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新晃憧憬50亿重建夜郎古国 称夜郎文化是聚宝盆

10月20日，新晃夜郎大峡谷。图记者张轶

驱车6小时赶至距离长沙480公里的边城新晃时，小城的闲散和淡定气息扑面而来，浑然不觉“斥资50亿开发夜郎古城”卷起的滚滚舆论漩涡。

新晃县委党校校长黄麒华或许是个例外，连日来他的手机几乎被打爆。电话多数与他的另外一个身份——新晃夜郎文化资源开发领导小组办公室(以下简称“夜郎办”)主任有关。

黄麒华领衔的“夜郎办”，自2002年成立迄今，已连续运作8年。如今放出“50亿元的卫星”，黄麒华却并未表现出任何意外，虽然10年前，四十不惑的他首倡“开发夜郎文化”时，还有些胆怯，但他始终坚信，夜郎文化就该是个聚宝盆。

已通车的上瑞高速和正在修建的沪昆高铁均经过新晃，新晃距芷江机场和铜仁机场均只要半小时。这让新晃又点燃了“夜郎梦”。本报记者储文静

新晃、长沙报道

尴尬县情

十年之前的新晃，正处在一种极度的发展尴尬之中。

2000年1月，“西部大开发”吹响集结号。但新晃发现，东经109°30′以西，他们成了“全国唯一一个地理上属事实上的西部，却又未被纳入国家西部大开发的边远省级少数民族贫困县。”

新晃的失落、阵痛乃至迷茫是可以理解的。新晃县委政策研究室主任姚青海回忆，之前新晃因为烟厂、汞矿两大支柱产业，年创税收近亿元，而成为湘西县域经济高地。 “贵州不少有头有脸的老板请客，也要千里迢迢来新晃才有面子。”

但随着烟厂的政策性关闭和汞矿的枯竭性倒闭，新晃一下子从云端坠落，当年经济就出现了负增长。怀化市统计局2003年一份关于新晃的县域经济的调研文章说，新晃三面与贵州省的三穗、镇远、玉屏、万山、铜仁五县市接壤，但“从1998年到2002年五年来”，其他县市的GDP年均增速10.9%，新晃却仅1.4%，农民人均纯收入更是“由1997年的1328元，下降为2002年的1279元”。

事实上新晃当地的政府人士多有抱怨，认为新晃人均国土面积仅9亩，在湘边地区是最少的县之一，且大多是深山区、石山区和高寒山区，人均耕地仅0.97亩，粮食每年需外调1.5万吨方能保证供给，可谓“周边地区生产、生活条件最差的县”。

不仅如此，新晃迄今仍有近10万人没有脱贫，占到当地人口的近40%，却仅被列入省级贫困县，每年只有300万元左右的扶持，而与之相邻的贵州五县市不仅经济基础不错，例如天柱、三穗是贵州粮食主产区，铜仁则是贵州县域经济20强。更关键的是，它们不但享受西部大开发的优惠政策，而且全部被列入国家重点扶贫县，每年有数千万元的无偿资金扶持，农民人均纯收入因此明显高出新晃。

曾任新晃县委书记的王行水说，因为“处于与周边地区机遇不对等、发展不同步的不利地位”，新晃“十五”期间全县生产总值、地方财政收入、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农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四项经济指标，其增速都明显低于周边的五个县。

夜郎憧憬

“开发夜郎文化”恰在此时以一份油印小报的形式，进入新晃决策者的视野。而贡献这份创意的，正是时任新晃卷烟厂策划部主任的黄麒华。

黄麒华曾在新晃县工商局工作，他喜欢研究商标文化。1994年，他从当时流行的“孔府家酒”得到启发，开始寻找新晃的地理文化商标。结果发现新晃是夜郎国的属地，辞源记载新晃县在唐代和宋代两朝都设了夜郎县，历史长达287年。

“夜郎”两个字让黄麒华眼前一亮，但已调至县委政研室工作的他却不敢把“开发夜郎”的想法提出来。“‘夜郎’是个贬义词，我作为政府工作人员，怎么能够把新晃跟夜郎联系起来呢。”

虽然没公开提，但黄麒华依然在暗地里研究“夜郎”，2000年，黄麒华调任新晃卷烟厂。离开行政单位，黄麒华“胆子也大了起来”，开始在他主编的《新晃卷烟报》上发表与夜郎有关的文章。

“一开始我也没敢说要新晃开发夜郎文化，只是连续写了以《神秘的夜郎古国新晃》为主题的五六篇文章，组稿收尾时，我写下《扩张夜郎文化，高奏经济金曲》，并把它油印了多份寄给县里四大家领导。”

据说黄麒华的提议短暂引起轩然大波，但很快归于沉寂，最后上升为2002年新晃县第九次党代会的第一主题，“开发夜郎文化资源、创建夜郎文化国际品牌、促进县域经济快速发展”成为决策。

姚青海非常理解当时县委的决定，“在这个时候，真的成了凝聚全县上下、激发民众热情的一剂强心针。”

黄麒华顺理成章成为“夜郎办”的主任，其下设综合办公室、恢复县名组、策划宣传组、项目招商组等十余小组。其后，据当地媒体报道，“为更好地创建夜郎文化国际品牌，县四大家经反复研究，一致同意向国家申请，将新晃县恢复更名为夜郎侗族自治县。”

50亿悬疑

新晃当时亦被媒体泼了一瓢凉水。新华社当时曾发表《商业炒作不能逾越文化底线》的评论，认为夜郎作为一个文化品牌，在现代人的眼里，的确蕴藏着巨大的商机和经济效益。

评论说，夜郎文化史书记载不多，考究非常困难，“有些地方发展经济心切可以理解，但绝不能为了迎合经济发展，去非理性地、随意地扭曲、杜撰和编造历史文化，进行肆意的商业炒作。”

其后的7年新晃仿佛一下子从“夜郎之争”中淡出，以至于此次新晃县商务局局长蒲学东都十分惊讶：“50亿的投资方案抛出来的时候，连我都吓了一跳。”该县原本只打算上投资额3-5个亿“夜郎风情十里长廊”项目。

确实，对于财政收入刚刚突破1亿，年招商额不到10亿的县城来说，实在是有点意外。作为一个贫困县的招商局长，蒲学东深感招商的艰难。去年全县国内合同引资额只有8亿多，实际到位资金仅6亿多。当年最大的合同引资额为2亿，其余的都在1亿元以下。

“50亿”已被投资商湖南玖联建设股份公司解释为分期投入，每年不过四五个亿。至于预期收入，他们则引述了毗邻的凤凰和云南的香格里拉作为对比，认为凤凰县2002年打“历史文化名城”这张牌后第一年，旅游人次就达到90万，创收1.17亿元；而云南中甸县申请更名为“香格里拉”后，年旅游收入2亿多元。

根据省工商红盾网的可查资料，湖南玖联建设股份公司6月11日才获得注册登记，注册资本5000万，经营项目是“房地产开发、产业投资、旅游项目开发”。其最大的投资商是湖南天龙投资集团，其创始人曾昭亮曾上“湖南富豪榜”，但其榜单资产不过0.8亿元，不在怀化前十之列。

政府坐享

不过，一个50亿的投资项目，从考察到签约只用半年时间，对于开发商和新晃当地，决策过程是不是有些仓促？

“我们做房地产项目就是讲求快节奏，而我们也不是现在就摆了50个亿砸进来，关于夜郎古国的规划目前也只是评议阶段，请专家把把脉，还不是正式批准，但总体看来，这个策划案是可行的。” 湖南玖联建设股份公司总经理欧阳天良说。

正在省委党校学习的新晃县委书记曹成华则在回应质疑时说，“许多人质疑一个贫困县怎么能够有50亿建旅游项目，其实是他们不够了解县域经济，县一级政府自己拿钱搞开发，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皇历了，现在都交给民间资本去做，不然50亿，就是一百年我们也拿不出。”

“其实这个项目我们政府不仅不出一分钱，还要赚钱。”曹成华透露，根据初步协议，建成后的夜郎古国景区门票收入承包给玖联50年，前5年政府从门票收入中提取10%，之后的45年时间政府与玖联二八分成。

五十多岁的曹成华对关于“政绩工程”的质疑不屑一顾，他说，“旅游对政府财政贡献不大，建夜郎古国最主要的还是解决富民、就业等问题。”其中的注脚来自新晃经常对比的凤凰县，凤凰旅游业据统计直接提供就业岗位5000多人，旅游业带动的第三产业占国民收入比重的50%。

而参与对夜郎古国策划方案进行评审的专家、湖南师范大学旅游学院教授许春晓博士说：“所谓夜郎古国，只不过是地方做的一个旅游项目，是一种娱乐，大家根本不必去追问它的文化意义，不必深究夜郎的历史原貌，因为如果追问历史，这个项目本身就站不住脚。”

而表面闲散和淡定的新晃，其实蕴藏着一种群体性的憧憬。据怀化市民政局的一位官员回忆，2003年，新晃申请更名“夜郎县”引发轩然大波的时候，市民政局曾组织在当地进行暗访，结果支持率达到惊人的98%。

嘉 宾

刘福刚(北京中郡县域经济研究所所长)

许春晓(湖南师范大学旅游学院教授)

潘年英(湖南科技大学文学与人类学研究所所长)

潇湘晨报：财政收入每年不过1个亿的新晃，这次因为“50亿元投资开发夜郎古国”的新闻出了一回风头，当地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却并无“夜郎自大”的羞恼，反有“免费打了一回广告”的欣喜，您如何评价？

刘福刚：夜郎未必就是贬义的概念，夜郎古国跟楼兰古国、大理古国一起属于我国三大古国，“夜郎”文化有很多内涵在里面，而怎么打造是一个问题。应该说，新晃县把挖掘县域文化作为打造县域经济甚至县域的一个平台，这是一个好的问题。至于怎么操作是一个微观问题，涉及一个发展定位。全国两千多个县市，不可能光在经济上求大求强，有的区域在发展经济上可能不具备区位优势和自然优势，但是具备文化优势，新晃这么做也是一个好的探索。

许春晓：古时候的夜郎国也是开放、和谐、自信的。这是一种商业行为，是一个旅游项目，应该可以带来经济效应。

潘年英：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老百姓看到的是一个数字，而从政府角度来讲，要改变当地经济状况，需要想一些办法。夜郎，各地都在争，但并没有资料来支撑，不过夜郎自大并不是一个讽刺的说法，古代夜郎国的版图的确很大，所以连国都在哪里都是一个谜，这也更是一个神秘的文化资源。

潇湘晨报：除了新晃打造夜郎古国，近段日子，还有地方在争西门庆故里、潘金莲故里等，西门庆、潘金莲等在传统文化中，多是负面形象，现在却华丽转身成为当地政府追捧的文化产业塑像，您觉得应当如何理解当下人们对俗文化甚至庸俗、低俗文化逐渐从不认同到认同？

刘福刚：不同的时间对文化的认识不同，历史性文化怎么打造是一个如何操作的问题，有时候反面的东西是可以往正面打造的。一个地区要想可持续发展，不仅需要知名度，也需要美誉度，打造区域文化，更多的是需要一些正面评价，应该更稳妥一点，结合社会评价、专家评价，不能光考虑经济上的东西，而应该更加全面。

许春晓：所谓夜郎古国，只不过是地方做的一个旅游项目，是一种娱乐，在这里天天都是4月1日愚人节，大家根本不必去追问它的文化意义，也不必深究夜郎的历史原貌，因为如果追问历史，这个项目本身就站不住脚。

潘年英：潘金莲、西门庆之类的文化资源，看当地要怎么利用，如果利用得好，真就无可厚非，既然它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与知名度，为何不用呢？

潇湘晨报：如果是您来为新晃的旅游发展支招的话，您会不会同样选择“做大夜郎古国”？或您有什么更好的切入角度或创意？

刘福刚：发展旅游可有人文景观，也可有自然景观，可能商业会更多地考虑投入和产出，但是生态不开发、生态好也是以后的优势。

许春晓：打造夜郎古国也好，搞生态旅游也好，都只是一种商业行为，商业有它的自身规律，有人愿意做它，肯定是有利益回报的，当然这中间也有高风险，搞得好也许会带来高回报，搞得不好就死得快。

潘年英：如果新晃要做旅游，小范围来说还有许多旅游资源可挖掘，但是如果要做大，那么打造夜郎古国这个思路是对的。怀化周围地区没有一个一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就形成了一个“空洞”，需要夜郎古国这个文化品牌来支撑，新晃政府的这个思路是对的。

整理/本报记者 储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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