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痛的记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19:07:00
                            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在我三岁还差八天时,就撇下我去了。我对母亲的记忆,只有几个模模糊糊的剪影和我长大省事后,人们告诉我的我与母亲的故事。这些剪影和故事,几十年来始终陪伴着我,一直在我心头涌动,温暖着我,也痛苦着我。

     剪影一  在牛车上

一个有阳光的上午,在一片辽阔的麦田田埂的土路上,一辆牛车正在向着有太阳的方向,缓缓行进着。车上斜躺着我的母亲,车辕上坐着外祖父,外祖母抱着我坐在车后紧挨着母亲的脚。没有人说话。我知道前面不远处就是我们的家。车还在慢慢地走着。。。。。。

    剪影二  一个纸烟盒

那是在我家东窑。炕上躺着我的母亲,父亲在地上站着。炕沿上放着一个漂亮的纸烟盒,一个老头正坐在那里不知写着什么。我就站在炕沿下边,两眼紧紧盯着那个烟盒。。。。。。

我全然不知当时所发生的事。

    剪影三   我手上的纸幡

是一个没有太阳的日子,还刮着风。在村子北边叫做“后埝”的土路上,前边有许多人。一个人抱着我,风吹着我手上的纸幡。。。。。

长大后我知道我手上的纸幡就是引魂幡,这个抱着我的人是我外祖父的本家兄弟,我叫他文彦爷爷。这一天是一九四三年农历三月十五日。我的母亲二十四岁。

   故事一    母亲在跑日本时生了我

一九四零年,日本鬼子的铁蹄已踏到黄河岸边。河东大地,到处是一片腥风血雨 。当人们得知日本鬼子 要来时,就跑到山上或沟里躲起来,以勉遭到迫害。当地人把这叫做“跑日本”。

我们村杏林庄就在黄河北岸,距黄河约十里之遥。它的东边是一条通往渡口的官道,南边是七八条深沟。两条沟交汇,便形成一个锥形地带,南滑就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它是由许多块越来越小的块块梯田组成的。最远处距村子三里多的 是我们家的地。共四块但还不到二亩。在第二块地边上有一棵柿子树,树的下边有一孔高不过五尺深不过一丈的敞口土窑。这里沟壑交错,且距官道较远,是藏身的好地方。

春夏之交,乍暖还寒。就在这土窑里,我出生了。也就在同一天,我的一个本家哥哥被日本鬼子劈死了。这一天是一九四零年四月三十日。为了记住这段血的历史,我的外祖母给我取名叫“争国”。

     故事二    母亲为我的病着急上火

我刚生下来身体就不好,经常闹肚子。我母亲有个本家祖母,我叫她三老奶奶,治疗小儿肚子病很有经验。我母亲就去找她,说:“你把他治好了,我来去他可以帮我背个包袱。”老奶奶很热心,她用心给我揉肚子,并用艾灸,不长时间我的病就好了。以后我每次去外祖母家,都要去老奶奶家玩,看看老奶奶。老奶奶总要拿出好吃的东西给我吃,还会说:“你娘真没福,你好了,她却走了。”说得我俩都伤心起来。

     故事三    母亲的善良为我赢得了很多关爱

二零零一年夏天我回家去,在村里遇见我一个本家叔叔,他叫我到他家吃饭,并且告诉了我一件往事。他小时候也失去母亲,由婶娘给做衣服。有一年都很冷了,他还没有穿上袜子,两个脚都冻了。我父亲看见了,把他叫到我们家,让我母亲给他取一双穿过的袜子。我母亲一听,马上打开衣箱取出一双崭新的袜子给了他。他说到这里,眼含热泪,动情地对我说:“我一辈子都记着你娘对我的好处。”我很感动,难怪邻居们都对我这么好。原来,这都是因为我母亲的关系呀!我的母亲是个善良的人。

我非常想念我的母亲,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对母亲的思念与日俱增。我家有一个带抽屉的桌子。我七岁那年,一个偶然机会,我在抽屉下面的暗箱里,发现一个小包袱。我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银项圈和一个日伪时期的所谓良民证。上面的名字写着:王格子。我知道,这是我母亲的。便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的相片取下来,装在我的内衣口袋里,有时拿出来看看。后来让父亲知道了,要走了相片,还把我骂了一顿。

我读初中二年级时,有一次周末,离开学校时已是黄昏。正走着,忽然听见前边有喊叫娘的声音。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在迎接他的母亲。我立时泪如泉涌,伤心极了。“人家五十多岁了,还有母亲,而我。。。。”。一直到家见到祖母,我的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

母亲去世已经六十五年了。我知道,母亲是为我劳累病的。母亲在我心中是那样的圣洁和可怜,我热爱我的母亲,她永远活在我的心中。今天我说出一直埋藏在心底的话,作为对母亲的纪念。愿母亲在天国幸福。

               冷暖人间——回忆我的继母

  继母名叫郭温子.河南温县(时属平原省怀庆府)人.一九四四年逃荒到山西解州.晚上住在关帝庙.适遇山墙倒塌,她不幸被砸伤了左腿.她从四四年春来家,到五二年农历四月初一病故,一共八年时间.她勤劳俭朴,含辛茹苦地抚养我们子女;她命运多舛,终生坎坷.短短三十三年,却饱尝人间冷暖,吃尽苦痛;她虽是继母,却胜似生母.几十年来,我心里一直想着她.前不久,我在"我的母亲"一文中提到,我读初中时路上遇见一个喊娘的人而使我悲痛的事,这其中就包括继母,甚至继母的成分还要更大些.也就是那一次,我走到母亲坟地,还站了一会儿.就在那片地中间,不到十米的距离,竟然躺着我的两个母亲.记得有一次扫墓时,弟弟问我:"为什么这也是娘?"我说:"你大了就知道啦."其实,我觉得,我的两个母亲还是幸运的.因为她们生有儿子,可以堂而皇之的躺在这地中间,尽情享受着阳光和雨露.假如没有儿子,按照当地习俗,就得被埋葬在堰跟底下,并且半截棺材还要被土压住.外面仅露半个坟土包.亦即人死了,做鬼还要被歧视.

          继母来了  我又得到了母爱

  我清楚地记着母亲初次来家时的情景.因事先有人告诉我,母亲去山北看病就要回来了.所以我就高高兴兴地等着.我家是地窨窑院.我走到窑坡底,看见母亲正由两个人搀扶着往下走.她看见我,还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觉得声音不对,但还是快步迎了上去.因为,尽管我心里明白她不是我母亲,但渴望得到母爱的我,从心底里已经把她当成亲娘了了.因此,后来有人对我说她不是我母亲时,我很反感.心里想:我早就知道了,谁让你们多嘴.我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甚至当父亲他们在用燃烧着的白酒给她擦洗时,我也站在旁边,两眼紧紧盯着母亲,生怕她从我眼前突然消失了.

  幸好母亲腿骨没有受伤,用白酒擦洗了几次就痊愈了.晚上我要和母亲一起睡,不能在一个被窝,就打对睡.即一个被子筒,母亲睡一头,我睡另一头.父亲睡在我的旁边.有时晚上我会反身从被子筒里爬到母亲被窝里.记得有一天,我早上醒来不见母亲,就大声喊,还光着身子爬到窗台上.很快,就看见母亲从崖头上往回跑.一面跑一

面还叫我不要动.她是怕我从窗台上摔下来.母亲很会唱歌.她包的饺子很好看.她一高兴,就包饺子唱歌给我听.

第二年春天,妹妹出生了.这天,我从外面回来,看见母亲斜靠在被子上,脸黄黄的,我问母亲这是为什么?大娘说:你看你妈给你生个妹妹,你来看看吧!

 我很喜欢妹妹.妹妹长大一些,母亲要打妹妹时,我总要护着.有时我还会拿上笤帚把去打她.母亲就会说:"不敢了,不敢了."

母亲不会做针线活,我们穿的衣服主要靠买。五零年冬天,父亲买回一件带襟棉袄,很明显是女式的,母亲完全可以传。但她说我上学,路上冷,硬是给我穿上了。

      母亲勤劳俭朴  尽力操持这个家

  母亲高条个,大眼睛,脸上有几颗雀斑。她干活很麻利。一九四七年春,大弟弟出生了.为了过得好一些,父亲在南窑安了个石磨做豆腐.没有牲口,只能人推磨.母亲不是推磨,就是过浆,烧火,整天忙得不可开交.一年后,又改种西瓜.这样就更忙了.特别到了瓜成熟的时候,父亲担一担,母亲背一布袋到附近村子去卖或者换麦子.当时现钱少,大多用麦子换.这样去和回来都是很辛苦的.那么热的天,看到母亲满脸是汗,气喘吁吁的样子,我很心疼.母亲去世后,我心里暗暗埋怨父亲,是他让母亲生病的.

      母亲惊闻噩耗  骤染沉疴

一九五零年春天,小弟弟出生了.有一天,父亲领回一个人来,母亲一见很生气.一见面就要他出去.也不知他讲了些什么,一连几天母亲都闷闷不乐.后来父亲告诉我,那个人是母亲的仇人.他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用卑鄙手段逼死母亲的前夫,还企图霸占她.另外母亲也从他嘴里得知,她唯一的弟弟和妹妹都不在了.这对母亲打击很大.秋收过后,父亲带着大弟弟到千里之外去看望了年迈的外婆和大姨妈.此后,母亲便病了.起先是脸上长了个疮.接着是日渐消瘦.小弟弟奶不够吃,营养不良,一岁多了还不会站.整天哭,母亲更加着急.这样只好请医生.当时医疗条件差,又缺钱.有一个外号叫白糖的医生.附近流传着一句顺口溜是:上了张村坡,新坟比老坟多.说的就是他.但因他收钱少,人们还是愿意找他看病.

   外婆想女儿了,要过来看看.一再写信催.五一年秋收后,父亲把她接了过来.外婆和母亲一样,是高个头,表面看身体很好。不料她患了食道癌,一吃饭就吐.只好也看白大夫.母亲身体就不好,还要照顾外婆,而外婆每天干挨饿,吃的全吐了.小弟弟还是站不了.母亲是欲哭无泪.外婆也不愿意再住了,父亲只好送她回去.

        母亲走了   我和弟妹都成了没娘儿

   一九五二年阴历四月初一.和往常一样,我去给牛割草.可是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所以没有割多少就回来了.谁知到家一看,母亲正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黄豆大的汗珠往下淌着.我急忙给她倒了碗水,她喝了后,好一些.便对我说:"你大啦,弟弟妹妹都小,你以后要带好他们...."我一听,放声大哭.正好父亲犁地回来了,就质问母亲,为什么要吓唬我.我哭着到外面找弟妹了.

这些日子,我领着弟妹们在大北窑住,父亲一个人陪着母亲.而这一晚,父亲也让我们过去住,小北窑很小,土炕大半.于是我在灶台前铺了张席子,拿来被褥.晚上,我怀里搂着小弟,听着外面的风声,想着母亲白天说的话.眼泪始终未干,整个一晚上也没有睡着.也不知什么时候,只听见父亲说:你妈咽气了.

   第二天一大早,邻居们都来了.这是父亲事先就说给的.他们有的去地里打墓,有的外出报丧.木工也很快来了.大家共同找板子,做棺材.到了吃饭时候,端出谷子面窝头。谁也不吃。我知道,他们是不忍心再加重我们家的负担呀!

  这时,忽然传来外祖母的哭声,我急忙向崖上跑去。含泪向她诉说发生的情况。知道她正坐在灶前烧火做饭,听来人一说,撂下就来了。她的脸上还有黑灰,头上是一条白色土布头巾。外祖母的命也真够苦的了,三个女儿早早走了,就连这个续女也没能留住。

 出殡时,当婶拿一顶孝帽走过来,戴在我头上说:不能光着头送你娘走。

 送走母亲,我万念俱灰。我的眼泪早已流干。呆呆地坐在窑坡对面观音庙后面的石阶上。外祖母要回去了,她在一遍又一遍地开导着我,最后说:“你看他们都不哭,而你,,,”。“他们太小了,还不懂事。他们迟早会补上这一课的。”我心里这样想着。

  过了没多天,一天夜里,小弟也在我的怀里死去了。他只有两岁多,上苍对他太不公了。他生下来就一直受着疾病的折磨和不公的待遇。他到死都没有能站起来。看着他整天趴在地上,嘴里和整个小脸上都是土,两个深而大的眼睛总透着一种无助和祈求的目光,我的心都要碎了。他实在太可怜了。几十年来,我常常梦见光着身子的小男孩,醒来后,都禁不住泪眼婆娑。接着我也病倒了。外祖母知道了,就把我接到她家。在那里看医生。

转眼间已经过去五十六年。娘,您过得好吗?儿子想您呀!您临别时的嘱托,我一直记着。我没有带好小弟,我对不起您。祖母说是您不愿意再叫他受苦,抱走了,是真的吗?大弟过去也已八年了。有他照顾您,我也就放心了。

    愿亲爱的继母在天国安息!

                   魂兮,归来吧
          每当回想起少年时期的两次遭遇,我的心里就感到后怕,而同时更为父亲特别是祖母的殷殷爱心所感动。两次事故都差些要了我的命,父亲和祖母分别为我叫魂的情景,我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九五零年的初夏,豌豆结子的时候。我早早吃过午饭,到南滑去给牲口割草。我沿着芮子沟的西沟沿往下走,前面远处滔滔黄河宛若一条白练在脚下静静地流淌,河对岸陇海路上一列火车正冒着滚滚浓烟呼啸而过。而芮子沟的那边则是茨夹滑,它也与南滑一样,是由两条沟交汇而围城的块块梯田。不过它的前咀只达到南滑的一半,因此坡度更大。而那里正是祖母给我讲的,是狐仙住的地方。说是我村曾经有一个老张头,在那里看见一只狐狸,正要举枪打,却成了个在看书的白胡须老头。他很害怕,回家后得了一场重病,从此以后再也不打狐狸了。

   不知不觉已经走了一半距离。路旁是一片豌豆地,稀疏的紫红色花朵已屈指可数。我顺手摘了一个豆荚放进嘴里,就向路旁的朝子凹走去。朝子凹的上部是一块块窄斜的只能种树的条形梯田,最下边是陡峭的悬崖直达芮子沟底。

   我割着草,很快就来到悬崖边。崖畔下的小坪上有几株草在吸引着我。我小心翼翼地把两只脚踩上去,不想正当我弯下腰去割时,不幸发生了。我的右脚下土松动,整个身体向下滑去·····。我“哎呀”一声,心里清楚是这怎么回事,但很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朦胧中我忽然看见一个白胡须老头,从茨夹滑前咀飘然而来。不知他用什么东西,在我头上摸了一下,我只觉得一股清凉,便醒过来了。但是睁眼一看,面前却什么也没有。便下意识地寻找我的镰刀。它在距我一仗多远的崖跟躺着。这是一个斜坡,是崖上的黄土长年累月下落形成的。而我此时的位置正是斜坡的坡脚。我取回镰刀,向前走了几步,发现人们为了攀援而挖的一个个如阶梯似的脚窝。我吃力地向上爬去。

   我割下的草也不要了,急忙挎上箩头,往回走。没多远,看见本村犁地的舍子,已经在地头休息了。他看见我脸上的血,就问我,我告诉了他。他很惊奇地说:“你可是捡回一条命呀!”

   我回到家一看,大门锁着。于是就来到圣人爷爷家。母亲果然在和奶奶·婶婶还有其他人说话。母亲怀里正抱着吃奶的小弟。她马上领着我找见父亲。父亲立即把牛俱赶回,带好需用的东西:绳索·秤``手电筒和我的两件衣服。领着我到出事地点为我招魂去。

  我们到达那个悬崖边时,天已经麻黑了。父亲俯身向下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说:“你可太胆大了。”他马上把带来的三条耕地时才使用的长绳接在一起,一头拴上我的两件衣服,慢慢向下放去。用手电筒一照,还没有到底。但绳子已经用尽了,只能这样。于是他大声喊:“争国,回来吧!”我立即回答说:“噢,我回来啦.”接着父亲把它提上来。我拿电筒照着,父亲小心地解下衣服,放在盘子秤上称。又拴好,再放下去,如此这般,一连三次。我看见父亲在称重量时,有意一次比一次称得多。我想,我的魂魄大概已经附着在衣服上了吧。

  往回走时,父亲一直拉着我的手。而且每走几步,都要重复的他叫我回应这样的话。他把物件全背在肩上,一只手拿电筒照着路,另一只手紧紧拉着我。看着这忽明忽暗的亮光,听着这一叫一答的凄婉的声音,我仿佛觉得我自己就是那个被招的游魂。于是心里不免害怕起来。。

  没过多久,祖母从老舅舅(祖母的哥哥)家回来了。当她知道绳子没有够到底,我也不是从原地叫回来的,非要亲自去为我重新招魂不可。并且决定,第二天就去。

  第二天一大早,祖母就叫起了我,带上干粮,出发了。我们从芮子沟后沟口下去,沿着<之》字形羊肠小道,很艰难地向下走。祖母已经是六十八岁的老人了,而且还是小脚,她每向下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劲。遇到陡的地方,她就坐下来往下挪动。下到沟底,也是坑坑凹凹。祖母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着,走走歇歇。最后总算走到了那个地方。祖母抬头向上一看说:“哎呀!就这么高,多悬呀。多亏大仙救了你。你要一辈子都记着大仙的好。”在她的授意下,我向着东北方向磕了三个头。

  我们要往回走了,而来时的路太陡,祖母根本上不去。于是祖母领着我一直向南,通过前沟,绕到南滑底下。从南滑前咀上去往回走。我们到达南滑自家的豌豆地,吃了点干粮,顺便摘了些豆荚。快进村时,看见人们早已吃过早饭,在下地干活了。自然一路上,也是祖母叫一声,我立即回答一声:“我回来了。”

    祖母是一个在旧社会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农村妇女,一生几乎都是婆家和娘家,整天也只是孩子和锅台。但是当她遇到孙子生命攸关(至少她自己认为是这样)的大事时,却能毫不顾及个人安危,铤而走险,去做自己从来也不会去做的事,这使我非常感动。

   我的第二次不幸也发生在这一年,大约中秋节前后,枣子收获的季节。

  在我们村子东北有一条沟,叫小桥沟。深度大约有七八米。沟的两边广植枣树。当枣子成熟的时候,,紫红紫红的枣子挂满枝头,十分诱人。一天早上,我割草正要往回走时,在小桥沟边上下枣的大我四岁的邻居明森叫住我,让我帮他把一大筐枣抬到车跟前。论辈份我叫他叔叔,不能拒绝。于是我放下草箩头,去帮他抬枣。他在前边,我在后边。筐大扁担短,我迈不开腿。刚抬起来,还没走两步,我一个趔趄,跌倒了。筐子带上我直掉到沟底。幸好我是爬在筐子上的,只是肚子垫得有点痛,其他一点伤也没有。回家也没再敢给家里人说。

  虽然两次遭遇我都有惊无险,而且时间也已尘封了五十八年之久,然而我的心里却始终没有平静,招魂的情景一直萦绕在心头。而今我也六十八岁,因此更加深切地感受到祖母当年的艰辛。祖母五九年已经作古,父亲也在九七年过世。在这里,我也要对着他们大声喊:魂兮,归来吧!请托梦给我。我想念你们。

            沉痛的记忆——外婆仙逝55周年祭      1953年农历6月26日,对当时的我来说,简直就是个天塌地陷的日子。这一天,最疼我亲我的外婆,离我而去了。虽然已经时隔55年,但它始终都是我心里一个隐痛。外婆那和蔼可亲的形象,那可怜的悲惨境遇,一直都牢牢铭刻在我的脑海里。使我每每想起,都悲痛不已。 ­

  当时,妗妗正面临“坐月子”。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又适逢西陌集会。早饭后,我听从舅舅的吩咐,去接妗妗的母亲过来伺候。朱吕到夏阳, 虽一沟之隔,却要在沟底走很长时间。这一条路,我是熟悉的。沿着弯弯曲曲的溪流边的小路,看着两旁各种果树枝头诱人的果实,听着不时传来的鸟的不同的叫声,那真是美妙极了。但是这次我心里只惦记着外婆,根本顾不上这些。外婆病得很重,躺在炕上已经好多天了。一路上我都在担心,怕回去再也见不着她了。我走得很快,超过去同路的许多人。其间遇到舅舅的一个邻居,他问起外婆的病情,更增添了我的几分忧心。   我已经记不清到夏阳村的情况,只记得我是一个人跑着回来的。刚走进大门,就看见窑坡口两边摆放着纸人纸马,我立时明白了一切。悲痛·委屈·怨愤立即涌上心头,连舅舅的问话我也没有多说。便一头扑到外婆身前,放声大哭起来。外婆已经从炕上移到用苇笸搭成的床上。一连几天,我都守候在她的身旁。我含着眼泪,用扇子为外婆驱赶蚊蝇,用架起的风箱为外婆送去清凉。 ­

       外婆是个苦命人 ­

  外婆的娘家在南堡村。在我的记忆中,她没有兄弟姊妹。一次她的一个堂侄结婚,她曾带着我去住过一晚上。我稍大一点,遇到清明节她都要带着我到十里外去为太公太婆扫墓。摆上祭品,烧过纸,她总要伤心地痛哭好长时间。这时,我便在旁边等着,有时也会去近处玩玩。接着我们便一块坐在坟前吃干粮,然后回家。 ­

  外婆有四个子女。我的大姨在我出生前一年病逝,留下的女儿不久也夭折;三姨在长到十五岁时,一天晚上去厕所回来,不幸掉进窑坡底旁边的井里,淹死了。外公因此填了那口井。后来我见到的井,是另挖的,而且往里凹进去许多,还加了井盖。比我大十二岁的舅舅,身体也不太好。 ­

  三个女儿的相继早亡,外婆不知为此流了多少眼泪。她哭坏了眼睛,视力很差。一次抱柴,把一条小蛇抱进筐里,我看见了,才弄出来。有时她会呆呆坐着,尤其当她坐在灶前烧火时,时不时会用手指着旁边,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什么,常常忘记添柴。当我问她时,她总是回答:什么也没说。 ­

     外婆为我操碎了心 ­

  我母亲去世后,外婆便把我接到她家里去住。我小时候,身体很虚弱。外婆逢年过节都要带着我到 村里各个庙里磕头烧香,求神灵保佑。尤其在观音庙,跪下磕过头后,她用事先准备好的红绳和制钱,拴成一个辫子(一岁一个制钱),放在菩萨面前,烧过香,然后再戴在我的脖子上。 ­

  我们家乡有一个习俗:外孙不能在外婆家过年。因此到年三十,外公总要把我领到街上,给我买些好吃的,然后托我们村的人带我回去。有一年,我趁那个人不注意,就又远远跟在外公后面跑回外婆村。但又怕外公再送我走,就在前巷和小朋友玩,直到一个孩子把我的鞋扔进水池,外婆知道了,才把我领回家。 ­

  继母到家后,有时父亲也来接我。我多数情况下不愿意随父亲回去。记得有一次,父亲领着我走出外婆住的东窑门,不知外婆说了句什么,父亲顶撞道:“那是你女儿自己病死啦,可是我把她捏死啦!”我一直为这句话耿耿于怀。这是我最不能原谅父亲的。 ­

  52年初,继母去世后,我病得很厉害。外婆接我去让一个叫伯度的老中医治疗。从外婆家走过去不到二百米的路程,而我要歇上几次才能走到。外婆对我的病很着急,除了吃中药还要用一些偏方医治。她把蝙蝠屎晒干,炒热,装在布袋里给我暖肚脐。每天早上给我喝用黍米做的黄酒,开水泼鸡蛋···。 ­

  我的病渐渐好一点了。两个表妹分别已有有四岁和两岁,我便同她们一起玩,有时候也自己一个人到村子里走走。一次,外公请人干活,吃饭时,舅舅让我在旁边陪着。午饭,吃面条,调盘里还放有几片烤馍片。我想吃,就去拿,舅舅不让,还把我说哭了。外婆听见了,把我叫过去,外婆自己也哭了。 ­

  外婆要送我回家了。她为我带上蒸好的白面馍。她领着我走出东门,坐在通往集镇的路口,把我抱在怀里,等着有熟人过来把我领到街上。过了不一会儿,她突然放声痛哭,说:“到了我要落个《夏侯敦》!”我心里有些害怕,“莫非我真要死了?”然而当时的我又能作些什么呢?我只能陪着她伤心落泪。许多年后,每当我回想起这个情景,心里都会感到阵阵战栗。小时候的我实在太不让外婆省心了。外婆当时有多麽艰难呀! ­

  以后外婆隔几天就要专门来给我送馍馍。有一次她来时,正好赶上我们要吃饭。当她见到父亲为我们做的面条时,就说:“看你这,面檊得像门扇,切的像扁担,孩子吃了怎么能消化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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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婆走得太早了 ­

  我回家后不久,三老姑来了。父亲说起我的病,三老姑说让三老姑夫夫给我看看。说也奇怪,吃了三老姑夫开的“符药”,不到两个月,我的病竟然奇迹般的痊愈了。所谓“符药”,就是在黄表纸上写六个人们不认识的字,叫做“符”。三条符为一付药,烧化,用开水冲服。开始的符字是老姑夫亲自写的,后来在他的授意下,便由我自己来画了。 ­

  春节后,我又能上学读书了。 ­

  这一年农历二月十三日下午,天下着小雨,我和父亲正在老祠堂后面的厢房里轧棉花。那是一个旧式轧花车,父亲用脚踏,我用摇把摇。忽然外婆家的一个邻居来了,说外公病逝了。于是父亲便让我与来人一起先走 ­

  外公的身体是很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当时他62岁,地里的农活以及家里的杂事,主要靠他做。我去外婆家,也大多由外公接送。记得有一次外公接我,走到“四十亩地”,也不知他说了句什么,惹我不高兴,便站着不走了。他问我,我说:“你回你家,我回我家。”为此外公回去后,还病了几天。唉!我当时实在太不懂事了。 ­

  农历六月初五,陌南逢集。我下学回来,父亲告诉我,有人捎话说,外婆病了,让我去。 ­

  我没有记得外婆病过。说外婆病了,这还真是头一次。联想到外公的去世,我心里似乎有一股不详的感觉。 ­

  外婆在北窑的炕上躺着,已经在服中药了。舅舅用一块门板,在炕沿对面的墙根,给我搭了一个小床。于是,我便开始全身心的服侍外婆,除了做饭是由妗妗操持外。 ­

  一次去陌南买药,出门时正下着小雨,我身上披了一块包袱布。不想雨越下越大,我的眼睛全模糊了。路上不远处有一座坟院,好多坟头,在一大片柏树笼罩下,几幢墓碑,阴森森的,令人害怕。我每次买药经过那里,都要眼盯盯的,一面看,一面快步走过。而这次,因下雨,路上没有行人。快到那座坟院时,忽然看见 一个灰朦朦的东西,一晃一晃的,我立时毛骨悚然起来。但是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慢慢接近了,原来是一个披着灰被单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或许他也是为亲人买药的吧! ­

  一天,大夫为外婆诊断过后,舅舅请来了几个本家兄弟,商量做棺板的事。外婆听见了,大声喊着舅舅的名字。舅舅过来了,告诉外婆说,将来终归是要做的,不妨这就做了,还能冲一冲。可我心里清楚这是为什么,便暗自落泪,有时不免哭出声来。这时外婆就把我叫到她身边,拉着我的手,哄着我。 ­

  安葬外婆后的那天下午,我独自呆坐在窑坡口的杏树下,心里一片茫然。我总在想,假如那天我不去接妗妗的母亲,外婆也许就不会这么快走了。真是追悔莫及。和外婆很要好一位奶奶哭着对我说:“孩子,看来你的福掉了”。是呀,没有外婆,我该怎么办呢?有时一闪念:干脆跟着外婆去算了。 ­

         永久的怀念 ­

  没有外婆后,我去舅舅家次数少了许多。但是每次去后,我都要看看外婆当年住过的窑洞。尽管现在早已是杂草丛生,破败不堪,但依然能勾起我儿时许多幸福与伤痛的记忆,使我久久不愿离去。北窑是我送走外婆的地方。整整二十天,我一直都守在那里,看着外婆被病魔折磨,逐渐消瘦,最后离去的幕幕情景,构成我内心深处一个永久的巨大伤痛。东窑不大,是我儿时同外婆居住的地方。一到冬天,遇到我咳嗽,外婆就给我炒“哑巴鸡蛋”吃。不放咸盐,放醋,油也放得很少。我在旁边看着,还不时地问这问那。外婆拿鸡蛋,点火,快熟了,外婆就会对我说:“快快钻进被窝!"于是我便坐在被窝里,不说话,趁热吃完,悄悄躺下睡觉。西窑,是外公几乎长年都在编席子的作坊。每年炎夏时节,外婆都要带着我过去住。傍晚,外婆打一桶清水,先给我洗,接着她便坐在板凳上,指点着我给她用湿手巾擦脊背。然后,我躺在院子中间席子上,静静数着天上的星星,她坐在旁边打着扇子,等着屋里用麦糠熏蚊子的浓烟慢慢散去。 ­

  外婆的坟墓在村子西北。那是个靠背椅子式的地形,不大一快土地竟有四·五座坟院。但到我七十年代后期,再去扫墓时,一个坟头也没有了。只见在齐膝深的麦垅间,用黄土压着的张张白纸。 ­

  55年来,我一刻也没有忘记我的外婆。2004年10月,小女儿带我和老伴游普陀山,想到外婆在观音庙为我求辩子的情景,写了下面这首《卜算子 普陀行》: ­

   从小拜神灵,今日朝菩萨。南海茫茫拥普陀,胜境佛国大。 ­

   感叹紫竹瑰,惊异潮音吒。澹澹亭旁望远天,思绪飞乡下。 ­

2005年初,一次做梦又回到当年就读的学院,看见外婆正在找我。于是写了下面这首《七律 梦外婆》 ­

       依稀来到故学院,忽见外婆迎面前。 ­

       一语欲出喉若塞,两颊相倚泪如泉。 ­

       曩时疼爱心操碎,尔后回恩恨冇缘。 ­

       天地倘能怜幼小,阴阳何阻一寸丹。­

  衷心祝愿亲爱的外婆在天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