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大师与刘质平的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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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一九二一年八月,李叔同应经亨颐校长之聘,辞却上海城束女学教职,转赴杭州浙江两级师范学校(翌年更名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简称浙一师)担任图工科音乐图画教员。揭开了中国近代艺术教育的新篇章。这是李叔同一生的重要阶段,由于博学多能,多才多艺,因而威信超群:“只要一提起他的名字,全校师生乃至工役没有人不起敬的。”刘质平有幸躬逢其威。
  是年初,刘质子于海宁高中毕业,以优异成绩考入浙江两级师范学校。入学后,由于学业出众,家境贫寒,因而获准免交学杂、书、膳、宿各费,先读顼科接读师范科,历时五年。同年九月,他始从李叔同学习音乐,体觉到前所未有的教风:一是奉行为人师表,人格第一。课前作好一切准备,端坐钢琴旁恭候学生上课。两块活动黑板写满讲课要点,乐谱端放钢琴盖,只等上课铃响便按预定计划授课;二是因地制宜,自编教材。所授歌曲多选外国曲调填词,所授琴曲也多选外国名曲另配伴奏谱,结合讲课、传授西洋和声作曲知识。刘质平由此茅塞顿开爱上了音乐。
  一九二一年严冬的一天,大雪弥漫,积雪盈尺,刘质子独自在琴房反复弹琴揣摩,练习作曲,终于写下了处女作,怀著难以抑制的喜悦,当下便持谱去李叔同宿舍求正,见师接过曲谱审视良久不语,刘质平唯恐老师责备急于求成,一时羞愧交加,“几置身于无地一。因为音乐课从未要求学生练习作曲!正当他忐忑不安之际,忽闻李叔同宣布:“今晚八时三十五分到音乐教室,有话当面讲。”说完微微一鞠躬,送刘而去。及晚风狂雪大,校园里一片银色世界,刘质平提前来到音乐教室。只见门口已有足迹,然“教室门关,声息全无一,乃伫立门外静候。约过十余分钟,突然灯亮门启,李叔同持表出门,指看挂表时针高兴地说:“时间无误,一分不差——。”缓打量刘质千周身披雪,全身哆嗦,嘱可去,有话可明日再讲。
  殊不知仅此一曲一约,他已被李叔同认定是叮资栽培的音乐人寸:每周浦授乐理一小时、钢琴一小时。及至赴宁 兼课,李叔同又安排他从美国钢琴家鲍乃德夫人上钢琴,从而为刘质平日后深造打下了基础。
  一九一五年九月,李叔同应江谦校长之聘兼任南京高等师范学校音乐、图画教职。每周须乘汽车往返杭、宁二地。两地奔波十分劳累。但他仍坚持给刘质平补授音乐理论,还通过写信帮助刘质平排难。如开学初,刘质平由于学业繁重,体力不支而病倒,心情十分苦闷。李叔同写信劝慰云:“质平仁弟足下:
  尊状近若何?至以为念。人生多艰,不如意事常八、九。吾人于此为当镇定精神,勉于苦中作乐,若处处拘泥,旋劳脑力,无济于事,迹自若耳!吾弟卧病多时,暇可取古人修养格言(如《论语》之类)读之,胸中必另有一番境界。
  下半年仍来杭校,不佞甚愿舆吾弟常相众首也。秋泛近佳!”
  寥寥数语,爱才之心跃然纸上。
  一九二八年秋,刘质平于浙一师毕业。在李叔同的鼓励下筹措旅费抵达东京,投师补课,准备报考东京音乐学校。一列柬京他便发现许多中国官费留学生不受门方欢迎:日本学生或作恶言讥讽。或作“滑稽讪笑之态”,今人惶惑
  苦闷。李叔同复信说明:此类事本人“居东八岁,屡见不鲜”,盖因中国官费生考试甘落人后,“大半为日人作殿军”,甚至连“作殿军之资格亦无”;勉励刘质乎“君之志气甚佳,将来可为吾国人吐一口气!”但目前须做到:㈡注意劳逸结合,俾免中途退学。㈡宜慎演奏交游,免生是非,徒耗力学之时间。㈢注意循序渐进,以免欲速之不达。李叔同的谆谆嘱咐帮助刘质平认清了方向。
  一九一七年春,刘质乎在柬京补课迎考接连碰到困难:一是练弹贝多芬钢琴曲产生畏难情绪,二是担心报考落第有负师望。李叔同连手复信指出:“报考东京音乐学校,是君东渡日本之既定奋斗目标。复以当年日本音乐家牛山充四考落第和中山晋乎三考落第,最终均如愿入学为例,鼓励刘质平珍惜机会,全力以赴报考柬京音乐学校:“取与不取,听之可也”——“质平仁弟:
  手书诵悉。
  愈学愈难,是君之进步,何反以为是忧?!B氏曲君习之,似躐竿,中止甚是。试验(指东京音乐学校入学考试——笔者)时宜应试,取舆不取,听之可也。不佞与君文谊至厚,何至因此区区云对不起,但如君现在忧虑遏度,自寻苦恼,或因之玖病,中途虾举,是真对不起鄙人矣!从前鄙人与君函内解劝君之言语,万万不可忘记,宜时时取出闽看。能时时闽看,依此实行,必可免除一切烦恼。从前牛山充入挚试验落第四次,中山晋千落第三次,彼何尝因是灰心?
  总之,君志气太高,好名太甚,“务实循序:四宇可为君之药石也!即颂近佳!
  李婴上 一月十八日。”
  一九一七年秋,刘质平克服重重困难,如愿考入束京音乐学校专修音乐理论与钢琴。入学不久,他又被留学费用折腾得一筹莫展。当获讯一浙江女生已补请到官费,方始想起母校校长经亨颐乃浙江省教育会会长,满以为对本人补请官费有所帮助。于是又致书李叔同,要求会同经亨颐夏丐尊二师同去浙江省教育厅代为补请官费,李叔同一口承允,先嘱刘寄回申请书与门先生推荐信,后即找经亨颐商议,要求援引留日浙江某女生补请到官费一例,帮助刘质平补请官费。未料经亨颐阅完申请便慨叹个中之“难”一:“㈠本人身为浙江省教育会会长,奈何管不了此事。㈡言明补请官费之“难”胜过推荐一科长、厅长,据此表示爱莫能助。”刘质乎在东京得知申请官费无望,接著家中又宣布中断资助,致书李叔同表示:“有负师望,无颜回国,唯有轻生,别无他途!”
  李叔同接到此信,心急如焚。急急写信追问,并主动提议按月从薪金中拨出二十元寄交,维持至君“毕业为止”“质平仁弟:
  昨上一函一片,计达览。
  君之家庭助君学费,大约可至何时?如君学费断绝,困难之时,不佞可以量力助君,但不佞穾套人也,必须无意外之变,乃可如愿。因学校薪水领不到时,即无可设法。今将详细之情形逸之于下:
  不佞现每月入薪水百另五元。出款
  上海家用四十元,年节另加。
  天津家用廿五元,年节另加。
  自己食用十元。
  自己另用五元。
  如以是正确计算,严守此数,不冉多费,每月可除廿元,此廿元即可以作君学费用。说明只要“不买书买物交际游览,每月有廿元已可敷用———”。
  申明如君接受此款得先承认:㈡此款纯系我辈交谊之赠款,日后不必归还。㈡赠款事只你我二人知之,不得转告第三者。㈢本人若有降薪、解聘之情,赠款也相应有变。叮嘱务以前途为重,自杀之念宜根除之。”
  自刘回信,李叔同又复信申明:“鄙人于数年之内决不自己(行)辞职,如无他变,前定之约必实践也。望安心求学,毋再以是为念。”李叔同言行如一,自当月起便如约按月寄奉赠款。
  一九一八年春,李叔同为“抛弃世事,免除一切烦恼”准备出家。为免刘质子产生后顾之忧,他曾二次破例登门与人“商贷”:先找一位当年资助过,今任某官立银行副经理的留日学友,出乎意外的是,对方一听是“商贷”,竟旧债全忘迟迟“无复音”,因此不得不改找他友求助,一经承允,他便复信说明业已作好两手准备——
  “质平仁弟:
  君所需至毕业为止之学费,约日金千余元,顷已设法借华金千元,以供此费。
  余虽修道念切,然决不忍置君事于度外,此款倘可借到,余再入山。如不能借到,余仍就职君毕业时止。君以后可以安心求学,勿再过虑,至要至要!即颂
  近佳!
  演音 三月廿四日。”
  在李叔同的真诚帮助下,刘质平终于度过难关,按照预定计划,在束京音乐学校继续学业。
  二
  一九一八年二月二十五日(夏历戊午号正月十五日),李叔同寓居虎跑定慧寺习静,因目睹同居者彭逊之宣布出家,倍受感化即于虎跑皈依了悟上人作在家弟子,取法名演音字弘一。自称当来沙弥。次月二十一日,他曾就此致函东京刘质平说明出家计划:“质平仁弟:
  两次托上海家人汇上之款,谅已收到。
  不佞耽空寂,厌紊人事,早在今夏,迟在明年,将入山剃度为沙弥,刻己浙浙准备一切。所有之物皆赠人;音乐书籍及洋服拟赠足下,甚盼足下暑假时,能迫回一晤也。
  李 婴 二月初九日”
  刘质平在东京获讯,“不忍以己求学之故迟师修道之期”,当年六月,不顾学业未终,他便如期应召回国。在杭州母校会见李叔同,受赠音乐书籍及洋服。复与丰子恺作为李门音乐美术之二大高足,为李叔同出家合影留念。复即遵奉李叔同嘱咐,肩负起音乐教学的重任,作为第二代音乐教育家继续进行拓荒。经过半个多世纪的艰辛创业,终于创办了多所艺术专科学校,并为上海美专创办了音乐科,培养了大批音乐人才。仅在上海专科师范、上海美专和上海新华艺专,便造就了学有所成的新一代音乐家缪天瑞、谭抒真、江定仙、唐学咏、邱望湘、钱仁康、喻宜萱、王云谐、钱君匋…等等。与此同时,他对李叔同的出家生活,也克尽门生义务。
  李叔同出家后力学“头陀苦行”,在外云游僧衣瓦钵赤脚草履——”不相识者不以其为高僧。安居佛寺衣无过三件,遇升座说法才穿广袖僧衣(又名海青)。一应僧服,概由刘质平供奉,按照本人开示尺寸照单裁制。如一九一九年冬,李叔同外出云游途经宁波,曾函告刘质平云:“今晨天气骤寒,已结冰,适车到,乞惠施衣裤两件至感!尺寸另单开示。”晚年身体较弱,才让刘质平代制骆驼毛袄裤,坚持穿至终老。一九二九年十月,李叔同在上虞白马湖与友生共度五十寿辰。刘质子代为整理卧室,发现李叔同蚊帐破洞多达二百余处:“有用布补,有用纸糊,形形色色。”即要求另购新帐换下,李叔同坚请不允,直至去闽南弘法后破不可“补”,才让刘质平另购一透风纱帐换下。
  与穿衣一样,李叔同出家后饮食也严守戒律,—年四季,坚持“每日只吃早午两餐,过午不食。”所需生活也皆由刘质平按月供奉,不管本人如何困难。如—九三八年日寂侵占上海,新华艺专被迫停办,刘质平领全家匿居金华山中。因分文无收,家中几次断粮,可是李叔同之供养费,总是按月筹划提前寄奉,始终未曾中断。
  李叔同出家前期常云游于沪、杭、甬诸寺,适刘质平正在上海、宁波两地任教。因之随身携带的竹套箱二、铺盖一、等物品,多由刘质平代为整理。如逢假期,他便作伴相送,目睹寺主“供养周到,体贴人微”方离去。途中所需费用,根据本人提议,也由刘质平随时按需寄奉。如一九二O年八月李叔同首次云游温州庆福寺,发现“风景殊胜”环境幽静,颇宜闭关修道,只是寮舍急需修整。于是又写信给刘质平,要求“再布施二十元”修理房舍,余“充另用。”
  一九二八年秋,李叔同暂居江湾“缘缘堂”,会同李圆净、丰子恺商编《护生画集》。考虑李叔同出家以来,“云水行脚,适无定居”,刘质平即舆夏丐尊、经亨颐、周承德、穆藕永、朱稣典、丰子恺面请,联名发布《弘一法师筑居募款启事》。申明在俗友生“屡思共集资财筑居迎养”,未获允诺,近以因缘,乐应前请。现遵本人之意,定浙江上虞白马湖“觅地数方,结庐三缘,为师栖身净修之地。”吁请有缘者:吾舍净财,共成斯善。”新居于翌年秋竣工,李叔同抵北度五十寿辰时,持取唐代诗人李义山诗句“天意怜幽草,人间爱晚晴”,题名“晚晴山房”。毗邻乃经亨颐新居“长松山房”,受经氏古诗集联启发,李叔同历时数年,如愿集得《华严集联三百》。
  正是由于衣食往行的尽力供养,李叔同舆刘质平订有“生死之约”。双方约定:如刘质平亡于李叔同前,由李叔同诵念八华严经。普贤行愿品》百遍为之“超度”;如李叔同生西于刘质子前,则由刘质平料理后事。因此之故,李叔同每次患病,刘质平均备加关切。
  李叔同出家后共患三次大病。第一次是一九三二年八月在上虞法界寺染患伤寒痢疾,滴水不进,几度昏迷,历时二月。刘质平赶达病榻问疾,又托人带上药物补品。及病势始退,宁波白衣寺安心头陀赶来,跪请李叔同去西安弘法,李叔同被其精诚所感动,慨允愿舍身而往,并于当年十月一日负病抵达宁波,在省立四中预立遗嘱交付刘质乎。遗嘱申明“余命终后,凡追悼会建塔及其他纪念之事,皆不可做。因此种事与余无益反失福也。倘欲做一事业舆余为纪念者,乞将《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重印二千册”分赠海内外。并委托刘质干募款写跋交中华书局承印。因“此书为余出家以后最大之著作出”,果能流通已足纪念。遂应约去码头会同安心头陀一起乘轮。刘质平料师难胜此行,故紧接尾随而出赶赴码头,从甬轮三楼负师返岸,师生禁不住抱头痛哭而归,第二次是一九三六年春在泉州草庵患臂疮、足疔、内热并发症,病势凶险“为生平所未经历出”,故托友僧代为诵经忏悔祈求生西。刘质平在滤获讯,即以“著作未竣出”写信劝师及时延医,复经广洽法师陪同去厦门投医留日医学博士黄丙了,连续治疗三月又余方获全愈。所需费用“五六百金”,由晚晴护法会酌付部份药房礼券,终因医者得知此金系急者在俗友生施资,慨然宣布“分文不收——、”;第三次是一九四二年十月在泉州温陵养老院急衰病,自觉慧业有成,理当迁化,遂不顾刘质平写信苦劝,坚持“谢绝医药”,“决心往生。”且预知迁化日。当天李叔同又顼写遗书别赋二偈与刘质平诀别。二天后,李叔同即于泉州不二柯温陵养老院安然圆寂。遗书云:一质平居士犬席:
  朽人己于九月初四日谢世。曾赋二偈,附录于后: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
  问余安逋?廓尔亡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前所记日月,系依农历也。谨速不宣。
  音 放出一
  “孜辑遣者是未亡之责”。刘质平对此铭记不忘!早在李叔同生前,他就计划以美术、音乐、书法等诸方面人手,尽力为大师保存作品。
  一九二三年冬,刘质平利用赴北平考察艺术教育之机,专程去北京美术学校,寻访李叔同出家前寄赠之油画作品
  ,希望能找到几幅带回上海专科师范陈
  列。不料找遍学校无一幸存,遂不得不
  改从音乐人手。
  一九三O年夏,正值靡靡之音在社会盛行,各级学校首当其冲。刘质平为此去上虞法界寺劝师重作学校歌曲,以应音乐教学之急。李叔同欣然允诺,计划创作“百八首”,再“分作十编”而“陆续出版”。力求做到“首首有精彩,决不敷衍了事”,以供“高中专科”学生音乐课所用。莫奈出家既久,不了解当时学校生活,因此难于取材动笔,致使原定计划未能如愿。所幸者在温州庆福寺写下了佛教歌词《清凉》、《山色》、《花香》《世梦》、《观心》五首,经由刘质子、唐学咏、潘伯英、徐世一、俞绂棠谱曲,上海新华艺专音乐系学生试唱,再经李叔同校订取名《清凉歌集》,于一九三六年十月由上海开明书店出版。往后李叔同还拟编写新歌集,先因在泉州居处承天寺“受兵士之扰乱,脑神经负重伤”,后又因抗战爆发,行止无定所以撰写歌词只得作罢。于是刘质平又竭力保存李叔同之书法。
  李叔同书法“用笔只需平毫,新旧不拘,但用墨则甚注意㈨。”一九二六年暑假,刘质平四出寻访,有串在友人处觅得乾隆年安徽名墨二十余锭,即携往杭州招贤寺奉献于李叔同。从此,李叔同做完早课,便一手持书诵经一手磨墨,经书读毕,墨亦磨浓,自写小幅,终年不止。大件则需刘质平相助。
  一九三二年夏,李叔同应诚一法师之请移居镇海优龙寺,刘质平尾随而往,伴师度假一月又余:每天清晨磨墨二小时,备足一天墨汁。复顼作底稿,闭门牵纸报字。李叔同对纸挥毫,每幅须写三小时,写完一纸,汗流满面,历时十六天半,如愿完成《佛说阿弥陀经兰大堂。是件写完,李叔同表示“尚有余兴,愿再写一批字对。”刘质平于是重作底稿,协助李叔同趁兴写下字对一百副。写毕又说:“此次写对,余愈写愈有兴趣。想来艺术家的名作,皆在兴趣横溢之时无意中为成,凡文词、诗歌、字画、乐曲、剧本都是如此。一
  假期结束,刘质乎启程返校。李叔同送之下山又说:“余自入山以来,承你供养,知你教书没有积蓄,这批字对将来有缘人会出资收藏,到时你可将此款充作养老。”李叔同的肺腑之言促使刘质乎意识到保存大师遣墨之重要。
  与此前后,在刘质平和夏丐尊的努力下,上海开明书店分别影印出版了《李息翁临古法书》和八华严集联三百》。刘质乎并为《华严集联三百》撰跋云:
  一吾师叔同李先生生有夙根,耽其服异,弱年驰骋词场,雅负三绝之誉。凡诸技艺靡所不工。顾未及中岁,惑颓波之迁流,恫五浊之苦难,迭乃翘勤净域,皈礼灵山,辛苦修持,精追无巳。禅课之暇,常出梵典,流布世间,见者靡不欢喜,归仰虔诚持诵。
  岁之四月,为太师母七十冥诞,我师缅怀罔极,追念所生,发弘誓愿,从事律学撰述。并以余力集华严偈,缀为联语,手录戊册,冀以善巧方便,导俗利生。质平偶因请业,获睹宏栽,鸿朗庄严,叹为稀有!亟请于师,付诸影印,庶蔑废般若之宣流,水孝恩于不匮,共界有情共顶礼之。
  庚午年二月望日弟子刘质平敬跋㈨二书出版流布,李叔同书法名闻全国,就连鲁迅、郭沫若先生也设法觅求李叔同墨迹。为了满足各方人士的觅求,李叔同顺注全力广行书法结缘,写下了多不胜数的佛号经偈。所书大幅字对均交刘质乎保存。至抗战前,积存书件已经盈千,刘质平委托苏籍裱画名家张云伯精心装护,再选独面樟板制成字箱十二口,携回海宁老家辟室保存。
  一九三七年“八。一三”全面抗战爆发,刘质平赶回老家整理字件。无奈敌机连日轰炸,兵慌马乱之中未及截去天地轴,全部携出,只携走了全部精品,沿途迭经日寇盗匪“检查”翻踏,所幸精品皆安然无损。当年十二月,逃难抵桐庐。因间李叔同挚友——儒学大师马一浮先生避居城外,刘质平即携李叔同书作《华严集联三百》登门求访。但见书作“装裱精绝”保存完好,马一浮惊叹不已!当即应请题书《音公墨宝》,并写下跋语,称道此举乃“患难中之一段奇事”,评价李叔同书艺超尘脱俗:
  “丁壬冬十一月,避寇桐庐北部,因丰子恺得遇刘质平居士,出弘一大师手书真迹属题——患难中一段奇事也。大师未出家时,敖授浙中,丰、刘皆出其门,于———术并有深造,子恺尤好佛法。质平得大师片纸只宇,皆珍若拱壁,积册至多,裴裱精绝,余为题曰《音公墨宝》。此为华严集联,亦大师欲以大字因缘方便说法之一,非质平善根深厚,何以独见付嘱郑重如走耶!?
  大师书法得力于《张猛龙碑》。晚岁离尘,利落锋颖,乃一味恬静,在书家当为迄品。尝渭莘亭于书颇得禅悦,如读王右丞诗,今观大师书,精严净妙,乃似宜律师文宇。盖大师深究律学,于南山、灵芝撰述皆有阐明。内熏之力自然流露,非具慧眼者未足以知之也。肇公云:三灾弥纶,而行业湛然。道人墨宝所在,宜足以消除兵劫矣。
  蠲戏老人识”
  由于字件所累,刘质平外出逃难无法携带生活品,更无法去外地任教。一路上,身背字件艰难而行,到达兰溪,全家人己“饥无食寒无衣”,以致被沿途逃难者讥为“书呆子㈨”:如今饥寒交加,何不把字来吃把字来穿?!刘质平不顾一切,历尽艰难到达金华,安置好字时,暂留当地改作小贩谋生。及至逃难结束返回老家,发现先父先兄亡儿三代棺木一具无存,唯携出之李叔同字对一件未缺。精品《佛说阿弥陀经》与《华严集联三百》完好无损,消息传开,日本书法界委托上海内山书店业主与刘质平接洽,要求重价征购李叔同书件,携回日本影印出版,供各大学作书法教材。刘质平坦诚表示:本人只有保存之义务,没有变卖之权利!几经交谈,未给一纸一字。
  一九四五年九月,八年抗战胜利,刘质平从海宁老家运出字件,假上海宁波同乡会礼堂举行“李叔同书法展览”。参观者络绎不绝,精品八佛说阿弥陀经》与《华严集联》更被书法界叹为观止。展览未毕,国民党政府要员孔祥熙派人找到刘质乎,主动表示愿以三百六十两黄金换取《佛说阿弥陀经》真迹一大堂,刘质乎要求先出版“李叔同书法集”,见对方避而不答,预料内有蹊巧,即托人打听,始知原来当局“收购”后将用四大家族名义,转赠予“美国一大博物馆,作为国民党政府向美国借贷外债所得巨额佣金之酬报帅。”刘质干据北婉言相质:中国的文物为何要保存到美国的博物馆;:对方无由分辩是议遂罢。
  一九四六年秋,刘质干应聘出任福建音专教务主任。一到福州,他就筹办“李叔同书法展览”。书展结束,一菲律宾籍华侨商人专程派人找到刘质平,主动表示愿出巨资二百万元,在福州创办“叔同艺术学院”,招收海外华侨子弟,回闽学习祖国艺术;另出资数万元刊印“李叔同书法作品集一,唯一要求是得到李叔同书法精品,刘质平没有贸然答应。延至一九四九年政局有变,洽谈即告中止。
  自一九五O年高等学校院系调整以来,刘质平长期在山东师范大学主持音乐系,为音乐事业继续作育人才。一九六六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为了保存好李叔同遗墨,七十二岁的刘质平又经历了一场殊死斗争:一群红卫兵上门“破四旧”抄家,采用软硬兼施的手段,责令刘质平如数交出李叔同书件,否则就采取“革命行动”。
  在红卫兵的种种威逗前,刘质乎始终没有屈服;在红卫兵的种种暴力前,刘质平如约未交出一纸一字。怎奈一无所得,因而回到学校,就把刘质平打成“保护四旧”的“牛鬼蛇神”。刘质平也为此受尽磨难。即便如此,可他在“认罪书”上还是没有一句屈服之词:
  一生命虽小,遗墨事大!我国有七亿人口,死我一人,不过黄河一粒砂子,而李叔同遗墨却是祖国艺术至实,若有损失,无法复原。”
  一九七三年,刘质平年迈体弱,已患有动脉硬化、高血压、心喊病,自知来日无多,故向有关部门提出:要求将李叔同遗墨呈献给国家珍藏,结束个人保管。所献遣墨包括屏条十堂、中堂十轴、对联三十副、横批四条、尺页一百九十张。一九八O年十二月,运往北京法源寺,在中国佛教协会举办的“李叔同诞生百周年书画金石音乐展”参展,受到中外人士一致称道。
  李叔同遣墨能被国家列入文物宝库,充份体现了李叔同舆刘质平的交谊——爱生如子,敬师胜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