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光远文章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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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喝玩――生活和经济》自序二篇
(第一篇)

   我有一本书稿《吃喝玩――生活和经济》,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接受了。我想在这本书的最前面,自己应该写一篇序言,讲讲本人进行这一写作前的思想发展历程,和现在从事此事时的思路,尤其是为什么用这样一个书名。
   吃和喝是人的根本的物质需求。按照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一书中的论述,生命的本质就是它具有能够实现"新陈代谢"――即在它与外界的物质交换中保持自己。一切生物包括最低级的生物都具有这个特征。因此"吃""喝"这样的从外界摄取营养的活动是生命所必须的。"玩"与"吃"、"喝"不一样,它在很高等动物那里才萌芽,基本上是人的现象。但是用我的话说,"玩"是人的根本需要之一。因此我想把我写的关于吃喝玩方面的文章结集出版。这是我想讲的第一点。
   第二,我想解释一下,为什么我把放在那里的"吃喝玩乐"这句现成的话不用做这本书的书名,故意去掉最后一个"乐"字,生造了一个"吃喝玩"?这也有一个过程。最初这本书的书名我想用的就是《吃喝玩乐》。这个书名的确有它的好处。今天年纪比较大一点的人会知道,在我们国家的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社会上有一种居统治地位的思想,一个社会主义者――更不用说是共产党员了――应该一心一意为人民、为社会奋斗,不应该讲什么"吃喝玩乐",说得严重时便说"吃喝玩乐"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那时候人们不敢公开讲这四个字。我不赞成那样的思想,我认为我们并不要求革命者过清教徒那样的生活。但是也不敢去干犯众怒的事。我就动脑筋,从马克思的《资本论》第三卷、恩格斯的《雇佣劳动和资本》和恩格斯的另一篇文章里引证他们的论述,躲在老祖宗背后讲不要怕讲享受。不过这已经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在"文化大革命"之后,人们在讲有关吃喝玩的事,胆子大了起来,我也就堂而皇之地写这方面的文章,其中不少就收到这本集子里。由于现在讲"吃喝玩乐"已经没有当时那种"反潮流"的意义,因此后来我考虑以不用这四个字做书名比较好。
   第三,我认为有一个生活和经济之间的关系的问题应该讨论一下。这个问题比较复杂,而又很现实,在这里我想多写一些。
   在这里先写一个故事。
   1980年我去马德里参加"世界经济学家大会"。那一届大会的主席是熊彼得的学生、日本经济学家都留重人。他在1979年到中国访问时,向我建议中国参加这个组织。经过一番考虑,我们接受都留的建议,向那个组织表示中国的经济学家愿意成为该组织的成员,并正式申请。1983年是我们第二次参加这个会议。我在会议期间参观了西班牙的农业。在我离开马德里的前夕在使馆举行了一个答谢酒会。在酒会结束客人告辞之后,客人中的西班牙联邦政府的交通邮电旅游部部长留下不走,我估量一定有话想对我们说。果然在谈话中他表示自己不久前从中国旅游回来,以后不想再去。马德里每天20时下班,而在中国18时吃罢晚饭就不再安排活动,要他们睡觉了,生活很不习惯。他说西班牙没有什么特别的自然风光,名胜古迹也远远赶不上希腊、罗马,可是西班牙旅游收入大大超过欧洲其他国家,也超过希腊、罗马,是欧洲第一。他自问自答,说这是什么缘故,原因就在欧洲大陆阴天特别多,人们对晒太阳的要求特别强烈,而西班牙有地中海气候,阳光充足可以满足欧洲大陆人们生活的需要。欧洲大陆到西班牙旅游交通方便,飞机、火车、特别是汽车都可以去,同时西班牙是个农业国(这是部长自己说的)旅游花销少,再加上西班牙的服务是第一流的。所以我们的成功不是偶然的。
   我们那天谈的很多。我很高兴,不仅是因为他很坦率,而且因为他讲了一个对我很有启发的思想。1983年我还没有要在我们中国实行市场经济的思想,当时我只有满足于社会需要是社会主义生产目的的认识。他的说法同我的思想很接近。不过他用自己的语言来说,而且讲的是自己工作上的体会,因此对我还是有很大的启发性。现在我的关于生活和经济的相互关系的提法,就是在那次我同这位西班牙交通邮电旅游部部长谈话后形成的。
   近来我相当强烈地提出这个生活和经济相互关系的问题,是因为又受到新的启发。1999年春,不知道什麽人出了一个很聪明的主意,在五一节多放两天假,在国庆节多放一天假,一年只多放三天假,可是春秋两个适宜旅游的季节就有了两个长假期,这对人们出游来说提供了一个好的条件,也可以增加旅游业,商业的收入。这的确有刺激消费的作用。在1999年秋天,有人提出一个"假日经济"的概念,传媒对这宣传得很起劲。有的经济学家对这也很欣赏,甚至想举行会议讨论这个"假日经济"问题。这时候我发现,尽管采取增加三天假期有值得重视的经济意义,但是在生活和经济的相互关系上,人们的认识存在一种颠倒,不能使人们更好地生活,也不利于经济更好地发展。关于生产和消费的相互关系,本来是经济学上的老问题,对这个问题的老说法是"消费决定生产,生产决定消费"。现在我想把这个问题提得更明确些、尖锐些,讨论得具体些。我主张说两者之间存在一个何者是"第一性"、"何者是第二性"的问题。在研究如何对待假日的态度来说,我认为可以看得清楚,生活是"第一性的"。我们应该首先着眼于人们假期过得好,应该为使人们能够在假期过渡更好做好有关的经济工作,然后我们才能在满足人们过好假期中取得好的经济效益。我们应该把被颠倒的思想颠倒回来。
   我还可以讲一下,在假期中有些渡假生活可能是于经济没有关系的,比如某人利用假期去完成平时没有时间完成的创新活动,我们在这应该持积极态度。
   也许它人会说,你是中国著名经济学家,何以反而不把经济放在首位?不错,我有你说的那种称号。这大概是因为我在经济学的领域中做过许多年研究而又不够著名的缘故,如果很著名那就用不着这么介绍了。不过我还是接受经济学家这个称号。我的确在理论经济学和实用经济学方面都很积极,就是对吃喝玩比起许多经济学家来,恐怕也要算写得比较多的。但是正因为我是个经济学家,我就更应该讲清楚经济的地位和功用。
   这就是我想讲的第三点。
   我不想把这个序言写得太长,就只写这三点吧。
2001年2月

(第二篇)
――给本书责任编辑周洁同志的一封信

   你在北京时我们商定的计划无须修改,还是0、自序。然后是正文。正文分这么几部分:1·我是烹饪学人;2·余酒啦也;3·茶之道;4·休闲;5·旅游;6玩与玩的学问。这六"部分"是分别写"吃""喝""玩"三个方面的生活的内容,包括其中的文化内涵。"玩"方面的内容很多,涵义可宽可窄。收入这本文集中的"吃"、"喝"、"休闲"、"旅游"在一定的意义下也带有"玩"的性质。不过它们都各自单独写了一"部分",因此在"玩与玩的学问"这一部分中,我打算主要写"玩学"和"玩的文化",以及不属于人们平常认为是娱乐活动的娱乐活动。
   可是人要吃好、喝好、玩好,就要有能够过好这种生活的物质条件。在上面说到的恩格斯的著作中讲人的生活资料,分生存资料、享受资料和发展和表现自己的资料。我认为可以用他提供的理论框架来讨论我们的问题。    这里有两个方面的理论问题:
   (一)在恩格斯说的那三种生活资料外,还有各式各种"玩的资料"――"玩具"――广义的和狭义的、儿童的和成人的玩具。如果按我说的"人之初,性本玩",一个人"活到老,玩到老"的说法,玩具也就有儿童玩具、老人玩具之分,人生的各个时期都要玩,都需要与之相应的玩具。
   (二)恩格斯把人的生活分做a. 生存,当然是健康地生存;b. 享受,超过生存的需要就可以说是享受;c. 发展和表现自己。你读书,学打电脑这是发展自己。你去参加体育运动会就是为了表现自己。与之相应的就有a生存资料;b 享受资料;c发展和表现自己的资料。玩和玩具属于a b c中的哪一个或哪几个?或者我们要问,我们说的玩和玩的工具同恩格斯说的那三种生活资料之间的关系,要怎么说才恰当?
   至于玩和闲的关系,自古以来人们早就懂,而且懂得很透彻。谁都懂得要吃好、喝好、玩好,不但要有物、要有钱、还要有时间、要有闲。    可是只写这六个"部分"还不够。生活的内容决不只是吃喝玩。人的生活包括他为社会作出贡献,在工作中有所创新。人们从事这些活动,也会在精神上得到愉快,即使有的人不把为社会作贡献看作是自己的一种需求,但是人总有各色各样的精神上的需求 。比如,要求得到人们对自己的尊重,喜欢别人喜欢你,喜欢别人对你敬爱,既敬且爱。人总想家庭和睦,享受天伦之乐。人也总愿意有许多好朋友等,年轻人还要求得到异性的情爱……,这些是属于社会交往方面的需求。人还有生活过得充实和丰富的需求;有欣赏和感受美的事物的需求,要求过得称心、痛快、自由自在等等。
   人的需求还会因人因时而异。物质方面的需求是如此,精神方面的需求更是如此。
   因人,那就是人们对"真、善、美"的观念不会完全一样;个人性格和文化素质也不会完全一样;个人的经历更不会完全一样,等等。我在"真""善""美"之外,还加上"贵"、"智"、"强"三个字,用这三个字概括三种意识形态。"贵"就是每做一件事,要问一句:这么做"值得不值得"。人们不是常说什么"价值观"吗?我所说的这个"贵"就是狭义的"价值观"。"智"就是每做一件事,要问一句这么做"聪明不聪明"。"强"就是每做一件事,要问一句,这么做,表明我是个"弱者"还是个"强者"。人们看待人的行为的观点不一样,他(她)的精神上的需求当然也会不一样。
   因时,那就是同一个人不同的时候需求也会不一样。我们既然写关于生活的书,对人的精神需求的方面也应该有所论述。
   还有一个问题,我们这本书的书名从曾经考虑过的《吃喝玩乐》改为《吃喝玩》,并非对"乐"不重视,而是把"乐"的地位提得更高。"乐"不是和"吃""喝""玩"并列的生活的一个侧面,而是生活的目的和归宿。
   说到这里,还想说一句:要生活得好,还要自己做自己的工作。我讲自己信奉"喜喜哲学",这里的第一个"喜"字是动词,第二个"喜"字是名词。
   作为动词的"喜"有"乐于接受"、有"乐于遇到"、"乐于与之交往"的意思,也有"易于""习惯于""适合于"这样的意思。
   第一种的"喜"是"喜"的本义,用两个字可以说成"喜爱""喜好""喜欢""喜乐"喜庆""喜兴""喜幸""喜悦"等等。这里的"喜"都是同快乐联系在一起的。对可喜的事物发生〖这第一种〗"喜",理所当然。
   第二种的"喜"就不那样了。比方说某人喜欢愁眉苦脸,就没有乐于愁苦的意思。在这里有一个思想问题,我信奉"喜喜哲学"就是提倡不要有那种喜欢愁苦、喜欢生气、喜欢伤心的思想和行动。
   我认为信奉这个哲学,才能得到生活中更多的"乐"。对这个问题又有许多话要说。如果不讲周全,就不是社会主义者的立场。可是今天没有时间了,只得等有机会再和大家讨论。
   总之,只有把各有关重要方面的问题都讲透彻,一本讲生活的书的内容才算完整。关于人的精神生活需求方面的许多内容,过去我也写过不少,但是现在编进这本集子里去的只有不多的几篇。老文章不多,新写又没有时间。恐怕只好按照我们商量过的方案去编。
   但这一点,应该向读者交代清楚。   2001年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