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杨丽娟事件:偶像工业的病理报告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00:41:21
反思杨丽娟事件:偶像工业的病理报告(2007-04-15 21:00:42) 标签:杨丽娟 芙蓉姐姐 娱乐市场 偶像工业 问责 中国病人  分类:文化时评

 

偶像工业的病理报告

 

面对媒体的剧烈炒作,杨丽娟事件仍未尘埃落定。这个女人及其父母,向世人贡献了一则离奇的故事:从15岁的梦境开始,追逐香港流行歌星刘德华长达13年,六进京城和三进香港,以致全家举债,危机四伏,到了卖肾换钱的边缘。而这场闹剧的悲情高潮,就是68岁老父在香港跳海自杀,身后留下谴责刘德华的长篇遗书。全球华人社会都为之哗然。

 

这是偶像崇拜的经典案例。在娱乐资本操控的年代,偶像及其粉丝彼此渴望、需求、倾诉和抚摸,互致热烈的爱意,这种对偶化的娱乐制度,就是支配青年亚文化的意识形态。它的强大权能,不仅呈现在震耳欲聋的演出现场,而且渗入那些寻常家庭,改造着人的基本生存方式。

 

而在娱乐意识形态的背后,我们还看见了偶像经济学的坚硬法则。粉丝是偶像的消费者,高价购买演唱会门票和音乐大碟,而作为偶像商品的歌星,则从中选出那些最忠实的消费者,跟他们见面、留影和深度接触。这就是偶像贸易的基本图式。在偶像式商品和粉丝式消费者之间,存在着一种隐秘的交换契约。杨父以女儿13年青春和全家破产的代价,要求刘德华提供10分钟接见时间,这是单方面的价格哄抬,但事件此后便迅速失去了控制。杨父铤而走险,在交易的天平押上性命,藉此增加要价的砝码,而自杀不仅破坏了交易的气氛,也危及娱乐市场的游戏规则。刘德华及其背后的娱乐资本,均露出恼羞成怒的表情,因为他们要为此支付高昂的道德成本。

 

这是交易双方无法达成价格一致而引发的市场悲剧,由此引发了大规模的问责浪潮。究竟是谁在支配偶像工业?谁煽动了这种不道德的交易?谁在玩弄这个愚蠢可怜的家庭?问责者的矛头,指向了大肆炒作娱乐明星的媒体。但媒体只是娱乐资本体系中的某个环节而已,在庞大的产业链上,生长着刘德华本人、演出经纪公司、唱片制造商、销售商、广告商直至新闻媒体等各种势力。其中任何一个环节,都足以构成罪行发生的逻辑动因。社会问责看起来大义凛然,却毫无意义,因为广泛的社会问责,根本无法指认具体的罪责承担者,从而令这种问责沦为空洞的语词游戏。

 

就在问责阵营的对面,同情者发出了言辞恳切的赞美。我们被告知,在成熟的资讯消费社会,忠诚是市场的最高美德。没有哪个粉丝像杨丽娟那样,具有如此令人惊叹的德行:忠于自己的偶像长达13年之久,耗尽青春、爱情、钱财以及家庭亲情。如果没有杨父以自杀搅局,娱乐资本应当给这样的超级粉丝打造贞操牌坊,以勉励那些朝秦暮楚的粉丝。

 

工具理性曾经是支撑自由贸易的基石,而当代偶像工业却更需要乌托邦梦想和疯狂的激情。这是一种否决古典理性的市场规则。娱乐资本利用人性中那些病态的成分,煽动毫无节制的崇拜和盲目的忠诚。但偶像崇拜是脆弱的摇钱树,它既创造了丰厚的利润,也孕育着娱乐业的危机,一旦粉丝行为失控,就会损害娱乐品(偶像),进而威胁到娱乐工业的公共形象。杨勤冀投海自杀,击碎了偶像和粉丝之间的温情,展露出资本的残酷冷面。


杨丽娟跟芙蓉姐姐是一对孪生的文化姐妹,她们不仅拥有酷肖的面容,而且拥有近似的精神特征,那就是人格上的极度自恋。唯一的不同点在于,杨丽娟是芙蓉姐姐的反转镜像——她从极度自恋转向了极度它恋,但即便如此,这种极端的它恋,终究只是自恋的某种特殊样式而已。芙蓉姐姐和杨丽娟的先后问世表明,病态的娱乐份子正在茁壮成长,成为消费社会的主宰。

 

只要揭开偶像文化的表皮就能发现,所有偶像都具有惊人的双重性:它既是照镜者本人,也是她那至高无上的恋人。在杨丽娟的视界里,刘德华既是梦中恋人,也是她本人的已一个性别反转的镜像。认知矫正体系失效之后,杨丽娟的心智就已崩溃在娱乐前线。她孤独、自闭、自私、虐待生父,更不能辨别现实与幻象的差异。这种严重的人格障碍不仅在少数家族内部遗传,也遍存于整个中国社会。但正是这种病症响应了偶像经济的召唤。狂热的粉丝前仆后继,谱写着为娱乐市场奋勇献身的大众喜剧。

 

偶像工业塑造了中国病人,而病人又反过来成为其最坚贞的拥戴者。这种互动关系就是娱乐资本主义的本质。杨丽娟父女是卓越的样本,注定要入选中国大众文化教材,因为他们推动了娱乐经济的战车,把它送入21世纪的资讯轨道。尽管死亡消息是一次剧烈的电击,由此引出娱乐有毒的判词,但粉丝军团仍将在娱乐路线上飞奔,去迎接各种新偶像的诞生,没有任何道德问责或心理疗法能阻挡这狂乱的脚步。(作者:朱大可,原载《中国新闻周刊》2007年4月17日)

 

本文题图:安迪《章子怡割掉宋祖徳的小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