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泡沫与大通缩——通缩贴的补充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18:55:07
香港的泡沫与大通缩——通缩贴的补充 作者:跟着我有饭吃 提交日期:2010-3-20
说明一下,一个朋友写的,给了我很多启示,看了他的东西,我才开始理清思路,并开始写通缩那个那个帖子。
4月份是个关键的转折,到时候再写阶段总结吧。铁矿石的喜剧背后也是阴谋,我一月的预测总结里面也说铁矿石为啥要被拉高的问题。
淡水河谷的背后,是整个巴西的资产,现在漫天要价,拉高股票出货而以。丰田被打压,日本航空重组,日本股价正低,日本人拉高巴西的股价,出货,资金回流日本股市而以。
不要以为人家是行为艺术,人家能捞到很多好处的,这个利益,不是铁矿石价格上涨上面赚的,作局的人能赚钱的地方太多了。
作者:跟着我有饭吃 回复日期:2010-03-20 12:44:06
疯狂的泡沫
中国接管前夕,香港的楼市和股市皆投机过热,形成泡沫,并在主权易手的一刻达至顶峰。最先出现泡沫的是地产行业,个中因素甚多,例如过渡期内,中国政府惟恐英国人撤退前把香港人的钱卷走,严限港英政府出售土地的数量,营造了炒家囤积居奇的温床(后来北京稍增卖地限额)。适逢九十年初香港处于负利率年代,银行储蓄利率抵不上每年百分之十的高通胀侵蚀,逼使人们四出寻找投资机会,以免银行积蓄被通胀吃掉。按照过去廿年来的经验,楼价只会因一时的局势动荡而短暂下挫,长远来说总是上升,于是楼房成为市民心中的最佳投资工具,不少有闲钱的人纷纷「买楼保值」,不独赚取楼价飙升的纸上富贵,还有实质的租金收入。到了最后,畅旺的楼市引来中国大陆和东南亚的淘金客,阔绰地搜购大批价值千万的豪宅炒卖。
早在九二至九四年期间,楼价曾狂升八成,逼使港英政府颁布多项压抑炒楼的措施,包括七成按揭上限,把楼市冷却下来,价楼稍为回挫。然而到了九六年初,负利率之类刺激炒楼的客观环境犹在,还火上加油地夹杂了回归的憧憬。人们认定北京将出尽法宝,确保中国接收香港时,社会歌舞升平,平稳过渡。事实上,北京官员曾公开表示,准备好必要时出手「稳定」香港的证券市场。如此一来,炒楼便是一盘稳赚无赔的生意,因为中国政府「不会容许」楼市大跌。全城趁着「回归热」变本加厉地疯狂炒卖,出现了不少荒诞现象,例如楼宇成交大增,货如轮转,但不少单位根本无人居住,很多新屋苑入夜后竟是乌灯黑火。
楼市炽热,不独新推出的楼盘反应热烈,多次打破超额认购比率,二手市场也亦步亦趋,炒风从有钱人家居住的豪宅蔓延至寻常百姓窝身的中小型屋苑,从此种下祸根。打从九六年初起,楼价先是收复早一、两年的失地,然后在秋季开始,脱缰野马般屡创新高。到了香港脱离殖民统治当天(九七年七月一日),楼价在这新一轮的炒风再度上升了八成,连同九二年的第一轮炒风,楼价在五年内上升足足一倍半,让一个四百多呎的细小单位动辄要花两、三百万。根据政府的统计,炒家在这几年的纯利高达上百亿元。
当楼市呈现泡沫后,以地产股为主的恒生指数亦随之拾级而上,迭创新高,并在主权移交后不久(九七年八月),创下一万六千多点的历史纪录。不过真正叫股民笑逐颜开的是一场「红筹风暴」。所谓「红筹」,是指中国政府部门属下的企业,但在海外注册的窗口公司。由于政府控制的母公司不时以低于市价,把优质业务卖给附属的上市红筹(「注资」),使这些红筹捡到便宜货,于是股价不断攀升。后来事情逐渐变质,股民变得不理性起来,大伙儿不理三七二十一地把「红筹」当成暴利的同义词,一窝蜂争逐炒卖。九七年五月,一家叫做北京控股(北控)的红筹公司上市,人们争相认购,连免费的申请表也炒卖至数十元一份。最后北控一共冻结了两千多亿元(比得上香港政府一年的开销),首天挂牌上市时股价已上升两倍以上,即使仅获分配一手(两千股)的小股民,也可在一夜之间获利五万五千元,成为一时佳话--可别忘记当时每月的工资中位数才不过一万元而已。
就是这样,红筹泡沫越吹越大,不过半年的光景,股价上升逾半者比比皆是,市盈率(P/E Ratio)每每过百,甚至上千倍(正常来说顶多是二十倍左右)。在互联网还未流行的年代,家庭主妇和退休人士挤满经纪行或「金鱼缸」(银行),定睛看着股价上落,上班族则频频开小差,不停按传呼机查看股价,致电相熟经纪炒卖股票,无心工作。还有来自中国的资金兴波作浪(后来有驻香港的中资机构主管被揭发非法挪用资金炒股,渎职被捕),让红筹股的魔力在九七年八月达至顶峰,成交额天天创新高,本地的大企业(蓝筹股)都要靠边站,成为股市的配角,疯狂情形教人侧目。
这时候,行将被中国接管的香港对经济充满无比信心--贵为全中国最发达、最现代化的国际城市,人均本地生产总值(GDP per capita)比宗主国英国还要高。克服过六七暴动、石油危机、前途问题等困局后,香港人不再惧怕任何风浪,九十年代初恐惧共产党而移民他乡的人,也大多回流「搵食」了。加上中国大陆改革开放后一片繁华,香港人不期然憧憬更璀璨的未来,例如《明报》的社评形容今后的香港将「更坚强,更繁荣」,「不再担忧人才过盛,毕业生找不到出路」,因为可以「驰骋中原」云云。面对主权易手,香港人只怕失去自由,担心共产党违反「一国两制」的承诺,伸手干预香港内部事务。可谁也没想到来自泰国的一场风暴,让香港栽了跟头,一直引以为傲的经济会一落千丈。难怪香港人的自信心在金融风暴后尽丧,至今仍未恢复过来。金融风暴前的炒风,大约是香港主权移交前九个月(九六年秋季)开始的。其时楼价已在不断攀升,但升幅仍「勉强可以接受」,只是重回数年前的顶峰而已。可是九月开卖的两个新楼盘──荃湾「愉景新城」和北角「港运城」,反应热烈,被地产界美誉为「双城记」。自此炒风从豪宅蔓延到中小型的普通单位,楼价如火箭般飙升,大大影响寻常家庭的置业计划。
不过炒卖一个单位,动辄需要两、三百万港元,所需资本不菲。于是投机者想出不少方法钻空子,以减轻成本,其中一种叫炒卖「摩货」。一般而言,单位交易需时至少一、两个月(实际时间由买卖双方确定),买家先付楼价的一成作按金,等到一、两个月后卖家搬走了,才签订正式买卖合约,缴付余下的九成余额。于是一些资本不足的炒家,趁这一、两个月左右的空档炒卖,只付一成的按金,然后旋即在这段空档内把单位转售图利。这种做法有点像投机市场里的杠杆式买卖(炒卖「孖展」margin buying),所需资金大大降低,只需一成的订金(二、三十万),而这些瞬间转售的单位就叫做「摩货」。不过个中风险不小,因为炒卖「摩货」的条件不仅是楼价攀升,而且要升得够快够多,足以支付律师费、印花税等开支。此外,楼市交投也要畅旺,好把「摩货」脱手。
但毕竟花无百日红,九七年底楼市泡沫爆破后,这类炒家(俗称「确认人」)无法在一、两个月的空档期内找到新买家,当然也无力支付余下的九成楼价,只好挞订而回,一成按金化为乌有。若他们炒卖的是新楼的话,光赔订金仍不能脱身,因为个别地产商(香港首富李嘉诚的长实集团)会入禀向这些炒家追讨重新发售时的一切损失。举个例说,炒家在楼市高峰期时以五十万元订金,向某大地产商买下一个价值五百万的新单位,但炒家在泡沫爆破后支付不了余下的九成,便只好挞订,让地产商收回单位和没收五十万。后来该单位只能卖出四百万,那么原先的炒家不只赔掉订金,还要支付地产商再次发售时少赚的数十万元,以及期内管理费等开支。
除了炒卖「摩货」,还有一些投机者不炒楼,只「炒筹」。鉴于九十年代初的首轮炒楼风潮曾引来黑社会(俗称「饮筒党」、「白手套党」等)霸头位抢购新楼,于是地产商放弃排队的做法,改用抽签去区别买家拣楼的次序。一些炒家为了抢先选购单位,索性向抽到前列位置的人「买筹」,于是楼市出现「炒筹」的现象。据传媒报导,这些筹号的价值数以十万元计。虽然有人质疑「筹价」被刻意夸大,但谁也不敢否定有「炒筹」这回事。「炒筹者」无须真金白银付出数百万元去购入一个单位,只需数万至数十万元的登记费,便可碰碰运气。抽中前列位置的话,「炒筹者」便可实时把拣楼权卖给置业者或炒家。抽不上前列的,亦可佯称心水单位卖光了,悉数取回整笔登记费。于是「炒筹」形同买彩票赌运气,几乎是无本生利。九七年一月,曾有一万多人排队等候「入票」(交登记费的支票),认购位于将军澳的新屋苑「东港城」。当中不少人是特意向公司请半天假,偷偷跑去「捞外快」的,逼得候任特首董建华翌日大声疾呼,劝人不要心急去买楼。不过炒家只视为耳边风,继续炒个不亦乐乎。类似的情况在九七年六月的炎夏里重演,两万人齐集铜锣湾的世贸中心,从白天到深夜,等着「入票」「购买」在青衣的新楼盘「灏景湾」,人龙连绵半公里以上。
除此之外,投机者还「发明」了藉空壳公司去炒楼,以逃避印花税的「诡计」。只要炒家卖楼时把空壳公司的股份卖给另一位炒家,那么该单位的拥有权依然属于空壳公司,不曾变动过,从而躲避政府在物业交易时征收的印花税(买家跟卖家须各自缴付可高达十万元的税款)。眼见炒家如斯「猖狂」,税务局遂于九七年决定以利得税向这一类炒家追讨炒楼的暴利。
炒风炽热,地产商亦随之起舞。九七年三月,「大好友」黄志祥的信和集团以一百一十多亿破纪录的价钱,买下市区边缘的小西湾地皮(即今天的「蓝湾半岛」),业界估计落成后将会卖一万元一呎,轰动全城。惟单位落成后泡沫爆破,发售时楼价早已暴跌,令信和亏损不少。然而这还不算疯狂,一位名不经传的妇人在七个月后的土地拍卖里,面不改容地参与竞投,并以高价夺走地皮。及后官员才发现她原是神经失常的普通市民,根本无钱买地,使该块土地要重新拍卖。拍卖流产后不久,首轮金融风暴便抵达香港,股市大泻,楼市跟着崩溃,给抢走地皮的地产商幸免了做冤大头,多花了钱。
至于「红筹风暴」,在股市上一度「喧宾夺主」,本地大企业(蓝筹股)罕有地被冷落一旁。人们只顾炒卖红筹股,令股市成交额在九七年八月几乎天天创新高。就在八月廿六日当天,十大成交股份里竟然没有一家属于恒生指数成份股,绝大部份都是具有中国背景的红筹或国企股。
总括而言,在泡沫经济下,一九九七年的香港人要多疯狂有多疯狂。有闲钱的人在楼市和股市中竞逐暴利,甚至向红酒打主意,炒卖一番。小市民则趁着「回归热」,搜购和收藏象征英国殖民统治的大大小小对象,其中一名老翁在等候邮政局发售最后一批印上英女皇头像的邮票时,在长长人龙中死去。铸上女皇头或因庆贺回归而铸有特别图案的硬币,也给全民收藏起来,闹钱币荒(当年尚未有「八达通」电子零钱)。最终人们连旧款的地铁车票也不放过,扣住不放。即使没有参与炒卖的普罗大众,亦连续数月守候电视机前,天天「追击」「睇真D」(看真点)粤剧名伶新马师曾(邓永祥)临终和死后,其家人及亲友「表演」抢夺遗产的「真人骚」。中小学生则争着玩日本的「他妈哥池」(Tamagotchi),一块儿在上课时偷偷饲养「电子鸡」,懒理老师在授课。从九六年九月计起的秋冬春夏,整个社会好不热闹,是香港史上最荒诞的一年,彷佛印证西方老大掉牙的一句话:「上帝要你灭亡,必先使你疯狂。」
其实早在泡沫初现,北京一面倒高唱「香港明天会更好」之际,不少人已指出炒卖的害处--楼价大涨,对许多仍在勉力偿还楼宇按揭的人而言,只有账面上的盈利(「纸上富贵」),口袋里赚不了一毛子,因为他们不可能把仍在居住的物业卖掉赚钱,然后睡在马路旁。与此同时,楼价狂飙,催促仍未「上车」置业的「夹心阶层」(中产)、「无壳窝牛」勉强「赶搭尾班车」。结果谁也没有闲钱剩下来,人人都在自嘲「为地产商(或一堆砖头)打一世工」,只有靠炒卖赚取暴利的人在支撑消费市道。而且炒家赚钱太易,大大侵蚀辛勤工作的价值观。当炒卖一个单位的利润竟然抵得上不少人一整年的薪水时,谁不眼红?谁还会安守本份?除此以外,不断上涨的楼价把商业租金扯高,加重营商成本,不利香港的国际竞争力。
就在群众沉醉在泡沫之际,催生泡沫的客观条件正在消逝。负利率已经消失,人们不用害怕积蓄被高通胀吃掉,而急于四处寻找投资机会。另一方面,首任特首董建华上台前,公开表示关注过高的楼价,劝市民不要急于买楼。及后他更在就职演词里,奢言每年兴建八万五千个单位的十年建屋大计,预示私人楼宇供应起码增加一半以上。更重要的是,香港的主权已顺利易手,北京确保平稳过渡的平安符顿时逾期失效。种种因素加起来,使高处不胜寒的楼市和股市早晚都要掉头回落。
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英国把四海升平、累积了数千亿丰厚储备(被颂为「埃及妖后的嫁妆」)的香港交回给中国,全城上下享受着只此一次的五天公众假期。不过到了第二天,也就是长假期的最后一天,远在东南亚的泰国抵受不了国际炒家(对冲基金)接连冲击,让泰铢自由浮动,继而向国际货币基金会(国基会/International Monetray Fund,IMF)求助,掀起长达一年多的亚洲金融风暴。可是香港浑然不觉自己身处危机之中,直到事过境迁,群众才懊悔地用「泡沫」来形容九六至九七年的炒卖风。人人都低估了这场风暴的厉害,不论是代表官方的金融管理局(金管局,香港的「半中央银行」)主席任志刚,还是民间素有「香江第一健笔」之称的林行止(林山木),皆对东南亚的金融波动不以为虑,莫不认为香港不会受重大影响。在这情形下,香港迅即联同亚太区多个国家参与国基会援助泰国的行动,借出十亿美元,以期稳定区内的金融。
可是诸国的愿望落空,不到一个月,金融风暴吹倒了马来西亚、菲律宾和印度尼西亚的货币汇价。香港表面上独善其身,恒生指数(恒指)还在八月中创下一万六千点历史新高,可是楼价开始在高位停滞不前,红筹泡沫亦终于在九月爆破,顷刻间股价狂泻近半。当台湾在十月放弃捍卫新台币后,金融风暴登陆了香港。被香港人称作「大鳄」的国际炒家声东击西,佯攻汇市(港元),使银行同业隔夜拆息扯高至骇人的三百厘。股市随即因三百厘的坏消息吓得摔了一跤,继而崩溃,让早已在股市(期货市场)里沽空的「大鳄」捞了一大把,视之为「提款机」。对利率敏感异常的楼价亦随之下滑,自此股市和楼市泡沫双双爆破,价格瞬间跌到一年前还未炒作的水平。
经历十月的风暴后,市面初现不景气--楼市出现挞订潮,新楼盘则割价求售,个别公司如八佰伴百货、正达证券和百富勤证券相继倒闭,港基国际银行(今天已被台湾人收购并易名为富邦银行)和圣安娜饼店分别出现存款和饼卡挤提潮。财政司长曾荫权预言金融危机在圣诞节前解决的期票,则迟迟未能兑现,一度换来「圣诞权」的诨号。九八年春季,香港经济初尝倒退,失业人口突破十万人,创下历史新高,香港告别了「鱼翅漱口」的日子。
随着南韩、印度尼西亚、台湾和日本的汇价于九八年中接连创新低,香港再次卷进风暴里。九八年八月,国际炒家食髓知味,在汇市和股市重施十个月前的故技,实行「双边操控」。特区政府眼见恒指狂泻,毅然决定甘冒破坏自由经济之大不韪,背负乖离积极不干预政策的指控,于八月十四日动用外汇储备,大量买入股票来推高恒指,以阻止「国际大鳄」于股市(期指)再次图利。双方恶斗了十个交易日,并在八月廿八日的期指结算日,创下史上最高的七百九十亿成交额(是九七年泡沫顶峰时期的两倍),恒指则回升至七千八百多点收市。惊涛骇浪下,政府动用一千二百亿元险胜「大鳄」,成功守住恒指和联汇,既避免香港甫脱离英国人统治便乱作一团的尴尬局面,稳定了人心,也逼使国际炒家损失惨重地撤离亚太区,还间接减轻了人民币贬值的压力。多年后自称当时压力大到每晚流下泪来的曾荫权,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放下心头大石。
虽然国际社会多批评特区政府破坏自由经济,长远来说得不偿失,可是大部份不知就里的香港人均支持政府入市行动,赶走「搞乱」香港的外国炒家索罗斯(George Soros)。一场席卷整个东亚的金融风暴终于熬过去,新加坡建国者李光耀高举的亚洲价值观被吹倒,香港也挥别了经济高增长时期,剩下一堆烂摊子等待董建华来收拾。
大鳄横行
亚洲金融风暴期间,香港两度遭受国际炒家「狙击」。第一次是九七年十月,把经济泡沫刺破,第二次则是九八年八月,以政府破天荒干预股市,成功击退炒家告终。这两次冲击之间炒家还有零星的进袭,前后扰攘近一年才平息。
第一次冲击是这样的:自九七年十月中开始,恒生指数(恒指)下泻不止,数天已跌去一成。到了十月廿一日,被香港人称为「大鳄」的国际炒家(对冲基金)一天之内沽空数十亿港元。虽然财政司长曾荫权翌日尝试安抚民心,叫群众不要胡乱相信「二流分析员」,并推许三天内已跌去两千点恒指的港股「抵买」,可是市场不为所动。十月廿三日,不少银行因为要结算早两天(廿一日)外资沽空的大额港元,把银行同业隔夜拆息扯高至差不多三百厘,全城震惊,吓得恒指实时暴泻一千二百点,一天之内下挫一成多。不到一星期(廿八日),港股在全球股灾中再下挫一千四百点,恒指只剩九千点。纵然股市在翌日(廿九日)反弹一千七百点,创下史上最大的升幅,但比起两个月前的一万六千点历史高位,已相去甚远。
首波冲击过后,表面上港元和联系汇率(联汇)仍屹立不倒,然而金融界开始有人怀疑炒家根本志不在此,并非完全靠炒卖港元去获利,而是声东击西,这边厢在汇市沽空港元,让金管局预设的联汇防卫机制自行启动,扯高利息去赶跑炒家。但利率大幅上升,对股市、楼市来说是一桩坏消息,于是恒生指数暴挫,让那边厢预先在恒指期货市场买跌的「国际大鳄」,赚了一大笔。难怪金融管理局(金管局)主席任志刚其时给冠上「任一招」的诨号--只晓得用加息一招去防卫联系汇率,无视股市和楼市因利率被扯高而殃及池鱼。更糟的是,政府很晚才察觉炒家的声东击西技俩。
这时候,亚洲金融风暴越演越烈,南韩在九七年十二月也跟着成为最新一位受害者。特区高官倒是天真乐观地去看这场危机,在年底不住说「香港将是最快复苏的一个」,以图安抚人心。只是事与愿违,亚太区经济不断恶化,尤以印度尼西亚为甚,牵连本地的百富勤证券清盘收场。印度尼西亚总统苏哈托(Haji Mohammad Suharto)的独裁统治于九八年五月被群众推翻后,日圆、澳元和新台币的汇价在六月也纷纷创下十年新低。香港也牵连其中,炒家再次来袭,两天之内流失一百亿港元,股市也一度跌至七千多点的三年新低,预告了两个月后的「官鳄大战」。其时金管局下令银行不得借钱给任何炒作港元的机构,并调动三十亿美元回香港「救驾」。曾荫权也不得不低头,首度承认香港正在经历衰退,不再盲目乐观。
到了九八年八月,日圆屡创新低,让市场猜疑人民币亦快将被波及(黑市价已跌近一成)。对冲基金此时重施故技,在香港的股市和汇市再度「双边操控」,用上述提及的方法,这边厢沽空期指,那边厢沽空港元,逼使金管局再次挟高利息去保卫联汇。高息效应加上炒家发放联汇快要不保(也就是港元快要贬值)的谣言,使恒指在八月十三日跌至六千六百点的低位(可别忘记仅仅一年以前,恒指创下一万六千点的新高)。形势越来越紧张,曾荫权决定听从任志刚和财经事务局长许仕仁的建议,翌日开始把政府储备投进股市,大规模购入蓝筹股,跟炒家在恒指期货市场对赌,以免他们藉恒指下泻而在期指继续买跌图利。政府入市首天,已顺利把恒指推高近六百点。凑巧俄罗斯也出现金融危机,卢布顷刻间暴跌五成,当地政府宣布无限期延迟偿还国债,让一家名叫「长期资本管理」(Long Term Capital Management,LTCM)的对冲基金面临倒闭,牵连其它同业,使他们损耗不少「弹药」,无法全力与特区政府对阵。双方交锋了十天,并在八月廿八日期指结算日决战。最终香港政府仗着较多「弹药」,成功把恒指推高至七千八百多点收市,较入市前的六千六百点上涨不少,成交额也创下七百九十亿的新纪录。虽然中央结算公司在决战后没有严格执行股票交收日期(T+2),「放生」了大鳄,但这些国际炒家还是损失惨重,不敢再在香港兴波作浪,特区政府侥幸胜了一仗。
总结这场「官鳄大战」,政府动用了近一千二百亿港元储备入市,较原先估计的数百亿来得多,最后更持有了约值百份之六的恒指。「大战」期间,北京曾「出口术」,公开支持特区政府入市,让人联想若有需要的话,大陆会动用庞大的外汇储备「挺港」,于是往后数年再也没有炒家敢向香港打主意,大举炒卖港元,以免同时应付各自拥有庞大储备的香港和大陆政府。金管局也终于汲取教训,改良联汇的防卫机制,在「大战」后数天改行「任七招」,例如藉外汇基金票据来扩大港元的银根(货币供应),好使炒家来袭时,利率不再那么容易狂飙。至于政府在入市后持有的千亿「官股」,则逐步脱手,在九九年底藉新成立的「盈富基金」(一种跟恒生指数挂钩的基金),公开发售予市民,并持续向市场抛售到O二年底为止,剩下小量长期持有。由于政府吸纳港股时,正值恒指被国际炒家人为地推低,风暴过后股价回升不少,是役政府倒赚了近九百亿元。
八月的「官鳄大战」过后,日圆重新靠稳,中国政府也一再重申坚守人民币汇价,不让其贬值。令人闻之色变、缠扰一年多的金融风暴终于在东亚平静下来,飘移至俄罗斯和南美洲,让亚太区各地政府收拾残局。另一方面,因着唇亡齿寒的缘故,中国大陆因港元坚守而躲过国际炒家对人民币的冲击,教中央政府对指挥「官鳄大战」的「铁三角」(曾荫权、任志刚、许仕仁)另眼相看,埋下曾荫权和许仕仁这两位「港英余孽」被北京相中,于O五年双双替代董建华的缘机。
金融风暴过后,董建华政府实时面对一连串经济难题--如何振兴经济?怎样解决守住联系汇率的代价(详见第二章)?楼价已跌了一半,建屋大计还继续吗?
众多问题中,董建华首要面对的是楼市大跌。其时不少市民对金融风暴期间股市和汇市的惊险感觉陌生,纯粹认识了一个名叫索罗斯(George Soros)的国际「大鳄」,跑到香港来「捣乱」。市面只有零星挤提潮,「官鳄大战」期间社会更是如常运作。可是楼市大起大跌却对人们有切肤之痛,也触动香港人的神经--毕竟置业是不少人一生最大的投资,随时把两夫妇足足一半以上的收入拿去「供楼」(偿还银行楼宇贷款)。金融风暴前的两轮炒风,已激起小市民强烈不满,打工仔买不起房子,投机者却把楼房丢空炒卖。于是有人在立法局门外放置「诈弹」(假炸弹)以示不满,房屋司黄星华也收过恐吓信。九六年底,董建华还未「当选」时,记者已在追问他和其它「候选人」的房屋政策。董建华就职以后,近半市民希望他在首份施政报告里,优先处理楼价问题,远远抛离其它民生或政治议题。
其时社会提议两类压抑炒风的措施:一类是施行干预市场的政策,例如征收物业增值税等,阻延炒家入市或增加炒楼成本;另一类则是增加土地供应,纾缓供不应求的市场。前一类措施在港督彭定康面对首轮炒风时(九二至九四年)曾用过,惟其后楼市死灰复燃,成效受质疑。董建华则倾向第二类方法,趁着北京在主权移交后不再规限卖地数目,大量增加土地以打击炒风。只是这个治本之道不能救近火,非得等待两至三年的建屋期才见效,因此他上任前(九七年一月)曾劝戒市民不要心急买楼。
无奈董建华口中的「非理性楼价」持续攀升,使等待接任的他急不及待绕过快要撤离的港英政府,竞自宣布委任梁振英担任房屋政策小组召集人,准备上台后放手大干。就在七月一日凌晨的就职典礼上,董建华宣布日后被千夫所指的「八万五」建屋宏图--未来十年之内,每年兴建至少八万五千个公私营住宅单位,并同时把市民自置居所比率,由五成增至七成。整整一百天后(十月八日),董建华宣读首份施政报告,详细列举「八万五」大计的指标,扬言:「我们有土地,有财源,有决心,有何理由做不到呢?」,做不了的话,将「有人要负责」。
首份施政报告公布后,大多数市民颇满意「八万五」计划,只有部份人抱怨大半年前听从了他的呼吁,没有急于买楼,结果眼巴巴看着楼价继续飙涨,错过「上车」的机会,为此董建华向公众表示遗憾。舆论则认为「八万五」算是温和及恰当之举,倒是质疑政府究竟有没有能力执行这项大计,剎那间大兴土木。在这期间,楼价一直在顶峰徘徊,丝毫不受「八万五」影响,只有成交量开始下降。一些人甚至在董建华宣读完施政报告后,浑然不觉「八万五」会打击楼市,继续排队买新楼(炒楼?)。岂料半个月后,金融风暴骤然袭来,国际炒家如前所述那样分途狙击港元和股市,扯高利息。对利率十分敏感的楼市立即受牵连,泡沫被戳破。来不及躲避的炒家只好纷纷挞订,蚀卖物业,地产商也大幅割价兜售新楼盘,使楼价哗啦哗啦的跌个不停,从此一蹶不振。
最初社会乐见高昂的楼价下挫,回到「合理的水平」(毕竟楼价六年内升了一倍半)。可是楼价不住下挫,逐渐使人感到不对劲。纵使民主党的房屋事务发言人李永达觉得政府不应因「暂时的跌市」而放弃「八万五」,但越来越多人质疑董建华应否继续执行十年建屋大计。政府也进退失据,这边厢官员公开声言「八万五」不变,公营房屋(包括居屋在内)依旧大规划兴建,数量一下子大增一倍多,那边厢却又生怕私人楼宇市场「硬着陆」,背道而驰地「托市」。政府先是取消拍卖中环添马舰的黄金商业地段,继而在九八年六月宣布停止卖地九个月,以及停建夹屋。与此同时,政府不断扩大资助市民置业贷款的名额,取消部份打击炒楼的措施,并借着「按揭担保计划」、准许地产商提供「二按」等,让置业者付少点首期便可「入市」,诱使人们去买楼。
花了一连串功夫,加上地产商为势所逼,争相减价促销以套回现金后,楼市终于在九八年底暂时稳住,只是楼价已经比一年多前的高峰期下泻了一半。其时董建华不敢明言「八万五」政策已在动摇,由打击炒楼逐步改为「托市」。按照中央政策组顾问练乙铮日后揭露,董建华听从了新闻统筹专员林瑞麟之言,不肯向公众宣判「八万五」已死,连下属也懵然不知,最终闹出风波来。OO年六月底,董建华被传媒追问「八万五」何去何从时,他才坦承早在九八年他已经不再提起「八万五」,所以「八万五」已经「不存在」了,登时惹来全城痛骂,责难他秘而不宣。一众高官也错愕不已,因为行政会议召集人、也是被外界认定为「八万五」始作俑者的梁振英,数月前才说「八万五」仍是长远目标。事实上,政府在九九年居留权争议时,曾明言一百多万人涌来香港的话,便无法完成「八万五」计划的七成市民置业目标,足见政府内部也不知道董建华放弃了建屋大计。闹出「不存在」事件后数天,梁振英还在坚持「八万五」是长远目标,另一名行政会议成员唐英年也替董建华辩护,指董建华在访问中没有说过「取消」二字,只是增加计划弹性而已,结果要劳烦董建华再次申明「八万五」真的「不存在」了。自此以后,董建华在房屋事务的权威荡然无存,人人皆言特区政府的房屋政策混乱不堪,讲一套做一套。
到了今天,「八万五」已被香港人视为董建华任内头号劣政,一辈子背上摧残楼市的罪名,下台数年仍有小学生在电视问答比赛中,把「八万五」当作鸵鸟政策的同义词。有人替董建华呼冤,说九七年十月的金融风暴才是楼市暴跌的元凶,董建华只是欠运地在风暴前夕,刚巧公布「八万五」大计而已。这种说法不无道理,既然过去的楼市是泡沫,即使董建华不公布或施行建屋大计,泡沫早晚会爆破,而金融风暴扯高的三百厘利息正是戳破泡沫的一根刺。更何况地产商本身也趁着楼市炽热多盖楼房,使九九年起供应量倍增,楼价受压。但这不等于说「八万五」跟楼市崩溃毫不相干,当「外围因素」把楼市泡沫戳破,那便是考验董建华如何应对的历史时刻。结果董建华在「托市」和压抑楼价之间举棋不定,不肯完全放弃建屋大计以稳住楼价,每次停止卖地和停售居屋只是维时数月「试试看」,要迟至O二年底才狠下决心实行「孙九招」。如此一来,楼价跌个不停,不少人尝到楼市大跌的苦果,渐渐由支持「八万五」打击炒楼,转为痛骂「八万五」摧残楼市。偏偏残局未能收拾之余,董建华没有老实告诉市民和部下他打退了堂鼓,弄出「八万五不提就不存在」的公关大灾难,导致民间公愤,并赔掉整个政府的公信力。「不存在」这三字更不时被香港人拿来揶揄高官,哪怕董建华已经下台,人们还是照样用「不存在」来讽刺特区政府虎头蛇尾的处事方式。
泡沫爆破后,不独楼市一片死寂,整个经济也在逆转。其实早在金融风暴出现前,不少人因高价买下「一堆砖头」(住宅单位)而欠下银行大笔债务,不断节衣缩食,使消费市道渐呈呆滞,有食肆甚至以「一蚊鸡」促销宣传。犹幸当时整体经济和薪金仍在增长,还掀起炒卖风,于是表面上社会仍是一片繁华。及至金融风暴后,高官的「第一个复苏」预言久未实现,经济失去了动力,年年加薪的日子一去不返,香港步入数十年来最漫长的寒冬--自九八年初起,本地经济(GDP)连续五季下挫,零售业收入在两年之间蒸发五分之一,不景情况可见一斑。
做生意的日子不好过,打工仔的生活不言而喻。失业率自风暴前的2.2%低点,迅速攀升至两年后的6.5%历史新高,多了足足十四万人跟原先的七万名失业者在劳工市场上争夺饭碗。尚幸保住职位的雇员也受影响,绝大部份公司下令员工冻薪,并开始流行把年终双粮改为按业绩来厘定的花红制度,以保持公司的「竞争力」。连政府也先是削减新入职公务员的起薪点,继而推出「公务员自愿离职计划」(俗称「肥鸡餐」),利诱年长的公务员提早退休,以减省开支。
一连串公私营机构的「瘦身」行动(裁减人手和重组架构)后,结果是有人没工作,闲得发慌,留下来的员工却忙得要命。正常上班时间从朝九晚五至少延长一句钟到朝九晚六,加班工作更是等闲事,却又不发加班费。无数打工仔要每天工作十多小时,中环的商业大厦在晚上仍灯火通明。低技术劳工很难找到适合的职位,首次出现「结构性失业」的现象。大学毕业生亦不再是天之骄子,相比起九七年毕业的师兄师姐,一众后辈的入职薪金被大幅砍掉两、三成。这时候,尽管雇员的待遇日渐恶劣,但不服气的员工还是有能力站出来讨价还价,维护自己的权益。这包括国泰航空的减薪行动,换来机师集体请病假罢工,导致不少航班取消,损失不菲;香港电讯宣布集体减薪,激起工会抗议,成功逼得高层搁置计划;政府推行房屋署公司化,惹来两万名公务员走上街头,游行抗议。踏进廿一世纪后,打工仔女的「斗志」便给连年不景消磨掉,失去了反抗减薪裁员的力气。
不管怎样,香港在「官鳄大战」后不久(九八年十一月),录下史上首次通缩,展开长达六十八个月(五年半)的漫长通缩期。通缩是金融风暴期间,特区政府坚守联汇和入市干预的代价(下一章将详述),期间物价不断下挫,货品越来越便宜,越晚去买得益反而越大,使包括楼房在内的耐用品特别难销。为了货如轮转,小商人和大企业均要想尽办法倾销,满街都是特价和优惠,奈何害怕失业的人们还是不敢乱花钱,商铺只好再割价求售,形成恶性循环。通缩的另一恶果是投资者裹足不前,手持现金成为最佳的投资,没有多少人愿意冒上实际利率高达十多厘(约十厘的银行利息加上百分三的通缩)的沉重负担去借钱做生意,情愿把钱储到银行里。即使香港自九八年底跟随美国多次减息,重回九七年前的水平,对刺激经济依然起不了多大作用。通缩和失业不断恶化,楼价在低谷徘徊,香港陷入自经济起飞以来,从未有过的艰难时期。
在这情形下,民怨初起,九八年五月的首届立法会选举录下破纪录的投票率,让民主派大举回朝。眼见经济日坏,特区政府没有置身事外,不断呼吁社会「共渡时艰」,并运用财政政策减轻市民的负担。九八年初公布的预算案,曾荫权乘着泡沫时期带来的破纪录七百多亿元盈余,减低薪俸税和利得税、宽减差饷以及冻结政府收费,尽量让全民受惠。两个月后政府宣布「救市七招」,推行振兴楼市和旅游业的措施、松动银行的银根、增加再培训名额,还声称创造十万个新职位吸纳失业者。一年后政府虽然出现了史上最庞大的赤字,但财政司长曾荫权还是照样退还了部份薪俸税、利得税和物业税等主要税项,并继续宽减差饷和冻结收费,宁愿靠出售资产股份(地铁,即今天的港铁)来补贴赤字,也务必要纾解民困。纵使这些措施对不少市民来说,其实是聊胜于无,但相较之下,总比O三年梁锦松那份向市民加税「抢钱」的预算案,「仁慈宽厚」得多。
虽然政府推行了一些纾困措施,但这些措施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止痛剂,长远来说还是要靠香港本身的实力,才能走出低谷。碰巧董建华是一个「大有为」的领袖,主意多多,目光「远大」,决心改造香港以迎接廿一世纪的挑战,于是他忙着替香港寻找「定位」,推动香港发展这样那样的新行业和新项目来振兴经济。只可惜与其说董建华努力为香港开创一片新天地,倒不如说他是病急乱投药,各项大计根本没有缜密的筹划。他邀请了欧美日跨国企业高层为香港把脉,听取专家精英的意见,然后便指点江山,抛出一个接一个的美丽「愿景」,教下面的公务员不知所措,既不懂得如何达成目标(墨守成规的官员怎会懂得做生意?),心里也质疑这些计划不切实际,只好阳奉阴违。这样下来,各项计划的效果自然虎头蛇尾,毁多于誉。人们不禁觉得董建华掌舵下的香港,在茫茫大海里迷失了方向,只有干著急。
众多鸿图大计里,最为人熟悉,也是最为人诟病的,莫过于提倡发展信息科技业。董建华九七年宣读首份施政报告时,除了提出「八万五」十年建屋大计,还花了不少篇幅提及信息科技,好像为推动这门新兴行业而设立新的政府部门,以及成立「创新科技委员会」。政府还为了提倡计算机教学,为学校搜购大批计算机。后来董建华更在九九年初宣布在薄扶林兴建「数码港」(Cyberport),欲以低廉租金吸引微软(Microsoft)等跨国信息科技企业到香港投资。其时香港刚经历了楼市崩溃,也正值全球科网热方兴未艾,董建华倡导的高科技工业,看来是黑夜里的明灯,经济转型的寄望所在。一些人更狠批昔日靠炒卖赚快钱、所谓「high tech揩野,low tech捞野(高科技自找麻烦,低科技才可捞钱)」的心态,呼吁大家是时候干实务、办实业了。
可是有识之士已提出警告,香港缺乏科技人才,更没有国防工业来支撑,未必适合发展高科技行业。不过相比之下,最糟糕的是新设立的「数码港」,闹出「官商勾结」的指控。事缘政府不经公开招标,私下把「数码港」的经营权批予首富李嘉诚的次子李泽楷开设的新公司--盈科数码动力(盈动),而李嘉诚跟董建华交情非浅,遂有私相授受之嫌,惹来其它富商暗暗不满。
不管怎样,政府提倡的信息科技业,最后演变为地产富豪借机捞钱的玩意,趁着全球涌现科网泡沫,成立挂名搞科技的子公司,然后分拆上市,从公众的口袋刮去一大笔。结果科网泡沫在OO年爆破,不管是政府的鸿图大计,还是上市公司的瑰丽远景,通通幻灭。从此董建华不敢再提起IT(Information Technology,即信息科技)二字,香港经济转型到信息科技业的宏图也就「不存在」了。大地产商的IT子公司也纷纷转型,另求赚钱门路,甚至脱离信息科技本业。政府重点项目「数码港」对刺激经济起不了多大作用,里头的商业大厦出租率在落成后两年仍达不到一半,遑论像美国硅谷或台湾新竹科技园那样,替香港发展一门新的支柱行业。反而毗邻「数码港」的豪宅「贝沙湾」让李泽楷赚个满堂红,还因此多了一家叫「盈大地产」的上市公司。从此以后,「数码港」给公众讥为「地产项目」,三年来的高科技梦,就这样付诸东流。不久以后,连替董建华的科技梦出谋献策的前美国加州柏克莱大学(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keley)校长田长霖,亦黯然离世。
除了信息科技业外,董建华尚有不少宏图大计。他在最初几份施政报告内,「钦点」了多个他认为具发展潜能的行业,着下属多加推广扶持,以催谷香港成为国际中医中药中心、世界一流的设计和时装中心等,好使香港成为可以媲美纽约和伦敦的「亚洲国际都会」。不过「数码港」的教训历历在目,董建华梦想的「中药港」、「时装港」甚至「鲜花港」,也只是「大只讲」(胡扯一番)而已。这些项目既无效果,筹备功夫不是混乱不堪,便是敷衍了事。例如政府为了发展「中药港」,便在大学开设中医课程,培训人才,但到头来却没有就业出路配合,承诺五年内在公立医院开办的十八间中药诊所,因财赤所限而只是开设了三间。还有一些计划一直只闻楼梯响,像硅港、邮轮码头、渔人码头、无烟新市镇等,不是遥遥无期,便是胎死腹中。哪怕个别项目终能「上马」,如新成立的「科学园」,对经济贡献极微,聊备一格而已。至于备受官员吹捧的迪斯尼乐园,因董建华急于求成,政府在倾谈条件时「卖大包」,签下被指是「丧权辱国」的协议,让迪斯尼不用投资太多便取得几近一半的乐园股权。这还不止,乐园要花六年时间兴建,远水救不了近火,无法马上刺激旅游业,更别说乐园建成后出现亏蚀,损耗公帑。当金融风暴远去五年,市面依旧一池死水,经济转型沦为海市蜃楼,人们不禁对特区政府彻底失望,不再相信董建华能有什么作为。
回顾董建华管治的头六个年头,一般香港人会说没有一天是好日子。但在这段漫长的黑暗岁月里,倒是有过片刻「迥光反照」期,一度让人误以为摆脱了金融风暴的阴影。这就是前面提及过的科网泡沫潮。
当香港经济在九八年首尝衰退时,全世界却在憧憬着「新经济」的美好前景。越来越多人投身被美国联邦储备局长格林斯潘(Alan Greenspan)形容为「非理性亢奋」(irrational exuberance)的股市,杜琼斯指数(Dow Jones)和纳斯达克指数(NASDAQ)屡创新高。适值特区正在筹建「数码港」,而首富李嘉诚旗下的和黄集团也在九九年十月,以一千多亿元的高价卖掉英国流动电话网络Orange,轰动全球。实在的暴利与虚幻的美丽前景,教香港人忘了短短两年前的地产泡沫惨痛经历,亦无视当时本地科技研发的失败教训(如Visa Cash和Mondex争相开发的智能零钱、全球首个互动电视等),大伙儿嚷着要搞科技、设网站,把公司换上有关科网的名字,乘机上市捞钱,使股市再次「镬气冲天」。至于企业是否真正从事信息科技业,有没有赚钱能力,俱已不重要,人们只知dot com不断「烧钱」,但股价迭创高峰才是「常态」。
千禧年前夕,恒指从「官鳄大战」时的七千多点低谷翻了一番,甚至冲破了九七年的万六点历史顶峰,本地经济(GDP)也忽然强劲回升。特区政府急不及待高呼这是V型反弹,香港已经从复苏了,财政司长曾荫权更直言:「有泡沫,总好过没泡沫」。全球科网狂热在OO年首季达到顶峰,美国有「美国在线」(American Online,AOL)跟「时代华纳」(Time Warner)的「世纪婚礼」,香港则有李氏父子分别策划tom.com上市和「盈动」(「盈科数码动力」)鲸吞「香港电讯」的神话。OO年二月中,父亲李嘉诚把集团旗下新开设的子公司tom.com上市。凭着不久前高价「卖橙」(出售Orange)的佳绩,以及香港人多年来给他冠以「李超人」的美誉,很多人相信他有点石成金的本领,遂闻风而至,只为「贪多金」(tom.com的同音谑称)。认购tom.com股份的申请表格第一天便派光,而单是截止申请当天,便收到足足五十万份表格,还在指定收集处出现混乱,大排长龙。上市以后,这家连网站还在完善中的科网公司,股价一度狂飙七倍多。
同一时候,次子李泽楷正在策划比父亲更令人眩目的买卖。其时李泽楷已因夺得「数码港」经营权,一鸣惊人。接下来他收购了上市公司「得信佳」,使他掌舵的盈动能「借壳上市」。得信佳易名盈动后股价不断攀升,成为市值第八大的上市公司,造就李泽楷为商界神话,多了一个「小小超」的外号。到了OO年初,李泽楷得悉「新加坡电讯」(SingTel)打算向英国「大东电报局」(Cable & Wireless)收购「香港电讯」,也抢着要买下这家香港最大规模的电讯商。由于中国政府觉得电讯行业具国防价值,为免香港的电话网络落在外人手中,李泽楷很快便能向中银和汇丰等银行,借来巨款参与收购战,击退了财力较他雄厚、还伙同了澳洲传媒大亨梅铎(Rupert Murdoch)的新加坡电讯。这时候,香港电讯和盈动的股价双双升至历史新高,前者更跻身市值第三大的香港上市公司,李泽楷的锋头一时无两。
可惜不到一个月,光景不再,美国的科网热宣告幻灭,恒指也跟着从一万八千点的历史新高,徐徐回落。包括tom.com在内的科网股,股价下挫八、九成,被逼转型发展网站以外的业务,或是把金钱烧光以后,关门大吉。一度风光的本地科网股如Star East、36.com、Cyber Daily、hongkong.com、新意网等等,不是消声匿迹便是奄奄一息--毕竟连世界第一的互联网浏览器网景(Netscape),也在瞬间溃败。至于轰动一时的盈动,则在OO年八月以蛇吞象的形式,正式购进市值比它本身还要大的香港电讯,合并为「电讯盈科」(「电盈」)。不过由于盈动是倚靠借巨款来收购的,事后要向银行缴交大笔利息,要不断出售业务来还债。碰巧原有大股东大东电报局不断抛售手上剩余的「八号仔」(电盈)股份,股价急速下滑九成半,还一度资不抵债,沦为「负资产公司」。
曾被社会奉为青年才俊的李泽楷,泡沫爆破后神话不再。上班时他不仅脱下IT族流行的休闲便服,穿回传统的西装,还给人抖出学历问题(在大学没有顺利毕业),并老是遭小股民(特别是退休人士)叱骂,犹如「过街老鼠」,使他多年不敢在股东周年大会上露脸。这是由于香港电讯本是一间表现稳定的企业,纵使业务在电讯市场开放后给对手蚕食,却有不少退休人士依赖不俗的股息过日子。但自从李泽楷收购以来,股价骤升后暴跌,却又「不务正业」,不断出售赚钱业务来还债。原先打理公司的张永霖被投闲置散,以「青楼名妓」来自况,替李泽楷大玩财技的袁天凡等人则趁着泡沫时期,赶紧出售股票花红,狠捞一票。于是蒸发了九成财富的小股东跟李泽楷结下梁子,屡次阻止他在日后私有化电盈,实行玉石俱焚。
就是这样,科网泡沫的短暂复苏,却是空欢喜一场。不单止效法纳斯达克而设立的创业板股票市场变得一池死水,稍有规模的企业也要跳到主板(包括易名为「Tom集团」的tom.com),恒指跟经济也重堕科网泡沫前的水平。更糟的是,人们在短短数年之间,经历了两次泡沫爆破,人心更是溃散,更加绝望,悲观情绪笼罩全城。
当科网美梦消逝,「八万五」亦早就不复存在后,香港的经济在OO年底重堕深渊,而且情形比早一、两年更糟糕。金融风暴初袭时,大鱼大肉的日子虽已远去,但市面还有一阵子的热闹气氛。例如经历外国炒家的第一轮冲击和楼市呈现崩溃后,青年男女还是照样涌到戏院,亦无惧政府刚公布的全球首宗禽流感个案,一遍又一遍的追看荷里活电影《铁达尼号》(Titanic),使电影在九七年的圣诞及新年档期,创下一亿一千万的本地票房新高,比六千万旧纪录超出近倍。及至国际「大鳄」于九八年盛夏落荒而逃后,疯狂的市民在接下来的秋天,连续廿八天跑去帮衬麦当劳快餐(McDonald’s),只为换购天天新款的史诺比(Snoopy)公仔。部份人甚至把吃腻的快餐丢到垃圾筒,只留下公仔收藏,浪费食物。然而在OO年以后的第二轮衰退,上述兴旺和「折福」的情景通通消失,伴随科网热而兴起的威化派对(又名狂野派对,rave party)也落幕了。官员口中的V型反弹昙花一现,复苏遥遥无期,人们对未来失去了信心,全城活在沮丧和绝望之中。即使期内(O二年圣诞及新年档期)戏院上映了令人赞叹的港产片《无间道》,亦只能录下五千多万票房,跟最卖座的一些电影始终差了一点点。
一切又回到金融风暴刚来临时的恶劣环境--经济(GDP)再一次倒退,失业率虽曾在科网泡沫时期改善不少,复又在OO年底再度恶化,并于O二年中创下廿七万人(7.9%)失业的历史新高。消费市道在千禧年到来时才有一点点起色(毕竟不少人凭炒股赚了一笔横财),迅即打回原形,O二年的消费信心低落得无可再差,跟衰退了十多年的日本相若,双双排在亚太区榜末。连对象为平民的连锁快餐店,也在割喉竞争,一顿午饭从二、三十元最多减价到十块钱,这样的价格等于时光倒流廿多年前的老日子。更糟的是,通缩不曾因科网热而短暂甩开,物价从九八年起无间断下滑,长期困扰香港。楼市这个叫政府最头痛、却总是处理不好的老问题再次浮现,好不容易才稳住的楼价再次「失控」,下泻幅度虽然比金融风暴时缓和得多,但楼价终究在拾级而下,不断「寻底」。
在这情形下,刚从科网热里尝到轻微加薪(百分之一至二)滋味的打工仔,薪金不单再次遭冻结,还碰上政府推行强制性公积金(强积金)制度(OO年十二月),变相等于雇主被强逼加薪5%,而雇员原有的5%薪金亦同时被扣起,直到退休之年,使老板和打工仔皆怨声载道。一些无良雇主为了逃避强积金供款,强逼员工改称自雇或索性减薪,于是新制度被批评推行时机不当。不过比起失业者来说,这已算是不幸中之大幸。自O一年开始,减薪裁员潮再起,而且来得比几年前更凶猛,连抱着铁饭碗的公务员也要多次上街游行,才换来董建华许诺任内永不裁员。然而公务员的薪酬水平与市场脱节,香港市民要求公仆减薪的呼声响遍全城。在财政紧绌下,新任财政司长梁锦松连续两年以灭赤为由,趁势下令十八万公仆减薪。于是全体公务员虽保住了饭豌,却躲不过减薪的命运(详见下一章)。然而普罗大众无法因此大事庆祝,因为唇亡齿寒,当公务员优差也要减薪,私人企业老板自然顺理成章向员工「开刀」。于是公仆减薪最终反过来弄得打工仔人心惶惶,害怕自己成为减薪裁员的受害者。与此同时,公司倒闭的个案触目皆是,连支持因老板逃掉而追讨不了薪酬的员工的「破产欠薪保障基金」,也一度面临「破产」危机,自身难保,足见做生意的日子也不易捱。
总言之,OO年香港开始的第二轮衰退,比第一轮更凶猛。全球经济在科网泡沫戳破后急速恶化,「火车头」美国在O一年需要减息十一次到差不多零利率的水平,才能勉强稳住局势。部份人一度乐观地以为香港跟随美国把储蓄利率降至0.01厘(一万元储蓄一年才挣得一块钱利息),有助经济复苏,刺激人们消费或投资。奈何事与愿违,泡沫爆破的后遗症、O一年的九一一恐怖袭击、O二年的安然(Enron)会计丑闻、O三年初美国对伊拉克磨拳擦掌的战争阴霾,使环球经济在新世纪的头几年充斥不景气,再便宜的利息也没人敢借,因为投资机会欠奉。自称连睡觉做梦也在想着经济和就业的董建华,跟新「财爷」(财政司长)梁锦松,对眼前的经济困局看来皆束手无策,除了推行一些治标不治本、份量却越来越轻的纾困措施,以及叫人无了期地等待经济转型后的果实之外(数码港失败后,还能转到什么方向呢?),他俩只能被动地等待「外围经济」复苏,无力扭转颓势。
不过焦躁不安的香港人早已等得不耐烦,精英、权贵、平民纷纷在审视香港,你一言我一语地争相查究香港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以求为香港找寻出路,又或是在困境之中,尽力保障自身利益。人们首先注意到的,是经已下挫一半的楼价,彼此争论楼市何去何从。
泡沫时期,各阶层莫不痛斥楼价暴涨的祸害。可是到了泡沫戳破后,人们反过来力陈楼价一沉不起的弊端。公众由反对救助因炒楼而赔钱、「咎由自取」的投机者(香港没有资产增值税,炒楼利润不用缴税,除非靠空壳公司炒楼),逐步改为理解到楼市崩溃后,牵一发而动全身,影响不少赖之为生的行业,包括工程、测量、装修甚至律师等,无不受到拖累。楼价暴挫也带来银行坏帐的风险,因为房地产的价钱比借出的数目还要低,即使出售没收回来的单位,也收不回借出去的贷款(详见外篇四)。这类物业的业主则沦为「负资产」阶层,终日诚惶诚恐地担心一旦给辞退或大幅减薪的话,便无力偿还按揭贷款,破产收场,毕生积蓄付诸一炬。说到底,地产是香港经济重要支柱(几乎所有的香港大商贾莫不沾手地产),打击过高的楼价而导致楼市崩溃,等于西方谚语说的把婴孩和洗澡脏水一同倒掉,其实是同时损害整体经济,甚至影响政府税源。
这时候,人人都在埋怨董建华的「八万五」计划把楼市推倒,但如何拨乱反正,则莫衷一是。地产商率先把矛头指向「居屋」,纷纷嚷着政府要把居屋停售。居屋是政府于七十年代开始兴建的半私人屋苑,以优惠的价格卖给低下阶层,让他们有机会改善居住环境,迁出租住的公屋,一尝置业滋味(购入十年才准出售)。楼市泡沫时期,不少人买不起私人楼宇,只能寄望名额有限的居屋.以及形式相近、但豪华一点的「夹屋」(九十年代才推出)。及至楼价暴跌,董建华便在九八年宣布不再兴建夹屋,藉此减少供应,稳住楼市。可是楼价仍在缓缓下滑,于是地产商推诿于居屋,指它跟私人市场重迭,他们的「上车盘」(价钱低廉的私人住宅)客源给「豪华居屋」抢走。经过连番炮轰,一众地产商终于如愿以偿。政府先在OO年中开始停售居屋六个月,继而在O一年九月再次停售十个月。期间政府还不断修改建屋计划,把大批兴建中的居屋改为公屋,并大幅收紧市民申请居屋的条件和削减价格优惠,逼使更多人选购私人住宅,替居屋「赶客」。
停售居屋无疑减少楼宇供应,有助楼价回升,但作用不大,楼价依旧一沉不起。如前所述,董建华在楼市崩溃后举棋不定,故此政府对居屋态度颇为暧昧,只是停售一段日子试试看,不行的话再算,处事毫不干脆。更糟的是,董建华因为「八万五已不存在」的公关大灾难而赔掉公信力,可是官员没有汲取教训,继续前言不对后语,一边削减兴建居屋数目,另一边却否认将会废除居屋,声言「居屋的历史任务仍未完结」。最终居屋真的接二连三停卖,犹如取消了一样,教大众觉得房屋政策摇摆不定,谁也不敢胡乱置业。与此同时,一些学者和政党批评政府的「托市」措施,偏重地产商的利益--当官员为了减少楼宇供应,把居屋扣起不卖,却等于让路予地产商「散货」,甩掉卖不出去的单位;但另一边厢,政府却狠下心肠,拒绝替负资产业主设立「减按基金」,减轻他们的负担。这种做法,使议员开始狐疑「官商勾结」,逼得董建华在立法会上费尽唇舌,否认他只考虑富商的想法。
就在董建华的「托市」徒劳无功之际,香港经济却又祸不单行,于科网泡沫爆破后再陷困境,裁员减薪的新闻不绝于耳,人们更不敢贸然置业,避免背上一身债。过去不少人为了改善居住环境,「细屋换大屋」,惟这种做法已几近绝迹,甚至反过来「大屋搬细屋」以减轻负担。这还不止,楼价不断下泻,等于越迟买楼,价格更便宜,谁敢沾手来投资「保值」?自住的用家则眼见九八年楼市狂泻后才置业的人,同样沦为负资产业主,吓得保持「观望」态度,不敢贸然「入市」。就是这样,种种利好楼市的因素,包括按揭利率从十一厘剧减到两、三厘、政府提供各式各样的置业贷款和供楼利息免税额、金管局变相放宽七成按揭上限等,通通无助楼市复苏。政府虽把供应减少了,但需求却同时在大大萎缩,一切「托市」措施皆扭转不了楼市的颓势。新建成的住宅单位固然囤积难销,空置率不断攀升,二手市场也是无人问津,逼得专注二手买卖的地产经纪行,转型替发展商促销新楼盘,以求生存。
O二年七月,董建华开始第二届任期,改行高官问责制,委任了孙明扬当房屋及规划地政局的问责局长。经过四个多月的研究,官员终于意识到需要更大刀阔斧来稳住楼市。在十一月公布九项新的「托市」招数,孙明扬明言立即停止卖地一年,并「顺应」地产商多番要求,无限期停售及停建居屋,把一万多个已建好的居屋单位「束之高阁」,直到楼市复苏为止。他更扬言日后有形之手(政府)尽量撒手不管楼市,一切依市场行事,长远来说甚至不会替低下阶层兴建公屋,只提供租金津贴。不管怎样,自从孙明扬由董建华手中接管房屋事务以后,人们开始觉得特区政府终于严限土地供应,不再左摇右摆。暴跌了三分二的楼价,也在「孙九招」公布后暂时喘定,直至沙士来袭时才再次下挫。不过「孙九招」也带来房委会、甚至政府本身的财赤危机(详见第二章),短期内也无力让二手楼市重新活跃起来。就在O三年二月,一间中型地产经纪行「鸿运地产」支撑不住,宣告倒闭。毕竟经济低迷,失业者众,打工仔朝不保夕,谁有本事敢借百万元置业?
楼市泡沫爆破后,社会出现了一个新名词,叫「负资产」。所谓「负资产」,正确而言是指那些市价跌破业主仍未偿还的贷款金额、「楼不抵债」的住宅单位,后来人们索性把这类单位的业主也一并叫做「负资产」。根据金管局的局部统计,负资产一度高达十万户,一家地产代理(「中原地产」)则估计最严重时期,香港有高达廿多万户负资产业主。不管谁最准确,转眼之间,全城蒸发数千亿的财富。其时由于楼价低迷,要是业主把负资产单位出售,卖到的钱不足以还清欠下银行的按揭贷款,需要额外从口袋里掏一大笔钱去填补差价,这下可真的要了这些业主的命。
早在九十年代初楼市掀起第一轮炒风时,金管局已规定各银行严格执行「七成住宅按揭上限」,并指引银行顶多把四成资金做住宅按揭生意。这样既可大大减低制造负资产的机会,也避免重蹈九十年代日本不少银行出现大量呆坏帐的覆辙,因为本地银行最多只能借出楼价的七成,让余下的三成变作缓冲,倘若楼价真的下挫三成,物业还不致于沦为负资产,银行也不会有坏帐的风险。举个例子来说,一幢价值一千万元的住宅单位,向银行抵押,顶多只借到楼价的七成,亦即七百万元,业主需要自行筹措余下的三百万,才买得起。要是日后楼价跌到八百万的话,这个贬值了两成的单位还不算是真正的负资产,因为把这个单位卖掉的话,银行仍可顺利收回七百万元贷款,业主也可分得剩下的一百万。只有楼价跌破了七百万元,物业才沦为负资产。(见图解二)
可是谁也料不到,楼市竟在金融风暴后崩溃。泡沫爆破不到一年,楼价暴挫近半,跌穿「七成按揭上限」所设的三成缓冲。于是高峰期置业的业主,瞬间沦为首批负资产,好像九七年推售时万人空巷的屋苑「灏景湾」,日后即被讽为「浩劫湾」,其业主莫不遭殃。以上述例子来说,住宅单位在金融风暴后只值五百万元,比银行借出的七百万还差两百万。本来银行也不急于催逼自住的业主立即填补这两百万的差价,只向「物业投资者」(炒家)追讨,然而经济恶劣,减薪裁员风起,一些失业或大幅减薪的业主便无力继续偿还银行贷款,唯望大屋换小屋以减轻债务负担。偏偏楼价大跌,卖楼之后只能收回五百万,还欠银行两百万,也就没有余钱换一所小屋。当他们没钱补回两百万的差额,便只好自行申请破产,又或是连续半年拖欠偿还按揭(俗称「断供」)后,遭银行申请破产,弄至身无分文的境地,置业前自行筹措的三成首期亦化为乌有。到了最后,银行把单位没收,然后在二手市场待价而沽,而这类单位便叫作「银主盘」。
无论银行或业主,谁也不愿把情形弄至如斯田地。由于楼价暴跌,银行卖出去的「银主盘」肯定亏本,只图减少损失而已。业主也不欲沦落到破产的地步,眼巴巴看着房子被没收,毕生积蓄就此赔光,仅能在搬离以前把房子尽情砸烂,让银行接管破烂的单位。因此尽管恐惧(失业)和(对董建华)怨愤交集,负资产者还是咬紧牙关撑下去,继续「供死会」,宁愿债务重组,延长还款年期,或是看准利率在O一年起大跌,跟银行商讨减利息,乃至转向另一间收取较低利息的银行借贷(俗称「转按」),一小撮走投无路的业主甚至「铤而走险」,靠高息的信用卡透支来渡过难关。当中最著名的负资产者,莫过于炒燶多个豪宅的艺人锺镇涛,捱了近五年以后,才在O二年支持不住,破产收场。全靠负资产业主拼尽全力偿还银行贷款,不肯轻言放弃,随便宣告破产,加上金管局老早设下三成缓冲,泡沫爆破幸运地并未带来严重坏帐问题,也就没有拖垮银行体系,情形比九十年代的日本或O七年起备受次级按揭(次按,sub-prime mortgage)困扰的美国好得多。
尽管如此,楼价继续下滑,等于越来越多人加入负资产行列,连楼市暴跌后才置业的业主也一同遭殃。事源特区政府于九八年的众多「托市」措施中,已借着准许地产商提供第二份按揭(俗称「二按」)等措施,变相放宽了七成按揭上限,缩减了昔日的三成缓冲额,让人们不用准备太多首期便有资格买楼,藉此「托市」。最初金管局把银行借贷比率放宽至八成半,惟楼价仍不住下挫,只好继续放宽,最终让业主可以从容拿到高达九成半的贷款,弄得不少人因此而上了董建华的「贼船」。
假设一位「贪图」楼价低廉的人于OO年底买下一所价值一百万元的单位,他可以先从银行借贷其中七成,即七十万元,然后跟地产商或银行申请做「二按」,多借十五万(合共八成半),两者加起来共有八十五万。尽管他额外借来的「二按」部份,需要多付一点「利息」(保险费),但这样一来,他仅需自行筹措十五万首期便能置业,比从前的三十万(三成)少了足足一半。对银行来说,他们的风险也没有增加,依旧是金管局规定的七成上限,因为多出来的「二按」部份,是由金管局属下的「按揭证券公司」--也就是政府--来承担(最后政府把「二按」风险卖给别的投资机构)。可是三年半后(O三年中),他手上的物业跌至七十万,亏损了三十万。试想想,假如没有「二按」,金管局继续严格执行七成按揭的话,这些业主最多只能向银行借七十万,跟七十万楼价相比,刚好一样,还不致于沦为负资产。可是借了「二按」以后,楼价(七十万)跟贷款额(八十五万)出现十五万元的差额,他需要还清这个差额,才能挣脱负资产行列。
不仅政府催谷市民买楼,银行亦复如是。香港经济在金融风暴后一池死水,很少人向银行借钱做生意。于是银行在楼价大跌一半以后,趁着资金充斥,无处可借,加上业界取消了利率划一制度,放宽竞争,遂不断削减房贷利息来兜生意。过去人们不易借到钱置业,不但难以取足七成贷款额,利息更要在「最优惠利率」(prime rate,P)以上,加添百分之一到三的风险(P+1~P+3)。及至楼市崩溃,借贷利息竟比「最优惠」利率还要低百分之二以上(P-2),使「最优惠利率」这个名词成为名不符实的笑话,人人都可拿到比「最优惠」更优惠的利率。哪怕香港已有无数负资产,银行就是看准香港人死不破产、咬紧牙关还钱的精神,竞相减息来争夺「风险最低」的房贷市场。最终诱使一小撮不受裁员威胁的人或新婚夫妇置业,继而沦为「负资产」。
总而言之,这一批新的负资产人士,以为躲过泡沫后会捡到便宜货,却通通「上了当」,使后来想置业的人却步。董建华或会推搪第一类受害最深的负资产,是港英政府埋下的「地雷」所致,却不见得可以避开新一批负资产的满腔怒火。尽管「八万五」已「不存在」,但楼市一天未恢复过来(最多跌约七成),董建华和「八万五」还是要继续被群众破口大骂。自OO年九月立法会选举前夕开始,负资产问题被议员拿到议程上讨论,自由党更在OO年六月底破天荒首次游行,组织千多名负资产人士上街。民主党和民建联在选举后亦提议政府拨出数十亿,甚至数百亿元作「减按基金」,替负资产业主减轻负担。不过基金所需的实际金额难以估计,有人更质疑这是天文数字,最终政府否决此建议。政府对负资产人士最大的帮助,只是开设「供楼利息免税额」,或者透过「按揭证券公司」,在O二年起提供负资产转按计划等,作用极为有限。唯有等到楼市和经济复苏,一众负资产才真正有转机。
相比起讨论地产市场时牵涉个人或财团的利益,一些爱护香港的学识之士却是亳无私心地替香港把脉,既查问那里出了毛病,也苦思解决之道。例如享负盛名的经济学家张五常在《壹周刊》曾一连六星期为香港献策,《信报》也刊登金融界林森池运用财技来消灭赤字之议。正如《明报》为此而举办的一系列研讨会的名称一样,人人伤尽脑筋思考着:「香港怎么办?」
香港在战后因着国际环境的变迁(中共夺权、韩战、石油危机、大陆改革开放等),成功经历多次经济转型,先从转口港摇身一变成为工业中心,然后在八十年代因为工资随着通胀上涨,廉价劳工不再,工厂便趁机搬到刚开放的中国大陆,逼使香港经济再一次转型,发展高增值的服务业(详见第五章)。然而了这地步,香港长达二、三十年的经济奇迹已接近尾声,快要走进发展的瓶颈。领先东亚「雁群」的日本便率先在九O年泡沫爆破后停滞不前,跟在后头的亚洲四小龙(香港、新加坡、南韩、台湾),亦纷纷在七年后的金融风暴告别高增长时期,往后经济只能步履维艰。偏生香港在这痛苦的转变前夕,遭逢地产狂潮,使宿醉醒来的香港人更觉头痛欲裂。其时人们慌张地站在十字街头,不知该往什么方向发展。社会上下突然惊觉香港早已「厂去楼空」,没有多少实业在本地幸存,工业早就搬到深圳河以北(中国大陆)了。权贵精英们慨叹早年的炒风弄得香港「产业空洞化」,一门具竞争优势的行业也没有。一些厂家趁机以增加就业机会为名,嚷着回流香港,借机向政府索求土地、税务、聘用外地劳工等优惠,走回头路,对经济转型更是毫无帮助。
不止民间社会,政府也在侃侃而谈,为香港断症。过去港英年代,政府不会刻意发展个别行业,只是扮演辅助角色,行业的盛衰跟政府没有太大关系,此之为「积极不干预」政策。因此财政司曾荫权口中的经济「四大支柱」,亦不过是法治精神、公平竞争的环境、廉洁的政府和信息自由流通等四项价值观而已。但到了大有为的董建华年代,特区政府便不再任由民间自行摸索经济出路,改为亲自「落场」,让「策略发展委员会」商议重点催谷那些具潜力发展的行业。可是董建华未能拿定主意,他口中的经济「四大支柱」转来转去,一度定为金融、旅游、创新科技和航空业,后来又剔除后两者,改为物流和工商业支持。特区政府还听从外国专家的建议,把香港定位为「亚洲国际都会」,目标直追伦敦和纽约,要「超曼克顿」(Manhattan Plus),并设计了代表香港的飞龙标志。主意和言论多多的梁锦松更在O二年,正式宣布放弃数十年来奉为金科玉律的「积极不干预」政策,修正为「积极为市场创造条件」(Proactive Market Enabler),平白让国际社会怀疑香港要离弃市场经济。结果特区政府抛出越多的口号和目标,对经济困局越是无助,沦为空谈。眼见高官不断为香港在各种国际经济排名的起跌而乐透或愤怒,为两餐奔波劳碌、埋头苦干的小市民只有感到烦扰。
当失业率在O二年创下新高之际,「本土经济」开始天天挂在官员嘴边,被梁锦松视为吸纳失业人士的灵丹妙药。一时之间,民间跟着闹哄哄,辩论「二元经济」,政府也提出许多光怪陆离、效果成疑的项目,例如两个毫无本地特色的跳蚤市场--上环「大笪地」和黄大仙「腾龙墟」。结果重新开张的「大笪地」一直无法重现六、七十年代的辉煌日子,以承办商倒闭收场。而幕后策划「腾龙墟」的工联会虽声称可替部份失业者解困,但受惠的只有数百名创业者而已,对超过廿五万名失业大军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更何况在「腾龙墟」摆档的失业者,被指抢走附近商铺的生意呢。
其实在外国人的眼中,香港仍有不少优势,拥有完善的市场经济制度。可是香港不少的优势是相对中国大陆而言的,例如法治、言论自由、信息自由、廉洁的政府、货币自由兑换、税制简单且税率低、治安良好等,通通都是中国大陆欠奉的。只是中国经济腾飞,十年间高速发展起来,香港人惧怕这是一场「龟兔赛跑」,早晚被赶上来,届时各项优势将消失殆尽,香港也就完蛋了。于是人们毫无自信地刻意不提自己的长处,只把英语水平下滑等退步的地方一一罗列出来,提醒大家不要继续「吃老本」,要自我增值、终身学习,打工仔进修考证书蔚然成风,甚至可以得到政府的资助,结果全城陷入焦虑万分的情绪中。
随着中国经济抬头,不单止香港,连带附近的地区,无一不受这个「黑洞」影响。为此台湾厉行「戒急用忍」和拖延「大三通」,人为地跟市场力量对抗,以免资金和工厂大量「西进」后,把经济掏空,失去跟中国周旋的本钱。新加坡资政李光耀更直言中国抢走东盟(东南亚)的外资,因此部份经济领域需要放弃与中国竞争。奈何赶着搭上中国顺风车的新加坡,却在苏州工业园栽了跟头,被地方官员戏弄。相比之下,香港得天独厚,对经济融合可以少点政治顾忌,背后也有中央撑腰和溺爱,只是董建华治下的香港仍是扶不起的阿斗,今非昔比。
其时中国也从葡萄牙手中,接收了澳门的主权(九九年十二月)。不久人们便拿董建华跟当地首任特首何厚铧作比较,因为澳门的情形跟香港刚好截然相反。葡萄牙人离去前夕,澳门治安恶劣,黑帮子弹横飞,失业率也高,找不到工作的工人曾小规模骚乱。但是何厚铧没有董建华式的假大空口号,默默为澳门摸索到新方向,藉中国大陆因共产党教条所限而禁赌,便全力催谷澳门为全中国唯一的合法赌场,并朝美国拉斯韦加斯(Las Vegas)的模式发展,摇身一变成为集赌博业、旅游业、文化创意工业、国际展览业于一身的地方。O二年初,何厚铧趁着赌场的独家牌照期满,打破垄断,多发几个赌牌,邀请美国人竞逐。一优一劣,何厚铧面对本地土豪的手段明显比董建华高明得多,叫香港人既羡慕彼邦的瑰丽前景,又恼恨董建华的无能。毕竟香港政府谈了多年仍未找到经济火车头(竞争优势),还老早就否决藉兴建赌场而刺激旅游业的提议,眼白白让何厚铧在数年后捡了个便宜,替澳门找到振兴经济的门路。有人笑言董建华治下的香港比何厚铧统治的澳门差劲,全因何厚铧的「华」字旁边多了一个「金」字,所以能不断捞金,咱们香港的董建华欠金,于是经济老是无法复苏,转不了型。
到了O二年中,也就是香港失业率再创新高的恶劣时刻,人们亲眼目睹受金融风暴摧残的南韩也终于捱到翻身的一天,在合办的世界杯足球赛上大放异彩,成为史上首支打进四强的亚洲球队,震惊全球,另一个主办国日本也要瞠乎其后。连同冒起中的一股「韩流」,好像韩剧《蓝色生死恋》(Endless Love)、电影《我的野蛮女友》(My Sassy Girl),以及数首流行的韩语歌,香港人莫不感受到南韩不止克服了衰退,还更上一层楼。事实上,南韩在金融风暴里庄敬自强,危难中国民团结地齐齐卖黄金来救韩圜汇价,劫后政府亦能敢于向现代(Hyundai)等大财阀(chaebol)开刀,给中小企业开拓生存空间(部份改革其实是怯于国基会的压力)。就算是国家足球队,南韩在九八年世界杯惨败荷兰零比五之后,亦能不耻下问地向荷兰人请教,请来当年大胜他们的神奇教练轩迪克(Guus Hiddink)带领球队,成功在四年后创出神话。相比之下,香港在金融风暴过后却是渐走下坡,娱乐事业日渐衰落(详见第七章);「官鳄大战」其间则有本地财经界人士做「内奸」,站在特区政府的对面;董建华亦遭批评给被大地产商牵着鼻子走,贫富更加悬殊,中小企业亦越来越难做生意。眼见南韩人火凤凰重生,在球场内外创造了奇迹,普遍香港人佩服之余,也孤影自怜,哀叹香港成为唯一一个仍未摆脱金融风暴的地方(一、两年后世人才发觉南韩的复苏只是虚火),一些本地传媒更在世界杯后追访南韩成功翻身的故事。
到了最后,连香港人不大看得起的泰国,也摆脱了金融风暴的打击,教人无地自容。事缘九七年金管局为了阻止金融风暴掀起旋涡,曾参与国基会牵头的多国援助行动,向泰国借出十亿美元。没多久行动失败,香港也自身难保。事后差不多人人都在揶揄任志刚后知后觉、不自量力,并质疑泰国还款的能力,总是自大地说这十亿美元根本是「丢到咸水海」(拿不回来)。可是最终人家没有赖掉香港借出的贷款(泰国实际只拿了其中的八亿多美元),其时更准备提早还清债务,教得悉这宗被低调报导的香港人,羞愧不已。
总括而言,金融风暴劫后的五年,精英们抛出无数振兴经济的方案,却莫衷一是,始终找不到清晰的方向,令香港只能原地踏步。面对周边地区的翻身、进步,群众更觉得香港如逆水行舟,不进而退,被竞争对手甩到后头,连国际社会也在看扁香港。O二年五月,《财富》杂志便以「谁要香港?」(Who Needs Hong Kong?)为题,嘲讽香港做不了亚洲的纽约,或许能当得上中国的芝加哥。特区政府既无力带领经济走出黑洞,它所能做到的,只有推出一系列的治标纾困措施,尝试减轻市民的痛苦。
前面说过,特区政府曾在金融风暴初袭时「纾解民困」,一口气把薪俸税和利得税等主要税项的税率调低,又退还税款,并冻结一些收费。岂料经济衰退久未摆脱,不少人开始向近一万亿港元的外汇基金打主意,抱怨特区政府只会当守财奴,不理民间死活。各个政党也数次组织跨党联盟,由自由党做代表,连手向政府施压,冻结或减收各种收费。
及至O一年美国发生九一一恐怖袭击,香港人的信心危机加剧,形势逼使特区政府再度出手。于是董建华在十月的施政报告里,宣布一百五十亿元的救市措施,还许下未来十五年花六千亿元于基建项目的豪言。可是纳税者却觉得退还的三数千元税款起不了多大的纾困作用,政府继续把庞大储备扣住形同「见死不救」。碰巧两天之后,新加坡政府动用约五百亿港元救市,联同两个月前宣布向国民派发的「新新加坡股票」,其创意、果敢和金额数目,均把特区政府比下去。虽然新加坡受科网泡沫爆破的打击远比香港大,「出手」自然较阔绰,但香港人还是照样比较两地政府,并再次肯定特区政府的无能。当董建华其后在电台聆听市民对施政报告的意见时,人们只有哀求他数月后不要竞逐连任。
事实上,特区政府只有九八年大手笔派钱,让市民永久享受减税的帮助。九八年以后,政府的纾困措施越来越「吝惜」,若非有限期的短暂减免税项,便是设立扶助中小企业、创业者、进修人士等一系列的「基金」。政府唯恐造成长期财政负担,怎也不肯把更多的钱直接放进市民的口袋里。以上述九一一后的一百五十亿救市措施为例,政府用五十亿宽减差饷,却设下每户只能享受二千元的上限,令小市民只能得到丁点的帮助,犹如鸡肋。与此同时,政府一口气花掉另外五十亿成立「持续教育进修基金」,让进修的小市民申请,「自我增值」。可是基金运作三年,才发放四亿多元,不及总数的十分之一。换言之,当董建华O五年初被赶下台的时候,四年前的一百五十亿元救市措施中,仍有足足四十多亿一直藏在政府库房之内,从未送到任何一位小市民的手中,而经济却早就复苏过来,不用再「纾解民困」了。
政府这样子去纾解民困,难怪被人批评「救市不救人」、「口惠而实不至」。究其原因,是政府的各种救市措施,倾向支持企业和人力培训等对未来有好处的「投资」,不肯直接把钱塞到市民的口袋里,以免将来得不到「回报」,「浪费」公帑。于是政府不断津贴「再培训」的失业者,把名额加大到十万个以上(失业人数最高峰时不过廿七万人),以及开设「毅进」和「展翅」两项职业培训计划,吸纳人浮于事的「双失青年」(失学与失业青年)。董建华后来更扬言要在十年之内,把考进专上学院的青年数目跃升一倍,从OO年时的三成学生倍增至六成。为此政府在O一年彷效美国,开办大量副学士学位(Associate Degree),增加青年考取大学毕业(Bachelor Degree)的机会,并由政府补贴。无奈成年人的再培训计划的成效一直受质疑,而政府胡乱大增学位,弄至「沙纸(证书)大贬值」,逼使原来的大学毕业生,下班后竞相花钱和时间去修读硕士学位或进修课程,以保工作竞争力。如此一来,各大教育机构和讲师可乐透了,有钱可赚--反正学生不一定用心聆听,纯粹是付钱买证书,课程质素如何、上课时学生能听进多少,通通不必深究。就是这样,政府滥开学位的政策被揶揄为「教育八万五」。
更重要的是,公帑花了、低技术劳工再培训了、打工仔自我增值了,但由于经济环境恶劣,工作机会匮乏,人们空有一身绝技,还是难讨一碗饭吃。即使是政府本身,也因为赤字缘故,不再聘请任何公务员。如此一来,董建华的大量「投资」自然得不到什么「回报」,各种救市措施失灵,副学士等课程更被批评为「粉饰」失业率,浪费青年人的时间和金钱。到头来,政府还是要另花工夫协助失业者找工作。针对各阶层的需要,劳工署为失业中年、单亲人士、领取综援者、「双失青年」,甚至刚毕业的大学生,推行不同的就业计划,甚至花公帑津贴聘用上述人士的雇主,能救多少便救多少。
不管怎样,失业率不断攀升之际,财赤危机却同时浮现,教财政司长梁锦松多了一份顾忌,不敢胡乱花钱去帮助大众(详见第二章),甚至逼使各部门削减开支。这时候,梁锦松变成人们眼中的「守财奴」,非但不肯「派糖」,更不惜要政府食言。先在O二年中逼使新任教统局长李国章,大幅削减资助开办仅一年的副学士课程,要开设这类课程的大学于数年后自负盈亏。接着梁锦松亲自把董建华一年前夸下海口的六千亿基建大计推翻,声言要把经济效益低、回报不高的工程拖下马。从此人们不敢奢望备受赤字掣肘的特区政府,会有什么纾解民困或振兴经济的措施。当政府天天在喊财赤严重,官员扭尽六壬开源节流的时候,小市民但觉来年加少点税,少点负担,已是走运。
香港人不再对特区政府寄以厚望后,「逆境自强」的想法一度很流行。然而个人力量终究敌不过宏观环境。在二OO二年的三百六十五天,坏消息几乎天天见报,裁员、减薪、倒闭、自杀,早已司空见惯,传媒也报导了不少闻者痛心的悲惨故事。例如大学生找不到工作,逼得偷食物而失手被捕,也有因尊严而坚拒领综援的人了结生命,甚至有生活艰难的父母,抱着子女一同烧炭自杀(烧炭是金融风暴后,香港新兴流行的自杀方法,连日本也从中「偷师」)。其时各种统计数字不断诉说失业率屡创新高、职位大幅减少,各项调查又不时发现巨大的工作压力令患上抑郁症者众,不少人因害怕失业而被逼抱病上班。这一切一切,使人们日渐乏力高喊「自强不息」的所谓「香港精神」,提不起乐观想法,懒理「香港再造联盟」叫人积极面对困境的呼吁,继续每天花十分钟去担忧前景。
经济衰退下,社会出现工资两极化,量度贫富差距的坚尼系数上升至第三世界水平,数十万人处于「赤贫」处境。低技术劳工陷入「结构性失业」的境地,从此中老年的男性多数只能去当看更,女人则去做清洁工作、售货员或家务助理,余生领取微薄薪水,永无翻身之日。根据立法会议员陈婉娴(工联会)的说法,连政府高官也私下放弃拯救这类人。还有越来越多的低学历毕业生沦为「双失青年」(失学与失业青年),把年青人的失业率推高至三成以上。
至于白领阶级,在这艰难时期里失去了稳定的工作环境,「勤力致富」的方程式一下子失效,经验丰富反而成为负累。包括政府在内的雇主,只看成本数字,威逼利诱丰富经验但薪金「过高」的雇员离开,然后由经验稍逊、但薪金便宜一大截的年轻人替代,藉此减省开支和福利。政府及私人企业更流行用短期合约方式来聘请员工,以便他日经济更恶劣时方便解雇,因为只要合约日期届满,不管表现好坏,员工也得自动离职,理论上不算裁员,更何况雇主不必为合约雇员负担医疗等员工福利。这样下来,全城的打工仔毫无安全感,负资产者惶惶不可终日,年青一辈则因为看不见职场晋升的前途,对未来灰心,只能凭转职来搏取升职加薪。与此同时,部份雇主(不幸政府又是其中一员)为了节流,索性把工序外判或不再补充人手,让留下来的员工分担离职同事的工作,使工时越来越长。最终连那些无需加班的打工仔,也不得不在办公室里磨蹭,没事找事干,刻意延迟下班,非为骗取加班费(不少公司已删除了),而是避免上司觉得他们是冗员,裁掉他们。从此准时下班的人均被视为有问题,天天加班至深宵才是「正常」的人。
在这艰难的二OO二年里,香港人彷佛认了命似的,连罢工抗议的力气也没有。当电盈(前身为香港电讯)再次大规模裁员,工会已不再像三数年前那样积极罢工反抗,而是无奈地接受,连工会领袖也自身难保。这就说明了为何经济那么坏,社会却出乎意料地异常平静,没有半丝动荡的危机,只有零星冲突。事实上,职场上的人都在默默忍受,咬紧牙关,因为很多人正在背负一所负资产物业。负资产本来并不那么可怕,只要业主仍有钱继续「供楼」(偿还按揭贷款)便无事,但其时裁员杀声四起,弄得人心惶惶。不过再退一万步说,哪怕负资产业主真的被裁掉,事情还不算很糟糕,只要他能及时找到新工作。偏偏在这时候,薪酬水平大幅下降,任何被裁退出来的打工仔,不知何时才找到新雇主,更随时要接受一份薪水比从前低三、四成的工作,例如一些中年白领人士被炒后只能当的士司机,于是找到新工作也供不起楼,随时破产收场。负资产的魔咒,使大部份人每天都过得很惆怅、很忧心。
就是这样,在这人浮于事的年头,硕士、博士毕业生「纾尊降贵」地抢夺月薪六千元的中学程度工作,避免「毕业等于失业」,打工仔也不怕每天工作十二小时以上的辛劳。商户在「旺丁不旺财」的环境下,也务求薄利多销,削价求售,售卖杂货的「十元店」自九八年起更是遍布全城,直到复苏以后才悄然消失。普罗大众早上在报纸看到穷人要到快餐店偷吃别人剩下的饭菜,中午在电视新闻瞧见大型招聘会的长长人龙,深夜则在街上碰到的士等候乘客的长长车龙,连慈善团体「公益金」也因捐款大减而出现赤字,城内充斥着萧杀的景象。因经济困难而自杀的新闻固然不绝于耳,销金窝(新杜老志夜总会)也冷清得宣布结业,顿时令中国元首邓小平决定收回香港时的许诺变得很讽刺--香港在中国收回主权后不能过着「舞照跳、马照跑」的日子,非因北京强行实施共产主义,而是源于香港本身的经济凋敝。
这时候,坐困愁城的香港人终日被坏消息疲劳轰炸,人人脸上愁云惨雾,陷入极度悲观的情绪。全民像是患了抑郁症似的,看不到明天,对未来绝望,连带生育率也低得可以。遍地黄金的年代早已远逝,挥之不去的是暮气沉沉的低气压。香港人越来越少提起自九八年冒起的「自强不息」四字,表示消极、被动、无奈和绝望的另外四个字--「自求多福」,则在O二年流行起来,挂在人们的嘴边。大家都在做一天和尚,敲一天的钟。
当群众的「抑郁症」日渐发作,政府却没有好好安抚大众的悲观情绪,振奋人心,反而说了一些令人反感和泄气的说话,加重香港人的「病情」,徒添社会的戾气和挫败感。例如行政会议成员钱果丰指责社会并非没有就业机会,不过是人们不肯接受职位及收入低微的工作而已。他的同僚方黄吉雯更批评群众总想政府护荫他们,只为了资产贬值之类的事情烦恼,忘记继续努力和奋斗,不肯去进修。一些高官更建议失业者自行创业或北上中国找机会,无视创业之路难走,不是人人适合,随时赔掉所有积蓄,而北上工作的香港人大多是先在香港受雇,然后才派驻大陆,甚少孤身到大陆求职。上述言论非但反映高官权贵对民众的困境冷酷和无知,更叫每天都在努力保住饭碗的群众不满,觉得官员没有想办法振兴经济,只顾推卸责任,一切都是失业者的错,跟政府无关。面对一蹶不振的经济,一筹莫展的官员总爱耸耸肩,然后推诿于「外围经济因素」。
如果说钱果丰和方黄吉雯之类的言论,是因为香港经济在O二年之前还未到底的话,那么到了O二年仍在大放厥词的,便更难叫群众原谅。身为工会(亲共的工联会)领袖的郑耀棠晋身行政会议成员不到一个月,便彷佛背叛了基层似的,暗指建筑工人在一次罕见的「激烈」追讨欠薪抗争行动,是「有势力人士」(意即黑社会)在背后煽动,随即受到责难。另一位高官问责制下的新贵、工商及科技局长唐英年在空降政府前夕,不知是戏言还是慨叹,向记者诉说自己有生之年,失业率不可能回落到九七年的水平(2.2%)。这句说话虽是道出不少经济专家的预测,但听在市井之徒耳中,便觉得刺耳非常,也教人泄气。
不过最受争议的却是梁锦松。当他在O一年从银行界转任财政司长后,即擅于利用传媒镁光灯,向市民宣扬他的「理财哲学」,一时说「赚到的钱不属于你,所花的钱才属于你」,一时又明言政府「不会开仓派米」,只会「教人钓鱼」,鼓励人们仿效一位向中环上班族卖汤水的生意人,多点运用创意,秉承《谁搬走了我的奶酪》(Who Moved My Cheese?)一书的精神积极求变。翌年他更在宣读预算案时,巧妙地引用歌星罗文七十年代所唱的《狮子山下》一曲的部份歌词,着大家「放下彼此心中矛盾,理想一起去追」,去试图振奋民心,鼓励香港人重拾六、七十年代的拼搏精神,「携手踏平崎岖」,「用艰辛努力写下那不朽香江名句」。由于人们早就听厌董建华的唠唠叨叨,梁锦松的谈吐表现叫人眼前一亮,赢得不少人一时赞赏,民望升至顶峰。
只是任何政治公关化妆,最终掩盖不了真实面貌。踏进廿一世纪的香港,跟三十年前的「狮子山下」年代,已截然不同,社会流动性大减。对身处社会底层的低技术劳工来说,单凭努力而飞黄腾达的机会已很罕见,不懂英语更注定他们终生难以向上攀,「狮子山下」的旧梦不过是海市蜃楼,跟当下现实格格不入。梁锦松就任一年半后,经济继续沉沦,人们也就失去耐性再听他的「钓鱼大计」,因为池里早就没鱼了。凑巧的是,他引用《狮子山下》的歌词半年后(O二年十月),原唱者罗文因癌症逝世,彷佛把「狮子山下」的精神也一并带走(详见第七章)。
到了最后,董建华谈及失业时虽没有他的部下那样受人非议,却是坦白得过了头,说出自己的无能。第二届任期展开没多久(O二年七月),他在工联会的聚会里跟低下阶层说,很同情他们的处境,叫他们要有信心,否则「香港的灯会熄灭」。可是言犹在耳,他竟然接着说自己「没有灵丹妙药」,他「唯一可做」的,是「集思广益,跟所有同事日以继夜工作,直到香港经济成功转型,直到就业问题获得圆满解决」为止。过了半年,他再次说自己没有「Magic Formula」(灵丹妙药),只能提供方向,而且解决时间需时(已干了五年还不够?!),所以市民要做好「心理准备」。他这么说,赢不了市民体谅,反而突显自己的无能,教香港人更加不能理解为何他要「恋栈权位」,瞎搞了五年,还要「连庄」。
就是这样,从董建华到一众权贵精英,七嘴八舌地口沫横飞,反使大众对政府失去信心,亦离心离德。相比之下,中国总理朱镕基在O二年十一月访问香港时说的一番话,便比特区官员高明得多,更使香港人安心。他一边背诵梁锦松引用《狮子山下》的同一段歌词,并大声宣告:「我爱香港!」,一边向群众派定心丸,不把当时已经吵得闹哄哄的财赤危机放在眼里,因为跟他「这个『赤字总理』比起来还差得多」。难怪不少市民情愿他于O三年初卸任后,南来香港当特首,索性由京人治港。
不管怎样,「朱旋风」瞬间即逝,香港人很快便忘了他的安抚,重堕恶性悲观循环。信心危机不断恶化,并蔓延开去,令经济陷入死胡同。与此同时,香港在O二年底传来两个坏消息。第一个是国际评级机构标准普尔(Standard & Poor’s)把港元的长期债务评级调低,社会莫不视之为港元快要贬值的警告。另一个则是政府的财政储备两年内便花了一千多亿,跌破三千亿元水平,响起财赤警号。联汇之不保、赤字之庞大,使社会各阶层均感到香港的前途越来越暗淡,而政府官员也「被逼」苦心孤诣地为加税减支出而铺路,令香港人在来年百上加斤(下一章将详述)。
总的来说,经历了五年半的跌宕,董建华治下的香港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对未来失去了信心,只能满怀悲观和怨愤地迈向二OO三年。可是香港在此期间冒出的问题,不单是来自经济的衰败,还有特区政府在政治上的多番缺失。
董建华连任前夕,北京力挺他继续当特首,可是人们对他怨声载道,亲共人士只好以诸多借口来为他未能带领香港经济复苏而开脱。事实上,部份市民确实也觉得董建华很倒霉,刚上台便碰上亚洲金融风暴,因此他们对董建华寄以同情。其实经济衰退不一定拖垮领袖的名声,反而是历史给予统治者一个良机,谁能解决问题,谁就名留青史。问题是,这位领袖有没有本事抓住难得的表演机会。一九二九年美国出现的经济大萧条(Great Depression)便是这样的一次历史考验,结果一人成了失败者,一人成了伟大的总统,在位时间之长,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当年的美国跟金融风暴前后的香港有不少相似之处,两者皆经历多年繁荣,最后股市剎那间暴涨(香港是股市加上楼市),让投机者沉醉其中。可是欣欣向荣的背后,出现了隐忧,香港人因买楼而欠下银行大笔贷款,美国则有不少消费者以分期付款购下汽车、收音机、雪柜等时尚工业产品而欠债,工厂亦生产过剩。二九年十月,狂飙的股价突然哗啦哗啦跌个不停,触发经济逆转,并跟香港一样,美国进入漫长的萧条和无休止的通缩。两地关心政治的人同样因不景气而增加,分别出现责骂政府的电台「名嘴」。令人心酸的新闻亦数之不尽,香港有领取综援的父母搂着子女一同自杀,美国则有孩子在抢食物被捕后畏罪自尽。只是美国的衰退程度严重得多,即使是沙士高峰期,香港的失业率不过是每十二个打工仔之中有一人丢了饭碗,美国可是四个人已经有一个失业(失业率高达25%),甚至有乡郊农民活活饿死。
经济大萧条发生的时候,正值总统胡佛(Herbert Hoover)在位。此君在经济顶峰时上任,半年后泡沫就爆破。他在就职时说的「今天是美国史上最接近消灭贫穷的一天(We in America today are nearer to the final triumph over poverty than ever before)」,和董建华上台前喊的「中国好,香港更好」,同样令人苦笑。而胡佛预言经济快将复苏(Prosperity is just around the corner),跟董建华和曾荫权深信香港将是「金融风暴里最快复苏的地区」,一样是空头支票。经济困难时期,无奈的群众分别对两位领袖极尽挖苦之能事,董建华被喊作「老懵董」,美国都市里的贫民窟则被讽为胡佛镇(Hoovervil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