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三畏：文盲农妇为何要当秋菊(南方都市报 2004-5-21)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13:22:17

陕西省吴旗县农民白彩珍因家中被盗，报案后派出所又未能及时出警，多次上访都没有解决问题，反而与当地一位局长发生口角，不料却因此被行政拘留七天。放在今天这个变动的大时代背景下，它不算一个大事件。但是，它包含了很多信息，有助于理解我们今天所处的人文环境，特别是基层社会的人文环境。
我注意到，该农妇是一个33岁的文盲。我认为这一点很重要，因为我发现在生活底层不断抗争的，有时在我们看来是非常无谓的或者不可能有结果的抗争，竟然都是最没有文化的环境里最没有文化的人，例如文盲。正是这样的人，他们对正义有着最直接的，近乎本能的要求。他们信奉一个简单得没法再解释的道理：难道这个黑白分明的事情都讲不清楚吗，难道这个明摆着的事情都没有人管吗……之类的问题往往是他们的提问方式。而这样的道理，对于读了一点书，有更多见识的人，就不会这么执着。这样的人们相信，这不是什么“难道”不“难道”的问题，现实就是这样，我为什么要去当秋菊呢？
看看这位被拘留的农妇吧，她家里被盗，报案后派出所十天后才第一次来到现场，其后又没有了消息，这在很多人看来，应属“正常”，或者自认倒霉就算了。可是，这位文盲农妇就不是这样，她采取的办法是，局长不理找县长，不断地“给领导添麻烦”。正是这样一个“过分执着”“过分相信基本事理”的人，使这位局长感到受了冒犯，令他把权力用来打击正在请求他给予保护的弱者身上。
可以想见，这位局长见到这位农妇相当吃惊，听听他是怎么说的：“你这个婆姨，为了这点儿事地也不种了，整天跑划得着吗？”这真是妙极之语。它隐含的意思是，你找我们给你办案，你竟然不把你一个人跑来跑去的成本计算在内，愿意得不偿失地给我们找麻烦，你是多么不懂事！局长把这位农妇当成了奇怪的另类。
同时也可以想见，农妇听到局长的话，比局长见到这个“不懂事”的村妇还要吃惊：她只是觉得这是你们部门应该做的事，她何曾想过划得着划不着，正因为她不会计算这个利害得失，才会有这样执着事理的举动，如果她什么都计算好了，她就不需要去找有关部门，被偷了，就赶快自己着手生活重建——这样一来，就是退回到一种无政府状态，人们花钱供养的政府失去了它的位置。
换句话说，正是这个无知的农妇摆正了一个公民与政府的关系。我们不是在宣传“群众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吗？不是始终要把群众利益放在第一位吗？你是一个知书识理的人，你天天在叹息世界为什么不是更好，可是，你拿这话往心里去了吗？为什么这个无知的农妇能天生地懂得党和政府宣传的执政理念？我觉得这正是我们这个社会的病症之一：大部分知识分子及稍具知识的大众，对现实不抱希望，他们短视，他们现实，他们随波逐流——然后，他们说，我们的民众素质太差，现代政治的一切手续都没法动。他们看不到，在我们这个社会，最渴望正义，最有正义冲动的，就是那些草根们。他们存在得非常真实，他们既承担时代的痛苦也承载时代的希望。你看那位农妇从拘留所放出来后，还在门口转来转去，她想不通：“贼娃子没进拘留所，我反倒进来了！”怎样治理中国社会这样“无知”、这样质朴，数量又这样庞大的草根阶层，正是关系到广大群众根本利益的大事。
看看对事件的处理也很有意思。现在，对农妇的治安处罚已经取消，她会获得国家赔偿，这位局长被上级责成向她认错。局长做了坏事，国家给买单，这是我们今天所能想像得到的最好结果。
作者：何三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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