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马文学网刘亚楼教我怎样当校长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15:49:00
刘亚楼教我怎样当校长□ 方子翼 《纵横》 2009年第01期
1949年,我在东北民主联军航空学校第一飞行大队任政委,大队在齐齐哈尔驻训。1月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发表的《目前形势及党在1949年的任务》中指出:“1949年及1950年应该组建一支能够使用的空军。”这是我们党第一次公开明确提出建设空军的任务。作为空军的一分子,我看到这个消息后,心情万分激动,兴奋了将近一个月。我在想,我们党富有远见卓识的领袖们,老早就关注着航空事业。早在20世纪20年代曾派人到苏联去学习航空,30年代又派我们到新疆学习航空,40年代在东北办航校自己培养航空人员,其目的不就是要建设自己的空军吗?可惜,那时我们没有自己的工业,没有器材设备,没有外援……总之,没有条件,只有理想。今天,理想终于变成了现实,怎不叫人兴奋激动呢?
齐齐哈尔1949年10月初即下起了大雪,大队党委决定结束年度飞行训练,休假一个月后进行冬季地面整训。我乘机到长春校部,在“灵克练习机”上练习仪表飞行。10月下旬,东北民主联军航空学校副政委薛少卿找到我说:第3期飞行学员要进行毕业飞行考试,校首长都在北京,他也要去北京开会,他要我代表校部前去担任飞行主考。10月底,我抵达牡丹江第二飞行大队,11月2日,飞考完毕后,我于4日返回长春校部。听说薛副政委也从北京开会回来,我马上去找他。我本想向他谈一谈飞考的情况,但他见了我后,马上打断我说:“中央军委已正式决定成立空军,刘亚楼同志任空军司令,萧华同志任空军政委,空军司令部已开始办公。军委还决定撤销东北民主联军航空学校,另行成立6所新航校,并请苏联空军派专家帮助训练。目前,6所航校的校长和校址均已选定,其他的校长已到达北京接受了任务,并于10月30日参加了校长会议,现在已经开始工作了。刘司令员点名让你到济南筹建第五航校,并担任校长。他让我通知你,要你明天就赶到北京去接受任务。你赶紧收拾一下,今天下午就上火车去北京。”
听完,我急忙于1949年11月4日中午在长春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车,5日天还没亮就到了北京。我在北京火车站雇了辆三轮车到灯市口同福夹道7号空司临时办公地。我上了二楼,在走廊里等候。8点整,刘亚楼司令员来到,我向他报到。
我说:“报告司令员,方子翼奉命前来报到,请指示!”
刘司令员说:“哦,你就是方子翼,好像见过。”
我说:“我听过您的4次讲话。”
刘司令员问我:“叫你当校长干不干?”
我不加思考地回答说:“恐怕干不了。”
刘司令员一听,眉毛皱了起来:“我是个外行都能当空军司令,你是个内行,还不能当校长?”
我只好说:“那我服从命令,学着干吧。”
刘司令员听了我的话,便说:“白天我要开会,你现在到王参谋长那里去,他有事向你交代。晚上6点钟再来我办公室,我跟你好好谈谈。”
辞别刘司令员,我马上来到王秉璋参谋长的办公室。王参谋长不像司令员那样态度严厉,和颜悦色地对我讲明了具体的情况:“各航校的专家团正在陆续到达校址,你们第五航校的专家团正在东北境内途中,预计明天中午可到天津,你明天早一些赶到天津西站,等候接应,并把他们带到济南,山东军区已经准备好了接待事宜。”谈话后,参谋长随即安排我到招待所。
住进军委航空局临时招待所休息,我的心一直放不下来。我想:“现代化的正规航空学校什么样?苏联专家好不好处?济南的条件如何?我这个校长又该怎么当呢?”一连串的问号萦绕在脑海里,心里忐忑不安。
晚上6点钟,我按时来到刘司令员的办公室。我以为我会赶在刘司令员的前面到达,不料刘司令员已在办公桌后面了。本来就紧张的我这一下子更加紧张了。我立即上前作检讨说:“对、对不起,我迟到了!”刘司令员说:“不晚,我也刚到,请坐!”
见我在办公桌旁坐下,刘司令员上来先问了我一句:“带本子了没有?”
我下意识地回答说:“有。”
刘司令员说:“拿出来!”
我从衣袋里掏出笔记本。
刘司令员又接着问:“带笔了没有?”
我说:“带了。”
刘司令员说:“拿出来!”
我从上衣袋里取出钢笔。司令员的这两句看似与主题毫不相关的开场白,一下子把我紧张的心情缓和了。刘司令员说:“10月30日的会议,你没参加,现在我来详细地向你讲讲,我说你记。”说着,刘司令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边看边说:“我军从诞生以来,从红军、八路军到解放军,经历了土地革命战争、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打了22年的仗,直到胜利,都是陆军在陆地上打的,大部分还是步兵打的。战争打胜了,革命成功了,但是吃够了敌人飞机大炮的苦头。如果那时我们也有飞机大炮,革命早就成功了,战争绝不会拖到现在结束。今天,革命胜利了,我们建立了国家和政权,可是敌人并未完全消灭,他还会来捣乱,我们要保卫国家,巩固政权,还要解放沿海岛屿。为此,必须建设空军。毛主席和党中央已下最大决心,要建设强大的人民空军。要建设强大的空军,必须训练出大批的航空技术人员。要迅速训练大批的航空技术人员,只靠东北老航校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军委决定将东北老航校撤销,另行成立6所新航校,把老航校的干部分到6所新航校去当领导干部。目前,6所航校的校长和校址都已选定,校长都是老航校的有飞行经验和有领导能力的飞行干部。校址都选在我国北方,避免敌人的空袭干扰。”
说到这里,刘司令员突然停了下来,问我:“都记下来了吗?”我回答:“是。”“你把你记的给我读一遍。”
听我读过笔记,确定没有差错之后,刘司令员转到了具体的话题上:“具体分工是:第一航空学校驻哈尔滨,校长刘善本;第二航空学校驻长春,校长刘丰;第三航空学校驻锦州,校长陈熙;第四航空学校驻沈阳,校长吕黎平;第五航空学校驻济南,校长方子翼;第六航空学校驻北京,校长安志敏。你到第五航空学校当校长。你的航校在济南,是最靠南边的一所。你们这些校长是经过筛选的,虽然都有娴熟的飞行技术和丰富的领导经验,但是要你们领导现代化的空地勤混合航校,组织指挥大规模的航空理论教育和飞行训练,还缺乏经验。我已经和苏联空军商妥,请他们派出6所航校的全套专家帮助我们办校和训练。譬如:校长、参谋长及其校司令部全套的专业人员,训练处处长及其全套的专业航空理论教员,飞行大队长及其全套的飞行教员,机务工程师及其全套的机务人员,供应处处长及其全套的后勤人员,等等。同时,由苏联卖给我们配套的初级、中级、高级教练机和战斗机,以及油料、弹药、特种车辆和备份器材。目前,专家、飞机、器材、车辆和油料正在进口,条件具备后即可开学。”
大概是为了让我记录,刘司令员对外面的工作人员说:“给我们沏两杯茶来。”
等茶沏好端上来,我也记好了。司令员喝了一口,又让我把笔记念了一遍,继续说:“不过,有个重要问题我得给你说清楚。因为我们缺乏办校的全面成熟的经验,初期阶段的教育、训练、管理、制度等,统由苏联专家做主,先按苏军的那一套办理,等将来由我们自己当家时,取优汰劣。同样的,在初期阶段,校长、参谋长、训练处处长、飞行大队长、机务工程师、供应处处长等职,统由苏联专家任正职,中国人先任副职,对口向专家们学习。过一阶段,等我们中国人学会了,熟悉了各自职务的业务和工作,再改为咱们中国人当家作主,苏联专家改作顾问。明白吗?”
确认了我已经掌握前面谈话内容后,刘司令员接着说:“总的情况就谈这些,下面谈谈具体问题。第一,我再重说一遍,第五航校,你是校长。我看人不会错,别再跟我说‘恐怕干不了’!但是,在目前建校初期,先由苏联专家当校长,你当副校长,有关航理教育、飞行训练、行政管理、作息制度等,先照专家的方案办理。你一面协助专家工作,一面注重学习,一定要将苏联的治校和训练方法学到手。第二,你的学校白手起家。我是空军司令,但目前我是两手空空,所能给你的只有空勤学员和地勤学员、飞行教官和航理教官,飞机、汽油、特种车辆、训练计划、航校的编制表;至于其他的如机场、营房、经费、干部、部队等等,统统没有。但是,我给你一封信,是周恩来同志写给山东军区许世友司令员的,内容是关于建设航校事宜的,过去他是你的老上级,你拿着这封信到许司令那里叩门,他会给你解决一切问题的。第三,要搞好各方面的关系。先得要和苏联专家搞好关系。苏联派到咱中国来的专家是有丰富教学经验和有工作能力的人员。他们是咱们请来的,咱们要很好地团结他们,照顾他们,尊重他们,向他们学习。关系搞好了,他们才会诚心诚意地帮助我们搞好教学,咱们就可以加快空军建设的步伐。其次,你要和山东军区搞好关系。刚才说过,你的航校白手起家,一切具体问题都要依靠山东军区。所以要把山东军区当作直接上级看待,有困难和需要向他们请示报告,凡属航空技术以外的事情都要请军区指导。另外,你要和山东军区来校工作的干部搞好关系。学校初建,各级干部都来自陆军,具体工作都靠他们去做。只有把他们团结好,照顾好,他们才能积极地工作。多鼓励,少责备,他们的心情才能舒畅,工作的热情才能高涨,工作才能做得更好。还有,你要把学员管理好,教育好,团结好。当前来校的学员都是陆军部队挑来的家庭出身、思想意识、作战表现都好的知识青年,他们的热情都很高。这些人将成为咱们空军的第一批战斗力量,是空军的基础骨干。你必须把他们团结好,管理好,教育好。要让他们理解党和人民花了大量心血培养他们成才,要他们理解今天是学员明天是干部,领导部队发展,将来要靠他们,不要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一定要安下心来遵守纪律学好技术。再就是你要把地方群众关系搞好,不要违犯群众纪律,济南虽算得上老区,但群众并不十分了解咱们空军,学校必须搞好群众关系。比如我们每天飞行训练,发动机的噪音影响群众,特别是老年人的安静,需要做好解释工作。要依靠群众帮助保卫机场、飞机、仓库、营房及专家的安全,防止阶级敌人的破坏活动。要搞好学校领导班子的团结。苏联人是一长制,军事首长当家,一个人说了算;我们是党委集体领导。这其中,首先是军政一把手要搞好团结,班长要搞好一班人的团结,在民主集中制的原则下实行分工负责制。原则问题在党委会上民主解决,具体问题互相通气交谈解决,而且要用好的方式方法,绝不要各行其是,四分五裂。都记下了吗?”
听完我读了一遍笔记,刘司令员说:“还有两条你要牢记。第一,要掌握好建校方针。中国人民解放军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军队,人员来自人民,是为人民服务的军队。我们空军是解放军的组成部分,人员来自陆军,空军是为陆军服务的。我们是在陆军基础上建设空军。我们的思想作风、组织纪律、生活方式都要继承解放军的光荣传统。当然,空军是技术性和专业性很强的军种,有其特殊性,有些制度要按照空军的特点来设置,不必机械地照套陆军的制式,但凡与陆军相通的制式绝不搞特殊化。当前,空军的任务是办好航校,所以我们的方针是一切为了办好航校。第二,要保证教学质量和飞行安全。因为形势的需要,目前航校的训练是执行突击式的速成训练。一部分用速成方法突击训练东北老航校毕业的空地勤学员,这部分学员已经有了航空理论和飞行经验,可以直接进入高级航空理论和从高级教练机上过渡到战斗机上的训练,毕业后马上转入战斗部队。另一部分完全是新学员,对这一部分学员则要按初级、中级到高级的步骤进行训练,但是也要采取速成方法突击训练,步骤不减,时间缩短。总之,都要保证训练质量,保证飞行安全,不要出事故。”
在照例听完我的“复读”后,刘司令员说:“我再给你个人提一个‘五要五不要’:要勤劳,不要懒惰;要细致,不要粗糙;要严格,不要松懈;要灵活,不要呆板;要民主,不要专断。”
最后,刘司令员说:“今天是11月5日,从明天起,你就是第五航校的校长,限你在25天之内建起航校,12月1日开学!去吧!”
当我听到“25天建起航校”、“12月1日开学”的时候,我的心跳陡然加快,脸上发烧。我在想,白手起家,要在25天建起一所现代化的航空学校,这在世界上没有听说过,我怎么能行?我一下子变得不知如何是好。
刘司令员看出我在发愣,就说道:“是急了点,但有可能。我们说的白手起家,并非一双空手,一无所有。我们有飞机、有燃料、有保障设备,还有专家和山东军区帮助。缺的只是干部、经费、机场、营房,但有人帮助,只要计划周密,真抓实干,完全可能。好了,我说完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说:“我现在还未接触实际,不知道有什么问题,在工作中发现问题再请示报告。”
刘司令员说:“那好,现在我提三个问题问你:第一,你是准备去当校长呢,还是当学员?”
我说:“当学员,向苏联专家学习。”
“你是准备去当首长呢,还是当勤务员?”
我回答:“当勤务员,做实际工作。”
刘司令员接着问:“那你是准备去当‘官僚主义者’呢,还是当‘事务主义者’呢?”
我略微思索后说:“两者都不好,要是必须二选一的话,我还是当‘事务主义者’,不当‘官僚主义者’。”
我的话音还没落,刘司令员一拳捶在桌子上,并且一下站了起来说:“你答得好,我相信你会办好这个航校的。”
刘司令员捶桌子,声音非常大,把我吓了一大跳,我一下子收住了话。开始我以为是我回答得不好,让刘司令员发怒。可又一想,自己也没什么错。看到刘司令员站了起来,我也跟着站了起来。当我听到一个“好”字,心才放回肚子里。
这次谈话,足足进行了两个小时。我和刘司令员的说话时间基本相同——刘司令员在布置工作的时候,每谈完一个问题,就叫我复诵一遍。我参加革命20多年,受到过首长的多次接见,聆听了多次首长的谈话,但都没有像刘司令员这次谈话这么全面、细致、深刻。在这次谈话中,刘司令员既传授我“宏观战略”又教导“微观战术”,充分显示出“胆大心细”的师长风范。这次谈话对我以后的工作和生活均产生了巨大影响,让我受益匪浅,终生难忘。
http://qkzz.net/magazine/1004-3586/2009/01/3305347_3.htm
1949年,我在东北民主联军航空学校第一飞行大队任政委,大队在齐齐哈尔驻训。1月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发表的《目前形势及党在1949年的任务》中指出:“1949年及1950年应该组建一支能够使用的空军。”这是我们党第一次公开明确提出建设空军的任务。作为空军的一分子,我看到这个消息后,心情万分激动,兴奋了将近一个月。我在想,我们党富有远见卓识的领袖们,老早就关注着航空事业。早在20世纪20年代曾派人到苏联去学习航空,30年代又派我们到新疆学习航空,40年代在东北办航校自己培养航空人员,其目的不就是要建设自己的空军吗?可惜,那时我们没有自己的工业,没有器材设备,没有外援……总之,没有条件,只有理想。今天,理想终于变成了现实,怎不叫人兴奋激动呢?
齐齐哈尔1949年10月初即下起了大雪,大队党委决定结束年度飞行训练,休假一个月后进行冬季地面整训。我乘机到长春校部,在“灵克练习机”上练习仪表飞行。10月下旬,东北民主联军航空学校副政委薛少卿找到我说:第3期飞行学员要进行毕业飞行考试,校首长都在北京,他也要去北京开会,他要我代表校部前去担任飞行主考。10月底,我抵达牡丹江第二飞行大队,11月2日,飞考完毕后,我于4日返回长春校部。听说薛副政委也从北京开会回来,我马上去找他。我本想向他谈一谈飞考的情况,但他见了我后,马上打断我说:“中央军委已正式决定成立空军,刘亚楼同志任空军司令,萧华同志任空军政委,空军司令部已开始办公。军委还决定撤销东北民主联军航空学校,另行成立6所新航校,并请苏联空军派专家帮助训练。目前,6所航校的校长和校址均已选定,其他的校长已到达北京接受了任务,并于10月30日参加了校长会议,现在已经开始工作了。刘司令员点名让你到济南筹建第五航校,并担任校长。他让我通知你,要你明天就赶到北京去接受任务。你赶紧收拾一下,今天下午就上火车去北京。”
听完,我急忙于1949年11月4日中午在长春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车,5日天还没亮就到了北京。我在北京火车站雇了辆三轮车到灯市口同福夹道7号空司临时办公地。我上了二楼,在走廊里等候。8点整,刘亚楼司令员来到,我向他报到。
我说:“报告司令员,方子翼奉命前来报到,请指示!”
刘司令员说:“哦,你就是方子翼,好像见过。”
我说:“我听过您的4次讲话。”
刘司令员问我:“叫你当校长干不干?”
我不加思考地回答说:“恐怕干不了。”
刘司令员一听,眉毛皱了起来:“我是个外行都能当空军司令,你是个内行,还不能当校长?”
我只好说:“那我服从命令,学着干吧。”
刘司令员听了我的话,便说:“白天我要开会,你现在到王参谋长那里去,他有事向你交代。晚上6点钟再来我办公室,我跟你好好谈谈。”
辞别刘司令员,我马上来到王秉璋参谋长的办公室。王参谋长不像司令员那样态度严厉,和颜悦色地对我讲明了具体的情况:“各航校的专家团正在陆续到达校址,你们第五航校的专家团正在东北境内途中,预计明天中午可到天津,你明天早一些赶到天津西站,等候接应,并把他们带到济南,山东军区已经准备好了接待事宜。”谈话后,参谋长随即安排我到招待所。
住进军委航空局临时招待所休息,我的心一直放不下来。我想:“现代化的正规航空学校什么样?苏联专家好不好处?济南的条件如何?我这个校长又该怎么当呢?”一连串的问号萦绕在脑海里,心里忐忑不安。
晚上6点钟,我按时来到刘司令员的办公室。我以为我会赶在刘司令员的前面到达,不料刘司令员已在办公桌后面了。本来就紧张的我这一下子更加紧张了。我立即上前作检讨说:“对、对不起,我迟到了!”刘司令员说:“不晚,我也刚到,请坐!”
见我在办公桌旁坐下,刘司令员上来先问了我一句:“带本子了没有?”
我下意识地回答说:“有。”
刘司令员说:“拿出来!”
我从衣袋里掏出笔记本。
刘司令员又接着问:“带笔了没有?”
我说:“带了。”
刘司令员说:“拿出来!”
我从上衣袋里取出钢笔。司令员的这两句看似与主题毫不相关的开场白,一下子把我紧张的心情缓和了。刘司令员说:“10月30日的会议,你没参加,现在我来详细地向你讲讲,我说你记。”说着,刘司令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边看边说:“我军从诞生以来,从红军、八路军到解放军,经历了土地革命战争、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打了22年的仗,直到胜利,都是陆军在陆地上打的,大部分还是步兵打的。战争打胜了,革命成功了,但是吃够了敌人飞机大炮的苦头。如果那时我们也有飞机大炮,革命早就成功了,战争绝不会拖到现在结束。今天,革命胜利了,我们建立了国家和政权,可是敌人并未完全消灭,他还会来捣乱,我们要保卫国家,巩固政权,还要解放沿海岛屿。为此,必须建设空军。毛主席和党中央已下最大决心,要建设强大的人民空军。要建设强大的空军,必须训练出大批的航空技术人员。要迅速训练大批的航空技术人员,只靠东北老航校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军委决定将东北老航校撤销,另行成立6所新航校,把老航校的干部分到6所新航校去当领导干部。目前,6所航校的校长和校址都已选定,校长都是老航校的有飞行经验和有领导能力的飞行干部。校址都选在我国北方,避免敌人的空袭干扰。”
说到这里,刘司令员突然停了下来,问我:“都记下来了吗?”我回答:“是。”“你把你记的给我读一遍。”
听我读过笔记,确定没有差错之后,刘司令员转到了具体的话题上:“具体分工是:第一航空学校驻哈尔滨,校长刘善本;第二航空学校驻长春,校长刘丰;第三航空学校驻锦州,校长陈熙;第四航空学校驻沈阳,校长吕黎平;第五航空学校驻济南,校长方子翼;第六航空学校驻北京,校长安志敏。你到第五航空学校当校长。你的航校在济南,是最靠南边的一所。你们这些校长是经过筛选的,虽然都有娴熟的飞行技术和丰富的领导经验,但是要你们领导现代化的空地勤混合航校,组织指挥大规模的航空理论教育和飞行训练,还缺乏经验。我已经和苏联空军商妥,请他们派出6所航校的全套专家帮助我们办校和训练。譬如:校长、参谋长及其校司令部全套的专业人员,训练处处长及其全套的专业航空理论教员,飞行大队长及其全套的飞行教员,机务工程师及其全套的机务人员,供应处处长及其全套的后勤人员,等等。同时,由苏联卖给我们配套的初级、中级、高级教练机和战斗机,以及油料、弹药、特种车辆和备份器材。目前,专家、飞机、器材、车辆和油料正在进口,条件具备后即可开学。”
大概是为了让我记录,刘司令员对外面的工作人员说:“给我们沏两杯茶来。”
等茶沏好端上来,我也记好了。司令员喝了一口,又让我把笔记念了一遍,继续说:“不过,有个重要问题我得给你说清楚。因为我们缺乏办校的全面成熟的经验,初期阶段的教育、训练、管理、制度等,统由苏联专家做主,先按苏军的那一套办理,等将来由我们自己当家时,取优汰劣。同样的,在初期阶段,校长、参谋长、训练处处长、飞行大队长、机务工程师、供应处处长等职,统由苏联专家任正职,中国人先任副职,对口向专家们学习。过一阶段,等我们中国人学会了,熟悉了各自职务的业务和工作,再改为咱们中国人当家作主,苏联专家改作顾问。明白吗?”
确认了我已经掌握前面谈话内容后,刘司令员接着说:“总的情况就谈这些,下面谈谈具体问题。第一,我再重说一遍,第五航校,你是校长。我看人不会错,别再跟我说‘恐怕干不了’!但是,在目前建校初期,先由苏联专家当校长,你当副校长,有关航理教育、飞行训练、行政管理、作息制度等,先照专家的方案办理。你一面协助专家工作,一面注重学习,一定要将苏联的治校和训练方法学到手。第二,你的学校白手起家。我是空军司令,但目前我是两手空空,所能给你的只有空勤学员和地勤学员、飞行教官和航理教官,飞机、汽油、特种车辆、训练计划、航校的编制表;至于其他的如机场、营房、经费、干部、部队等等,统统没有。但是,我给你一封信,是周恩来同志写给山东军区许世友司令员的,内容是关于建设航校事宜的,过去他是你的老上级,你拿着这封信到许司令那里叩门,他会给你解决一切问题的。第三,要搞好各方面的关系。先得要和苏联专家搞好关系。苏联派到咱中国来的专家是有丰富教学经验和有工作能力的人员。他们是咱们请来的,咱们要很好地团结他们,照顾他们,尊重他们,向他们学习。关系搞好了,他们才会诚心诚意地帮助我们搞好教学,咱们就可以加快空军建设的步伐。其次,你要和山东军区搞好关系。刚才说过,你的航校白手起家,一切具体问题都要依靠山东军区。所以要把山东军区当作直接上级看待,有困难和需要向他们请示报告,凡属航空技术以外的事情都要请军区指导。另外,你要和山东军区来校工作的干部搞好关系。学校初建,各级干部都来自陆军,具体工作都靠他们去做。只有把他们团结好,照顾好,他们才能积极地工作。多鼓励,少责备,他们的心情才能舒畅,工作的热情才能高涨,工作才能做得更好。还有,你要把学员管理好,教育好,团结好。当前来校的学员都是陆军部队挑来的家庭出身、思想意识、作战表现都好的知识青年,他们的热情都很高。这些人将成为咱们空军的第一批战斗力量,是空军的基础骨干。你必须把他们团结好,管理好,教育好。要让他们理解党和人民花了大量心血培养他们成才,要他们理解今天是学员明天是干部,领导部队发展,将来要靠他们,不要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一定要安下心来遵守纪律学好技术。再就是你要把地方群众关系搞好,不要违犯群众纪律,济南虽算得上老区,但群众并不十分了解咱们空军,学校必须搞好群众关系。比如我们每天飞行训练,发动机的噪音影响群众,特别是老年人的安静,需要做好解释工作。要依靠群众帮助保卫机场、飞机、仓库、营房及专家的安全,防止阶级敌人的破坏活动。要搞好学校领导班子的团结。苏联人是一长制,军事首长当家,一个人说了算;我们是党委集体领导。这其中,首先是军政一把手要搞好团结,班长要搞好一班人的团结,在民主集中制的原则下实行分工负责制。原则问题在党委会上民主解决,具体问题互相通气交谈解决,而且要用好的方式方法,绝不要各行其是,四分五裂。都记下了吗?”
听完我读了一遍笔记,刘司令员说:“还有两条你要牢记。第一,要掌握好建校方针。中国人民解放军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军队,人员来自人民,是为人民服务的军队。我们空军是解放军的组成部分,人员来自陆军,空军是为陆军服务的。我们是在陆军基础上建设空军。我们的思想作风、组织纪律、生活方式都要继承解放军的光荣传统。当然,空军是技术性和专业性很强的军种,有其特殊性,有些制度要按照空军的特点来设置,不必机械地照套陆军的制式,但凡与陆军相通的制式绝不搞特殊化。当前,空军的任务是办好航校,所以我们的方针是一切为了办好航校。第二,要保证教学质量和飞行安全。因为形势的需要,目前航校的训练是执行突击式的速成训练。一部分用速成方法突击训练东北老航校毕业的空地勤学员,这部分学员已经有了航空理论和飞行经验,可以直接进入高级航空理论和从高级教练机上过渡到战斗机上的训练,毕业后马上转入战斗部队。另一部分完全是新学员,对这一部分学员则要按初级、中级到高级的步骤进行训练,但是也要采取速成方法突击训练,步骤不减,时间缩短。总之,都要保证训练质量,保证飞行安全,不要出事故。”
在照例听完我的“复读”后,刘司令员说:“我再给你个人提一个‘五要五不要’:要勤劳,不要懒惰;要细致,不要粗糙;要严格,不要松懈;要灵活,不要呆板;要民主,不要专断。”
最后,刘司令员说:“今天是11月5日,从明天起,你就是第五航校的校长,限你在25天之内建起航校,12月1日开学!去吧!”
当我听到“25天建起航校”、“12月1日开学”的时候,我的心跳陡然加快,脸上发烧。我在想,白手起家,要在25天建起一所现代化的航空学校,这在世界上没有听说过,我怎么能行?我一下子变得不知如何是好。
刘司令员看出我在发愣,就说道:“是急了点,但有可能。我们说的白手起家,并非一双空手,一无所有。我们有飞机、有燃料、有保障设备,还有专家和山东军区帮助。缺的只是干部、经费、机场、营房,但有人帮助,只要计划周密,真抓实干,完全可能。好了,我说完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说:“我现在还未接触实际,不知道有什么问题,在工作中发现问题再请示报告。”
刘司令员说:“那好,现在我提三个问题问你:第一,你是准备去当校长呢,还是当学员?”
我说:“当学员,向苏联专家学习。”
“你是准备去当首长呢,还是当勤务员?”
我回答:“当勤务员,做实际工作。”
刘司令员接着问:“那你是准备去当‘官僚主义者’呢,还是当‘事务主义者’呢?”
我略微思索后说:“两者都不好,要是必须二选一的话,我还是当‘事务主义者’,不当‘官僚主义者’。”
我的话音还没落,刘司令员一拳捶在桌子上,并且一下站了起来说:“你答得好,我相信你会办好这个航校的。”
刘司令员捶桌子,声音非常大,把我吓了一大跳,我一下子收住了话。开始我以为是我回答得不好,让刘司令员发怒。可又一想,自己也没什么错。看到刘司令员站了起来,我也跟着站了起来。当我听到一个“好”字,心才放回肚子里。
这次谈话,足足进行了两个小时。我和刘司令员的说话时间基本相同——刘司令员在布置工作的时候,每谈完一个问题,就叫我复诵一遍。我参加革命20多年,受到过首长的多次接见,聆听了多次首长的谈话,但都没有像刘司令员这次谈话这么全面、细致、深刻。在这次谈话中,刘司令员既传授我“宏观战略”又教导“微观战术”,充分显示出“胆大心细”的师长风范。这次谈话对我以后的工作和生活均产生了巨大影响,让我受益匪浅,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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