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孙行者的筋斗——“达达”艺术内幕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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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行者的筋斗——“达达”艺术内幕考

作者:王瑞芸    2009-07-02 14:50:56    来源 : 雅昌艺术网专稿

  就在比卡比亚的情妇生下孩子后的不多几天,他公寓的门被敲响了,比卡比亚不在--比卡比亚可不是那种耐烦奶瓶尿布的男人,他早躲出去开车兜风了。敲门进来的是泰赞拉。比卡比亚的女人虽然知道泰赞拉是谁,却没有料到他会这种时候出现,更没有料到他来是打算住下的。她作难道,她刚生了孩子,连比卡比亚也得睡到客厅里去,泰赞拉只能去住旅馆。泰赞拉紧张得快要哭出来,只好告诉她,他没有钱。于是她只能留他住下,让比卡比亚去住旅馆。泰赞拉立刻就在客厅里打开他的行李,他的衣物倒很有限,可是他带来了无数的文件,杂志,通信,打字机……眨眼功夫,比卡比亚的客厅就被泰赞拉布置成了达达总部,泰赞拉照了自己的作息时间忙开了,他编杂志写信弄到深夜,然后睡大半个白天,下午四点才开始早餐。闲下来他就把比卡比亚新得的宝宝抱在臂弯里,边摇着他边说,“说,达达,小东西,说,达达……啊?”就这样,他在那个公寓里直住了好几个月才搬出来。


  泰赞拉的确把达达带去了巴黎,他没去之前,他已经被巴黎崇尚革新的艺术青年企盼着了。比如普吕东,因为泰赞拉的达达杂志先于他传入巴黎,他上面写的达达宣言非常投合激进的巴黎年轻人的胃口。泰赞拉没到巴黎前,普吕东也开始跟他通信,信中对他充满崇敬之情,普吕东当时正年轻有为,满世界寻觅出色的人物做榜样,以他对达达的了解,他认定泰赞拉正是他期待着的那种具备优秀思想的精彩人物。泰赞拉感觉得到这一点,当然也就努力配合,让自己的形像能符合巴黎艺术青年们的期待。他把自己说成27岁(其实刚满22岁),并且说他和当时也住在苏黎世的爱因斯坦,荣格等人常有往来。(是吗?) 他还把给普吕东们的信写得曲折诲涩,高深难解……最后当他终于出现在他的巴黎崇拜者前时,他们全愣住了。他们眼前的这个小个子罗马尼亚人和他们在照片上见着的那个打着领带,带着皮手套的形像多么不同啊,他根本象一个矮小的日本人,漆黑的头发,过份苍白的脸色,手脚都很短,溜肩,一双眼睛摇摆不定,好像找不到一个落脚点。


  不过,泰赞拉从事活动的热情和机灵还是让巴黎的文艺青年们佩服。不久,泰赞拉和他们一起在巴黎的一家咖啡馆组织了一次达达活动,普吕东那批人在巴黎生巴黎长,还不大会胡闹,开头只能规规矩矩地朗诵诗,直到泰赞拉登台,局面才有了转机--让这次活动象个达达的样子:他把一首诗剪开,把那些零碎的词搁在帽子里,然后一个字一个字摸出来读,这才把观众的情绪点燃了,大家都闹起来……这样的活动他们连续搞了几次,泰赞拉希望在巴黎把他们曾在苏黎世做的事继续下去。可是,他没有料到时过境迁,在和平时期,这样的胡闹并不大有市场,根本不可能象当日在苏黎世那样一触即发。在巴黎的每个活动他们要挖空心思设计,制造效果,才可能调动观众情绪。到了黔驴技穷时,他们甚至设计了这样一个活动:他们这些参与者在一张纸上写上自己的名字,让主持人抓阄,抓到了谁,这个人就得用左轮枪对着自己脑袋开一枪,左轮枪上六个弹道的轮盘里放上一颗子弹,碰上碰不上听天由命。这当然是太过份了,那些参加者是艺术家,诗人,作家,并不是敢死队员,他们到底给吓住了,只有退出……


  法国作家纪德当时这么描写巴黎达达组织的活动给他的印象:“我一直期待出现一个更好些的局面,那些达达们可以好好利用一下大众没有头脑的愚蠢。可是瞧啊,一些年轻人上了台,手挽着手,严肃,呆板,好像一个合唱团似的宣陈一些空洞无稽之谈,后台有人对他们喊叫:做一两个动作出来。结果惹得人大笑不已。”


  我们大约可以想象,达达是什么,达达应该是一个人对于人类那种一本正经,自以为是的愚蠢突然了悟,因此才生出了嘲笑幽默的心情--任何人看见了明显的愚蠢是无法不发笑的。可是,若没有真正看出愚蠢,那就不可能有嘲笑戏谑的心情。显然那些手挽着手上台的年轻人们,未必是开悟之人,他们只不过是应了要求那么做而已:无论他们对人类事务、对人生懂得多少,他们却要努力去符合达达规定的样子,摆出一付嘲弄派头,甚至有人要在后台操纵他们--“做一两个动作”……这的确非常可笑,这让他们几乎象台前的木偶。这一下惹人笑的不是大众现存的愚蠢,而是他们自己表现出的愚蠢了。


  总之,泰赞拉想要发动的巴黎达达完全没有达到他预期的效果,显然,达达的那种发泄、胡闹,在战争时期非常有效,因为战争一把拉下罩在人们日常价值上的面罩,你想要不看清楚都不行,似乎人人都被战争一棒子敲醒,看见了许多过去没有看见的东西,尤其是生活中流行的许多伪价值。因此苏黎世达达嘲弄现存价值就绝没有后来巴黎年轻人的那种做作成份。而战争一结束,人们的生活恢复了正常,庸常生活的那一层幕布就又落了下来。除非特别有洞察力的人,(比如杜尚),一般的人都会随波逐流,顺势而下,重新生活在老套子里。何况巴黎是个什么地方?巴黎是个重保存,重添加的城市,巴黎人一点都不虚无,他们要结结实实,有模样有品位的东西,达达那种顽童似的胡闹算个什么。事已至此,达达必须出局。


  于是,达达运动在巴黎转换成了探索潜意识的超现实主义运动(1924),这是后话。只说到了巴黎后,达达运动也很快分派,一方是比卡比亚,泰赞拉,另一方是后来做成超现实主义领袖的普吕东和他的同志们。这两个派别中的人为了能争做“领导”闹得分道扬镳。普吕东是个特别严肃的人,目的性极强,认准了目标就非达成不可,而且他要求周围的人对他绝对服从。泰赞拉也是个争强好胜,野心勃勃的角色。而比卡比亚更加对谁都不会买账,这些达达们最后搅成一锅粥,弄到不欢而散。


  这就是达达运动的内幕。明眼人可以看到,这里头可没有杜尚什么事。然而,杜尚至今一直被历史肯定为达达艺术祖师爷一样的人物,至少是达达艺术的首席代表,纽约现代美术馆这一次办的达达大展,目录封面就是杜尚的画了胡子的蒙娜丽莎--达达艺术的经典之作。实际上杜尚不仅当时没有参加达达的任何活动,他那张经典之作,也是在他自己私下里的戏作,作于1919年,是他的朋友比卡比亚看见了拿出去发表出来的,而那时达达运动已经快接近尾声了。此外,杜尚不仅没有参加达达当时的任何展览活动,甚至在达达展览向他征集作品时,拒绝参加。他发了份回绝的电报给达达分子们,一向温文尔雅的杜尚居然在电报上说了句粗话:“给你们个逑!”


  杜尚为什么不见好达达,为什么不愿意与他们为伍?因为他看得出达达分子们对于艺术不是真看破,不是真放下。纽约现代美术馆达达大展中的那些艺术家,后来个个都不达达了,个个都重新享受起艺术的种种方便好处了,个个又都重新尊重起艺术来。唯有杜尚一个人,对于艺术的虚伪和造作终其一生给予抵制,终其一生超越在这个伪价值之上。


  杜尚是怎么超越的,他超越的意义在哪里?这就是另一个话题了,这里不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