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年代”:大话革命与小资复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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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年代”:大话革命与小资复兴(下)(2006-01-22 18:11:32)   分类:学术探索  “零年代”:大话革命与小资复兴(下) 零痛苦和零信仰模式 作为一种新的策略,阴沉的80年代的人文痛苦(扭曲的、变形的、自嘲的、反讽的)和愤怒像雾气一样消失了。小资和大话文学都丧失了传统文学的悲剧感,犹如狗丧失了对骨头的嗅觉。新享乐主义正在取代王朔式的痛苦的精神分裂,成为最时髦的生活方式。在大话名义下,人们兴奋地从事着语言群交,并在网络BBS和聊天室的集体狂欢中获得快感。爱情大麻和的气息在到处弥漫,象是一场针对痛苦的大规模叛乱。
 小资的甜蜜的忧伤主义,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具魅力的情调。我们可以看到,忧伤的面容大量浮现在网络文学的水面,犹如受难的睡莲。它表面上不过是一种被削弱的痛苦,而实际上却是痛苦的最柔软而危险的敌人,在痛苦的名义下展开对生活现状的大肆赞美。在本质上,每一场忧伤都是一次情感与现实的调和。七十年代后出生的人们,现在注定要扮演天使的角色,以便在唯美而甜蜜的情调里飞进飞出。
 在所谓零时代(2000-2019)期间,“0”就是它的基本精神表征,象征着“无暴力颠覆”(话语暴力)所能达到的非凡程度。在痛苦丧失的同时,小资和大话话语都放弃了普罗米修斯式的精英主义理想,终极关怀和国家关怀成为历史陈迹。威权主义崩溃了,意识形态集权遭到了空前的肢解。与此同时,救赎主义和团体信仰也遭到了“大话”的放肆的嘲笑,它要么被小资爱情所软化(观世音和孙悟空的暧昧关系就是一个例证),要么被一种转瞬即逝的都市时尚所取代(参见卫慧的小说),要么被新痞子的爱情游戏所消解(参见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此外,历史计时模式也逐渐失效,80年代的预言性和隐喻性已经荡然无存(参见《2000年新诗年鉴》)。作为社会反叛要素的“反讽”,退化为一种纯粹的修辞手法,变得更加软弱无力,像风中飘浮的气球,被游戏气息吹上了欢乐的天空。 电子乌托邦时代与泛江湖主义 网络而非电影,才是大话生长的最惬意的摇篮。网络群众积极参与到集体的网络话语造句游戏之中。游戏的首席特点就是它的虚拟性,当新闻都可以使用虚拟播音员时,人生的虚拟化潮流似乎已势不可挡。从麻将桌的狭小格局中解放出来的小资群众,正在数码技术的声援下,发起一场史无前例的游戏运动,它要从庸常的生活里解脱出来,在幻想性游戏和话语里找到安慰。这是电子乌托邦时代的一个心灵奇迹。
 大话者普遍运用金庸武侠小说的“文化词根”,营造虚拟的江湖场景,题写虚拟的流氓英雄和流氓寓言(主要是《射雕英雄传》和《鹿鼎记》等),机智而犀利地打击着威权主义的话语堡垒,显示了八十年代以来中国流氓主义的更新版本。
 流氓主义唯一真实的表达,是BBS(论坛)上的匿名攻击。这种放肆的匿名骂街和粗鄙化的话语暴力,是80年代流氓英雄主义退化为网络无赖的重大标志。匿名的攻击帖子大量涌现,网络论坛成为“知识分子焦虑”的宣泄器。写作道德的瓦解已经势不可挡。
 现行的匿名注册制度保护了思想和言论自由,庇护了必要的正义批评和真相陈述,阻止了小资的无聊主义的泛滥,但同时也为网络流氓的发育提供摇篮。在这方面,知识分子(即所谓“大知”,小资们的盟友或死敌)率先暴露出伊阿努斯式5的双重性格:他们既是学院、理性和真理的代言人,又是蒙面的杀手,在各个学术论坛里出没隐现,像一些饥饿的老鼠,仗着犀利的话语门齿,肆无忌惮地袭击着过路的旅人。那些“受袭者”中既有“无耻的文人”(如何新),也有“无辜的或有缺陷的好人”(如李慎之、朱学勤、王朔和赵无眠等)。
 “大知”的这种道德两重性,原先隐匿在面具的背后,而后在网络论坛里浮现出来,从而令学术“帖子”呈现出异常复杂的面目。而在另一条战线,反叛的小资(“愤青”)也展开了针对“大知”以及文化威权主义的激烈攻击。这种来自“大知”和“小资”的话语杀伐,显示了文化对话的正在走向江湖化。它的激烈程度甚至可以与那种臭名昭著的聊天室暴力媲美。在某种意义上,BBS就是讲堂和厕所的混合体,向人们同时展示着思想与粪便。这是网络自由主义带给这个时代的最怪诞的礼物。 大话效应:第三等级的崛起 大话时代的一个戏剧性后果,是它在短时间内迅速完成了从“话语的知识分子专权”到非知识分子化的漫长进程。话语权力发生急剧泛化和分散,说话者从国家主义(经典主义)走向了市民主义(俚俗主义或民间主义),显示出非专业化、非知识分子化、平民化和幼齿化的各种表征。70年代后出生的青年知识分子以及更大范围内的青年学生,这些过去没有话语权的群体,现在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他们竭力要摆脱80年代人文精英的影响,以确立自己独立的言说权力。
 网络言说的策略就是这样产生的。“大话”所颠覆对象从文学经典,扩大至教育、新闻、体育等话语制度最坚硬与腐败的区域、以及所有的流行文本(如电影泰坦尼克号、金庸武侠小说)。对话语制度的颠覆甚至还从毛语波及到新闻语体、行政公文语体和试卷语体。尽管大话修辞和大话语法缺乏原创机制,但它仍然为某些新语汇的诞生开辟了道路。
 基于这种群众性的颠覆运动,网络成了杀死旧文学的“千年虫”。文学神殿无声地崩塌了。在“大话”的逼迫下,传统文学正在大步退行为“小话文学”(也即一种小圈子文学)。文学的第一等级(官方知识分子、中国作协、中国文联之类)和第二等级(学院-专业知识分子)遭到了适度的轻蔑,论坛上到处飞扬着嘲笑和叫骂的声音。
 以小资为代表的第三等级正在崛起,就像一支数量庞大的第五纵队。70年代后期“文青”靠《萌芽》杂志提携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唯美的小资和粗俗的无厘头文化甚嚣尘上,青涩的学生语体正在成为网络的主宰(“榕树下”网站是这方面的代表)。
 耐人寻味的是,大部分知识分子至今还在鄙视网络的心情中继续自我禁闭,只有早已衰败的诗歌在竭力利用网络实现其复兴梦想,诗歌网站和诗人个人主页雨后春笋般生长。但这似乎并不能改变正统文学遭到屠杀的现状。
 这种数字化的话语模式有被严重滥用的倾向。粗制滥造的、哗众取宠的、低俗的、三流的、厕所化和课桌化的,网络口蹄疫在四处蔓延;文化分崩离析,历史像断线的风筝那样突然失去了控制。这引发了来自主流意识形态的激烈批评。
 这方面的范例,当推所谓“鸡过马路”命题。我至今未能找到这个命题的起源和始作俑者,它对“意义”和“价值”的颠覆达到了令人发笑的程度。这是一种从网络时代的深处涌现出的“灰色无聊病毒”。而正是从这种极度的无聊中产生了“有聊性”,即话语本身所散发出的颠覆魔力。大话者用“小鸡程式”过滤权威和偶像,将其改造成鸡零狗碎和毫无价值的废物,其功能完全等同于那些溶解和销蚀文本文件的“病毒”,它在破坏威权主义或流行文化程序的同时,也破坏了真理探索的机制。在后资本主义时代,这种机制竟是如此的脆弱,它甚至不能喊出黑夜里的抗议声音。
 毫无疑问,我们正生活在大话魔法所产生的双效后果之中。第三等级所引发的动荡和混乱还将持续下去,而病入膏肓的文学并不能因而得到拯救。从这一亚文化的杂碎中只能产生一些有趣的怪物。文学创造的使命,远不是大话或小资运动所能完成的。在大话时代奠定了自由主义的根基之后,我们将继续期盼创造性时代的降临。尽管这只是一种令人心酸的奢望。作者:朱大可,原载香港中文大学《二十一世纪》,200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