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灾害救援的悲情思索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11:48:56

  

  自地震发生后,我已经辗转了三个城市,每到一处,花在电视上的时间最多:关注着每一个画面,专注着每一条新闻信息。

  此刻,窗外下着沥沥的下雨,伴着电视里传出的汽笛警报声,悲情在延续着,是写点东西的时候了。

  有感而发,写东西的冲动是自然的。然而,我不在现场,不掌握全面准确第一手情况的人物,不是救援专业人员,妄下结论胡批乱判不是我一贯的做法:与其靠惯性猜想,还不如冷静观察,对当时当地情况有比较准确的判读。

  自我有记忆开始,经历过如松潘平武、永善等强烈地震,中等烈度的地震更是不计其数,其中一次离震中不足5公里。除此之外,也直面过房屋倒塌、公路损毁、山体滑坡、泥石流、水库大坝裂开等灾害的救援与自救。正是这样,灾害危机应知识的积累成为了习惯:评估险情、自救与救助,急救与野外生存。

  一, 信息披露

  地震发生时我刚到安徽,第一个小规模的寒暄会刚开始。震后一分钟接到第一个电话,接着的电话分别来自上海、太原、北京、西安,十分钟内,仿佛全中国都在震,而真正让我意识到事态严重的是来自重庆的电话,对方在简短的通话中流露的惊恐至今环绕在耳边,挂上电话后,我启动了我的紧急预案:中断了会议,回酒店打开电视,连接上互联网。在确定了震级震中后,用群发短信的方式向可能受到波及的地方的亲友发去消息并不断更新。遗憾的是,事后才知道,虽所有短信发送成功,但不是所有的接收者均悉数收到,或当即收到。基于尽可能把通讯线路留给更重要、更需要的人,我给受影响的地区的亲友打的电话并不多,只要确定他们还活着,随即挂断电话。聊天拉家常,那是以后的事情。

  CCTV最开始的表现一如往常,不是最快最好的信息来源,凤凰信息台的反应则显示了相当的职业素养,第一时间开始特别节目,滚动的字幕信息也不断刷新。随后,CNN、BBC、NHK也出现了相关新闻,但信息量不如凤凰台。

  灾难让我不寒而栗时,中央台四川台重庆台等依旧按部就班地播着节目,有的连新闻滚动条也没有,犹如一个毫无知觉的系统在自动运转。我觉得没有必要去指责他们,一是惯性让我没指望他们能为我提供及时有价值的新闻,再是我需要集中时间和精力经营好我的小小的信息中心,为亲朋好友们提供更多及时消息,也希望他们能把我提供的信息传播出去。

  当天七点的新闻联播,依旧是某领导人在克罗地亚会见议长、某领导在北京会见哈佛校长,我苦笑着摇摇头换频道,唯一让人感到欣慰地是总理在飞往灾区的途中,我相信他有抢险抗灾的经验,甚至脑子里回想起他在抗洪、在冰雪灾害时的画面。

  渐渐地,CCTV开始进入状态,虽然觉得来得有点迟,但即时的、看起来没有保留的信息海量喷涌,成为我的信息主要来源。

  其后的几天,境外的主要媒体全是引用CCTV的画面和翻译其新闻,以致我相信我不再需要看CNN、BBC、NHK和凤凰台,并以此欣慰——我的同胞们能和我在同一时间享受着同样的信息,他们不需要再分析小道消息的真伪,也不会再被坊间传闻所困惑。

  这是伟大的进步,我由衷地祈求着这进步在今后再不回头。相比之下,某现场记者的信口雌黄、“某地某时不会发生地震”等个案无足轻重,权且理解为大进步中的瑕疵——这么大的进步中,不可能人人都能跟上步伐。

  二,应急反应和现场管理

  温在第一时间飞赴现场,作为第一反应,无论这从他的个性还是职务,都是值得高度评价的,定将成为全世界政治家和政府领导人的典范。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他抵达灾区后的动作并非最合理:现场应该由专业救援人员指挥,以最科学的分配资源。总理可以督战、但如果直接参战,必将因长官意志、感情用事干扰最合理的调度和安排。当然,我不知道国内有没有那个角色:既有足够的魄力,又有足够的经验。

  说到这里,我看到温出现在最前线时,想到另外二位副总指挥,一直在关注他们的身影,一位是作为“储备总理”,起码他比温年轻,理论上应该具备有更敏捷的反应和更好的体力,面对这大灾难面,不仅仅是职务经验的积累,更是升迁后最好能力处女秀,然而,我没见到他太多露脸的时候;另一位副总指挥,长期负责民政口,应急救援本是他的专长,本应驾轻就熟,魅力四射,但我看到他出现,是在灾害后的数日,带着一副不知所措的昏庸面孔,伴随在上司身旁。

  最后不能不对国家元首同时也是三军统帅再摇一次头,起码他有一件事情没做:在12日发表电视讲话,呼吁国人保持镇静,对遇难者表示哀悼,同时命令武装力量进入最高戒备状态并投入抢险。官样文章也好、毫无新意也罢,起码能给灾民一丝的抚慰,给昏庸的部门领导人一个明确的信号。如果我没有忆错,灾后的数天里,我只看到他的名字出现在字幕中,而第一次出现图像是飞去灾区时登机,这时这新闻,对所有人来说,可有可无,无关痛痒。

  每每想到这,我总立刻勒令自己打住:我没有能力评判他们的作为。

  再说说从电视画面中思考的几个细节。

  A,地图:从电视画面看,最前线几乎看不到地图,无论是纸质印刷的还是电子地图,这让我相当的困惑。无论是温在震后初期的临时指挥部里、专列上,还是胡的专机上,他们面前的地图都是很不专业的民用地图,胡在专机上有张卫星图,从上面的标示看,相当粗糙。关于地图在危机或战争时期的重要性,恐怕现在无须再赘言举例阐述。

  地震发生后的第二天,CCN报道,美国救灾机构发言人称,中国拒绝了该机构提供的实时卫星资料和援助人员及设备,只接受捐款。看到这新闻我时虽很震惊,安慰自己说我们的卫星技术已经足够,传说中某卫星能看清士兵有没有刮胡子,传说中某卫星能看清车牌号码,起码民用的“谷歌地球”能看到我办公室的楼顶,甚至看到我的汽车。

  我到现在依旧不明白,前线的参战人员也许不必要,但起码最高指挥层能有张专业点的地图,这困难吗?如果连最高指挥者都不能得到一份好的地图,离现代化真的太远了。

  B,志愿者:志愿者和义工在国内都是近年出现的新理念,就我过去的经历,志愿者组织并不得到当局鼓励,这也导致了志愿者多为热血青年,而缺乏必要的专业训练和现场纪律与服从。

  救援的初期,志愿者们奔赴第一线,他们的人力和工具是灾区所急需的,可以理解且必要的,敦刻尔克大撤退是非常好的范例,但理智地说,他们贡献只限于在灾难发生后的第一救援,随着专业救援队伍和有组织的军队进入,作为游兵散勇的志愿者,必须后退或接受整编,使救援现场能得到有效控制,减少不必要伤亡损失。但到目前为止,我依然看这些热血者活跃在第一线,并承担着看起来非常重要的工作。我不知道谁在管理现场,起码这显示着现场还处于混乱中。

  此外,电视画面里的灾民安置点,里面有不少是青壮年者,似乎无人组织他们重返火线,他们中有的也许熟悉当地情况,有的也许有一技之长,至少能提供些人手或劳动力。

  C,专业救援队。没有在第一时间给国外的专业救援队放行,是体制问题所带来的诟病:以前没有先例的,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回应、安排和处置,官僚们怕担责任而层层上报,谁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最终导致专业救援队伍迟迟不能入境并投入救援。

  专业救援队伍成绩斐然,有目共睹,救援中的专业技术的必要性早为不争的事实,但他们跨境救援所面临的官僚主义障碍,不是我们所特有,日本等国也出现过,问题是我们没有吸取教训,没有相关的预案,如谁来指挥调度跨国的专业救援队伍,如何配合他们的救援,语言、设备、补给处理等等,必将导致混乱和决策延误。

  我们有自己的专业救援队伍,也有多次过跨境救援的经验,就没想到我们也有接受救援的时候?是谁忽略了预案的制订?

  D,战略物资储备。

  作为一个大国、一个负责任的大国,物资援助几乎成为家常便饭。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在几乎是中国中心的成都,距离任何主要机场航程都不超过4小时,类似帐篷被褥手套等长保质期的应急物资,在灾难发生后200小时,依旧高悬在灾区急需的物资列表中,依旧需要靠民间的散碎银两筹集、集中和运送,我最开始怀疑物流调度的协调,进而怀疑储备物资的存在,而现在,则更担心按照目前的状况,即便这些辗转运达灾区,是否能即时投放,而不是堆码在仓库或露天闲置,直至报废。

  长保质期的物资如是,食品、药品及血浆等更让人堪忧。

  三,武装力量

  无论哪个国家,武装力量是百姓最后的那根救命稻草。对我们而言,更是国家最神圣的精神支柱,经过几代人的教育,国家的武装力量已经成为最不容质疑的一部分。而这次的大规模救援活动,把国家的这个组成部分从神坛请了下来,这是付出了上千上万人生命和鲜血的代价,换回的最积极回报。

  基于对神的敬仰和尊重,人们习惯了忍让和忽略他的瑕疵,但这种宽容甚至纵容,也加速了他的腐化,一如给我一百万个理由,也不能说服我军队需要保时捷乃至玛莎拉蒂。(有人会说那是假军牌,试问,如果没有相当的关系,他敢挂着假军牌满大街跑吗?如果真是干净钱钱买那东西,又至于干那阿猫阿狗的事情吗?)

  问题的暴露,并不是没有先兆的,远的不说,中俄联合军演戏、独山大考中传出的小道消息,从去年起不断传出的飞机失事等,已经是一个又一个的不祥信号。今年年初冰雪灾害期间的反应迟缓,本应是个强烈而明确的警告,遗憾的是,笔杆子们的妙笔生花、化妆师们的涂涂抹抹以及束束的鲜花阵阵喝彩,他们在赞歌声中忘记了教训的总结,犹如一个蒙混过关的不良学生。

  当然,这并不完全是我们所特有,美军在营救德黑兰人的笨拙、在索马里的狼狈,然而,当我阅读斯特瑞克博客时,不难读出这只队伍是如何总结教训并切实做到不让悲剧重演。这不是独善其身能做到的,是被质疑被制约的结果。

  电视画面里,我看到一个个疲惫的士兵,觉得他们他们也是受害者,是另一类的灾民。

  我不是个军迷,报不出几种武器型号和参数,泛读过一些史上的战役资料,亦未做过精深的研究,但关注在次救援行动中他们的作为,实在让我这外行汗颜。

  A,局势的评判与控制。军队最初的出动,在时间上及时的。但我看到的是士兵们是在军用卡车上,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晕死,路都没了,卡车如何动?果然,满载士兵的卡车堵塞在公路上的画面,不久后就出现在电视上。而且,我还注意到,在庞大的军车队拥塞的公路上,竟然没有调整哨管制路面,以至在军车队中,混杂着不少民间车辆!太业余了吧,当时的画面,不象一支奔赴火线的精锐力量,更象影视作品里后撤溃败的队伍。

  我联想起一个指挥官的笨拙案例。马岛战争时,英国的特混舰队封锁了马岛的空域,阿根廷军队的马岛守军指挥官一直要求本土调运军粮,本土方面,加尔铁里的军政府一方面对本国空军冒险空运军粮缺乏信心,一方面相信马岛守军不会发生食物匮乏,因为马岛上有大量的牛羊可以充饥。事实上,阿守军大多因为食品短缺而投降,且投降的守军无一想到宰杀牛羊。

  回到救灾。还有件事想我到现在依旧不明白,面临在如此大的灾害,当地政府组织机构已经完全的瘫痪的情况下,军方为何没有立刻接管现场——起码自己的队伍是组织系统是完善的,且拥有自己独立的通讯系统。如果没有强有力的现场控制欲望,而抱着“协助”的想法,最终必将使自己也陷于被动中。

  直到地震发生后的今天,已经八天了,我依旧看不出现场的组织条理。要有效率地行动,就必须统一指挥,军方的现场指挥官务必将幸存且尚有工作能力的干部、抢险专业人员、医护人员、志愿者、当地健康的壮年居民等,临时整编入自己的队伍,才有可能合理地分配人力物资,方能取得最有效率的成果。

  回到前面提到的,问题不是来自士兵或低层军官,而是来自中上层。试想,如果抢险救援指挥部的副总指挥中有军方的将领,且陪同温同时出现在第一线,是不是更有力?

  B,梦想中的战术。小时候,我目睹过直升飞机救援,虽经历三十多年,但场景依旧记忆犹新。就现在的技术装备,我本以为会再看一次更具时代感的漂亮救援,可迟迟没有等到。

  我原以为,先进的直升飞机会首先临灾区上空,初步了解灾情,随即将首批特种小组机降到受灾最严重的地区,建立一个个包括军方通讯系统的救援滩头堡,让前线指挥官了解当地的基本情况,接着机降下救援部队和物资,由滩头堡扩大为营地,再继续扩大,或建立新的救援滩头堡……我一直期待着这样的画面,灯火通明的空旷地带,若干直升飞机起落不停,吸入士兵医生及物资,吐出担架和伤员。

  遗憾的是,我在期待中入眠,又在恍惚中醒来,一直未关的电视始终没有我期待的画面。心情也渐渐地由希望变成失望、失望变成愤、愤怒变成无奈。地形复杂、下雨、没有地面引导这类的理由,完全不能说服我——这不是业余爱好者在玩票,这不是演员在镜头做秀!

  当我看到那滚动条的消息说地面条件不适合降落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是理由吗?位于震中的几个县,我都去过,拿汶川来说,濒临岷江,直升飞机只要沿江而上,很快就能达到,一个县城加上枯水期的岷江河畔,居然找不到半个篮球场大的直升飞机着陆地?即便不能着陆,也可以近地悬停,扔下几个带通讯装备的士兵!

  也许影视作品给我的映像太深,我总觉得不适合军队直升飞机降落的情况只有一个:地面炮火密集。

  我等来的是些明显的蛮干消息:数十小时后,一些士兵徒步若干小时后抵达目的地,我不能不同情这些士兵,同时也怀疑疲惫的他们,还有多少战斗力投入抢险;数十小时后,十数人的空降部队伞降灾区,这些势单力薄的伞降人员下去干啥?我现在还没想清楚。也有让我不失望的消息,增加了我的苦笑:一个由业余人员驾驶的三角翼动力伞,从同样是灾区的都江堰的一个桥上起飞,飞往汶川,航拍了灾区的情况后安全返航。

  这不是“汗颜”两个字能轻易带过的。

  问题不仅仅是趴窝的直升飞机,同样的病也侵入到其他地方。

  电视画面上,在“你们看着办”的话儿出来后,成都军区司令员命令是:“谁先到汶川谁立功!”,天!这当口还惦记着奖金,和电影上那“兄弟们,给我冲,谁先冲上去奖30现大洋!”的蒋匪军有啥差别?为啥不是“谁在规定的时间内没达到汶川我撤了谁!”?

  距地震已经过去了200小时,有的县才进去200救援军人,有的村庄还处于失去联络中,我不难想象士兵们经历了多少的磨难,但同时也在想,如果有一股蒋匪军被空投到该地区,这仗又要如何打?如果离成都这样内陆中心城市附近都如此,那稍微点偏远的地区又将如何?

  最后,看着那些整装待发的士兵装备,一条背包带“井”字型捆着方方的被子,有的还在上面别上一双鞋子,旁边还挂个水壶。莫名的时空的错觉,让我感觉电影拍摄场,眼帘里关注着他们,脑子里却联想到街头那些横冲直撞撞的挂着白色车牌的奔驰宝马保时捷玛莎拉蒂。

  我本一介草民,无意忧君也无力忧民,唯希望无数的鲜血和生命付出,能给在位者换回些思索。

  突然空闲 ——2008.5.21《联合早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