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刑判决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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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死刑判决书
                    ——兼与亿万乙肝患者共勉                            ·光子·  一. 备战  1. 非池中物?  公元一九九九年三、四月,正是躁动的时节。各种消息纷至沓来,好的坏的。
各高校研招分数逐一浮出水面,南昌大学外语系考研族看来是颗粒无收。更要命
的是,高校毕业生就业双向选择,形势不容乐观。九九届那些谋饭碗的北京、上
海帮,珠三角帮,长三角帮,大都铩羽而归。而已有意向者婆家也都“一蟹不如
一蟹”了也。原以为天之骄子,奇货可居,能卖个好价钱;殊不知“多收了三五
斗”,转瞬间旧毡帽朋友,奈何奈何。可愁坏了我们的师哥师姐们。外语系原本
是不愁嫁的,而况国门洞开,入世在即。下一届就临到我们。而报纸说今年高考
还将扩招30%!不过报纸也说,今年研究生招生将扩招15%,似乎是一丝福音,假
如我真的考研的话。  其实我之想考研很有些赶鸭子上架的份。我本性恬淡好静,喜欢读书。但本
人以为,文科的学术未必非得在书斋里搞;而且我该早日工作以帮家庭分压;因
而我对考研并不热心。但我是被师长朋友们目为“非池中物”者。他们认为我坐
得住,是块搞学问的料,不去试试等于浪费,因为当时考研还是件崇高的事。  但为何选择兰州大学呢,好友不解。兰州,印象中的荒漠地带,骆驼的故乡,
辽远而荒凉,尽管古已是西北重镇。“不是西部大开发么,我可是个投机者,”
我调侃道,“而且我还没坐过火车呢。”话虽这么说,其实我心里有谱:兰大老
牌名校,学术声誉不错;又地处偏远,应该是个搞学问的地方。不象东南沿海某
些高校,早被商业气息侵蚀得斑驳陆离了。而况外面正风闻二〇〇〇年起研究生
将全面缴费,兰大托地域的福,政策再快也得慢三拍,我想。而兰大外语学院招
生简章上公布的招生名额有十一个之多,好歹我得争取弄个公费。九六级高校全
面收费,我躬逢其盛,父母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长这么大,还好意思向父母伸
手么。再者,查遍相关院校,唯南京大学和兰大列中文为必考科目,这是独具慧
眼的。还有,南大已被三个同学相中,再选择它未免撞车。因而我之选择兰大颇
有点知己知彼了。“放心!如果兰大外语系只录取一个,那也当非你莫属,除非
瞎了眼。”某友一本正经地说。好在四月天,多顶帽子也无妨。否则,我早汗流
浃背了。  2.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六月底,学期行将结束,班里的考研族逐渐成形。看门道也罢,凑热闹也罢,
我正式挤了进去。因为加入考研族好处多多:可以名正言顺钻图书馆而不被目为
异类;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去上一些老尼念经的课程;还有,可以名正言顺地租房。
因为租房目的各异,有确为考研者,有以考研之虚而行筑爱巢之实者,有专为筑
爱巢者。寝室是个小家庭,和清净是绝缘的,不是学习的地方。就拿我们寝室来
说,七个和尚一个窝。已经一起摸爬滚打了三年,彼此粘粘乎乎的。衣帽鞋袜换
着穿不说,就连彼此几个胎记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此单干能行么?比如电话,
一会张三他妹妹的,一会李四他姐姐的,一会王五他奶奶的。再则室友都届“小
孩过家家”的年龄,今天东家没盐,明天西家少油常有的事。洒家出家人慈悲为
怀,总不能任凭城门失火吧,和事佬舍我其谁哉。还有,集体活动你得参加吧。
比如夤夜或白天,大家都正为室友那高倍宝贝望远镜里对面女生楼层欲闭还开窗
帘里睡美人胳肢窝处清晰可辨之几径须而荷尔蒙飙升,“惜哉,惜哉,可远观而
不可亵玩焉尔!”众室友哈喇子四溅。如此你能无动于衷?书中之颜如玉何其飘
渺哉。  流放地终于选好了,是一幢两层楼上的水泥平顶阁楼。离学校有段距离,相
对僻静,最主要的是价钱便宜。只是堆放的满是灰尘杂物,明显好久没人问津。
房东夫妇都是南昌二中的教师,人很好。在决定下来之前,女房东善意地提醒,
夏热冬冷。当时我付之一笑:长这么大,医院两字我还不知道怎么写呢。再则,
我正要锤炼自己呢。然而我错了。  夏天的南昌是个知名的火炉。而我这四方长条型水泥阁楼是个大蒸笼。白天
烈日直逼水泥墙面,拼命吸收热量。晚上哪怕零点后,热量供应绵延不断。室内
的我于是先衬衫湿透,脱!接着背心湿透,脱!裤子是没办法脱的,因为现在的
厂家精明,三角短裤只是意思意思一下的,而我又没魏晋人“天当被子地当床”
的境界。不是还有西装短裤么?那可是男士的骄傲,一如女士的裙子。但我生就
那麻杆腿儿,一定要赶裤子上架的话,一不小心,人家还以为竹竿上挑了块布片
做旗子呢,而我又不是姚明他哥。于是不久椅子上已是黏乎乎湿漉漉一大片了。
这时最离不开的是毛巾。我是有午休习惯的。每每午时一点半钟似梦非醒时,隐
然觉得脖子粘呼呼的,背下粘呼呼的,实在难受。不用看,早已汗漫苇席了。于
是翻身坐起,于是狂念,“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还真管用。于是躺下又
睡。而晚上,哪怕子夜一点,仍汗出如豆,加上蚊虫青睐有加,往往彻夜难眠。
直弄得左右不是,于是正襟危坐,双手合十,圣经又来了,“故天将……”但我
终于成功地挺过来了。除了吃饭和上课,运动、娱乐,再难离开半步。而且我竟
然没用电扇。我的歪论是,如果机体自身不能调节,那些外力的东西别无他用,
除了能降低自身免疫力。梭罗说“人之富裕程度和其身外物之多寡成反比”,吾
与梭翁也。生活太舒适又如何能“天将将大任”哉。其实另一方面,我是肉痛每
月的电费。要知道烧水、照明都得用电。我得把水电和房租控制在每月六十元之
内,否则我要寅吃卯粮。  然而好戏还在后头呢。那就是南昌蚊子的厉害。进得门来,瘪恹恹,出得门
去,胀鼓鼓。大概是蚊子通人性,知道出家人的苦寂吧。天还将黑不黑,已经铺
天盖地涌向我窗口聚会了。纱窗是没有的,否则窗户开合将成问题。于是嘤嗡劈
啪,人蚊交响乐奏起。多少个夜晚,半睡半醒的我汗水淋漓,以追打蚊子为乐。
而次日醒来,但见嘤嘤嗡嗡,墙壁上焉,椅子上焉,毛巾上焉,到处都是懒洋洋
圆滚滚黑油油大肚子肥蚊。我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噼里啪啦灭蚊大战开始。上劈
下剁,一捏一指血,转眼间我那白净净双手已是血淋淋一片了,一如麦克白那双
能染红所有海洋的温柔手。蚊子东躲西藏,我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不久筋疲力
尽了,坐着直喘粗气。然而忽然灵感出现。记得日前读的《笑林广记》说,某贪
官离任,民众挥泪相送。有人不解。答曰,此爷已肥得差不多了,而谁知道新来
的爷们要喂多少才能如彼之肥哉。我不觉茅塞顿开。这屋方寸之地,容量有限,
饱蚊子不比饿蚊子,当不会再以我为寇仇吧。而且万一它们发现我是快瘦肉,良
心发现,不许它者再染指而也来个“先攘外”呢。于是我坦然就坐,自此人蚊相
安无事。后来好心的房东鼓动我弄个蚊帐。但收效甚微。一者现在的蚊帐进化了,
网眼过大,而蚊子并没跟着进化,饿蚊出入熙熙然如入无网之境。再者我那肉腿
总喜欢“红杏出墙”,蚊帐少有不开缝的,如此蚊子自然更好里应外合了。不同
的是蚊子由室内豢养变成帐内圈养。亲密接触,彼此更得益彰了。然而苦趣之余,
更多的却是乐趣。就是这里,我“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  首先,我买来一电热杯,这小东西,只要小心,既可烧水,又可煮稀饭,早
餐解决了也。有时偷懒,几根面条,几丝盐花,油星不必,味精不必,葱蒜酱醋
不必,如此,晚餐也美美地解决了也。我是天下最好养的人。其次,从街头小贩
手里买来笛子,三元一支,费了半天唾沫。又从另一小贩手中买来二胡,十元的,
还赚得人家名片一张,并获“可得随时拜访”之特权。寝室是不可以摆弄乐器的,
第一没那环境,第二就我那水平,噪音污染是要犯法的。而在这里,我可以C调
的《姑苏行》吹成G调,G调的《江河水》拉成C调,没人理会。而我曼拉轻唱,
自斟自饮,得其所哉。  最难得的是可以看些最想看而又不宜看的书,而光顾奇书有如狎妓。比如
《金瓶梅》。我是在一旧书摊上偶然发现的。明万历影印版,香港太平书局,繁
体,竖排,盗版的。其实我早发现了它,但每次经过都不敢开口,眼睛只是冷不
丁扫过它,还在!心里顿时安定许多。这世界,失之交臂的事时有发生。某一日,
我终于痛下决心了。手里翻着《孟子》,眼睛瞟着那书,仿佛漫不经心,问摊主,
“那东西”多少钱,仿佛它连“阿堵物”的尊号都不配。摊主却是揩的油比我喝
的水还多,知道我是条大鱼。“三十五,少个子也不!”那神气,仿佛鸨母手里
攥着李师师。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人家“看在学生份上”,二十元成交。我
立刻讨了个黑色塑料袋包好,心格蹦乱跳地潜回到了住处,立刻展读开来。然而
我不觉大失所望起来。里面除了偶尔几处让人起生理性反应外,不过尔尔嘛;和
市面上那些带“荤”的,何其相差乃尔。但其内人情之描摹,脉线之遣伏不由人
不叫绝。原以为《红楼梦》无出其右者,如此,他们实在是伯仲之间。于是我的
案头多了一本藏书,只不过“宝玉”是明摆的,“金莲”是暗藏的,以避嫌疑;
或担心有“逐臭”如我辈者萌生爱意,而久假不归也。  单居独处,无论男女,最难对付的是每月的周期,不管生理的还是心理的。
这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看啥啥疙瘩,看谁谁不顺眼。总想破坏些啥,或揍人或
被人揍。结果《金瓶梅》成了我周期的最好消遣。后来我又想起了个好去处,通
宵录象厅,那是群居时我们寝室经常的集体保留节目,当然有时也租带子。  彼时我一般早早地换上运动鞋,二十三点后直奔录象厅。往往是子夜前后,
片友便捶桌子敲板凳瞎嚷嚷,“老板换带子哦!”彼此心照不宣,于是精彩上演。
或港台或欧美或日本,然而最过瘾解恨的还是日本片,不但有生理上的满足,心
理上也似乎又打了个百团大战。第二天六点跑回来,每每碰到房东正锻炼,他会
很友好地招呼,“小许,又跑步了,这么早啊。”我羞人答答,“早睡早起锻炼
身体嘛。您不也是吗。”然后蹑手蹑脚钻被窝,蒙头就是一上午,神不知鬼不觉。
然而每每通宵一次后,结果“三月不思肉味”,身边的女性都成了植物人。一切
影视、小说里的罗曼蒂克也都成了蜡块。直到校园街头的丰乳肥臀重又鲜活起来
时,我知道,自己的周期又来了。刚开始是每月一次,后来半月一次,有时甚至
一周一次。今吾才知单居独处之乐也,孰与汉高祖为帝之乐矣?  如此半工半读,学期不觉过掉了大半,十月某天排了一上午队,下午紧张兮
兮地填了一下午信息卡,才算把名报上。这时我才有些紧张起来,好歹我得对得
住那一百二十元报名费呢。而指定的参考书我卷都还没开呢,有几本根本没找到。
而报其他院校的同学,或亲自去过该校,或通过内线,早就近三年样卷到手,可
以顺藤摸瓜对症下药了,有的还和导师取得联系有过接触。而兰大我半个鬼影都
不认识。好容易同学的表姐的同学的表弟在兰大物理系。费尽周折,却告之早不
在本部了。最后一根稻草也没了。而如此上下一折腾,时日已是十一月初。看来
我惟有自己动手了。  3. 画眉深浅入时无?  但无瓜无蔓要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取得联系谈何容易。好在信息时代,什
么都是可能的。在我无心插柳时,某日竟在网上意外得到兰大外语系办公室电话。
我诚惶诚恐地拨通了电话,是个女声,地道的办公室症状,倦怠,懒洋洋,好象
谁上辈子欠了她下辈子债似的。当我自报家门,说明来意时,奇迹出现。对方不
但客客气气,还未问先答,推荐了相关两个导师:一位是女性,英国文学的;一
位是李登科教授,美国文学的,并把两个导师的电话都给了我。电话没挂,我眼
泪差点没掉下来:看这待人接物,名校就是名校啊。  导师电话到手,我却觉得很棘手。孤陋寡闻的我两位导师都知之甚少。因为
英国文学我相对熟悉些,而美国文学是个陌生的领域。加之英国文学导师是个女
性,而在我看来,女性一般小处着笔,精雕细刻,象幅工笔画,我这马大哈难免
惹她生气让她失望;而男性往往大处着笔,点到为止,犹如写意山水,可能更自
由些。于是我便选择了李老师。但我是最讨厌打电话的,而况非亲非故直接电话
未免冒失。先来个投石问路吧。于是我拿起了纸和笔。但写什么呢?想想自己考
研的动机,平素的抱负,我心潮澎湃,思如泉涌。一封短信顷刻草就。信中我由
衷地写道,“山腰所见较之于山脚已是判若云泥;山顶所见比之于山腰当是别若
天渊云云。”表明自己亟需引领提携。信末以“师恩浩荡,敢不结草衔环”为结。
草完后又仔仔细细一字不拉誊抄了一遍,连夜发出。  等待回信的日子却不是那么轻松。约莫一周过后,每天清早第一节课后休息
时段成了我最紧张的时候。生活委员是我严密关注的对象。因为她是全班的福音
使者,负责收发全班信件单子。但我不敢正眼瞧她,又禁不住要偷瞟上那么几眼;
我不奢望她目光游移上我,但又做梦都希望她会,并向我走来。一旦她偶然扫过
我,我的心立刻跳到嗓子眼,心血管膨胀,血压升高。朋友,你暗恋过么,如此
你我的心境是等同的。练达的同学建议我别再傻瓜蛋了,因为这种情况回信的几
率近于零。十四天过后,我几乎绝望了。因为计算路程南昌至兰州平信往返八天
即可,六天的缓冲足够了。第十五天,新一周第一节课后,我已不再抱希望了,
也没必要再向生活委员浪费我的秋波了,但我还是赖在教室,那也不想去。“光
哥,你的‘录取通知书’,兰大的!”那天生活委员的声音最美,天使般的。我
永远忘不了她那调侃戏噱略显沙哑的声音。不错,是回信,兰大的。“谢谢你。”
我故作漫不经心,但即使我真收到录取通知书远没这么激动过。信封上的题签工
整大气,极富阳刚美,一看就知道是练过的。尤其收信人后面括号里的“雅鉴”
字样让我倍感受宠若惊。一如乡农初进城,突然被一甜甜的小姐甜甜地唤做“先
生”。教室外僻静的一角,信件被用小刀小心翼翼地挑开。但信不是李老师亲笔
的,而是其弟子名祁和平者受命代笔的。其略云:  因论文资料整理,迟复为谦。很高兴代为复信。之前李老师是从不答理这种
信件的,这次是绝无仅有。李老师很欣赏你的文笔和古文基础云云。你放心考试,
凭你的才气通过考试是小菜一碟云云,云云。  结末留下了他寝室、宅电并李老师的电话号码。并交代以后有需要只管找他
或直接联系李老师云云。  尽管不是李老师的亲笔,但我已经感激涕零了。意外的是,从名字和笔迹,
我一直想当然地以为祁和平是个男生。直到两个月后当我拨通信中留下的号码时,
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接电话的是个女声,那是女生宿舍。碰巧那天祁和平不在,
回了兰州的家。事实证明,祁师姐是个非常平和热心肠者,一如其名。那是后话
了。  关节终于打通了。感奋之余,当晚我即把多年养成的铁定晚上23点就寝时间
往后狂移了半小时,以不辜负李老师及祁师姐的期望。  如此和祁师姐书信往返了数次。已是十二月下旬。圣诞和新年都快到了,从
不寄贺卡的我忽然心血来潮。买了两张贺卡。其一往寄祁师姐,用的是李白,其
辞云:  山鸡羞渌水,不敢照毛衣。  其一往寄李老师,集《诗经》句并唐诗,上阕云:  河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汉之游女兮,朕画眉深浅兮其
入时也无?  下阕不知天高地厚地斗胆模拟李老师的口气,答曰:  孰为河广,一苇航之;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彼君子
兮,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二. 应战  1. 厚积薄发  二〇〇〇年一月二十二日,一年一度的研究生招生江西南昌考区在江西师范
大学隆重拉开帷幕。第一场是德语,我郑重其事,如临大敌,毕竟那也是人生的
第一次。比平时的课堂练习还轻松得多呢。我心下狐疑,仿佛奥赛中碰到了1+1=?
这就是研究生招生考试么?我四周张望了一下,见静悄悄的毫无动静,于是又回
头检查了一遍,而我考试很少再回头的,我相信考试的第一直觉。磨磨蹭蹭,结
果第一场我提前了十七分钟离场。走到外面,人影寥寥,除了偶尔一两个维持秩
序的警服人员。第一场考试过后,我的压力和紧张消除了些,不知道其他科目如
何。午餐我美美地吃了一顿,吃完就睡,一直到被闹钟叫醒。要知道,我租的住
所离师大至少有八公里远,不过彼时我已有自己的老爷牌自行车了。下午是政治,
我的死对头。我喜欢政治,但厌恶政治条文,所以政治少有及格的。然而题目很
快就蒙完了,提前了二十七分钟离场。接下来的考试也是出奇的轻松。结果除了
基础英语科我只有十五分钟空余外,英美文学科我提前了三十五分钟,中文是最
后考试的,悠悠荡荡我提前了四十五分钟。但待自己走出考场,才猛然想起中文
科两道大题的漏答和作文的平庸。但五科粗略一估算,好歹该有三百五十分左右。
比照往年经验,我无忧矣。于是直奔通宵录象厅,饭也没来得及吃。  备考有压力然而也是动力。而等待结果的日子可远没那么好受,尤其是自我
感觉良好时。那是一种失重,没有目的,没有坐标。那年春节是我过得最低调的
一个,家人也跟着我的情绪起伏颠簸。春节后返校,同学们或北上或南下,奔赴
各大中小人才市场。我按兵不动。  三月中、下旬,各大院校的成绩陆续出炉,几家欢乐几家愁,只不过愁多乐
少。已知的除了一个报上海海运的同学三百五十六分,胜算较大外,几乎又是全
军覆没。就等我的了。十元版201卡拨打168成绩查询电话花掉了三张,然而成绩
还是千呼万唤不出来。成绩终于可以查询了。然而由于紧张,楞是重复错误。最
后我实在没勇气再拨,任务交给了室友。他也拨了几遍,每次我都心率过速。
“光哥,386,查到了!”室友忽然狂叫了起来,“这下火车你有的坐咯。”我
血往上涌。但又担心他查错了,或拿我开蒜。“要不你自己来!”室友把担子撂
给了我。我强压住兴奋,照章重拨,不错,总分是三百八十六,最高分八十五,
最低分七十二。 “今天我买单!”待我被簇拥到饭店时,还以为自己在腾云驾
雾。当年拜伦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成了欧洲名人;而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成了
本班女生侧目的对象。  不久成绩单寄到。一切如电话里所录。我疾忙修书两封,一封往寄李老师,
一封往寄祁师姐,以表感激之情。然而正所谓乐极生悲,天晴没几时,不觉已是
多云转阴并雨夹雪了。因为不久我即收到了祁师姐的回信。其略云:  首先祝贺你高居榜首(但我实际上只考了第二,第一名是兰大外院本系老
师)!然而喜中有忧的是,由于兰大部分院系先行改革,公费指标少得可怜,往
年只有第一名才能公费,而主管老师说,今年恐怕是连第一名也是公费难保。因
为你原先没有问及收费情况,我们也忘了告诉你,是以为歉。如果家庭经济许可,
那就自费,可自由来去;否则找个单位委培,失去自由,但无后顾之忧云云。  不啻当头一棒。  2. 彼君子兮,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三月底接到电话复试通知。我的那个紧张和兴奋,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呢,
也没坐过火车,因为没有机会。偶尔一次去福州,坐的是长途班车。打敲定兰大
起,南昌到兰州的线路我不知道看了多少遍。途径几个省,经过那些主要站点,
都了然得一清二楚了。我连忙给家乡的老爸打了个电话,电话是转接的,彼时家
里还没有电话。告诉了去兰州复试的日期。爸可紧张坏了,“要不让老三陪你
去?”那是爸在0.1‰秒内的反映。但我婉言谢绝了爸爸的好意。这么长的路,
太难为他了;况且我要学会自立,不就坐个火车么,我怕李老师他们笑话。  查车次,排队,买票,所有这一切对我都是新鲜的。动身那天,我早早地去
了火车站。离火车开动还有一个半小时我已急得不成样子,怕误车,急急验票进
了候车室。好容易盼到剪票进站,竟然没费多少神就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对号入
座甫定,我眼睛忙开了,扫视着车上的每一个角落并每一个忙乱的旅客,一边盼
望着早开车。毕竟大姑娘坐轿,头一次嘛。那玩意儿终于开动了。我则看着窗外,
惟恐错过每一个飞驰而过的物件。夜幕降临,我余兴未尽,彻夜没合一下眼皮,
也不敢合眼。次日抵达西安。凉嗖嗖一丝寒意,原来南昌和西安温差六至七度呢。
出站,进站,转车手续停当,西安发往兰州的列车开动了。我却开始紧张起来。
此去前途未卜,“夫婿”该是啥样子呢?尽管祁师姐在信中一再转达李老师的话,
说复试没问题,让我放心过去。  列车终于抵达了终点站,兰州,我梦魂牵绕的地方了。满车哈欠连绵,懒腰
成片,我却出奇的精力充沛,丝毫不觉得疲倦。下的车来,兰州给我的第一印象
就是冰,干冷干冷的。后来知道兰州平均气温比南昌低十摄氏度。  然而一个问路已经折腾了我好久,而其实兰大就在车站七百米外,沿天水路
直走。兰州城夹在两山之间。因了山的错觉,和纬度的迁移,初来乍到,东西向
楞搞成了南北向,这后来我费了好久才似乎弄明白。然而终于前面就是兰大了。
路牌上标得明明白白。好心人告知我哪是正门,哪是后门。后门近,正门远些。
我心里一乐,“谢绝走后门。”于是我取道前门。眼前豁然一亮,已来到了兰大
正门。  但见大理石镶嵌的高大门楼上镌刻着丝丝图案,而最惹眼的是顶端四个毛书
繁体行书镏金大字,“兰州大学”,洒脱帅气,大气磅礴,似乎比毛泽东亲笔的
北大清华还要乱真。下面是正楷的英文校名。看来兰大校门是不容易进的。因为
拖着风尘,我一路谦卑羞怯。被门卫盘问了半天。我说明来意,最后身份证、考
试证、成绩单齐出,方才保释通过。第一道槛终于过了。  接下来是找住所,最后落定兰大地下公寓。一切安排停顿,我拨通了李老师
的电话,告知我到了。他很关切地问寒嘘暖让我感动。他让我稍等片刻,以帮我
落实住处。得知我住所已定时,他似乎有些责怪我的先斩后奏。然后他让我好好
休息,别担心次日的复试。我心里的一块石头基本落地。但当晚我正准备脱衣就
寝,有人敲门找我。一个敦实的小伙。“你好,我叫汪洋。你是江西的许环光
么?”我诚惶诚恐的答正是。“哦,是这样的,李老师打电话让你搬到我寝室暂
住几天。我那一个室友出去查资料去了。”我说明自己已住下了,不想再麻烦他
了,态度很坚决。同时谢谢他并李老师的好意,他也只好作罢。后来得知他是外
院98级翻译方向的研究生,并非李老师的弟子。后来九月份入学时,因为寝室尚
未分配,李老师仍安排我去汪洋寝室暂住,因而打扰了他大概一周左右。汪师兄
坦诚厚道,我一直计划事毕后请他吃顿饭的,但由于入学的一波三折,此念未能
完成;后来终于没了机会,是为至憾。  次日我早早起床,严阵以待。正在指定楼梯口徘徊等待开刀问斩时,一个面
善的中年女性朝我走了过来,急切而和颜悦色地问,“你是江西的许环光么?”
后来知道她是研究生秘书。我慌答正是。她说李老师正等我呢,三楼几零几他办
公室。我拔腿直奔三楼。强压心跳,敲响了门。“进来!”声调不高,但富穿透
力。我轻推房门。办公桌旁坐着一人,中等身材,凝重内敛,但头发并未斑白。
凭直觉,他就是李老师了。“李老师,您好!我是江西的许环光,您找我?”我
怯怯生生,一如未过门的媳妇初见公婆。“别紧张,坐!”他递给我一杯茶,
“你的贺卡我收到了,”顿了顿,“彼君子兮,以尔车来,以我贿迁……”言毕
哈哈一笑,我也笑了,手不停地搓着。李老师问了问我的家境。然后问为什么选
择兰大。我把初衷和盘托出。李老师直摇头。沉默了半晌,但终于转移了话题,
谈到复试,及复试注意事项,再次让我别担心,并让我在复试结束后向院长说明
自己的情况,看能否弄个公费。我一一点头称是。那天李老师的和蔼内敛不矫不
饰给我极深的印象。  其实复试真的很简单,又是等额复试,没什么悬念。由外语学院院长宣布复
试开始,然后一一介绍导师及其成就和研究方向。李老师是第一个被介绍的,而
且是浓墨重彩地。导师介绍完毕,接下来复试正式开始,应试者按名字拼音顺序
去讲台陈词,其实是作些自我介绍类,不过用的是英文。李老师很少抬头。临到
我上台,李老师抬起了头,看着我。其他老师和应试者也都看着我。然而精心准
备的台词是用不上了。大炮轰麻雀,向为兵家之大忌。彼以下马,尔以中马胜之
可也,吾友孙膑见教的是。我清了清嗓子,三十秒钟的语无伦次后逐渐恢复了常
态。我便即兴来了些无关宏旨不着边际的话塞责了事。  接下来是选择导师。坐在前面的一浓眉大眼之清秀高个女生问我选择谁,我
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是李老师。”结果公布,很幸运地我和她同时成为李老
师的关门弟子,看来她对李老师已觊觎多时。后来我才知道,能成为李老师的弟
子很不简单。据说李老师在兰大外语学院是响当当的,译著等身,骨鲠,不媚俗,
已退休几年了。这是他的第二年作为外语学院反聘教授云云。  结末宣布公费名录,只有第一名。其他都是自费。我有些血往上涌,一种受
骗的感觉。然而台下并无一丝骚动。我纳闷。李老师目光示意。但我终于没动。
枪打出头鸟,我还得照顾其他同学的情绪。第二名如此,第三名第四名又当何如。
有难同当,莫以名次论英雄。  后来一好心的师兄道出个中究竟。原来外语、新闻、计算机等这些有利可图
的热门院系,早在几年前就开始了“改革”,用有限的公费名额向学校换取更多
的自费招生名额。这早是内部公开的秘密,只是没有对外发布。难怪招生简章上
公布的名额那么多,公费名额却如此的少。尽管这样,但报名者如潮,而且大部
分都是近亲繁殖,本校毕业的;因为那样轻车熟路,相对好考取。难怪二十个复
试者中,五分之三都是兰大嫡系,其他都是杂牌军,包括我。文凭时代,一个需
要文凭,一个文凭批发,能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么,难怪台下鸦雀无声。  3. 漏鱼之网  次日便是体检。走入相关指定科室,有穿白衣服的伺候。不过是些常规检查。
除了身高、体重等是实测的外,其他基本上是自己报他们写,什么视力、肺活量。
有些瞟你一下,有些瞟都不用瞟,你的相关数据已一并跑入相关栏了,如耳鼻喉
五官科。一条长龙,顷刻间便打发怠尽。行行出状元,有工夫如此,何愁碗里的
凉稀饭。效率时代,这就是效率。临了要抽血。血检科只有不多的几个人备检。
“兰大的么?”护士眼皮也没抬一下,自顾准备上刑的家伙。“是的!”备检者
底气十足地答。于是护士小姐大笔一签,血检就算完事。难怪这么快。临到我,
自己没勇气拿人家的金往自个脸上贴。老老实实招认自己来自江西,南昌大学的。
一听结果要到次日后半晌才能出来,我说明自己想早点回去。护士小姐倒是慈眉
善目急人所急,“没乙肝吧,”一边大笔一签,“你可以去盖章交表了,保健科。
下一位!”于是不到半小时,体检表顺利盖章上交。我千恩万谢,走出了校医院。  公费没弄到,这个研上与否回去跟老爸碰个头再说吧。回程一路昏睡,我也
再没那雅兴欣赏窗外的风景了,自个想着心思。一路无话。  三. 入学  1. 卖身契  跌跌撞撞我回到了昌大。室友们一听结果,炸锅了。国骂不绝于耳。嫁鸡随
鸡,好在我还能恪守“妇道”,没有说兰大半个不字。但我萌生退意,要么找工
作,要么下年再战弄个公费的。自费的话,一年八千元,确实不是个小数目。本
科时每年二千七百五十元已经够父母受的了。父亲属于文革毁掉的一代,人很聪
明,完全通过自学,混了个小学教师,也算是吃上皇粮的了。母亲是农民。这就
是我家的老底。而委培的话,等于从此自由抵押掉了。而且一定要弄成自费或委
陪的话,总觉得憋气。好好的一个黄花闺女,原指望傍个大户人家,明媒正娶,
做个正品。谁料却要鬼鬼祟祟,与人填房做小,做个次品。  一路风尘,回得家来。父母急了。得知成绩的那晚,失眠的不是我,是我父
亲;决定去留那晚,失眠的不是我,还是我父亲。次日一早,爸爸双眼深陷,布
满血丝,“上,不管自费还是委培!”爸爸拍板了。接着帮我分析形势:士为知
己者死,难得人家李老师赏识咱;备考的苦痛他不难体会,那是精神肉体的双重
折磨;照研究生扩招这势头,形势会一年比一年糟,早一年是一年;何况不正风
闻研究生要全面自费么,再等一年,前途未卜。然后又分析了委培的利弊,于是
一致同意假公济私,委培。  接下来是马不停蹄跑委培单位。先找自己的母校。主管教学的领导答应帮我
疏通疏通。但适巧五一长假,不上班。我便两手准备,去了上饶师范专科学校
(同年下半年升为上饶师范学院)。因为好歹这里算是我半个家乡。我籍贯江西
余干,而余干县属于上饶地区。“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更重要的是,这里有我
八杆子打得到的一门亲戚,我爸爸的表弟夫妇,他们都在师专工作。但其实人与
人之间的亲疏关系血缘并不决定一切。我的这门子叔叔婶婶为人不错,我们相处
得很好,叔叔后来还成了我委培协议的担保人。因为彼时硕士紧缺,外语硕士尤
其如此,师专对引进我这个“人才”颇为满意。加之朝里有人好办事。几通电话,
几个照面,几份表格,一路绿灯。半个上午不到师专的全部手续就绪,转眼我是
有“婆家”的人了,成了上饶师专英语系的教师,将去兰大攻读硕士学位,享受
在职待遇,学费师专负责。师专同时通知我停止母校委培事项的申请。当要在委
培协议上签字时,我颤颤巍巍双手发软,因为几乎是同时,我想起了两个人,一
个是在生死状上画圈的阿Q,一个是按手印的杨白劳。那毕竟是我人生的第一张
协议书。  和母校的相关交接手续还算顺利,除了昌饶间往返的路途颠簸。但与兰大的
协议交换却波折重重。兰大先是要求师专发个公函,证明我是其单位的教职工,
并同意委托培养我,然后兰大才发录取通知书至单位,再由单位转发给我。单位
立刻照办,并用特快专递发出。然而五月下旬过了,通知书没来,六月上旬过了,
通知书没来,六月中旬过了,通知书还是没来。而我同窗报上海海运的,早在五
月下旬通知书就到手了,而且是公费的,欢天喜地。昌饶两地奔波往返的劳顿不
算,魂不守舍的我终日在焦躁不安中度过。原本乐天的我,忽然食不甘味卧不安
榻,再也笑不出来了。六月下旬,我黯然地毕了业,通知书还是没来。  更难挨的是暑假,昼不能作夜不能眠。跟着受罪的是我的家。最难对付的是
乡里乡村那探询的眼光。物以稀为贵。按照惯例,乡村考取大学一般亲朋好友会
热热闹闹,或去电视台点播歌曲,或点播电视剧以示庆贺。当事人也会大摆宴席,
哪怕打肿脸充胖子。当年我录取昌大外语时,全乡轰动,村里也为之雀跃,“荫
了祖宗的德,咱许门也算出了个大学生了。”确实风光了好一阵子。考取研究生
当更会大张旗鼓。不是考得很好么,怎么这里的“榜眼”静悄悄?上心者让我宽
心些,“好事多磨嘛。”平心者让我别太在意,再等等看。下心者则神秘兮兮,
拨浪其七斤半,“通知书来了么?”但并不期待答案。然后脸上的表情多矣,质
询,猜疑,窃喜,仿佛红眼病者终于发现他人眼中也有血丝。情绪能传染,家里
是不能再呆了。我便只身第二次去了福州,一边严密关注师专动静。度日如年。  转眼八月份了,仍不见通知书的影子。我终于坐不住了,展开了电话大战。
然而祁师姐去北京查资料去了;外院办只有值班的学生,不知所以;直接打给兰
大研招办,要么是抹桌子者接的,要么是送报纸者接的,换了若干批人轰炸,等
得人肝肠寸断后,终于被告知管事的不在,你隔日再打吧。隔日答案一样。我才
知道精神病是怎么来的。只好打给李老师,而李老师回了平凉老家。  八月底,终于联系上了导师。李老师一听,急了。都快开学了,他让我先过
去再说。于是我黯然神伤,于九月初踏上了七上八下西行的列车。  问题出在自费协议改成委培上。兰大研招办是早接到了师专特快专递过来的
接受函,但它并没把委托培养三方协议寄出。负责人说忽略了,也许是家大业大
吧。于是赶忙填协议。兰大负责人先是要求协议必须让师专先盖章,兰大研招办
最后盖。如此蹉跎往返,即使特快专递也得十天半月的,误了入学。好说歹说,
负责人才用那施主打发叫花子的慢动作悠悠地把那大红章子盖了上去。于是我立
刻用特快专递把协议寄出。很快便收到师专用特快专递回寄的盖好章的协议。数
日后,委托培养通知书终于交到了我手上。我没有看一眼,也不知道脚步什么时
候把自己拖出了研招办。我已经瘫痪了。  我是个伤疤未好痛已忘得差不多者。适巧第二天便是入学手续集中办理日。
我早早收拾好,兴冲冲第一个跑到指定地点办理入学手续,以便办妥后早点告诉
家里。父母都快急疯了。但且慢。“毕业证和学位证原件呢?”管事者用那三锥
子扎不出一滴血的腔调问。“我,我不知道要带……”“那你怎么知道报名?通
知书呢?”管事者突然神情勃发,仿佛久违的瘾君子忽然闻到了上好的鸦片;而
鄙蔑的眼光里,又仿佛鉴赏家终于发现了件劣质瓷器。我战战兢兢地捧上通知书。
“先放这,”管事者扫了一眼。这时身边已来了不少报名的,他们打量着我,目
光复杂。我窘得面红耳赤,仿佛自己真是劣质瓷器要以次充好,又象卖猪肉的被
查出肉里注了好多水。“我有复印件……”我怯生生地说,声音低得自己都听不
见。“拿来!”管事者却听得一清二楚。我便慌忙从队伍的第一位退出,直奔住
所。待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时,报名处已是一条长龙。排了约莫半个世纪,终于
临到我了。我重新必恭必敬的奉上复印件。管事者眼角瞟了一眼,“先放这。缴
费单呢?”“缴费单?我是委培的……”我嗫嚅着,偏房的底焰本来就不长。
“那也得有缴费单!你的手续我们不能办了。”这次连眼角里鄙蔑的位置都没能
保住,篡位者是鼻子里的哼哼,“东西先放这!下一位……”久经波折的通知书
跟了我才一天,没了。  我立刻跑到兰大财务处汇款单收发室,没有。又跑到指定银行查询转帐单,
还是没有。给叔叔电话,叔叔却告知八千元师专计财处早已按协议于几天前由银
行汇出。银行转帐几秒钟的事,怪了。于是此后跑财务处和银行成了我每天上下
午的必修课。半个月后,汇款还是没到。师专计财处经办人也急了。忙跑去汇兑
银行查询,并晓以厉害。于是次日上午,转帐单到。原来八千元现金被当地银行
缓发,为了利息。  于是我马不停蹄,补办入学手续。财务处,膳食科,培养科等等,最后是体
检。这次不但严格,简直是丝丝入微了。身高体重五官血压肺活量等等层层落实。
我暗暗为自己的体重骤降担忧。毕业离校例行体检时,我体重偏瘦1.25公斤。复
试偏瘦1.75公斤,而这次体检却已经是偏瘦12.5公斤了。  最后来到了血检科。门庭冷落,里面只有一个人,还是上次的那位护士小姐。
“博士么?”她一边让我挽起右手衣袖至胳膊处,准备行刑,一边怪怪地问。原
来时日已是十月初,博士入学的时间。我惭愧地说明自己是硕士,因故延误入学。
待抽完血,去保健科盖罢章,最后才去学籍科办理注册事项。基本就绪后,我疾
忙一边让人电话转告老爸,说一切停当,勿念云云;一边修家书一封,并把通知
书复印件附上。一应手续办完,同学们已上课三周多了。  2. 机关算尽太聪明  相处一周后,我和班里的同学很快打得火热。他们的认同让我很有成就感。
这很得益于李老师对我的喜欢。据说我是历年来李老师最得意的三个弟子之一云
云。同学们把我当作他们中的实力派。他们认为英美文学最难考,而我碰巧撞了
个历年来的最高分,八十五分。学习生活逐渐步入正轨。我自己也渐入佳境。那
天上罢课回到寝室,一室友突然告诉我,说上午院办找我,说是医院让我去一趟
保健科,可能是体检的事。我心里一沉,打了个冷战。中午我茶饭不思,目不交
睫,长年养成的午休习惯成了牺牲品。好容易等到两点,估摸上班了,连忙去了
校医院保健科。  去的时候保健科还没开门。等了大概半小时,一个穿白大褂的终于来了,牛
高马大的。我跟了进去。“找谁?”他威严地问。我说明来意。“哦,你就是外
语系那许什么来着吧,正要找你呢。”我肃立一旁,象重刑犯等待宣判。“你的
血检有问题,大三阳。”对方抑扬顿挫。“大山羊?”我听天书般的。“就是乙
肝,强传染性。”很权威的口气。“乙肝?强传染性?可我平时连咳嗽都不来一
声的……”我争辩道。“乙肝是不长眼睛的。你的转氨酶偏高,五十一,而学校
的要求是低于四十五。以前感染过么?”“那,我不清楚……”我懵了。以前也
听说过乙型肝炎,但总认为那是另一世界的事。今天却突然艳遇到自己头上了。
“你下周一上午再来复查一遍。记得空腹。”我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很天
真地问,“大夫,要紧么?”“再说吧,看下次的复查结果。”对方有些高深莫
测。我突然想起几天前室友们神秘兮兮的议论说,我们这楼层有个小子被“逮”
了,听说有“那个”,指的好象就是乙肝。又想起数月前某报纸上传阅很广的一
篇报道,说北师大一学生因乙肝而被休学的事。当时觉得它太遥远了,没太在意。
我不觉毛孔阵阵紧缩。天要塌下来了么。  我步履沉重地回到了寝室。想着自己的“强传染性”,我不寒而栗。但我强
作若无其事。室友关切地问我医院那没事吧,我却“且说三分话”,支吾躲闪着。
有些事我只想独自承受,而况已是二等公民的我不想再掉到三等。但负疚感时时
向我袭来。  次日上午我们都上课去了,回来时寝室门上多了一张本楼层宿管中心的“传
票”,让我即日即时搬迁到某某房去。纸是包不住火的,我也被“逮”了。搬离
原寝室时同住了才一周多的室友们集体送别,并没把我当做“另类”,却宽慰我
说那东西现在普遍得很,自己以后多加调养即可。他们也继续同我接触交往,似
乎什么也没发生。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小人之心”而已。新寝室也是四人间,两
个经管院的,一个化工院的。都是象我一样有“那个”的,因而学校特别“优
待”,我们这些难兄难弟才有幸呆在了一块。不过文理交融,颇得塞翁失马之真
趣。  同病相怜,新室友间我很快就溶入其中了。不同的是,他们都是“吃皇粮”
的,对我的不远千里选择兰大大惑不解。“兰大不是很牛么?”仿佛心中的如意
郎君被轻视,我抗议道。“牛?还马呢!早就今非夕比了。”室友嗤之以鼻。
“兰大是风光过一阵子。那是八、九年代的事了。那会杨振宁在大陆招研究生,
连续几年兰大考的都是第一。美国《时代周刊》还曾把它列为中国大陆最有名的
大学之一。老六,哥们!”讲到这,室友一脸的灿烂。“如今只剩下空架子咯。
兰大软、硬环境都不行。管理混乱,待遇差,地方又不好,但最主要的是兰大把
人不当人!这还留得住人么?兰大逃逸到全国的教师可以再组建一个新兰大。剩
下来的都是些老弱病残,跑不动的。唉,兰大,烂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直摇头。酒之不售,其非狗猛乎,《晏子春秋》所言是也。化工院的室友还透
露说,其实兰大毕业的没几个想再读兰大的。比如他们院,有能力的都考出去了
或被保送上外校,没能力的选择工作,最没出息的是等着被保送上兰大或“考取”
本校混日子。而他本人即那“最没出息”之保送者之一。难怪此公天天在电脑前
“游戏”人生。因为按规定,兰大某些“重点”院系50%以上毕业生是要被保送
上本校的。经管院的保送指标没那么多,但公费名额多,占70%。我的胃直发酸。  但我自家门前雪还没扫呢。想着周一的复查,想着复查的吉凶未卜,想着因
此而可能导致的结果,我心头上的石块越来越大,越来越沉,尽管我表面上仍心
静如水,照样上课,照样说笑。心悸、失眠、多梦,我怀疑自己是否更年期提前
了。“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我很疲劳,但睡不着,因为疲劳不
是肉体的;隐隐然好象睡着了,最长的时间一晚合眼不超过三小时;数月来一个
囫囵觉对我已是莫大的奢望。我的肠胃很好,但已经再也找不到可口的饭食了;
吃饭成了礼节性的;向来忠贞的肠胃竟会在节骨眼上来个阵前大倒戈。树倒猢狲
散,但我还站着呢。数月来的奔波劳碌不算啥,怕的是精神折磨。当初关云长刮
骨疗毒而谈笑自若,那痛苦是肉体的;如果是精神的呢,他还自若得起来么?先
主不是因之而蜀汉国祚由盛而衰么?  周一我是看着它来临的,因为那晚我根本没合眼,又不敢翻身,只是躲在被
窝里不时看表。早上我什么也没敢吃,甚至连水也没敢喝。好容易挨到八点,我
直奔校医院。  八点三十血检科开门了,还是那位护士。见了我她楞了会,但似乎终于想起
我是个“老相识”。“还抽血?”我点点头,递上血检复查单。她犹豫了会,终
于拿起了刑具。“医生,结果什么时候能知道?”我一边用酒精棉捺住扎针处,
一边惶惶地问。“我们会通知的。”可能是不经意的“医生”头衔起了作用,我
第一次看到她脸上有一丝难得的春意。于是我把新寝室号码留给了她,希望他们
有事直接找我,而不必扩大影响找外语学院。  此后的几天我很少去上课,也很少出寝室。胆战心惊地守着电话,因为我不
希望“噩耗”由他人转达。这样煎熬着,周五上午的后半晌,电话响了,是校医
院的,让我再去保健科。我瘫软在电话旁。  去校医院的路不到两百米,我不知道走了多久,但我终于赶在他们下班前出
现在保健科门口。还是那位保健医生。“怎么回事啊?都一百三十多了,才一周
不到。”这是保健医生给我的第一句话。他当然不知道已是惊弓之鸟的我那周是
怎么煎熬的。“你的病情在恶化,”顿了顿,“为了你的健康,以及周围的人,
我们研究决定,让你休学一年,报告下午送上去。”我双腿发软。想着父母,想
着家庭,想着我那新过门的婆家,我知道我应该说点什么,哪怕求他,哪怕声泪
俱下。但我没求过人,也不知道怎么求人,也没有女人那发达的泪腺。最后我虚
弱的喉管里只哽咽出了一句话,“大夫,考个研不容易……”“我们也知道,”
保健医生一边拿起一叠表格,“回去先把病治好,来年还可以再来嘛。”目光示
意送客。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站在了黄河边上
的中山桥上,一个被富家子始乱终弃的黄花闺女。但我还能有意识么?日已行将
落土。我什么时候走出医院的呢,怎么出的校门呢,我中午没回寝室么,这些我
都不知道了。中山桥下,是缓缓流淌的黄河水,泥黑,浑浊,那是母亲河的血液
么?手搭栏杆,但我终于没能来个前滚翻转体三周半,因为我知道,田亮只有一
个。  回到寝室时,已是晚上十点三十。室友关切地问我去哪了。“爬山去了,兰
山。”一身疲惫的我竟然天衣无缝。  我原本想隔日悄悄地买票,悄悄地一走了之。“轻轻的挥一挥衣袖,不带走
一片云彩。”等去了西安再告诉李老师。但院里很快知道这事了,研招办下通知
到了院里。同学们很快知道这事了,研究生秘书处消息流布最快也最广。他们纷
纷跑到院办研究生秘书处帮我求情,而尤其让我感动者是我那另一同师门小师妹
康雁彬,她是声泪俱下。研究生秘书一摊手,满脸的无奈和无辜,“我有这个权
力么?”最糟糕的是,李老师也终于知道这事了,因为他得在相关休学文件上签
字。听说李老师得知我要休学的消息时很是生气,说出了这档子事我应该早点告
诉他和其他人,不能一个人扛着,但他并没当面责备我。他立刻托人给研招办打
电话以求通融,而此前他从未求过人的。“文都发了,之前干啥去了嘛。”研招
办的人鼻子里哼哼,言下之意是招呼打得太迟。  新室友们终于知道我出事了。他们有些震惊。接下来是埋怨,说我也许不该
瞒着他们,其实这种事情很简单的,得乙肝的那么多。又说我太厚道了,万不可
复查时还傻呆呆地自己伸胳膊去,找个人代检啥事没有,那么多人其实都是这么
过的,包括他们其中之一。而且即使要自己检,之前也该拼命地吃降转氨酶的药,
只要指标达到要求即可,他们中的两位都是这样的。“你就没想到打点打点人?”
室友们一脸的困惑。我摇了摇头。“你太嫩了,唉……”室友们慨叹。竟没想到
血还可以这样验。是的,我是太嫩了。  走前我特意登了次兰山,这次是真的。人在山顶,兰州城就在脚下,烟雾迷
茫。  当晚六时,我悄悄地踏上了回程的列车,怀里揣着一纸休书。时日将近十一
月。  3. 归去来兮……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归途路漫漫,但我希望它再拉长点;坐的
是蜗牛车,但我希望它能更蜗牛些,哪怕晚点,越晚越好,因为前方是不该成为
目的的目的地。然而车不争气,次日凌晨六点三十已把我们正点带到了西安。  抖抖缩缩地下了车,颤颤巍巍,才知道双腿乏力,密码箱拖着我出了站。我
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一个姑娘拿着什么往嘴里塞,我才意识到饥肠辘辘,而肠
胃的抗议似乎昨天中午已由神经末梢传到总部,只是当时总部瘫痪,忽略了而已。
原来物资供应已中断了一天一夜了。我立刻找了家面馆,来了份炒面,大碗的,
而且是鸡丝的。结果风卷残云,一根不剩,还冤枉地陪葬了两个茶叶蛋。胃口竟
是出奇地好。看来死刑一经宣判,反而浑身轻松。死刑犯临刑前的饕餮莫过于此。
西安是个旅游城市,碑林就在不远处,我神游已久了,但终于没去。不久买了票,
晚九点四十五的,也是我生命中的第一张卧铺票。养精蓄锐,我要躺着回去,以
站着见人。候车期间我逛了几家书店,买了本《庄子》,密码箱里的那本已是破
得不成样了。  列车正点出发。卧铺就是卧铺,上车不久,我竟然奇迹般地被拉下水——我
睡着了!读者朋友,数月来我的第一个囫囵觉,如果晚十一点至次日凌晨三点也
算“囫囵”的话。看来糖衣裹着的炮弹是得警惕,警惕,再警惕。然而“近乡情
更怯”,列车进入江西境内,驶过九江长江大桥时,我的心却渐次沉重起来。当
晚十点多列车抵达终点站,南昌,我的根据地。但我没有惊动留守在南昌的同学
朋友,而是找了家招待所安顿下。躺在招待所弹簧床上,我警惕的双眼却再难接
受贿赂了。脑里只盘旋着一个问题:我该去哪,单位还是家?  如果去单位,我自己可以料理好自己,但总有诸多不便。而谈肝色变的年代,
作为刚过门的“媳妇”,日后我还怎么和同事们相处,还有我的叔叔一家子?而
家的感觉,温馨,和谐,至少上顿吃了不愁下顿的饭,但我还拖累得父母不够么?
可穷途末路,除了父母还有谁呢?结果婆家、娘家在我脑里一直斗争到凌晨两点
多,终于血浓于水,娘家战胜了婆家。于是家成了此行不该成为终点的终点站。  第二天我便去了南昌港轮船码头,买了票。再有八小时的水路我就到家了。
上了船,我在一个背阴的角落里蜷缩一团,再也没动弹:我怕碰见熟人。偶尔觉
得有面熟的我的视线会在0.1‰秒改道,然后脸伏在双臂上一“盹”不醒,直到
估摸险情解除。  下午近五点,我到点了,慌慌张张地下了船。再有一里来长的窄小圩堤路,
穿过一片田野小径便是我的家。然而日已泛黄,天却还没黑。光天化日之下我是
不敢走了,只好昼伏夜行。于是赶忙找了个洼地潜伏了起来,一边看着太阳渐渐
西坠,一边紧张地侦察着“敌情”,并想着应付的辞令。好在时近初冬,田野收
割净尽,一片萧条景象,敌情终于没有出现。我松了口气。天黑下来了,我开始
动身。然而一箱满满的净是工具类图书,沉甸甸的。平日这些重量我是不把它放
在眼里的,要知道体育课引体向上、俯卧撑我从来都是一百分呢。但今天费了吃
奶的劲又如何撼得动。我啥时变得如此娇气了呢。原本水泥地面上还可以靠了两
个轮子拉动,这儿却是坑洼地。但我终于把箱子请到了肩上,左肩酸了换右肩,
右肩酸了换左肩,两肩都酸了用背驮,就这样走了半里。正在吃不消要放下时,
一个趔趄,一根草绳帮了我的大忙。我一个马步下打,腰闪了,密码箱甩出了几
米远,朝坡下翻几翻转几转停了下来,但终于没有裂开——国产货还是可以信赖
的嘛。几乎是同时,我和箱子同呼吸共命运,来了个平沙落雁,翻几翻滚几滚,
停在了半腰;只不过箱子翻了三翻,而我滚了四滚,我赢了;泥土的芬芳,久远
的气息;此刻的我真想不再上爬了,四平八稳,就这样呆在此一沃土上多好。我
的眼镜也和鼻子分了家,摸索了半天总算找着了。结末一清点,箱子是好的,眼
镜是好的,人也是好的,只是都多了分泥土的气息;农民的儿子,这一跤,值。
箱子重新回到了圩堤顶上,我却再没了勇气搬动它。我把它转移到了一个安全地
带,只身回了家。  越过熟悉的田野,穿过熟悉的小竹林,翻过家门前熟悉的斜坡,已经看得见
家里厨房窗口的灯光,而烟囱正冒烟。我心里一阵发憷。站在走廊前停了好一会。
厨房里是爸妈的声音。我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厨房里爸在灶后生火,妈在锅
前掌勺。锅前灶后,他们已这样配合了三十多年。“你——回来了?”妈首先发
现了我,手里的锅铲当啷打在了锅沿上,清脆中几许沉闷,以示欢迎。爸则一个
箭步冲了出来。对视了半晌,终于哑着嗓子问,“箱子呢?”我说了去处。爸转
身消失在夜色中。父子间的交流有时并不需要言语。再多呆会,他,我,眼泪都
会跑出来凑热闹的。“汝今何罪过,不图子自归?”妈泪水夺眶而出,转身给我
倒开水去了。  四. 归隐  1. 低回愧人子  回得家来,我这“濒临灭绝”的稀有物种,立即成了家庭级重点保护动物,
住进了“自然保护区”——“最高总部”给我特批的房子一间,既当卧室又当书
房。母亲荣任为饲养员,就业问题解决了也。除了吃饭去厨房,其他时间我不离
卧室半步。生活成了两点一线,从厨房到卧室,从卧室到厨房。然而家里也非安
全地带。我得随时关注“敌情”,哪怕是同族者,而我家向来是不乏邻里乡村的。
邻里间的鸡飞狗跳、锅碗瓢盆我父母是最好的调停人或倾诉对象。于是每每任何
风吹草动,警报拉响,“日本鬼子进村了!”大脑中枢立刻进入一级战备。窝在
自己的房间里,原本吹拉弹唱的,嘎然而止,敛声屏息,懔懔然魂飞魄散。然而
尴尬还是常有的,因为饭是要吃的,而邻里走访以进餐时间最多。“回来啦,啥
时回来的呢?”问题都是千篇一律有口无心。于是我强作欢颜,答案也是有口无
心千篇一律,“回来有日了。”但有些并非完全客套,比如宗族长辈们,这时爸
爸成了我“外交部发言人”,“哦,他回单位处理了点事,在家研究论文呢。”
研究生嘛,研究研究,顾名思义,研究生可不就是研究论文的。他们也就落得个
顺水推舟。好在村里还没人“研究生”过。我便如此这般的一年在家“处理单位
的事”和“研究论文”。  因为那东西的“强传染性”,重点保护对象的我自然应该来点特权,于是餐
具专碗专筷专用,外加专菜。毕竟家里还有一对五岁的双胞胎侄子。而最尴尬的
是家里有外人吃饭,对我的专碗专筷专菜往往虎视眈眈,是觊觎我那“养尊处优”
的特权么。“学而优则仕,”谁叫你不也“研究”一把呢。于是只要有可能,每
每此时我这重点保护动物便赖着不出来,“饲养员”心领神会,食物便被投放到
了“保护区”。  父母是坚强的,在我眼里。刚回来时我很是消沉阴郁。爸让我心态平和些,
并想着法子让我开心,陪我下棋,聊天,以转移注意力。妈也是软言款语,细声
细气,仿佛我又回到了三岁孩童时。他们说笑着,讲着周边的一些趣闻逸事。但
家居久了是很无聊的。我时不时地生自己的闷气,性情乖戾而不随和,经常平白
无故的抢白父母。然而他们不以为意,陪着笑脸,仍然唱着他们的双簧,制造着
和谐的气氛。于是渐渐地我便也“此地乐,不思蜀”起来。  我是很喜欢散步的,但白天是不可能了,只能挨到晚上更深漏净时。看看父
母房里的灯已熄灭多时,我轻轻地带了门出去。然而阳关道是不敢走的。于是悄
悄地独辟蹊径,钻篱笆,越沟溪,蹑田埂小道,翩翩然若蜻蜓点水。到得圩堤上,
风润气爽。于是深呼吸,于是伸胳膊蹬腿儿,嘴里一边哼哼,“在那遥远的地
方……”不知老之将至也。  欣欣然回来时已皆零点。正要推门进屋,隐隐的有琴声,是二胡。沉闷而沙
哑,时断时续,似有若无,明显的琴码未推到莽皮上。先是《渴望》,然后是
《好人一生平安》,爸平素最喜欢拉的曲子。是爸房里的,他还没睡。我轻轻地
敲了敲门。门开了。“还没睡么?”爸有些局促不安。灯光下的父亲苍老了许多。  2. 髀肉复生  生活里的问题有些是不可回避的。比如,自己被“休”一事要不要告诉单位
和叔叔。我认为不告诉更好。他们知道了除了可能“阶级斗争扩大化”外于事无
补。而且如果恢复得快,明年复学后我加快学习进程,只要修完规定的学分,完
成论文,是可以按时毕业的。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岂不更好。退一步讲,休学一事,
按协议兰大是要下文通知师专的,那就省了我们的麻烦。最终爸爸尊重了我的意
思。  另一个问题是治疗问题。此次归隐,我的使命是“疗养”,治疗保养也,一
个是药物,一个是食物。爸问我是否在家休息一周后去采药,他好去落实款项。
爸的那点工资从来都是月取月支的,而“库存”一词我家词典里尚未收录。我说
再等等看。彼时各类疾病专题广播、广告正铺天盖地,几乎每个时段都有,特别
是晚上九点以后,而尤以性病和乙肝为最,恍惚间你还真以为全民皆“病”了呢。
我该看准再下,还可增添点乙肝知识。于是守着收音机听乙肝广播成了我的天职。
然而除非炼却孙大圣那火眼金睛,要在漫天广告里沙里淘金谈何容易。  但投入总会有产出的,不久我便慧眼识英雄,认准了某“教授”,并进而抱
定了“教授”的灵丹,蒂达胶囊。据说它“结合了国内外最新治疗乙肝的各大成
果,系几百位专家学者数十年呕心沥血研究及临床经验之结晶,治愈率95%以
上”,神矣。  我之选择蒂达首先因为主讲的是某“教授”(姑隐其名,让其名垂青史,吾
之功也,过也?况且谁叫他三毛钱广告费也要欠我啦)。这类广播一般主讲者都
是某专科的“专家”啦,“学者”啦,或至少也是“主任”级的,教授本不足为
怪的。然而“教授”也者,那年代不比现在的博导,还是个稀罕玩意儿,上个厕
所是绝对碰不到一打的。而一旦有“教授”领衔,好比某产品又通过了ISO900X
的认证,那可是质量的保证。对我们小百姓来说,好比产品包装说明上用的全是
蝌蚪文(其实六成都是汉语拼音)。洋文的,能错么。  再有,教授的“疏导”让我五体投地,使我再不敢对那东西麻痹大意了。什
么它影响个人、家庭的幸福,影响升学(说到我心坎里了!)和就业;什么有那
东西不宜结婚不宜生小孩。最让人双股战战的是,那东西不及时治疗或肝癌,或
肝腹水,或肝硬化……所以呢,要及时治疗云云。往往一次广播听下来,我冷津
津汗水湿透焉。  另外,教授的“走穴”也不能不让人心动。若没亲自听过广播,很难想象其
“热线”之“热”。短短的半小时广播,教授是难得有空闲的。往往开讲没三分
钟,丁零零,铃声不断。于是主持人“急听众之所急,想听众之所想”,“忍痛”
让教授打住,让其接听电话。听众的电话五花八门。有咨询疾病的,有咨询药物
疗效的,有打听购药地点及价格的,而最多的是反馈信息。什么“吃了您的药,
三天后感觉好多了”,什么“三周后黄疸不见了”,什么“三月后就转阴了”。
然后是谢天谢地谢教授云云,云云。然而最打动我的是“三个月就转阴了”类,
其他还有五个月的,七个月的,八个月的,数量是那么多。一会是男声,一会是
女声,一会是阴阳两声;一会是青、少年,一会是中、青年,一会可能又是中、
老年,不敢肯定者,因为捏着嗓子故也。可惜婴孩不会拨电话,否则他们可能挤
破脑袋也会跟着热一下的。事实胜于雄辩,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治愈率95%,
看来不虚嘛。而这对我不啻是一大福音。俺们底子差,不奢望三个月转阴,半年
能的话,我一定帮他祖宗八代烧高香。  此外,蒂达专科设在南昌红十字医院(糟糕,忘了向其索要好处费了!),
“专家”坐诊呢。一种药物而能在医院开设以其名字命名的专科,可见实力不菲。  最后,灵丹为“答谢广大患者”并“回报社会”,广告期间一律买三送一,
送完为止。要知道灵丹每盒四百八十元,够三十天用,而三盒一个疗程。捷足先
登,于是我夜不能寐,恨不得立刻动身去买那“灵丹”来服之。  主意一定,我便把想法告诉了爸爸。父子一嘀咕,决定一次性买它两个疗程。
两个疗程等于六盒,还可获赠两盒,一下就赚了九百六十元,这算盘谁不会打呢。
另外我们保守地估算,两个疗程转阴了后,余下的可以巩固疗效嘛。再有那东西
得去南昌购买,而从南昌往返一次不容易。爸于是连夜出去“活动”了。结果在
某宗亲那搬了三千救急。次日一大早,我便直奔南昌红十字医院。  那么大名鼎鼎的医院竟然费了半天也没问出个名堂来,亏我在南昌混了那么
些年头。但顺藤摸瓜终于在一条街旮旯里瞅见它了。我便如虔诚的信徒朝拜圣殿
一样诚惶诚恐地移了上去。但圣殿也是费了一番工夫才找到的,医院三楼的一个
旮旯里,十几厘米长的黄牌子上粘着四个十几毫米的方块红字,“蒂达专科”,
这就是圣殿无疑了。殿前已经聚集了十几号如我般虔诚的信徒,各种口音的都有,
显然来自全省各地。但圣殿的门是关着的。候了半天,门还是没开。也许是怕堵
塞交通或有碍观瞻吧,隔壁科室一位坐班的白衣服说,“专家”忙,一般要到十
一点后才来的,让我们该干啥先干啥去。“忙”才叫专家呢,这更增加了我们的
敬畏,坚定了我们的信心。等吧,但一小时后专家还是没来。有几个信徒走散了,
但更多的原地不动。十一点十五分后,果然,“专家”出现了。也许是发挥余热
的吧,干瘦干瘦的一个小老头,并不仙风道骨。但人不可冒相,信徒们如大旱望
云霓般地簇拥了上去。“做奚里(干什么),做奚里嘛?”抖缩而威严的南昌话。
信徒们大夫长大夫短的围成了圈。“看病么,先挂号去!”信徒们一哄而楼下挂
号去了。挂罢三块钱的一个号回来,圣殿已是水泄不通了。然而问的是些鸡毛蒜
皮,答的是些无关痛痒。但仿佛朝圣者终于吻到了释迦牟尼的脚趾,信徒们心满
意足地按着圣主的意思填单购药去了。付罢款,提着两个疗程的单子我兴冲冲来
到了取药处。然而只有六盒。“不是买三送一么?”我提示还有两盒。“那是广
告期间!”穿白衣服的是个姑娘,撅着嘴,满脸的不屑,一副掴了你一耳光那是
瞧得起你的态势。脸蛋到是绝色。尽管凭空地少了两盒,但毕竟有了沉甸甸的六
盒。于是我便一如华老栓抱那人血馒头“仿佛抱着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般下了
楼赶路。  灵丹一到,爸妈可紧张坏了。又是问专家们怎么说,又是看说明书。然而爸
的那“三板斧”除了能砍下“蒂达胶囊”四个字外,只有干瞪眼的份,盖余下的
都是洋文也。于是我把专家教授们的话择要录播了一遍:什么别劳累,勿做剧烈
的运动,什么别跑啊跳啊的,卧床效果最好等等,是为体忌。什么少糖少盐,什
么辣不能粘,烟不能捏,酒不能尝;草青鲢鳙鲤鲫不可,蟮蟹鳖虾螺蚌可也,鸡
肉不可鸭肉可也,白肉不可黑肉可也;鸡蛋不可鸭蛋不可王八蛋可也;是为口忌。
否则影响疗效。一旁的爸爸振笔如飞,一旁的妈妈闪目如电。  次日的餐桌可就大改观了。国家干部突然三反五反了。本来每日鱼啊,肉啊,
蛋啊,轮番着轰炸。现在是鱼撤了蛋黄了红烧肉没了,油星点点怕腻着,汤菜里
能淡出鸟来。青菜拌豆腐,素餐素食为主,外加牛奶,精肉类等高蛋白为附。妈
是喜欢辣椒的,但再也不放了。爸是喜欢来点烟酒的,但再也不沾边了,至少是
当面。爱蹦爱跳爱说爱笑的我突然静如处子,成了中央“床”委,没事不下床。
书是不看的。只是按时吃药,一分一秒不差。灵丹是很苦的,专家的意思是抗不
过可添点红糖佐服。良药苦口,白开水冲一冲,我眼都不眨一下,楞是一饮而尽。
我们心甘情愿地一切如专家教授们说的去做,目的只有一个,怕影响疗效。而且
我们奢望着,万一如广告所说,三个月转阴,意味着我可以提前半学期复学,那
就是奇迹发生。  如此休养生息连月,效果出来了。一天偶尔心血来潮,看见家里自做的吊环
心里痒痒,想来它几个。以前颠来倒去在上面我能轻轻松松做它十几二十个,而
且花样翻新。殊不知,以前一跃便够得上的环楞是跳了半天边都挨不到。廉颇老
矣。无奈之下搬了个小凳子,总算够着了,但凳子一翻个,糟了,别说双臂不能
把自己吊起来,连吃住环都成了问题。我便在上面挣扎着。还好没人看得见,否
则又是环又是索的,人家还以为我想不开呢;不信,有踢翻的凳子为证。好一会,
终于手一松,我掉到了地上,瘫了。  体力瘫了,脑力呢?我怀疑。  3. 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待到二月初春节过罢,一个疗程的药也吃完了。兴冲冲地我们父子迫不及待
的去了县医院做了个血检。将近中午,结果出来了。爸看化验单,我则看着他。
爸颤抖了一下,缓缓地低下了头:大三阳,谷丙转氨酶三百一十八。看来病情加
深了许多。连月来,全家所有的激情,所有的张力,所有的忍气吞声,鼓胀成一
个氢气球,然而一根针下去,什么也没了。  爸想要我住院治疗,我摇了摇头。鲁迅先生厌恶中医,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设法和师院的叔叔取得了联系,想籍此了解单位的动向,以告诉他我的现
状。叔叔满是抱怨,说这么半年,我音信皆无。连寒假也不回单位看一下,系领
导在责怪云云。我以目示意。爸爸话到嘴边,噎了回去;只好搪塞支吾着,至于
寒假,说我根本没回来,路途太远,中转车不方便。他们竟然还不知道我休学的
事。我且喜且忧。  完了,我的复学梦,以及我心之隐情:康师妹。  我之走近康师妹似乎是偶然的。某日我刚回到寝室,室友拿我开蒜起来。
“哟,刚刚一个小妹妹找你,好好那个哦,你小子桃花运来嘞。”我嗤之以鼻。
“你不信?人家还帮你叠了被子呢,喏……”室友以目示意。果然,上铺一方被
子端端正正,上面压着枕头,齐齐整整。而上铺的我从来不叠被子的,一是不方
便,再则是懒散。除非预先得知女生要来我处视察,那也最多是被子一折两半来
点面子工程。我的脸有些发烫。“她爬上去的?!”我将信将疑。“没,她让我
把它搬了下来,在你桌子上叠的。”彼时正被入学手续弄得支离破碎的我,突然
象被打了一剂强心针。再一清查,桌子上一根长发,飘若游丝,女生的。我有点
怅然若失,捻着它发呆。“她说是你小师妹。”室友继续轰炸着。我才约莫想起
李老师曾谈起,外院调剂了几个过来,其中一个湖南妹子投到了他门下。  当晚我即见到她了。人很小巧,有着湘妹子的泼辣和灵秀。她很大方,热情
主动,没有惯常女生的矜持和羞涩,果然是工作过的。康师妹一生坎坷,然而自
强不息,此我最钦佩者。中专毕业后四年边从教边自考,分别获得大专、本科文
凭。随即报考研究生,第一年上线未被录取,第二年高分上线第一志愿院校,因
故调剂到兰大,并拜到李老师的门下,年仅二十二岁。  刚来时我的人气正如日中天,她则有些默默无闻。她便常来找我。我欣赏她
的某种东西,自然地我们走在一起的时刻最多,校园,餐厅,寝室,不避嫌疑。
而正是她,在我行将被休时于院研究生秘书处哭哭啼啼请求将我留下,那一幕我
终生难忘。也正是她,在我入学手续难产时陪伴我的时刻最多,还常读诗词,哼
小曲给我听。  归隐后,康师妹成了我唯一长月联络的对象,学校里的信息都是她传递给我
的。她让我好生休养,别担心课业,说课程很轻松,也很无聊,她是很少上课的,
除了泡图书馆。有什么委屈她也愿意跟我倾诉。她也成了我唯一愿意倾诉的对象,
给她写信成了一种寄托,也是一种享受。穷而后工,灰色岁月里的写给她的那几
封信是我写过的最精彩的信件,里面有某种真实的东西,和某种朦胧的东西。我
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上她了(骗人!)。  之前给她的每封信上我都强调自己恢复得很快,估计能提前半年复学。可是
今天……  回得家来,我把VCD搬进了卧室,母亲惊恐地看着我。我挑了所有的几盒成
人影碟,然后把自己反锁在了屋里。碟片放完了。我开了门,搬出了VCD,走向
了饭桌。溺水的我终于着陆了。父母长舒了口气。  但我却日益坠入了抑郁症和精神衰弱的怪圈。敏感,神经质,易暴易怒。直
至终日不说一句话,不露半个笑脸,也不吹不拉不弹不唱了。原本睡眠就是浅层
次的,现在更是一有风吹草动,比如猫爬鼠窜,都能让我心惊肉跳,彻夜不眠。
受罪的还是父母。他们陪着一万个小心和笑脸,怕触了我的怒或刺激我。然而我
这个“老爷”还是难伺候好的,甚至连爸妈都不再叫了。那天就因为蟮鱼片里的
几星点辣椒粉,妈本意是去腥开胃点。但我没有下箸,只是闷着头算着碗里的饭
粒往嘴里送。一旁的妈起坐不宁,一旁的爸停止了吞咽。我却干脆放下了筷子,
起身头也不回地去了卧室。爸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午餐不欢而散。当晚爸让妈
从邻里那借了一百元,以让我次日去县城散散心,打打电话啥的,他似乎知道我
的心思。妈近乎低声下气地叫了半天门,我才把门打开了,但很生硬地拒绝接受。
最后爸亲自出马,先是敲门,接着唤我。但我没有开门,连声也没吱一个。读者
朋友,你要扇我一个耳光么?来吧!我自己的已超额完成了。  深夜,摩挲着刀片,生平第一次阎罗爷的婆娘向我秋波频传,让我浮想联翩。
死亡很简单,也并不可怕。来自大自然,当以去大自然为幸。就其小者,分子,
原子,夸克等等,无一不是个有机体,而小者大之源。就其大者,宇宙是个有机
体,地球不过是宇宙之一细胞;而地球又是个有机体,人类不过地球之一细胞,
而且很可能是癌细胞。生命不过是元素循环流通之系统化,死亡不过是此一系统
之解体,而元素永恒,物质永恒。人体不过是氢、氧、碳、磷、钾、锌、铁等诸
多元素构成并参与流通之有机循环系统,或三、五天,或一旬半月,大都更换过
半,并非为我所有,哪怕一丝一毫。为我所有者不过区区一意识。“我”不过是
人体循环系统之总管。只要生命之有机质存在并循环着,不愁没有再获得生命之
机会。怕的是地球,生命之载体,有个三长两短或一旦消失了呢?人类,这一地
球之癌细胞一朝扩散,地球因此毙命,成为枯寂之焦土一片,如火星土星。除非
又来个创世纪,否则,地质变迁,生物进化,从古生代到新生代,从寒武纪到二
叠纪,从无机到有机,从海洋单细胞生物到多细胞生物,由无脊椎到爬行类,再
由猿及人,如此折腾,何止亿万斯年。或者更彻底些,地球被某小行星多情地啃
了一下而至于消失,成为宇宙碎片或微尘;或者,地球生命之宿主,太阳,一朝
消亡(这是杞人忧天么?毕竟时空是人类的概念,而对宇宙来讲,五十亿年和一
秒钟本质是等同的),如此,彼时载着生命机质之微尘和碎片在宇宙中飘荡,飘
荡,无边无际,无声无息。等啊,盼啊,今天过了等明天,今年过了盼明年,上
一世纪望穿下一世纪,可是时空不过是人类自欺的概念。生命之有机质要再获得
如地球,太阳,银河系之环境,该是几世几劫几轮回?彼时才真是冥冥之中,永
世不得翻身了……我全身一阵紧缩,不敢再往下想了。来了又去了,天地不仁,
何必给我意识?   “生存还是毁灭?”但人家丹麦王子有的是血恨家仇,我的又能算什么,蝼
蚁么?终于刀片由腕之动脉恋恋不舍地滑向了我双唇周边的萋萋春草,已经三周
多没给它喂料了。  其实我也知道庄子的“鼓盆而歌”,但做起来完全是另一回事。学业不成,
情感肺气肿,有力无处使,生命整个的处于失重状态。不过数周后我终于走出了
阴影,调整了饮食起居和心态。除了油腻辛辣少吃外,再不忌什么口了。同时我
剥夺了自己“床委”的资格,恢复了锻炼和日常生活起居,但决不让自己疲劳。
药还是服着,一是贵得要命,丢不起;另外好歹也是个心理安慰。我恢复了叫爸
妈,笛子吹得山响。爸妈喜形于色。尽管这样,睡眠还是成问题。神经衰弱和失
眠一直陪伴我到复学后半年才逐渐消除。  六月初全部药吃完,我又做了个检查,情况没多大好展,但转氨酶降到了一
百一十一。我脸上有了难得的血色,走路也虎虎生风。我本来想停止服用任何药
物,但爸的意思还是要坚持治疗。于是我便第二次去了南昌,只不过换了另一种
广告吹得超热的药。走前我拜会了一位在南昌某电台做主持人的同学。我有意把
话题转向了电台医药广告,并提到热线之热。此君汗颜道,“再别提那档子事,
我就主持过一个类似的晚间节目。就职业道德我觉得羞耻,可人在江湖……”我
大惑不解。“热线他妈的都是假的,”同学国骂夺口而出,“或亲人,或朋友,
都是事先说好或雇好的。有时同一个人拨打几次。”难怪捏着嗓子。看来此次的
两千多元又打了水漂,我暗暗叫苦起来。  暑假在度日如年中很快的接近尾声了。我慌忙再去做了个检查。结果大体如
前,转氨酶七十五,还是达不到入学要求。这下我们全家真正有点乱了阵脚。因
为按协议,单位要在九月一号前把新学年的学费汇往兰大指定帐户。而万一复学
不成,上一八千元能否吐出还得打个大大的问号,再填进去八千岂非雪上加霜。
当务之急是阻止单位继续汇款。爸拨通了叔叔的电话。疙瘩了半天,终于说出了
意思。叔叔忙问原因。爸无奈中道出了实情。一种被轻视的感觉,叔叔差点没破
口大骂,责难我爸和我。爸爸诺诺连声。我的心在流血。  开学在即,全家一商议,决定破罐子破摔,让我还是回兰大,争取复学。万
一不行,放弃。“天下这么大……”爸孤注一掷了。  于是我在八月底回到了兰大,随行仅一个书包。  五. 复学  1. 山重水复  进得寝室,基本没什么大的改观。唯化学系的室友从电脑程序游戏开始了网
络情感游戏,正为周末两个女网友见面如何错开时间而发愁。原来此公生物钟颠
倒了,白天睡觉,晚上通宵QQ聊天泡妞,乐此不疲。“已经见了一打咯,粘了几
个正点些的。”说到战果,此公一脸的灿烂。而经管院的一室友正为发核心而进
行网络大扫描。按规定,他们是要在核心期刊上发一篇文章才能毕业的。但一篇
核心,往往半个上午搞定。程序为CUT(剪切),COPY(复制),CLIP(粘贴,
是否为PASTE之假借,待考),是为经管院发核心的三“C”主义。而北京一家商
业杂志成了兰大经管院专刊。一个提供版面,一个需要版面,媒人是那个能使鬼
推磨者。刚开始一个版面六百,后来涨到了一千多,僧多粥少,版面宝贵着呢。
另一室友去西宁某干部管理学院本科速成班讲学去了,报酬是每小时一百元,每
天八小时,包括晚上的两小时。已经去了近一周。但我已是听者无心了。  休息了一周后,周一我悄悄地去了校医院血检科。接待我的还是那位护士。
周三上午我被请去了保健科,还是那位保健医生。他要我下周一再去检查一次。
一切轻车熟路。我向家里报告了结果,准备放弃。爸沉吟良久,长叹了口气,让
我再作点努力,指明现在不是我想不读就能不读的。“让老三过来……”爸最后
以毛泽东主席当年“出兵朝鲜”的气概结束了电话。  第四日一大早我便接到了一个电话,三弟的,让我去火车站接他。三弟出学
较早,好些方面我比他嫩着呢。我们长相近似,只是他比我高大。车站的三弟抖
抖瑟瑟,满身的疲惫,我心里一阵酸楚。上阵须教父子兵。接到爸的电话后他立
刻动身由福州车站中转武昌抵兰州,跨时两天两夜。安顿毕,三弟特意理了个如
我的平头。周一我们去了校医院,我在楼下徘徊,三弟去了血检科,伸出了胳膊,
护士狐疑着。三弟眼里满是企求和渴望。护士终于把针扎了下去。我们如释重负
地走出了校医院。  然而第三日我又被叫去了保健科。原来三弟的血检化验单都是阴性,而这是
不可能的。作为乙肝感染者,至少会有一项是阳性。“出了事医院负担不起责
任!”保健科大夫如是说。三弟急了,从怀里掏出折叠好的300元,悄悄地往保
健科大夫口袋里塞。保健科大夫神色紧张,“别这样,别这样。”他挡了回来,
让三弟快收起来。“大夫,行行好,行行好……”三弟噙着泪水,乞求着。“我
们会想办法的,让我们研究研究再说。”次日上午我又被叫到了保健科,保健科
大夫建议我住院治疗,去和传染科接洽。我一万个不愿意,怕被同学们知道,因
为我对他们宣称早就康复如初了。最后和家里透了个气,终于决定接受住院治疗。
于是我便悄悄地在兰大校医院的传染科落户了。白天治疗,其实也就是打点滴,
5%的生理盐水加一小瓶二十毫升的黄色药液,每天两瓶,上、下午各一,由三弟
陪着,晚上回寝室。传染科主管医生的意思是先弄它半个月再说。三弟一看势头
不对,在第十二天几近哽咽地说,我们身上只剩下三百元不到,他还得回家。主
管医生让我们向家里加急寄钱来。三弟表示他来的路费都是借的。于是第十三天
我又血检了一次,第十四日我们成功出院。十四天住院费用合计八百七十四点三
八元,包括住宿费,医药费,护理费。零点三八元被仁慈地免掉了。十三号的血
检结果出来,上面转氨酶用水笔写着五十字样。保健科开了康复证明,于是三天
后我成功地复学了,但成了零一级新生。  欣喜之余,隔日我悄悄地去甘肃省人民医院做了个血检。大三阳,转氨酶二
百三十六。  2. 君子之交  新生班其乐融融,但我溶入不了,也不想溶入,总觉得隔了一层,尽管同学
们并无芥蒂。老生班离我似乎更近,但我已拉得太远。心理上我成了“黑户口”,
既不属于新生班也不属于老生班。课程确实很轻松,也很无聊,和本科时念的经
没什么两样,除了唪经者多了几个头衔。好在下面听经的都是顺民过来的,学会
了尊重人:混口饭吃嘛,大家都不容易,因而纪律还是出奇的好。  一年的历练,我似乎成熟了许多。孤僻,寡言,和一切人都保持着距离,维
持着“君子之交”,包括康师妹。也许是距离产生美吧,重新回到学校,我们呆
在一块的时间还是很多,但再也没有初来时的“两小无猜”了,而我不是个没有
自知之明者。那天晚餐后,天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这在兰州是少见的。我便让
康师妹在餐厅等着,自己去寝室取伞。回来时她正在翻着一本书,很欣喜的样子。
但笑容凝固了,当我把伞递给她时,“两把伞!为什么?”她眼里满是责难和委
屈。“……”我低下了头。  如此这般我的情感保持了一年左右的真空,新一学年的第一学期我被安排了
教学实习,对象是兰大成教院夜大部的那些成人学生。外语学院和成教院达成协
议,一个办班,一个出师资。而外院的研究生是得完成七十二学时教学任务的,
否则得按二十元每学时用钱去赎。也许是年龄段的接近,也许是他们在社会上的
摸爬滚打换来的成熟,我们相处得很好,尤其和他们班上的几个“头”混得很熟。
而教他们成了我枯寂生活中的一大乐事。我常常参加他们的集体活动,比如爬山。
这一天又向皋兰山进发了。但不久我们兵分两路,一部分体力不支者沿台阶上去,
我们两男两女从侧翼登攀。但不久两位女士便落在了后面,于是她们伸出了求助
的手,于是我们伸出了援助的手。我负责的姑娘高高瘦瘦,十指修长,绵软,柔
而无骨;温润,腻而不粘。握住它的一瞬间,我浑身一颤,一股热流顷刻传遍全
身,我触电了。这是我通人事后的第一次接触异性的手。当晚我辗转于卧榻上,
难以入睡。“女人,女人!……”当初阿Q揩了静修庵尼姑那脸蛋上的油后便觉
得指尖总滑腻滑腻的,于是想着女人,于是想着结婚。白天爬山时那一不小心被
我揩油的手也让我喃喃,“女人……”  于是W姑娘出现了,而媒介是网络。电子邮件往来了几个月后,暑假在即,
我们见面了,媒介是书籍。W高高大大,我欠她几公分。她有着运动员的身架,
但举止文静,核物理的。暑假我回了家,但距离和温度却让我们热起来了。不久
我们便兄妹相称,很快又更上层楼,她成了我的女朋友,至少是口头和精神上的,
媒介是手机短信。另外我们频繁拨号骚扰彼此,因为那是免费的。“瞻彼日月,
悠悠我思;道虽云远,曷云能来……”她某晚的这条短信让我提前一周结束了暑
假。饭桌上,她很兴奋地宣布她要考研,目标是北大。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
睛,她的眸子白里透青,清纯而健康。我的心情沉重起来。  一个半月后的某天我们正散着步,她忽然幽幽地讲,她的一个师兄又在打她
的主意。那人指导过她的实验,正上研一,保送的。“那就让他打呗。”一听到
保送我就冒火,我没好气地说。半个月后,我们在校花园的一个僻静角落进行了
最后一次谈判,未果。“为什么又要离开呢,既然最终选择了我?”我问她。
“哥,我们不来电……”她回答道,那白里透青的眼睛扑闪扑闪的。但她的话决
不是借口。看看校园内外之对对鸳鸯也罢,露水情人也罢,或交臂叠颈,或唇贴
舌绕。可是我和她呢?尽管我们早就建立了某种关系,可那毕竟是口头上的。相
处这么久,至今我们还保持着“君子之交”,我连手都还没碰过她的呢。散步吧
我和她之间能过一匹马。即便同坐一条青石板,还要保持一尺以上距离呢。如此
能“来电”么。我并不觉得“男女授受不亲”,我也不是柳下惠,可一和她那清
纯而健康的眸子交火,以及那里迸出的北大梦,我就蔫了:我一个人的噩梦做得
还不够么,和她一个桌子吃饭已经够噬啮我的了。  不久我又认识了兰大一分部的H姑娘,历史系的,大四,有着东北人的豪爽。
第一次见面,礼节性的我问她日后的打算。“相夫教子呗,我这人没啥野心的。
现正等着保送上研呢。”她的话很对我的口味,而她本人温柔善良,典型的贤妻
良母型,但她末了的一句噎得我半死:又是研。果然,不久以后在校公告栏里,
全校保送者名单里她赫然在目,我的心咯噔一下沉重了起来。但我们继续交往着,
每次往往都是她来本部,而本部和一分部有十来站的路程。我们一起吃饭,一起
看电影,一起钻校地下录象厅,但本质上还是“君子之交”。我没有碰她。尽管
影视处提供了浑水摸鱼的理想环境。好几次我感觉得到她发丝垂打着我的肩头,
闻得见发香和青春女性的体味,她的手就搭在我和她之间的护手上,一波又一波
的热流,但我终于压制住了冲动,没有象影视厅里前后左右的标本那样左抱右揽,
只是欠身靠着远离她的一面稳住了身。这样的几次过后,某天我再电话找她时,
她第一次支吾起来,“你找其他人玩吧,我这样的人,笨笨傻傻的,你不会喜欢
的。”我楞了。  苦闷的我第一次找师姐诉起了苦。她已婚多年,作为过来人,所多的是经验。
师姐的一席话有如拨雾见日。她说,女生能跟你一次次地共餐,看电影啥的,说
明她已有意于你,至少是不排斥你。我们女人是讨厌第一次约会就动手动脚的轻
浮男性,但男生太拘谨了也不好。所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还是有些意思的。
约会几次后,若男性还是一副正人君子态,比如牵个手啥的都不敢,那只能让女
生失望,甚至伤及自尊:要么是自己没有吸引力,要么人家根本就不喜欢自己。
否则君子色而不淫,不可能约会多次而无动于衷的,除非有问题。“你太低调
了。”师姐总结性的说。无怪乎W姑娘之“我们不来电”、H姑娘之心灰意懒。
“如果当时吻你,当时抱你,也许结局难讲……”我耳畔突然回荡起了一首情歌。
我长叹了一口气,自己比窦娥还冤啊。但情爱是一种权利,更是一种责任。  3. 破茧成蝶  一步错位,步步错位。后来鼻子碰了被狗咬的事还多着呢。李老师一年后因
故全退了,我转投他门。新导师是兰大外语学院的新贵。好歹我总算也傍上大腕
了。我没什么奢望,只求能安全毕业,因为我欠人家一张纸。研三是查资料写论
文年,我便按协议回单位教学了。为论文的方便,特意配备了新电脑一台,并忍
痛以每年九百八十的资费向电信接入了宽带服务。苦于资料的奇缺,元旦前后决
定放弃导师推荐的原论题方向,另起炉灶。获准后,春节后用了一个半月凑成了
论文。两头兼顾,焦头烂额。三月底在导师的恐吓和催促下,不得不向单位告假
回校专事论文修改工作——对我的因故延期毕业他们竟是一无所知!一拨又一拨
的尴尬询问和尴尬解释是必然的,至于同事们的猜疑和议论已顾不了那么多。期
间除了巨大压力之外的紧张单调和无奈,和对人性的进一步了解和厌恶外,本无
所记述处,独有重负之下和一个J姑娘的交往,却还历历在目。但是否时下高校
流行的所谓爱情或未能免俗的暧昧之情,不得而知。  校园恋情盲从的份占绝大多数,跟风,凑热闹,从众心理。识见有限,错把
牵牛当牡丹,误认黑土做王子。蛤蟆和天鹅主打的校园《天仙配》并非少见。又
处在盲动的年代,单纯天真,易把一个眼神当作好感,好感当作喜欢,喜欢当作
情爱。于是寻常的一个电话,却能让受者“寤寐思服,辗转反侧”,激起一圈又
一圈的波澜。高校生活本来就和苦行僧差不离。孑然一身除非圣人,凡人是难忍
受的,上帝不是说独身不好么。打发、调和枯燥乏味的学习生活和压力是盲目出
手的一大动因。重精神,轻物质,不似社会上的现实,凸显一种难得的纯度,则
是高校情感的一大特点,因为情感更多的是一种心理需要,而非生理的,尽管偷
吃禁果者有之,但毕竟占少数。鸵鸟政策则是普遍的生存状态。明明知道前途未
卜,对绝大多数情侣来讲,毕业就意味着分手,但进出自习室,餐厅,两个人总
比一个人强,而且记挂人和被人记挂总是件惬意的事。因之哪怕暂时性,跳河者
络绎。  认识她完全出于偶然。彼时兰大校园网有个小栏目叫“学生天地”。其内有
些音频资料可供在线收听或下载。然而人气最旺者却是下属的一个子栏目“交友
天地”。只要填上一些资料,不论真伪,注册后即可获得另一个自我,以直面这
斑斓苍白的人生,青睐人或被人青睐。注册者本校的自然不少,也有本省或它省
兄弟院校的,大都是学生,目的各异,为考研或其它种种单纯或不纯之目的。寂
寞常八九倒是事实。我偶尔闯了进去,彼时又当穷极无聊之时,也便随性注册了
一个。当然除了注明属本校在校生和性别年龄,其它如出生地等等都可以瞎编,
可以由三亚变成黑河或山西变成陕西,以让人不晓庐山真面目。重要的是可以以
一个替身,或另一个自我讲话。看了她的资料和个性说明,觉得有些特别,于是
给她留言了。一来二去,QQ,邮件等等,也便算熟悉了。但将近两年未及见面过。
部分因为我个人的原因,另一个客观的原因,她并不在本部,而是榆中校区,离
本部一小时的高速公路车程。当我将返校准备毕业论文和论文答辩时,元旦,春
节泛泛的邮件,QQ往来随着我的返校日期的临近而逐渐升温起来。撰写修改毕业
论文的紧张和压力让我疲于奔命,因之和她的交往便成了枯寂生活里的唯一亮点。
我集中优势兵力,狂轰滥炸,她便溃不成军,就地缴械了,成了我的Sweetheart
(甜心),尽管是网络上的。于是便有了约她一见的欲望。见面的愿望几经延误
终于在四月中旬的一个周六下午实现了。她来本部的官方借口是计算机等级考试
报名。于是等待我的是一个焦躁的不眠之夜,而失眠是我去陇后的日课,本不稀
罕的。我盼着自己入睡,然后天明,然后中午,而下午预定地便能见到她了。快
近本部时她便用同学的手机跟我短信联系,让我在校门口的某处等她。我呢,心
跳得厉害。一番紧张的稍事整顿便匆匆地提前了三十多分钟抵达了指定地点,熟
悉熟悉环境,以获取主场优势而不怯场。  校车在我的来回踱步中终于驶入校内。我感觉到了自己全身的灼热,似乎血
液循环骤然加速。我便乖乖地在预定地点严阵以待。一边目光紧张地扫视下车的
乘客。她出现在末一批乘客当中。尽管我预感到那便是照片中的她,可紧张的我
一无相认的勇气。只是来回地作短途踱步。她手里拿着一把浅色小阳伞,肩挎一
个学生时兴的小包,一边眼光四面搜寻着。很明显,是在找人。然而窘迫的我却
仍在踱步,踱步,目力未见她,而心里却在紧张的期待中煎熬着。乘客三五分钟
便渐次散去。代之的是不时出入校门的三三两两的人。我正准备舍近求远,撤回
寝室,等她的电话再去接她,却听到一个微小却清晰的声音,尽管不乏试探性。
她在叫我。此一叫我的雄性本能才似乎被唤起。我大胆地迎了上去。暗号对上了,
我们接上了头。于是过往的虚拟化作现实。晚餐时间尚早,我们便在校园僻静处
溜达。彼此一边进行着全新的试探性面对面接触。我才逐渐有勇气和心思不时打
量她。她和其电子照片上的自己是一个模子,所异者现实中的她更真实,有着西
北人特有的淳朴,圆脸蛋,两颊是西部人标志性的血色红晕。那可能是长年干燥
风沙地区特有的印记。一个憨厚敦实的小姑娘,一朵含苞待放的雏菊。  我们先落实她的住处,最后在校地下公寓作了登记,随后便是晚餐,之后是
散步。我们信步走出了校门。和女生散步我全然没有男生该有的霸道,依然是铁
定的三尺距离。而她却似乎大方得多,并且话语举止不时透露出一丝依恋和稍纵
即逝女生在其意中人身前的娇态。我心里一阵愧疚。很难说清楚此时自己的心态。  对恋爱自己的认识有个过程。初恋是神圣的,相信唯一,相信巫山云沧海水
之说,以为对方就是自己命定的那一半。目不斜视,所谓佛在心头坐,小鬼能奈
何;对她人多看一眼似乎也是亵渎;也决不轻易使用爱字;复恋已然褪色了许多,
如缩水的布料,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而再恋,则成了餐桌上的菜肴,不拘鱼肉
荤腥萝卜白菜,能充饥即可。这从自己交友天地里不断更改的自白可见一斑:
“柏拉图云,男女本一体,后触怒天庭,被一劈两半,男女遂苦苦寻找自己的另
一半。”这是初恋的独白,虔诚而充满期待。一段阅历后,自白换成了:“曾经
沧海仍为水,除却巫山还有云。”说白了就是,情感无所谓唯一,比如衣服,适
合张三的,未必不适合李四;又如化学反应,能和锌反应者,未必不和铝反应,
如果你不是惰性气体的话。这是为自己再战作铺垫。而和几个女生交往过后,自
白已定型为:“优秀的男性好比O型血,它能浸润同化任何一类女性并使其幸福;
优秀的女性好比AB型血,她能接纳包容任何类型男性并获得幸福。”已经不但学
会开脱,而且还上升到了理论的高度了。  网络上的我们距离远没现在这么大。然而我现实中惯常的“冷”却给了她距
离。我心里在不断地责难自己,做个男子汉。可是距离并未因此缩短,心理的和
生理的。直到离开校园范围相当远的一段距离,我才管住了自己。看着过往的一
对对,或牵手或依偎,我内疚自己的怯懦,勇气也逐渐复苏了。由三尺,两尺,
直至我们终于能并肩而行了,距离越来越小,彼此手臂能不时触碰到。而每一次
触碰都能给我些许兴奋。身边的是一个有血有肉激越活泼曾让我茶饭不思的人。
将近西部大市场,她突然捉住了我的右臂,略一迟疑,左手插入臂弯,勇敢地主
动挽住了我的胳膊。我的心腾腾地跳着。第一次和女生如此近距离接触。透过几
层夹衫,和着步行的节奏,我的肘关节能不时触碰到那处极富弹性和暗示性的隆
起物。一切焕然若梦。  返回时已近晚十点。出校园时我们的距离是三尺,入校园时我们的距离已不
及三微米,如果谁有测微仪的话。我第一次骄傲地抬起了那颗从来卑微而不堪重
负的七斤半。然而姑娘家似乎依然意犹未尽,并不想即刻回到那陌生潮冷的地下
公寓。她便提议去校园西北角的人工池边。在这春意阑珊的缺月夜,该是很美的。
我迟疑了片刻,言听计从了。她便紧紧地依偎着我,似乎我那业已陡增的荷尔蒙
分泌得还不够,而那东西在生存的重压下似乎早退化了。校园相对静寂,除了稀
稀落落晚归的书虫或散步的行人,但更主要的便是此一旮旯彼一角落里蛰居的校
园鸳鸯们。平日对他们我向来是嗤之以鼻的,认为其情也暧昧,其视也短浅,是
太阳一露脸便告蒸发的露水情人。独有今天,我才对他们倍感亲切,似乎偷盗者
终于有了同盟。人工池边并非那么的萧条。整个池边花木掩映,环池皆是星罗棋
布偷猎的双双对对。风吟,虫鸣,鸟语,加上四处的耳语喁喁,其微也如蚁,其
黏也似蜜,天籁还有比这更真实的么。  虽是已过十点,我们的出现少有无扰人禁地之虞。其实我们的担心完全是多
余的,没有人注意周围世界的存在。我们终于在临大道的池边中段坐了下来,因
为这里太显豁,被情侣们割爱了。我座下的是一块相对平整的大石块,旁边有另
一块小的。她拉着我的手,就势坐了下来。我们彼此调整着情绪,说了些毫无干
系的傻话和问题。渐渐地她声音轻柔绵软起来。借着不远处的路灯,她那红通通
的脸庞向着我,迷离的是眼神,和直觉。我只觉得空间在缩小。那原本清晰的五
官渐次迷糊起来,继而成了混沌的一大块,大块越来越大,越来越重,终于消失
了。而我的脸上感觉到了热热的气息,和两瓣湿润温热的东西,那是她的小红唇。
于是顷刻情绪短路,世界消失。彼时若有人路过,一定会对我们感到惊异:我们
交织着的臂,我们负距离的唇,而我们座下的两处石块却有一尺多的距离,因而
外型看来,我们搭成了一个拱形。角力较劲了近十分钟,手酸脖扭的。然而我们
的唇却不愿意分开。终于肉欲的享受被物理的羁绊所累,我们第一次觉出了体力
的透支。“要不,你坐过来吧。”趁着小憩的当儿,我建议道。而那近乎一个尴
尬的提议。因为我座下的石块供一人则有余,并坐两人却又显局促,而况濒临水
边,不是儿戏。但她二话没说,略整衣冠,坐了过来。但不是和我分享石块,而
是我的大腿。我即刻感受到了一种份量,气息粗重起来。这给了我拥紧她的绝好
借口和机会:如果不让彼此做一对水鸳鸯的话。我们安顿了情绪,很快唇舌的烽
火重新燃起,而且比先前煞是剧烈。然而我怎么也难做到忘我,进入不了状态。
我的意识在一边关注窥听着每一个过往的脚步和声音。  送她回寓所已近十二点。我有些心醉神迷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寝室。躺在床上
翻来覆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下午见她后的一幕幕,每一个话语,就餐时的每一
个动作,都象电影一样在大脑里翻滚。临别时的那种依恋,彷佛那便是永别,而
分明第二天即可再见的。混混呼呼习惯性地直到凌晨三点才约莫睡去。次日上午
自然是同她一起处理她的正务。而填表,电子摄影等手续统共不过二十分钟。之
后我们溜了出来。好在四月兰州的早晨是清凉清凉的,它让人发热的大脑清醒。
我们在僻静处例行地处理掉了多余的激素,很快双双决定一起进教室自习,因为
她下午就不得不回分部了。于是生平第一次在自习的当儿我身边也有了一个伴读
的对象。午餐我们吃的很慢,她已退了房,小包裹提到了我寝室。我们牺牲了午
休,在校园的某角落进行着最后的缠绵。傍晚我们早早地晚餐毕,然后磨磨蹭蹭
直到把她送上了最后一班校车。吐不尽的肝肠寸断和甜言蜜语,只好一笔带过。
之后的岁月自是如开闸的洪水,都一个劲地泄在电话上。今儿个寂寞的电话也会
每天至少一次不定时响起。用她的话讲,一天听不到我的声音就闷得慌,踏实不
了。恋爱让人早熟,我从内到外整个地脱胎换骨了。  再次见到她是在五一黄金周。彼时论文修改正进入最后冲刺阶段,神经绷得
紧紧的,因为五一一过,八号即得要定稿送审了。而因为没有博士点,小小硕士
论文答辩也就煞有介事,一如没有硕士点的院校,本科论文郑重其事得比博士论
文还严格一样。平时所谓导师也者只是一个概念,既不导也不师,有的干脆从年
头到年尾难碰一个头;而这时的导师不啻佛祖,因为生杀大权在握,他说不行,
即便让你弄个通宵也不能有半点作难的表示。一遍而两遍,两边而三遍四遍,少
有女生不因此而哭鼻子者。于我也正是论文的攻坚阶段,尽管初稿发过去即蒙导
师许可;还特别提到我的稿子不象其他,文笔顺畅,鲜有语法类错误。满怀希望
细细校对的稿子最终能蒙大赦,即获得导师口头或书面“可付打印”字样。然而
毕恭毕敬地一个电话打过去,说是让取回稿子。兴冲冲立刻出发,一看发回的稿
子,我的天,这里一批,那里一注,手指粗的铅批蝌蚪文龙飞凤舞,加上删减线,
符号等等,星星点点,竟是无一页完全空白。初稿和二稿都做供品用的么?但鸡
蛋里能挑出骨头,佩服导师学力的同时,不胜嗟叹,想这几年到底白混了,不说
江东父老无颜,七尺之躯何立。然而要紧的是导师临了的一句话,如果来不及,
建议我可以考虑申请推迟答辩,即当年十二月份。不知是否激将,话语是那么的
轻描淡写。我再也扛不住了,“那样我宁愿放弃,它已耗去了我整四年!”导师
哑然,万没想到面团里还藏着针。原本把她邀过来五一好好放松一下的,以缓解
连月来紧绷的神经弦。拿到论文批阅稿已是五号下午。我傻了眼。  她是四号过来的。五号上午我们几乎逛遍了半个兰州城。拿着相机,黄河大
桥,中山大桥,走走停停,打个趣,摄个影,似乎预演着最后的挣扎。接到修改
稿后,却再也潇洒不起来了。遂临时决定我们只在就餐时聚一聚,其它时间她在
教室自习,而我在导师特准的他的办公室修改稿件,因为作为副院长,那里有学
校帮他配置的一台办公电脑;他也好通过办公室电话遥控我,随时发出任何新的
修改指令。晚九点后我们方可见面。善解人意的姑娘家点头称允,了无怨言。  外院办公处在兰大新建不久的十八层办公大楼之七楼,戒备森严。到处都是
静悄悄的,除了楼层偶尔响起的无人接听电话。九点正,门响了,“笃笃,”似
暗号。我心里一颤,知道她来了。拉开门,不错,是她,厚厚的教科书抱于胸前,
用眼睛询问着我,自己是否不速之客。“想我了没,过道里好静好黑?”她似乎
漫不经心地问。“我弄完这段陪你聊天儿,”我说,一边坐到了电脑前,以处理
完手头的一小段。“你弄嘛,我不影响你的,我看着你弄就是了。”我加快了速
度。两分钟不到,我突然觉察到了脖子上被一双温热绵软的东西缠住了,那是她
的双手。接着是淡雅的发香和从脖子下透出的青春女性特有的体味。我眼前的电
脑消失了,嘴里充溢的是红樱桃和湿热的气息。  但我并未忘乎所以。“关灯……”她立刻明白了。万一有监视设备,我们完
蛋无所谓,还得连累导师。她松开了温柔的缠绵,起身让灯座开关复了位。屋里
顿时黯淡了下来,但并非漆黑。电脑是已自动屏保了的,但还有街头的路灯,透
过窗帘更显一种迷离的效果。我的意识是清晰的,但连年的奔波折腾,连月的超
负荷,压至极致的弹簧需要反弹,否则除非报废。她重新迎了上来,我起身接住
了她张开的双臂,我们便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就势坐在身后墙边会客的长沙发上,
第一次畅饮那青春与激情之醇酿:那青春女子略带乳味的体香,那温热清淳的口
气,和每一寸活力十足的曲线。当唇舌交火时,作为臣民整体的其它部分会袖手
一边么,问每一对情侣答案都是否定的。刚开始的三五分钟我还能管住自己,男
女授受不亲嘛。但很快双手便背离了总部的指令,挥戈直抵她那傲人的双峰。而
于女人,最难征服者之一便是那两个制高点,傲岸,挺拔,灵秀,集天地之菁华
于一端。若得拔此两据点,半个女人也便归顺了。她是挣扎了的,但那又怎样。
倘若最高总部无心恋战,或者女皇陛下自己早有归顺投诚的意思,辖下的抵抗也
就是象征性的了,最多是日后万一口角时多个口实,或逃脱他日秋后算帐时里通
外国狼狈为奸不抵抗的骂名。我的右手很快便摆脱了羁绊,自她的脖颈处探入胸
前,捉住了她那对绵软质感的小半球,那对跳腾激越的小半球,我才似乎突然明
白《圣经·雅歌》里小鹿之喻的妙处来。我们的呼吸粗重起来,她以更大的冲量
压向了我。人是贪得无厌的家伙,刚还无尽奢望的东西,转眼便倦怠而弃捐了,
手指由她的双峰慢慢地移师至其平原,那平坦而结实的腹部,其势似乎不捣黄龙
誓不罢休。她才似乎真的紧张起来,令部众扼住了我那试图长驱直入的远征军,
但那是怎样的绵软无力。争斗最激烈者是在她牛仔裤的纽扣上,但也就三两个回
合,那看来无懈可击的马奇洛防线便告突破。而男人和女人的距离其实不过一粒
纽扣;解开这纽扣,有人是举手之劳,有人耗了一辈子而枉费心机;而我,我跨
越了千山万水。我和她开始颤抖起来。当要突破最后一道防线时,她有些娇喘兮
兮,“你浅浅的吧……”这是她躺在沙发上所能发出的唯一指令。大军终于抵达
那梦寐以求的地方,女皇陛下的内宫,但却已是强弩之末,力量的极限。我那中
军元帅讲起儒家进退揖让的礼节,竟是三过其门而不入,做起仁义之师来。当我
们正徒劳地做着最后的努力时,办公室电话响了,而我们,瘫了。  尾声  知道关公是赤面的长胡子,是受过所谓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因为文盲和白痴
是决不知道的。能说出颜色的深浅和根数,则是硕士和博士生,取决于数字的多
寡和详略。而那些不但能考证出关公一脸酡红,两边侧髯各三十八根,中髭六十
有七,而且能利用后DNA,转基因理论写出洋洋洒洒百万言所以然的大部头著作
来者,则是专家和学者了。这便是我们的文科教育。  五月二十日象模象样地组织了论文答辩,而论文答辩一如其指导,不过是台
上的所谓专家学者装老子,台下的答辩者装孙子的演练。提问是弱智都能胜任的
工作,但却能让哪怕智者挠破脑袋,这便是论文答辩的看点。问者悠悠地从一摞
纸做的叫毕业论文的印刷垃圾里临时抽出一本,悠悠地翻阅着,做着临阵磨枪的
工作。然后是几个装腔作势的为提问而提问之所谓问题。比如,若关键词里出现
“俄狄浦斯情节”字样,则问者的问题必是“说说什么是俄狄浦斯情节”;若是
“迷茫的一代”,则又会要求答者谈谈对此的看法。其它如这里该用现在时,那
里应该大写,Color是美国英语的拼法等等。答者提供的自然是些虚应故事不知
所云之所谓回答。要在问者藐藐,视八斗为屈,一副集天下权威于一身的样子;
巍巍然从平日里的被漠视和受压迫阶级到瞬息大权在握生杀予夺,今而个才知道
权力的好处。而答者诺诺,温良恭俭让,柔媚谄笑,一副舌头随时噬舔,一旦主
问者抬其美臀的话。笑话还是有的,如一个专家指出,爱迪生就是爱迪生,不该
翻成艾迪森,而且他是个发明家,没听说还写过散文,然后是一通对翻译规范化
的精辟阐述。举座讶然。结果全院二十一个答辩者中,一个的论文被枪毙,女性,
痛哭流涕的,这是院里要杀鸡骇猴以儆来者的一个举措。龙麟是能披逆的么?棱
角和锋芒不是不可以露,但要看时候嘛;否则师长的尊严何在?另一个的吃了一
票,算黄牌警告,涉险过关,其他都是全票通过。我终于混了个毕业。  离校前导师曾提及留校一事,说可以让我接管英语系中文教学的,目前的中
文课都是他和另一位凑合着,自己着实感奋了好阵子,知遇之恩陡生。因而尤其
恨自己的卖身契,怆然不已。待留校结果出来,却是一二三四周武郑王的一歇留
了七个,竟然有向来无可圈点的阿猫阿狗,才释然起来。原以为“学而优则留”,
能留校任教的必定了得。其实不然。外面的不想进,里面的不能出,而鸟枪换大
炮是大势所趋,最便利的方式自然是内部消化。  一年满可以完成的硕士学位耗去了我整四年,也算大器晚成矣。传闻硕士学
制将改成两年,并已在人民大学等高校试行有年了,这实在是纳税人的福音。而
国外,听说硕士是过渡文凭,少则一年,一年半,最多不过两年即可获得。和国
外比我们的学制算最长的了,人家却并不买账,承认的很少,是人家戴着有色眼
镜么?  拿我自己来讲,这几年学了些啥?分散在两年的课程,稍加压缩,尚不及本
科大一,大二时的一学期,而重复率在75%。也许是温故而知新吧,又不见其新。
而效果呢?本科时授课者大都是平民级别,哪怕念经,尚能兢兢业业。而研究生
阶段呢?大腕小腕的,课本是难得有的。负责点的还能拿出一叠发黄的博物馆陈
列物——授课者称做讲义的东西——哄哄人;仁慈点的,会复印些资料让你自慰
一下;而那些腕而大者,年头见上一面,指定些本本,自此销声匿迹,仙踪难觅;
再见面时,已然是年尾,考试的时候。  至于那东西,复学后不久我便基本停止了服药,但调养得很好。不久我便恢
复了复试前的常态。毕业后履行协议。第一关便是办理教师资格证的体检。诚惶
诚恐,我把手臂伸了出去。结果却是意外的好,除了第二项阳性,其它都阳转阴
了,也即肌体自动产生了抗体,这是最理想的结果。此外,因祸得福,我成了有
名的“三不”男人,不抽烟(原本就不抽),不喝酒(曾经啤酒当水喝),不近
色(据闻,女人是个体力活,呵呵)。科学的作息,乐观的态度,主动地防御,
包括营养和运动,以增强体质,现在的我身体棒棒,多年来连喷嚏都难得打一个,
更别说感冒。生活过得有条不紊,潜意识里根本就没那东西。  生活没有尽头,故事还在继续。  时日已是二〇〇五年三月。W姑娘在国内某研究所做着苦力,美其名的话叫
上研。H姑娘已就地取材罗敷有夫了。至于J姑娘,我们走了毕业即告分手的老路,
罪魁之一便是那吞噬一切的时空。而康师妹呢,近闻已在香港大学读博士。我却
还在上饶师院“草堂春睡”,意淫北大,其词云:  有人爱你,
  出于爱美的天性;
  有人爱你,
  为了那乘龙快婿;
  那么我呢?  如果我可以雌雄同体,
  如果近亲可以结婚,
  如果龙凤不必而可以生产龙子的话,
  那我何必牵你的手?  题目叫做《未名湖之恋》。  但“我见青山多妩媚,惜青山见我不如是”,吾复何言哉。  2005-3-11(起笔)  2005-3-23(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