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李叔同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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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1898年10月,李叔同离开了天津的大家族,奉母携眷迁居上海。李叔同离开天津的原因说法很多。其子李端在《家事琐记》一文中的解释是:“据说,因当时先父曾刻‘南海康君是吾师’的闲章,此行有躲嫌避祸的意图。而实际上,据我家的老保姆王妈说,我父亲当时的南下,是想从此脱离开天津这个大家庭,去南方扎根立业。因当时我们家资富有,上海也有我家钱铺的柜房,可以照顾我们一家的生活。”李叔同的离津赴沪,或许会有社会大环境的因素,但李端这番解释应该更符合李叔同母子俩在处境方面的实际状况。
  李叔同等初到上海时,先是赁居于法租界的卜邻里。由于他年少才盛,旧学新知又一应俱全,所以在他到上海后不久就加入了“城南文社”。“城南文社”是一个切磋诗词文章的团体。他加入文社后立即显露出了出众的才华,几次评诗,均获好评。“城南文社”的活动地点就在“城南草堂”,草堂的主人名叫许幻园,松江人,家中富有,为人也慷慨,被认为是上海新学界的一位领袖人物。许幻园亦经常进行悬赏征文活动。自从李叔同到上海后,只要他参加投稿,每次皆得佳绩无疑。许幻园慕其才华,就特地让出“城南草堂”的一部分请李叔同一家搬来同住,从此他俩便成了一对挚交。来“城南草堂”聚会的人中还有袁希濂、蔡小香、张小楼三位。他们也都是当时沪上的知名人士。这五位才子年岁相差无多,情投意合,这就决定结成金兰之谊,号称“天涯五友”,并摄有合影。许幻园的夫人宋贞曾为五位友人题诗,其中咏李叔同的诗曰:
  
   李也文名大似斗,等身著作脍人口。
   酒酣诗思涌如泉,直把杜陵呼小友。
  
  此诗写得十分生动,多少反映了李叔同当年沉浸在诗文唱和之中的乐趣和潇洒不羁的生活。李叔同曾填有《清平乐?赠许幻园》一词,也透露出他与才子名士们一起交游中的情趣:
  
   城南小住,情适《闲居赋》。文采风流合倾慕,闭户著书自足。阳春常
  住山家,金樽酒进胡麻。篱畔菊花未老,岭头又放梅花。
  
  他初了写诗文外,也参加美术活动。1900年3月,他会同友人在上海福州路杨柳楼台旧址组织“海上书画公会”,每周出书画报一纸,由《中外日报》社随报发行。李叔同是书画报的编者,也曾在报上刊登过自己的书印润例。他自编了《李庐印谱》《李庐诗钟》,其影响正如同他自己所言的那样是“二十文章惊海内”。
   李叔同与当时许多名士一样,也有过一段寄身声色情场的公子哥生活。同样是“天涯五友”之一的蔡小香就得到过李叔同为他所写的《戏赠蔡小香四绝》,其中两段是这样写的:“眉间愁语烛边情,素手掺掺一握盈。艳福者般真羡煞,佳人个个唤先生。……轻减腰围比柳姿,刘桢平视故迟迟。佯羞半吐丁香舌,一段浓芳是口脂。”这实在是十分具体形象的公子哥生活的写照了,可见李叔同对这样的生活情形是很熟悉的。
  李叔同虽然是“二十文章惊海内”,但他很快明白这只不过是一纸空文;眼见得八国联军攻陷津京,清政府签订了空前屈辱的《辛丑条约》,只留得“新鬼故鬼鸣喧哗”,呜呼,这恰是“感慨沧桑变,天边极目时。晚帆轻似箭,落日大如箕。风卷旌祺走,野平车马驰。河山悲故国,不禁泪双垂。”满腔忧愤无处发泄,他玩起了寄情声色的人生游戏来也就是十分自然的事。这又是像他自己所写的那样:“残山剩水可怜宵,慢把琴樽慰寂寥。顿老琵琶妥娘曲,红楼暮雨梦南朝。”这就应该看到,他那醉翁之意毕竟不在于酒,这即是他所谓的:“愁万斛,来收起……休怒骂,且游戏。”
  李叔同的这一段生活插曲,时间应该不长,到了1901年秋他入南洋公学后,他已经自觉到脱离这种生活的必要性。而从可查证的文献分析,他至少应该在1902年秋即已对公子哥的生活有了担心。1902年秋,李叔同有一封写给许幻园的信,其中写道:“别来将半载矣,比维起居万福,餐卫佳胜为颂。弟于前日由汴返沪,侧闻足下有返里之意,未识是否?秋风菁鲈,故乡之感,乌能已已;料理归装,计甚得也。小楼兄在南京甚得意,应三江师范学堂日文教习之选,束金颇丰,今秋亦应南闱乡试,闻二场甚佳,当可高攀巍科也。x x兄已不在方言馆,终日花丛征逐,致迷不返,将来结局,正自可虑。专此,祗颂行安!不尽欲言。”这封信里写到了在南京颇为得意的“小楼兄”(即“天涯五友”之一的张小楼),但更值得注意的是“x x兄已不在方言馆,终日花丛征逐,致迷不返,将来结局,正自可虑。”这段话。所谓“终日花丛征逐,致迷不返,将来结局,正自可虑。”正说明李叔同已决心放弃“花丛征逐”的生活。
  当然,放弃声色情场的生活,并不意味李叔同对阁楼女子们缺乏个人之间的情感,况且李叔同交往的应该多是艺妓。放弃声色情场的生活,也不意味李叔同对情场生活的抵触。比如,1904年的时候,李叔同曾为铄镂十一郎著的人物传记《李苹香》写了序言。李苹香是当时上海的名妓,有才女之称。李叔同为《李苹香》一书作序,多少是在感怀当初与她的交往,而他在序中也肯定了艺伎在社会生活中意义。此外,李叔同还有数首书赠李苹香的诗,而李苹香也有诗作赠与李叔同。
  
  二
  1901年秋,李叔同考入了南洋公学特班。南洋公学创立于1897年,为重点培养人才,学校于1901年增设特班,并由蔡元培担任中文总教习。所以这一回,李叔同成了蔡元培门下的高足。
  李叔同在南洋公学读书时的情形,他的同学黄炎培有过回忆。黄炎培说:“我和叔同是1901、1902年上海南洋公学——后来被先后改名南洋大学、交通大学——特班的同学。……同学时他刚二十一二岁。书、画、篆刻、诗歌、音乐都有过人的天资和素养。南洋公学特班宿舍有一人一室的、有二人一室的。他独居一室,四壁都是书画,同学们很乐意和他亲近。特班同学很多不能说普通话,大家喜爱叔同,因他生长北方,成立小组请他教普通话,我是其中的一人。他的风度一贯地很温和,很静穆。”这当然只是日常生活方面的李叔同。在学业上,李叔同的成绩也十分出色。他写起论文来思路清晰,一篇《论强国对弱国不守公法之关系》,强调了弱国的生存惟有自强自立之一途。他写道:“世界有公法,所以励人自强。断无弱小之国,可以赖公法以图存者。即有之,虽图存于一时,而终不能自立。其不为强有力之侵灭者,未之有也。故世界有公法,惟强有力者,得享其权利。于是强国对弱国,往往有不守公法之事出焉。论者惑之。莫不咎公法之不足恃而与强弱平等之理相背戾。”南洋公学重视外语学习,而李叔同在这里也打下了良好的外语基础。为宣传民权思想,李叔同此后还翻译了《法学门径书》和《国际私法》。
  南洋公学所设学科,除了传统意义上的经世之学外,还授外国语,以备后续的更为实用的经济特科之选。实际上,该校的选拔人才,是一种经过改良的科考途径。李叔同入南洋公学,多少说明了他当时对取得功名的期望。这种期望,在他于在读期间又参加了杭州的乡试也能看得出来。1902年乡试前一个月,李叔同来到杭州。这是他第一次到杭州,也算是与西湖的初面。这一次乡试,李叔同是以浙江嘉兴府平湖县监生的资格参加的。他来杭州的时间是农历七月。根据当年乡试的时间安排,农历八月八日为第一场,十二日为第二场,十八日为第三场。地点即杭州贡院(今杭州高级中学址)。他的这一次乡试并不顺利,最终仍然回到了南洋公学。
  南洋公学虽有像蔡元培这样的大师,但在学校里,新旧思想的交锋仍很激烈。比如,有教师严令学生不得阅读《新民丛报》等进步刊物,激起了学生的反感。1902年年底,学校终因部分学生与保守派教师关系紧张、校方又责令有关学生退学而爆发学潮。蔡元培站在进步学生一边,并为之据理力争,终因愤慨而与其他进步教师一起率各自学生出走。这其实是一次集体退学事件。李叔同虽期望自己在乡试不第的情况下能在将来进入经济特班,但他仍毅然地离开了这所学校。
  退学后的李叔同曾在上海圣约翰书院任教国文。1904年,他又参与提倡尚武精神的沪学会。沪学会发起人之一的穆藕初在回忆李叔同时这样说:“……性聪颖而耿介,书、画、琴、歌、地理、金石靡不精通;富有辩才,尤工国语;雅度高致,轶类超群,律己谨严,待人谦和。当抵制美货时,慷慨激昂,于激发国民爱国天良,非常殷切。”他也粉墨登场,开始了他早期的戏剧活动。在上海期间,他至少票演过两出戏,即京剧《八蜡庙》和《白水滩》。
  李叔同曾说:“我从二十岁到二十六岁之间的五六年,是平生最幸福的时候。此后就是不断地悲哀与忧愁,一直到出家。”1905年春,李叔同的母亲因病在上海逝世。母亲的离世,标志着李叔同自谓的幸福生活的结束。他将母亲的灵柩送抵天津,又以新派且庄严的丧仪料理了母亲的后事。母亲的离世,李叔同仿佛觉得再无有何可以牵挂之事。他决定要到日本去,去找寻自己新的人生旅程。
  
  三
  1905年秋.李叔同赴日留学,1911年3月,李叔同在东京美术学校毕业。回国后,他先后在天津老家任图画教师,1912年初转赴上海,在城东女学做了短期的教师后即被聘为“南社”人士主持的《太平洋报》主笔,并负责画报副刊。在《太平洋报》,李叔同结识了许多文化界人士,又开创了中国报纸广告艺术画的新局面。
  李叔同于1912年春参加了柳亚子等创办的“南社”。“南社”是由高天梅、陈去病和柳亚子三位好友于1909年创立的进步作家团体,也是中国近代文学史上第一个革命的团体。它的命名和清朝的“北廷”相对立,其宗旨是通过文学传播民族主义思想,主张推翻满清政府。所以,也有人认为“南社”实际上是孙中山先生领导的中国同盟会的一支文学部队。李叔同加入“南社”的时间应该是1912年3月13日, 5月,又为“南社”设计了《南社通讯录》的封面。
  在《太平洋报》任编辑期间,他与柳亚子、苏曼殊、高天梅、叶楚伧等交往密切。就在这个时期,他以崭新的漫画式的表现手法开创报纸广告艺术画的新局面。在此之前,中国的报纸也有广告画,但均为固定的设计图案。而李叔同首先在《太平洋报》上自己绘作,并以漫画式的表现手法艺术性地发布广告,在中国报纸广告形式的创新方面走出了令人赞叹的一步。
  李叔同这回在上海的时间不长,前后大约也只有半年多一点的时间。然而,这却是他艺术活动相对较为活跃的一段时间。附设在太平洋报社内的“文美会”实际上是李叔同牵头发起创办的。李叔同在日本留学时曾与陈师曾、曾孝谷等一起参加过“淡白会”的文艺活动。他似乎以为这种联谊性质的艺文团体很值得提倡,所以他也想借了太平洋报同人(其实也都是“南社”同人)之间的亲情和友谊,也成立类似日本“淡白会”这样的文艺组织。1912年3月,李叔同与柳亚子、叶楚伧、曾存吴、朱少屏等人提出了成立“文美会”的设想,并拟定“以研究文学、美术为宗旨”,相互交流文艺作品。这一年的5月14日,“文美会”正式成立,并举行了一次规模很大的艺术交流活动。在当时,柳亚子不仅是“南社”的领导人物,同时也是太平洋报的首脑之一,所以,李叔同无论是办报思想,还是发起成立“文美会”,都得到了他的积极支持和参与。
  《太平洋报》虽在社会上具有广泛的影响,但好景不长,1012年秋,报社终因负债过重而停刊。不久,李叔同应邀到杭州的浙江省立两级师范学校任教。1918年,李叔同在杭州出家为僧。
  
  四
   李叔同出家后,成了弘一大师。出家后前十年,他仍频繁往来于浙沪之间。期间,他也曾作书画支持学生在上海创办学校,他的书画作品也曾在上海参加展出。然而最值得一书的是,弘一大师是在上海与丰子恺一起创意,并编绘的《护生画集》。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洲曾出现过声势不小的提倡素食主义的呼声,各种保护生灵的团体也活动频繁,当时,这种呼声也传到中国来了,声称“为东亚提倡保护动物,宣传素食主义之专利”的《护生报》也应运而生;中国保护动物会的“护生警语”的第一句话就是:“保护动物,是20世纪人类祈求和平应有的认识和觉悟。”
  丰子恺于1927年秋拜弘一大师为师皈依佛教。此后,弘一大师和丰子恺就酝酿了一个宏扬佛法、鼓吹仁爱,劝人从善戒杀的编绘《护生画集》计划。他俩商定,二人共同觅得题材,然后由丰子恺作画,再然后由弘一大师配诗文。终于,《护生画集》第一册于1929年2月由开明书店出版。《护生画集》出版以后,社会反响很大,还有外文版出版。弘一大师是有意用艺术手段来达到提倡戒杀护生的目的。他不仅在画、诗、编辑宗旨等方面一丝不苟,而且在具体的版式装帧方面亦考虑甚多。弘一大师为推广《护生画集》,可谓颇费心思。他认为只要这样做,读者一见到表纸,就可以知道这是新式的艺术品,不同于陈旧式的劝善图画,可以引起普通人的兴味。这便是大师所说的:“以艺术作方便,人道主义为宗取。”
  此后,丰子恺遵大师之嘱,又先后完成了《护生画集》的后五集。尤其是在“文革”期间,丰子恺在一无资料,二无自由的情况下通过“地下活动”于1973年完成的(1979年10月在香港出版。丰氏于1975年去世)。这种不为环境的挫折而停顿,不为病魔的侵扰而退馁的精神在“文革”期间是不可思议的。《护生画集》堪称艺术文化之精品。为其作序、跋、题字、写文的就有弘一大师、马一浮、夏丏尊、李圆净、章锡琛、叶恭绰、虞禺、朱幼兰等知名大家。它的意义已超出佛学范围,在诗、文、书、画等方面也有其特殊的艺术地位。
   此外,弘一大师也十分关心丰子恺等在上海创办立达学园。有资料表明,弘一大师还为立达学园作过校歌。
  
  五
  弘一大师与上海的因缘众多,其中人们最熟悉的一张大师的慈祥微笑之照片就是于1937年在上海拍摄的。这一年,弘一大师赴青岛讲律,返回福建路经上海时,正是大场陷落的前几天。这天,开明书店接到了弘一大师从新北门旅社打来的电话。当时夏丏尊没有在书店里,电话是经理章锡琛先生接的。章锡琛接到电话后,立即去看望弘一大师。夏丏尊赶到的时候已是夜间,由于大师已向章锡琛问过有关他的情况,所以见面时大师并没有问什么。几年不见了,彼此都已觉得老了。大师见夏丏尊的脸上有愁苦的神情,就笑着对他说:“世间一切,本来都是假的,不可认真。前回我不是替你写过一幅金刚经的四偈了吗?‘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你现在正可觉悟这真理了。”弘一大师计划在上海停留三天,然后再回厦门去。第三天,夏丏尊又去看望他。
  大师住的旅馆,正靠近外滩,日本人的飞机就在附近狂轰滥炸。一般人住在里面,似乎每隔几分钟就要受惊一次。可弘一大师镇定自若,只是微动着嘴唇端坐念佛。此等风光,夏丏尊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天中午,夏丏尊与几位朋友请弘一大师到觉林蔬食馆午餐,然后又要求他到附近的照相馆去拍了一张照片。第二年春天,夏丏尊把这照片寄给丰子恺一张,附信则言:“弘一师过沪时,曾留一影,检寄一张,藉资供养(师最近通讯处:泉州承天寺)斯影摄于大场陷落前后,当时上海四郊空爆最亟,师面上犹留笑影,然须发已较前白矣。”夏丏尊这里所介绍的这张照片,就是后来人们所常见的被用作大师标准像的那张。拍完照片的次日,弘一大师动身返厦门,并于10月30日抵达。
  弘一大师在上海留有许多遗物,其中有的有线索可知其下落,有的则须作进一步的寻访。在这些遗物中,较为重要的有《断食日志》原稿、绝笔“悲欣交集”、寺院原藏弘一大师写经及佛像作品、上海博物馆藏书及某些民间收藏等等。此亦足证上海与弘一大师因缘之丰富。
  
  李叔同在上海时期所作诗词
  
  和宋贞题城南草堂图原韵
   门外风花各自春,空中楼阁画中身。
  而今得结烟霞侣,休管人生幻与真。
   (庚子初夏,余寄居草堂,得与幻园朝夕聚首。曩幻园于丁酉冬,作二十岁自述诗,张蒲友孝廉为题词云:“无真非幻,无幻非真。”可谓深知幻园者矣。李成蹊)
   (注:城南草堂在原上海大南门青龙桥。)
  
   清平乐 赠许幻园
  城南小住,情适《闲居赋》。文采风流合倾慕。闭户著书自足。 阳春常驻山家。金樽酒进胡麻。篱畔菊花未老,岭头又放梅花。
  
  书赠蘋香
  沧海狂澜聒地流,新声怕听四弦秋。
   如何十里章台路,只有花枝不解愁。
  
   最高楼上月初斜,惨绿愁红掩映遮。
   我欲当宴拼一哭,那堪重听《后庭花》。
  
   残山剩水说南朝,黄浦东风夜卷潮。
   《河满》一声惊掩面,可怜肠断玉人箫。
  
  重游小兰亭口占
  重游小兰亭,风景依稀,心情殊恶,口占二十八字题壁。时壬寅九月望前一日也。
  一夜西风蓦地寒,吹将黄叶上栏杆。
   春来秋去忙如许,未到晨钟梦已阑。
   (小兰亭,俗称徐家花园,位于上海曹家渡。)
  
  甲辰二月望日歌宴赋
   莽莽风尘窣地遮,乱头粗服走天涯。
   樽前丝竹销魂曲,眼底欢嬉薄命花。
   浊世半生人渐老,中原一发日西斜。
   只今多少兴亡感,不独隋堤有暮鸦。
   (甲辰,1904年。时作者在上海)
  
   金缕曲?将之日本,留别祖国,
  并呈同学诸子
   披发佯狂走,莽中原、暮鸦啼彻,几株衰柳。破碎河山谁收拾?零落西风依旧。便惹得、离人消瘦。行矣临流重太息,说相思、刻骨双红豆。愁黯黯,浓于酒。 漾情不断淞波溜。恨年来、絮飘萍泊,遮难回首。二十文章惊海内,毕竟空谈何有?听匣底、苍龙怒吼。长夜凄风眠不得,度群生、那惜心肝剖?是祖国,忍孤负?
  
  祖 国 歌
  (一九0五年沪学会补习班用歌)
   上下数千年,一脉延,文明莫与肩。纵横数万里,膏腴地,独享天然利。国是世界最古国,民是亚洲大国民。乌乎,大国民,乌乎,唯我大国民!幸生珍世界,琳琅十倍增声价。我将骑狮越昆仑,驾鹤飞渡太平洋,谁与我仗剑挥刀?乌乎,大国民,谁与我鼓吹庆升平!
  
  吴一峰在上海时期所作诗词和题画诗
  上海兆丰公园
  不觉已春深,花魂何处寻?
  朝阳明古寺,宿雾幂重林。
  绕树三匝鸟,临流一片心。
  劳劳人世苦,翱翔羡冥禽。
  
  
  江 南 好
   1937年4月返浙江于黄浦舟所作,时蜀中大旱。
   江南好,江南好,处处杨柳莺啼早。
   轻帆片片走江心,水满潮平铺绿草。
   远岫岚光宿雨收,宛似美人才罢澡。
   一别故乡四五年,见此风光心倍恼。
   我从锦城万里来,穿过三峡与鸟道。
   峡中骤束万壑流,恶水凶滩岩欲倒。
   蜀国年来兵旱后,惟馀赤土与碉堡。
   豪强搜尽民脂膏,朱楼画栋似蓬岛。
   深锁春光娇妾拥,千顷留作子孙宝。
   村墟狐号壮者逃,只剩贫穷似枯槁。
   叹息三巴传天府,遍地哀鸿军阀造。
  
  题画(二首)
  一
  频年野性漫游山,仰望孤星意自闲。
  莫道推蓬三峡险,万峰如画列仙寰。
  
  二
  阴风蓦地激飞鸿,怪底奇怀有谁同。
  秋来常作云水客,速写名山入画中。
  
  题 画
   老来何事惜飞花,燕子呢喃细雨斜。
   笔底江乡旧游处,离魂犹是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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