法。
黄四接下来的话更直接:“他能自由来去阴间,而且,阴间的异宝,他可以随意取
携,哼,他得了这样的好处,除了到处去找绝色美女,花言巧语骗了三姐你  ”
崔三娘当声叫:“他没有骗我!”
白老大再一次阻止黄四:“老四,再要提这种无趣的事,我可也要不念旧情了!”
我听到这里,心中雪亮:崔三娘必然是在心切报仇,求得异宝催命环的情形下,让
阴老二占了大大的便宜,付出了对女性来说,极其高昂的代价。
黄老四一再提及这种情形,目的可能是想引发起崔三娘对阴老二的恨意。可是女性
的心理很是难以捉摸,更不是一生在刀头上舐血的粗汉黄老四所能明白  崔三娘对当
年付出代价,才得到了催命环一事,似乎并不后悔,也并不因之而恨阴老二,反倒在感
情上,远黄四而近阴二。
黄四闷哼了一声:“他不详细说也算了,有一次,和我在堂子里,喝醉了酒,却露
了一点口风给我听,听得我心痒难熬,可是在酒醒之后,不论如何向他追问,他都不肯
再露半点风声,这就不该了。”
他在责备阴二,可是他的话才一出口,花五就怪声叫了起来:“好哇!原来你早知
二哥有过奇遇,可你却也未曾对我提起过。”
白老大用极不屑的口气斥:“都不是东西!”
他这一骂,连崔三娘也骂在内了,因为五人之中,只有他和花五,是什么也不知道
的,黄四在知道了一点消息之后,也奇货可居,引以为秘  由此也可知这所谓“结义
”,儿戏得很,那使我对他们都有了轻视之心,白老大后来,少提及这段经历,自然也
是看穿了那些人的真正面目之故。
这时,红绫忽然问了一句:“在‘堂子里’,那是在什么地方?”
汽车中没有人回答她,若是我在,我一定给他很实在的回答:“堂子,就是妓院。

或许她再会追问下去:“妓院是什么?”那我也会解释给他听  那是地球人生活
内容的一部分,没有理由对她忌讳不说。
红绫得不到回答,也没有再问下去。黄四“嗖”地吸了一口气:“他第二次失踪,
自然又是到阴间去了,这一次,他离开了多久?有些人以为是我暗害了他,三阿姐你应
该最知道内情了,何以不替我分说分说?”
黄四问得咄咄迫人,崔三娘暂不回答,我在那时,想到的却是黄四刚才所说的一些
话,他说阴老二拿了阴间的异宝,花言巧语引诱美丽女人,又说阴老二在堂子里喝酒,
可知这阴老二真是好色如命,我隐隐感到他的这种性格,一定影响他的行为。
从这一点出发,我像是又朦胧地捉摸到了一些什么,可是仍没有具备的设想。
崔三娘亦没有回答黄四的第二个问题,旦是喃喃地道:“他第二次,离开了六个半
月。”
黄老四冷笑:“不过,他再到阳世,好像不是立刻就和日夜盼望地出现的人会面。

黄四没有指名道姓,可是话中的讥讽之意,却是人人都可以听得出,也没有人搭腔

黄四再道:“很奇怪,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之后,不到浙江来见老朋友,却到了湖
北  三阿姐,自你得到了催命环之后,那环取人性命于眨眼之间,这种情形,和湖北
的武林大豪曹普照全家百余口突然死亡的情形很是相似,所以兄弟我就作了一番调查,
这才知道了老二的行踪。”
崔三娘的声音,已大是愠怒:“你这番找我们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快些有屁请
放,有话请说,转弯抹角,老说旧事干什么?”
黄四嘿嘿冷笑:“话旧,话旧,旧相识聚在一起,总得先说往事,什么事,弄明白
了来龙去脉,这才有趣,是不是?”
崔三娘连声冷笑,没有再说什么。
黄四又道:“阴老二确然曾在湖北出现,而且,曾两度去见曹普照,曹普照遇害当
日,也有人在附近见过他出现,和另一个叫祖天开的人在一起  ”
我听到这里,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真一点也
不差。那么多年前的事了,仍然难免被人知道。
崔三娘冷冷地道:“那和我们更没有关系了,你要是再这样啰嗦不已,我可要失陪
了。”
白老大对阴老二自称“阴差”,在湖北的活动,在我处知之甚详,所以他也有点不
耐烦:“快点说你想见我们是为了什么。”
黄老四沉默了片刻,呼吸声急促:“我们要合力把阴老二找出来。”
他先是兜来兜去不说,忽然又石破天惊,说出了要行动的目标,连我都不禁呆了一
呆  他要把阴老二找出来,又有什么目的呢?
他要找阴老二,若是白老大他们帮著他找,那对身负血海深仇,以报仇为人生唯一
目标的曹金福来说,倒是大大的好事。
因为有这几个人的努力,把阴老二找出来的可能性,总比曹金福一人努力的好,而
且,祖天开若是知道了,也必然全力以赴。
只要阴老二还没有死,总可以把他找出来的  就算他已经死了,也可以把他的鬼
魂找出来,黄老四不是死了的吗?还不是一样在和老相识叙旧。
花五先问:“你要找阴老二作什么?”
崔三娘也道:“你已经是鬼魂了,还找他干什么 7 难道想在阴曹地府,搭个一官
半职?”
白老大最后发言:“连他在阳世,还是在阴间都不知道,怎么找他?”
黄四的话,出人意表,他语气坚定:“我在阴间找,你们在阳世寻,上穷碧落下黄
泉,说什么也要把他找出来!”
一听得黄四怎样说,我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个疑问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我已
有了疑问,可是一时之间,还未能把这个疑问具体化。
白老大果然机敏异常,他却已把我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你是鬼魂,便能自由
来去阴间了吗?若是如此,亿万鬼魂,怎肯长在阴间?”
崔三娘也阴森森地道:“奇怪得很,何以别的鬼魂,要聚集在阴间,你却可以例外
,当孤魂野鬼,还可以自由上身,在阳世为祟?”
崔三娘这个人,为人如何,不去管它,她很有胆色,殆无疑问,竟敢这样责问一个
鬼魂,其胆量可想而知!
黄老四沉声道:“这其间另有道理,在阳世游荡的鬼魂,无千无万,岂止我一个。

崔三娘追问了一句:“什么道理?”
“陈安安”陡然提高了声言:“你是人,不是鬼,对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崔三娘却坚持:“说了不明白是我的事,说不说,是你的事。”
这时,我也很是紧张  我对灵魂学有浓厚的兴趣,那是由来已久的事了。我和世
界各地的灵魂专家都有联系,交流和灵魂沟通的心得。我和世界上最出色的灵媒,有过
一起和灵魂沟通的经验,早已肯定了灵魂的存在。
可是,像如今的情形那样,灵魂如此实在地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上,这种例子,还是
未曾经历过。
人世间,许多人都努力在想探索阴间的奥秘(包括我在内),可是所知少之又少,
我算是到阴间去过的,仍然几乎一无所知。
看来,人想了解阴间,难之又难(王大同、李宣宣都这样表示过),那么,最理想
的,自然就是由鬼来说阴间的情形了。
黄老四就是这样一个突出的鬼,可以通过他,来探索阴间的奥秘!
这个小女孩“陈安安”,简直是灵魂学研究上的无价之宝,我完全可以想像 在伦
敦的普索利爵士,如果知道了有这样实实在在,活生生的一个鬼在,会如何兴奋,那是
划时代的发现!
我在胡思乱想,希望黄四快点多说些阴间的事时,汽车内先是没有声音,但忽然有
人发言,出乎意料之外,竟然是红绫的声音。
那当然是红绫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可是,我却又同时觉得陌生,因为她说话的
语气,充满了自信,而且,听来很是成熟,和她平日纵笑无忌,不断问问题时的情形。
大不相同  那使我很是欣慰,因为始终于自然而然,显露了她充满智慧的一面。
红绫一开口就道:“他不是不肯说,而是他自己都不明白。‘阴间’这种现象,人
确然难以明白,因为那是人死了之后,灵魂聚集之所,是生命的最大奥秘。事实上,阴
间不只一个,所以更引起混乱,令多少年来,人类一直各凭自己的想像在渲染。”
这一番开场白,出自红绫之口,当真把我听得目定口呆。我相信汽车中的所有人,
一定也意外之至,绝想不到刚才纵跃如飞,动作粗鲁的小女孩,会有那样胸有成竹的一
番话。
黄四首先不服:“我是鬼,反倒不知道什么是阴间,你这小娘货倒知道。”
白老大和崔三娘异口同声地喝:“听她说!”
黄四没有再说什么,红绫继续说,居然一开始就提到了我,若不是我身在车中,又
正在偷听他人说话,我真要大叫著跳起来,以表示我心中的高兴。
红绫说的是:“我爸已经对‘阴间’作了一个假设,他的假设是,那是一股外来力
量建立的空间,运用了他们的力量,聚集了许多地球人的灵魂,目的不明。他的假设是
可以成立的。”
听得红绫这样说,我才知道“心花怒放”这个形容词的形容的意境。
黄四这次没有异议,只是发出了一下闷哼声。
红绫又道:“其实,‘阴间’不止一个,也就是说,许多外来力量,都对地球人灵
魂有兴趣,他们都建立了灵魂的聚集所,向人类的灵魂招手,希望人类的灵魂归向他们
的建立的空间。”
听到这里,我心中已忍不住连珠价喝起采来  后来我转述给白素听,白素也在听
到这里时,连连叫好。
红绫所说的,虽然还不够具体,但是主要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这时,听得花五问:“你能不能说得实在一点?”
花五看来年纪不大,但是那是他经过整容的结果,他属于老式人,所以讲的话也老
式,换成比较现代一点的语言,就是:“请你说得具体一点。”
我有点代红绫担心,怕她难以说得具体。可是接下来,她侃侃而谈,比我想像的还
要精彩,她自成了“仙”的外婆处得来的知识,她已能熟练地运用了。
红绫说的是:“好,举例来说,把阴间当成十八层地狱,有十殿阎王,那是从佛教
故事化出来的。那是阴间的一种。再一种灵魂的归宿处,是上帝的怀抱或地狱,那又是
另一种力量对灵魂的聚集。那些,都和宗教有关,而宗教和外来力量有密切的关系,每
一种宗教,也都有各自对地球人灵魂的安排。如果说,灵魂的归宿处,可以称为阴间,
那么,就有许多阴间。”
红绫的话一住口,我就听到了鼓掌声,那掌声铿锵,听来震耳,可以料想是白老大
所发。
红绫吸了一口气:“各种外来力量建立了阴间,聚集人类灵魂的方法,各有不同,
但极少有强迫灵魂非到他所设立的阴间中去不可的例子。我妈妈的妈妈,和许多苗族的
烈火女,都成了仙,也都是自愿的。黄四先生的灵魂,不愿到阴间去,他也可以自由在
阳世作祟  你虽然是鬼,可是对阴间的所知,一定不如我,我所说的那种情形,你就
想不到,是不是?”
她最后几句话,是针对黄老四而说的,说得黄老四哑口无言。
过了一会,黄四才道:“你说得精彩,可是对我们在商量的事,一点作用也没有。

红绫笑了起来:“你们在商量的是什么事,我根本一点也不懂,可是刚才我听你说
,你要到阴间去找老二,不知你要到哪一个阴间去找,阴间既然是外来力量建成的,自
然有主理的力量,只怕也不会容你乱闯!”
黄四再次说不出话来,白老大又鼓了几下掌,问:“老四,你劳师动众,把我们全
找了出来,自然是想大家合办法找阴老二,可是,找阴老二,又有什么目的?”
黄四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孤魂野鬼,无趣得很。而进入人身,偏偏又成了一个小
女孩,苦不堪言,生不如死  ”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忽然又改了口:“我想,你们虽然还在生,可是也是风烛
残年,行将就木的了……”
他的这两句话,可以说犯了天下所有老年人的大忌,是以白老大,花五、崔三娘,
都不约而同,发出了一下闷哼声来。
黄四却阴阴地冷笑了一下:“将来百年之后,我看你们也不会心甘情愿,找一个阴
间去作归宿,我辈全是桀傲不驯的野人,我是前魂之鉴,闹得像我这样,阴魂不散,人
不人,鬼不鬼,可是无趣得紧了  又不比做人,还能等到死的一天,这魂,怎能令之
消散?”
黄四的这一番话,听得人遍体生寒,连我也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他说得对,我们这种性格的人,死了之后,灵魂未必愿意去找一个阴间作归宿,那
么,该怎么办呢?黄老四的情形,确然可以说是“前魂可鉴”了!
当日,我分析假设阴间的情形时,陈长青、小郭等都在,连他们也认为是灵魂在强
迫的情形下,非向阴间集中不可,那是很可怕的情形,陈长青甚至宣称说,他要争取灵
魂自由。
如今的情形,即使没有强迫性,也不会情愿成为阴间的一个小亮点,那么,应该怎
么办呢?
连我都感到这个问题严重之极,那三个老人,自然更有切身的体会。
其中,白老大的性子最洒脱,也最不服气,他打了一个“哈哈”:“看得准些,投
进一个壮年或青年之身,就可以再世为人。”
黄四立即笑了起来,他“嘻嘻”、“哈哈”、“格格”、“呵呵”笑之不已,像是
白老大的话,是天下最有趣的笑话。
白老大沉声道:“若我说得不对,还请你这个老儿,多多指教。”
黄四忽然止住了笑,而立时发出了一下哀伤之至的长叹声来,转变之奇特,令人感
到极度诡异,他道:“老大,你学问好,博览群书,可是自古以来,有关鬼魂的书,全
是人写的,所以也全是想当然的胡说八道,你上了这些书的当了,以为鬼魂可以任意寻
觅人身?像我这种情形,已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一遇上,要当机立断,哪里还显得去想
那人身是老是嫩,是男是女,一闯而入,可以再度为人,再想离开这个躯壳,可非我这
个老鬼的力量所能及的了!”
说到后来,在“陈安安”的童稚口音之中所透出来的那股苍凉无尽之意,令人心寒

这时,我已经知道黄四要把阴二找出来的原因了。
果然,在长叹声中,黄四再道:“我想,要改变这种情形,只有向阴老二求助
他曾到过阴间,又有阴间的异宝,也和阴间的主人接触过,一定能知道如何使我们的灵
魂有很好的处境。”
各人仍然不出声,黄四一字一顿:“说真的,这不是我一个的事,和大家都有关系
。阴间的异宝多,据我所知,那催命环外,有一只盒子,看来是放置催命环之用,但实
际上,也是一样异宝。”
黄四这句话一出口,各人(除了红绫之外),都有相当强烈的反应,连我也不由自
主,“啊”地一声。
崔三娘的反应最强烈:“胡说,他怎么没向我说过。”
白老大则闷哼了一声  他刚在我处,得知有这样的一只盒子,本来稳稳是我的,
可是却给金取帮的一个乾瘦老头偷了去。
这两个人有适当的反应,我很容易理解。使我一时之间,难以明白的是,花五在听
了之后 发出了一下如同抽噎的声音  一般来说,只有在出乎意外的吃惊时,才会有
这样的声音。
老五为什么一听到了还有一件阴间异宝,就有那样吃惊的反应?
我一时之间,没有答案,只听得黄四冷笑道:“他没告诉你的事多著呢。”
崔三娘怒:“全告诉了你?”
黄四道:“没有一个人会把自己的一切全都告诉另一个人,但是,我们五人结义,
老大是顶天立地的好汉,不沉迷女色,三阿姐是女流,花五当花旦久了,有点不男不女
,只有我和老二,是真男人,我虽不如老二那样好色如命,但是他也就自然而然,和我
最谈得来!”
黄老四这番话大是合情理  好色的男人,在猎艳有成之后,总喜欢口沫横飞,在
他人面前炫耀一番,阴老二的最佳渲染对象,自然是黄四了!
而在淫亵下流的对话之中,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容易拉得近,也就可以到无所不谈的
程度。
白老大“嗯”地一声:“那应该是他第二次去阴间又回来的事了?”
黄四道:“是,他从阴间来,这次,据我所知,他一共带了三件阴间异宝,是否还
有别的瞒住了没对我说,我就不知道了。”
十二、卑鄙下流的阴谋
如果我可以插言,我一定会问:“你遇到阴老二时,是在他到湖北之前,还是之后
?”
我正在想著这个问题,白老大已代我问了出来。黄四道:“是在他去湖北之前,嘿
嘿,他到湖北去,嘿嘿……”
他怪里怪气连连冷笑,但是话却没有说完全,又收了口:“我和他又是在堂子里相
会的,在杭州,那堂子里有一个粉头,艳美绝伦,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和一个阔客
争那粉头,是人家先到,他非要强占  ”
崔三娘听道:“这种脏事,少说点吧,你不怕污了口,我还怕脏了耳朵。”
黄四怒道:“少打岔,老二凭著他做过大官,仗势欺人,硬把人家挤走了。那人临
走时,说了一番狠话  ”
白老大也不耐烦了:“长话短说。”
我也大有同感,因为这种在妓院中争风吃醋的事,无聊之至,有什么好听的。
黄四听了白老大的呼喝,不能再就这件事说什么了。
当时,我只觉得很痛快,不必听黄四说无关紧要的话。后来,才知道白老大打断了
黄四的话头,没让黄四说下去的话,不但不是“无关紧要”,而是关系重大之极!
日后,又费了许多曲折,才知道了那一番话的内容,这才使整件事的关键之谜,迎
刃而解  这是当时无论如何想不到的事!那可以说是世事难料的一个典型例子。
黄四闷哼了一声:“那粉头确然艳光四射,兼且嗲劲十足,啧啧,阴老二几杯酒下
肚,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时,连花五也忍不住了:“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啊?”
黄四用陈安安的小女孩声音,叙述著风月场中的事,听来很是怪异,可是接下来他
所说的,由于内容吸引,也就叫人顾不得那是大人的声音还是女孩的声音了。
他道:“阴老二就把他从阴间带来的宝物取了出来,说那是三件宝物,一件看来像
是一面铜镜  ”
白老大插了一句口:“是,那玩意后来被称为许愿宝镜,很是神奇!”
黄四很是吃惊:“老大,你……知道?”
白老大只是“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花五忽然用很是紧张的声音问:“老大,你
……知道多少?”
白老大又是“哼”地一声,声音之中,大具威严:“我什么都知道!”
一听得白老大那样说,我就好笑。因为白老大所知的,全是我告诉他的那些,资料
不多,谜团累累,他说“全知道”,自然是他充大头,用岭南粤语来形容,叫作“抛浪
头”,以显自己之能。
在我觉得好笑时,听得花五又发出了一下如同抽噎也似的声响  我已是第二次听
得他发出这种由于吃惊而发出来的声响了。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我就心中起疑,这一次,更是大为疑惑。
白老大说他“什么都知道”,花五为什么要因为吃惊而害怕。唯一的答案是,他有
不可告人的亏心事,以为白老大真的知道了!
我正得出这样的推断,已听得花五乾笑了两下,尴尴尬尬地道:“怎么会,你怎么
会什么都知道?”
他这两句话一出口,更可以肯定我的推断是正确的了,那是心虚之至的说法,标准
的“此地无银二百两”,欲盖弥彰。
白老大当然也觉察到了,有一阵子没有声音,才听得花五的声音紧张:“老大,你
别这样望著我,你的眼光……好吓人!”
白老大道:“为人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有什么吓人的。”
崔三娘催道:“一件是宝镜,另外两件是什么?”
这一打岔,白老大也没有再迫花五了。
黄四道:“一件,就是后来给了你的那催命环。”
红绫想是扬起了她挂在颈间的那环:“就是这个。”
崔三娘忽然叹了一口气  那自然是她又想起了往事之故。
黄四又道:“第三件,就是放那环的盒子!”
崔三娘反驳:“一只盒子,怎能算是宝物?”
我这时,心中也这样想,而且,很留心黄四的回答,因为那盒子现在虽然不知所终
,但是它曾经属于我,是我一时大意,才将它失去了的。
黄四应声道:“是啊,当时我也这样问老二,他先笑了一阵,才说道:“一盒一环
,全是阴间异宝。环能收人魂,魄到阴间,盒却能  ”他只说到这里,那粉头倒在他
怀中撒娇,要和他喝个‘皮杯’,他就没有说下去了,第二天我酒醒,他已经离开了,
这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他把催命环给了三阿姐,我是事后才知道的。”
他一口气说下来,其间有红绫的一下声响,我知道那是因为又有了她听不懂的话之
故,她不懂的,必然是“皮杯”  那是男女调情时口对口哺酒,她当然不明白。不过
她并没有问出来,想来是白老大向她作了手势,叫她不要发问之故。
车子中又静了一会,在那短暂的寂静中,我在飞快地转著念,首先,我想到的是阴
老二的行踪,他离开了杭州,看来就是到湖北去了  他在湖北,先把那许愿宝镜交给
了曹普照,后来又在黄鹤楼头遇见了祖天开和王朝,三个人再赴曹家大宅,酿成了曹家
上下百余人死去的惨祸。
阴老二为什么匆匆离开杭州去找曹普照呢?简直一点来由也没有。按说,他好色如
命,在杭州的那个“粉头”,又确然艳丽非凡,他至少该留连几日才是。
莫非是他酒醒之后,觉得对黄四透露了太多秘密,所以才急急避开的?但是那也无
法解释他日后一连串的怪异行为。
阴老二做那些事,一定有目的,可是那目的是什么?祖天开想了六十年,没有想出
来,我也断断续续,想了好几年,也没有想出来。
我这时,自然一样也想不出,所以我立刻转了思绪,自己问自己:“那盒子有什么
用呢?”
那时,黄四世问了这个问题:“我把阴老二的话,记得很真,一字不漏,我一直在
想,那盒子若是宝物,功用是什么?”
白老大沉声道:“你再把老二的话说一遍!”
黄四放沉了声,也学著酒后舌头有些大,语调得意洋洋,放慢了来说:“环能收人
魂魄到阴间,盒却能  ”
花五怪声道:“听起来,盒的功用,和环相反。”
崔三娘道:“那算什么,那盒子,能把人的魂魄,自阴间放回来?”
黄四提高了声音:“这正是我所想的,盒的作用,和环相反,环能令人死,盒能令
人生。”
静了一会,三个人一起问:“老大,你看呢?”
白老大道:“很有道理。”
黄四的声音变得很是兴奋:“环能把人变鬼,盒能把鬼变人,那才是真正的宝物!
有了后,我可以不必再做鬼,你们也可以爱做人多久就多久。”
白老大冷笑:“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黄四坚持:“只要找到阴老二,对我们仍然大有帮助,这是可以确定的事!”
白老大沉吟道:“虽然那盒已不在阴老二手中,但功用只有老二知道,确然该把他
找出来!”
黄四吃了一惊:“怎么盒子不在老二处了?”
白老大便把亚洲之鹰如何托人把一只怪盒子交给我,又被金取帮的一个乾瘦老者偷
了去的经过,说了出来。
黄四和崔三娘一起叫:“去找亚洲之鹰,他一定曾见过老二。”
白老大比较镇定:“至少鹰知道那盒子怎么来的  不过这个人也不好找。”
黄四提出:“令婿卫斯理,好像和他有点交情。”
一听得黄四那么说,我就叫苦不迭  这老儿,我第一次见他,就知道他不是什么
好东西,他这句话,可能会害我东奔西走一年半载而没有结果。亚洲之鹰罗开,是一个
异人,行踪无定,如神龙见首,我总是只在很偶然的情形之下,见过他一次,连话也未
曾说过,要是白老大一声令下,我上哪儿找他去。
白老大沉吟了一下:“好,对他说说看,有名有姓,要找,总找得到的。”
他说了之后,略顿了一顿,又道:“找罗开固然重要,把那盒子找回来,更加要紧
。老五,盒子肯定是被金取帮的人偷走的,你要负责。”
花五道:“我……我……”
崔三娘怒道:“别推搪了,你本来就是金取帮的人,这事自然落在你的身上。”
花五这才勉强答应了一声,过了几秒钟,他想是觉察到自己的态度不对,所以又补
充了一句:“我会尽力。”
我一直感到花五的态度很可疑,他一定有些事在瞒著人,正在竭力掩饰,而且他掩
饰的伎俩并不高明  白老大一定也早已觉察了。
黄四松了一口气:“旧相识见面,还是有用,今晚就理出一个头绪来了,如果顺利
,几位身后大事,都靠今晚的聚会了。”
崔三娘闷哼了一声,白老大叹了一下,黄四又道:“我现在处境很是尴尬,连一步
路都有人跟著,我们要联络,还是和今晚一样。”
红绫首先响应:“好!”
黄四大是恼怒:“可不能再扯我的头发。”
红绫的声音很诚恳:“对不起,我以为你不会感到痛楚的。”
黄四听了,长叹一声,大是凄苦,可见他如今变作了小女孩的处境,很是可怜。
汽车中又静了一会,黄四又道:“老五,我会时时和你联络。”
崔三娘冷冷地道:“打个电话总可以吧,何必要转弯抹角。”
黄四又沉默了片刻,才道:“是!”
不一会,车门打开,红绫抱著“陈安安”出来,身形拔起,已到了围墙,把“陈安
安”自窗中塞了进去,再一个后翻,超过了围墙,落到了车旁。
看到这里,我知道他们的聚会完了,为了避免被发现,我先驾车离开  今晚的收
获之丰,远超乎我的想像之外,实在令人高兴。
一回到家中,白素一瞧我的神情,就道:“大有所获。他们在商量什么?”
我想简单一些,抢著告诉白素,可是事情实在太复杂,不是一下子说得完的,所以
我张大了口,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声音发出来。
白素笑:“慢慢说,我们的女儿怎么样?”
我想起了红绫分析理解阴间的那一番话,立时感到心头发热:“太出色了,她太出
色了!”
说了之后,我略顿了一顿,才又道:“可惜她不知道什么是‘堂子’,多半也不懂
‘粉头’是什么意思。”
白素皱眉:“怎么说起这些来了?”
我感到好笑:“全是江湖草莽,连令尊在内,说说这些,有什么稀奇?”
于是,我就开始叙述我听到的一切,说不多久,就被白素伸手按住了口  她的感
觉真是敏锐,一面在仔细听我的叙述,一面仍能留意周遭的细微动静。
她才伸手按住了我的口,就看到房门慢慢被推开,红绫像她偷出去时一样,探头进
来看我们。
她总算知道一回来就先来看我们,我们自然装睡,她看了一下,立时退了回去。
白素问我:“明天,她会不会对我们说?”
我笑:“一定会,要她忍住不说,只怕会把她难过死,她岂是藏得住话的人。”
我料得不错,知女莫若父,第二天一早,红绫就一直在找机会想和我们说话,我和
白素商量好了,故意逗她,装著很忙,不肯听她说话。
不到一小时,她就忍不住了,大吼一声,全屋为之震动,接著就大声道:“昨晚,
我和妈妈的爸爸一起偷出去了,遭遇奇绝,怪不可言  ”
她话还没有说完,白老大的声音已自楼上传了下来:“傻瓜,还要你说!你爹娘早
就知道了,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话,你爹娘都知道,早已合计了整夜了,还等
你来说?”
随著语声,白老大自楼上,精神奕奕地走了下来。果然姜是老的辣,我和白素一起
鼓掌。
红绫也明白了,“啊”地一声:“爸在跟我们。”
白老大向我们望来:“你们讨论下来,有什么结论?”
昨晚,我化了近一个小时,才把事情说完,也确然曾讨论过。
我先回答:“黄四的想法有理,那盒子对揭开生命的奥秘,可能有很大作用,他把
改善环境的希望寄托在那盒子上,很有道理。还有,红绫对‘阴间’的分析,中肯之至
,可以成立。”
红绫听得我盛赞她,高兴之至,手舞足蹈。白老大也由衷地道:“的确,经过她妈
妈的妈妈替她开窍之后,她确然非同凡响。”
白老大把红绫的脑部接受了外星人输入的许多资料一事,用“开窍”这个词来形容
,倒也很是贴切。
而且,在白老大的口中,居然也出现了“妈妈的妈妈”这种不伦不类的称呼,可知
他对往事,也不是那么执著和介怀了。
他高举双手,伸了一个懒腰:“昨天,我听你说许愿宝镜和催命环的事,一提到那
个自称阴差的人,就知道那是阴老二,又想到晚上和黄四有约,可以得到阴二更多的消
息,所以即时不动声色,现在,你知道的和我一样多,我也不必重述了。”
我道:“是,可是我心中,有两大疑团。”
白老大应声道:“第一个是:阴老二是怎么和阴间搭上关系的,他凭什么和阴间主
人有了联系,以及那个阴间的主人,究竟是一种什么力量,聚集人类的灵魂,目的可是
为了什么?”
白老大说出了我心中的疑团,我连连点头。白老大摇头:“我不知道,不能帮助你
。你的第二个疑团是  ”
我把第二个疑团提了出来:“阴老二到湖北去,生出那么多事来,不知为了什么?

白老大一个劲摇头,显然他也不明所以,白素向红绫望了一眼,欲言又止。
红绫立时大声说:“我已是大人了,什么都懂,连什么叫‘粉头’都懂,没有什么
话不能听的。”
白素刚才,明显地略有顾忌,一听得红绫这样讲,她笑了一下,握住了红绫的手:
“是,你不再是孩子了  阴老二到湖北去,先去见曹普照,把那许愿神镜给了曹普照
,我料他的用意,卑鄙之至,他是要藉宝镜的吸引力,接近曹普照  说什么要曹普照
带著宝镜送回阴间去,那藉口拙劣之极!”
我和白老大异口同声:“他想接近曹普照,又有什么目的呢?”
当我问出这个问题时,我心中陡然一动,几次朦胧想起,但又说不出具体的事情来
的那种感觉,一下子明朗化  我也想到了阴老二的目的了!
而白素在这时,已讲了出来:“阴老二的目的,是想见到曹夫人,曹普照的续弦妻
子,那个绝色美人,看看是不是有机会勾引上手,甚至强占。”
白素一说明,白老大也明白了,刹那之间,他神情暴怒,大喝一声:“太无耻了,
真是可惜,白某大好男儿,竟曾和这等下流畜牲称兄道弟。”
阴老二好色如命,见了美貌的女人,千方百计要勾引上手,曹普照的续弦妻子美艳
如仙,众口一词,使他闻而动心,这才找上门去。
他第一次见曹普照,可能根本没有见到曹夫人,他倒真有放长线钓大鱼的耐心,放
下了许愿宝镜离去。他明知那宝镜吸引人,他随时可以回去。
而他在黄鹤楼上,见到了祖天开和王朝,一看到两人,他就觉得可以利用,再知道
了祖天开和曹普照竟然是结义兄弟之后,更是顺手推舟,已经有了完善的对付曹普照的
阴谋诡计。
那时,听说曹普照不知道会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连祖天开也不知究里,甚至
王朝,只怕也不明白阴差的真正目的。
在曹家大宅发生的事,祖天开被利用,王朝也被利用,祖天开虽然只好男色,不好
女色,不知道曹夫人竟美到了何等惊心动魄的程度,但是他在叙述之中,说到了阴差一
见丽人,便失魂落魄的情形,倒也十分生动,而且阴差用催命环取人性命,直闯内室,
想把曹夫人强抢走,这种种行为,都说明了他卑鄙下流的目的!
曹夫人贞烈无比,自杀而死,香消玉殒,阴差用尽心计设计的一个阴谋才落了空,
但曹普照一家,就这样不明不白送了性命,还形成了一直到六十年后,在一个出色的青
年人身上,还负著“血海深仇”这样的重担!
白老大双手握拳,恨声不绝:“单是为了这件事,也要把他找出来  小卫,如你
可以找到亚洲之鹰,你要多出点力。”
我立时大声答应,白素呆了一下:“阴差好色,如果他还活著,只怕是老色霉,循
这条路去找他的下落,只怕更容易些。”
白素一言提醒了我们,使我和白老大同声叫“好”  连红绫也叫了一声“对”,
表示她对我们商量的事,全都明白。
大约在几天之后,我和白素在楼上,红绫在楼下听音乐,她很喜欢大锣大鼓的敲击
乐,神情怡然自得,不时喝上一大口酒。
白素看著,忽然叹了一声,我立即知道她为什么叹息,就问她:“为女儿的事耽心
。怕她没有异性追求,没有爱情生活?”
白素苦笑:“你看她这样子,哪一个青年敢向她表示爱意?她其实什么都懂了,总
有一天,会为感情而烦恼,那时,别说我们,连她妈妈的妈妈都帮不了她。”
我们总是随便说话,可是由于楼下锣鼓声喧天,也得提高声音。
我对白素提出来的事,也很担心,但也没有办法。白素忽然道:“好像有人按门铃
……还在敲门……”
我也隐约听到有人在敲门,可是全被乐声盖了过去,我刚得大声叫红绫去开门看看
,忽然“蓬”地一声,门上竟穿了一个洞,一只醋钵也似的大拳头,自洞中直插了进来
,看来是这大拳头敲门太用力,把门敲穿了!
这一下,惊动了红绫,一跃而起,在那拳头刚缩回去时,就打开了门。
门一打开,她先是一呆,接著,后退了一步,打量著门外结实高大无比的一个青年
人。
那青年人浓眉大眼,正望著自己的拳头,神情不知所措,一看到红绫,也是一呆。
两人就这样互相监视著,谁也不说话。
白素突然在我耳际低声问:“曹金福。”
我连连点头,那不是曹金福是谁。也只有他,才比我们的女儿还高一个头。
突然之间,我和白素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真正的开怀大笑,一面笑,一面间
接走下去。
为什么要笑,不必再明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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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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