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球与国人

专栏 国球与国人 文/老梁 乒乓球何以称之为“国球”？并不是因为容国团拿了新中国头一个世界冠军，也不是因为乒乓球队五十年那一百多个天下第一，更不是因为什么“小球推动大球”的乒乓外交。大凡“国球”，除了参与者甚众，总与民族有些血脉相通的关联，必与国人之性情相得益彰，像所谓的艺术足球，骨子里溢出来的满是巴西人挡不住的桑巴风情。 源于欧洲贵胄“桌上网球”的乒乓球，在中国得到空前的平民化普及，必然有近水楼台的先天条件。乒乓球运动的基本要求，不外乎身体要灵活、大脑要机敏。中国人大多为食草动物，身板比不了食肉的西洋蛮子，自然“胖大的魁梧”者少而“瘦小的精神”者居多，所以灵活是理所当然的优势。至于机敏，包括反应和算计，中国人历来聪明，虽然大多是小聪明，但打乒乓球还是够用的。灵活与机敏，浑然天成，在国人看来，只是大葱蘸大酱、小葱蘸大酱、大葱小葱一起蘸大酱的问题。 再进一步说，乒乓球对手腕的控制力要求颇高，推拉吊扣、摆搓拱撇，技术难度无论高低，都要通过手腕来运转。而浸淫于“单位文化”之中的国人，耍手腕乃是看家本领，事不关己要推，官官相护要拉，平衡上下要摆，皆是手腕上的功夫。登机关企事业单位的三宝殿，每每看到玻璃门上贴着“推”与“拉绷礁鲎郑时常发出“进门就是乒乓球术语”的奇思妙想，殊不知这两个字已入国人权谋之神髓，深得手腕纵送之妙? 中国搞市场经济这么多年，但基于两千年封建流毒的“官本位”仍是国人思维的“硬通货”，国球在民间的普及与推广，受“官本位”影响极深。某个单位乒乓球开展的红火，多半是这个单位的领导喜欢打球，于是上下一心，溜须拍马的，别有用心的，纷纷潜心钻研国球，陪上司打球以求进身之阶。领导挥汗如雨，百战百胜，陪打的挖空心思让球，还要装出尽心尽力的样子，周围是一群或侍候捡球或趁机奉承的捧臭脚之辈。这是国球运动司空见惯的场景，久入鲍鱼之肆，国人已觉不出它的臭味。陪领导打球出汗，堪称“三陪”事业与时俱进的一大发展。 我以前认为领导对陪他打球的人让球之举措应该是洞若观火，后来每与肉食者聊天，发现他们对自己球技普遍缺乏清醒认识，以为自己的百战百胜是技艺使然，由此看来，地位之高未必带来眼界之高，陈寅恪先生猛人至庸人的论断，当非虚妄之谈。 地方组织的乒乓球比赛，常有什么“处级组”“厅局级组”之类的划分，仿佛“老年组”“青年组”一样自然，官与民的对立，泾渭分明，公仆的称谓是最具中国特色的笑谈。近年来在北京举办的“名人杯”，已沦为部级干部娱乐的堂会，仿佛弹冠相庆的Party。 淘粪工人与国家主席的握手只能是遥远的政治卡通，国人永远是不平等的，国球也自然千差万别。令我辈业余球迷苦恼的是，业余比赛常有专业出身人士混迹其中，他们一览众山小之余却令我辈兴味索然。非是前专业队员还有挥之不去的乒乓情结，而是他们还要靠已丧失兴趣的专长来拓展或仕途或商机的生存空间，这从侧面反映了大多数国球专业队员退役后的艰难。 中国社会或俗或雅、或明或暗的人情世故，已无处不在地洗刷着国球。球迷常常指责国家队的“让球”现象有违体育精神，其实“让球”思维早已深入民间。与领导打球要让，陪客户打球要让，这是利益诉求；与长辈打球要让，陪女士打球要让，这是绅士风度，甚至不相干的陌生人也要让，这是为了给对方留面子，所谓“拍下留有余地步，胸中养无限天机”，以球会友，须当得饶人处且饶人。民间球友互相切磋，倘有3：0的把握，最好打成3：1，不要让人太难堪，当然要躲开决胜局，否则以业余那点水平，搞不好再2：3输掉，岂不弄巧成拙？此乃国球进退自如的中庸之道。 内外有别、远交近攻，是国人之优良传统，我辈打球，对生人熟人态度迥然不同。与生人交手，赛前必客套一番，自谦球技业余，练球太少，只为锻炼身体，从不计较输赢，让我三分，向您学习云云，可是一开打，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致对方于死地，若取胜还要虚情假意地称对方有意承让，皮里阳秋，堪称“当面说好话，背后下毒手”。倘有人问起水平孰高孰低，答“我打不过他”者可能双方实力相当，答“差不多”者基本稳居上风，国人客套之“假大空”，国球无一幸免。 但对待相熟球友，便是另一番态度了。不熟的互相吹捧，相熟的则难免自我吹捧，嘴上争斗从不甘落下风。我的几位球友之间，彼此以弹压对方为乐，甲说：“乙不行，我打一回赢一回”。乙则说：“甲不行，球风太差，输不起，我不敢总赢他”。其实大家水平差不多，互有胜负但常常不认账，一度我们打球时设一账本，比分成绩均记录入账，然后胜负双方要签字，做为日后谈资的佐证，以免赖账。 人常说“球如其人”，乒乓球运动当能彰显国人真性情，它既包容个性，又浸润共性，是展示中国人情世故惟妙惟肖的舞台。由于国人对国球的高度投入与热爱，民族的优点与劣根，尽数在40毫米的乒乓球上颠来倒去。国人玩国球，国情即人情，我讲的刻薄的地方，请您不要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