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传敏:地震预报左右突围(南方都市报 2009-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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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预报左右突围

汶川地震上千页总结报告初稿“出炉”,引发思考和交锋

类别:深度调查 作者:杨传敏 原创 浏览量:681  发布时间:2009-07-15
版次:AT01 版名:深度周刊 封面 稿源:南方都市报

    地震能不能预报?

    汶川地震有无前兆?

    地震局如何致力减灾?

    7月9日,云南楚雄姚安发生6级地震,人们因汶川地震而绷紧的神经,不免又小跳了一下。和汶川地震所在的龙门山断裂带一样,楚雄-建水断裂带也是板块活跃区,它们都被划为2006-2020年中国大陆地震重点危险区。中国地震局在震后第一时间启动应急预案,而震前地震部门对这次地震的预警仍然为零。

    汶川地震后,曾经在中国被寄予厚望、而后又被部分学者认为走入死胡同的中国地震预报事业,愈发步履蹒跚。

    地震预报陷入辩不明的泥潭。“和世界接轨”被批为只花钱、不办事,“我预报了地震”被批为不懂科学。“十五”期间,中国投资兴建了有史以来耗资最大的地震监测防灾体系,然而汶川地震后,这些投资的效果遭到了质疑。

    汶川地震一周年前夕,耗时大半年,文字上千页的汶川地震反思总结报告初稿开始半公开征求意见。在两个月前的全国地震局长会议上,这份报告首次与各省地震局局长见面,对汶川地震为何没能预报总结为长期预报偏失、中期预报偏差、短临预报偏少。中国地震局局长陈建民在这次会议上对该报告表示肯定。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这份报告通过各种渠道流传开,并引起思考和争议。

    在中国地震局这个和地震关系最密切的政府机构,不同身份的人在思考,不同的意见在交锋。更急迫的问题是,中国未来的防震减灾道路该如何走。

    八个多月前,孙士鋐从地震台网中心综合部首席预报员的职务上退休,被返聘继续担任研究员,具体职责从地震预报转变为“软科学研究”。最近,他和中国地震局的同事们,为“震情会商制度改革”连续去南京、合肥调研。

    震情会商制度改革非常重要,孙士鋐说,过去的震情会商没有主次重点,一个个挨次上去讲,变成了形式,讨论不够充分。几省调研的结果,更加坚定了孙士鋐关于震情会商制度改革的信心,他认为充分地讨论、针对一些异常的集中诊断,可能会促成地震预测起到防震减灾的实效。

    但他不确定的是,改革是否能令地震预报重新走出低谷。

    意见和异见

    汶川地震有无明显前兆?

    在地震局内部,有没有明显前兆,能不能凭此预报出地震,看法并不统一。

    汶川地震发生后的第二天,中国地震局地震预测研究所研究员张国民在接受中国政府网采访时就向公众详细阐述,地震预报是仍未解决的世界难题。因为地震过程的复杂性、地壳深度的不可入性、地震事件的小概率性,地震预测科技人员承担了相当重的压力和负担。现在对地震预报的认识是初步的,地震预报的思路,是积累资料,积累震例,然后把这些经验上升为理论,同时通过基础研究、探测,逐步形成对科学规律的认识(见2008年5月14日中国政府网对张国民专访)。

    张国民是地震局负责地震预报方法论研究973课题的首席科学家,他的发言代表了地震局的主流意见。中国地震局局长陈建民、副局长阴朝民、地质所所长张培震等领导、骨干,在过去的一年,也曾多次在不同场合表达过类似观点,局长陈建民评价地震预报还需要“几代人甚至几十代人努力”。

    汶川地震后,网络上一些地震预报的小道消息,被地震局的主流质疑为不够客观;但同时,地震没有明显前兆的说法也被部分学者质疑。

    郑大林就是质疑者之一。他在退休前曾担任中国地震局分析预报中心预报部主任一职,现在被返聘为台网中心研究员。分析预报中心曾是全国地震分析预报核心部门,后在2004年分拆为地震预测研究所和预报部,后者被划归中国地震台网中心。

    汶川地震后第二天,郑大林就去了灾区,相继在甘肃、陕西、四川参与地震现场震情分析。担任预报部主任之前,他曾主持川滇地区地震分析预报工作,对四川的情况比较了解,人也熟。在四川地震现场工作期间,有老同志来找他,反映一些想法。郑大林连忙向他们表白:“我这次是来参加现场震情分析的,不是专门来搜集意见的”。

    汶川地震后不久,在中国地震局的首次新闻发布会上,某负责人宣布,汶川地震没有短临预测,是因为地震特殊,震前没有观测到显著的前兆异常。

    郑大林说,他当时在成都,看到电视后,给这位负责人发了个短信,反馈了四川地震局某些学者的不同意见,并告诉同事,认为汶川地震是有前兆的。

    在汶川地震的巨大冲击下,一年一度的表彰大会依然照常召开,成都市地震局被评为全国20家地震系统先进单位之一。今年年初,在中国地震局下发的《关于表彰2008年度地震监测预报工作先进单位、优秀集体和先进个人的通报》中,四川省地震局亦作为汶川地震现场预报工作组成员被评为“2008年度地震监测预报优秀集体”。

    然而,反思仍在继续。

    同样是辟谣

    左右为难的尴尬缩影

    时隔一年,汶川地震在造成巨大的人员伤亡后,在地震科学界内部引起的反思、冲击,仍然余波未平。最尖锐的一种批评意见是———“要钱的时候说可以预报地震,地震的时候又说是不能解决的世界难题”。

    洪时中的经历或许是汶川地震后一部分地震工作者的缩影。他是成都市地震局研究员,在汶川地震后被评为2008年度中国科协抗震减灾先进个人。他的获奖是因为地震后对科普知识的宣传。汶川地震三周后,洪时中开始在成都电视台的《叩问地球》栏目中亮相,洪戴着眼镜,表情镇定,当地媒体称其很有专家风度,“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是他讲座的标志用语,《叩问地球》的收视率达到了黄金时间电视剧的水平,在听到“成都市民绝对可以放心回到家里睡觉”的保证后,一些市民收起帐篷回家。

    洪时中是中国科协科技宣讲团的成员,他曾经担任过成都市地震局副局长,至今仍是四川省地震预报评审委员会委员,这是一个对四川省地震震情和预报意见进行专家评审的科学决策机构。

    汶川地震后,稳定派上了用场。5·12当天晚上,成都市市长根据地震部门的震后趋势判断,作了一个公开讲话,告诉成都主城区的市民:只要不是危房,都可以回家睡觉。这个讲话起了很大作用,但老百姓还是有疑虑,为什么可以回家睡觉,洪时中说,这就需要专家来解释。他认为,“应该通过科普,让灾区以外的地方尽快恢复正常”。

    然而,同样是辟谣,同样在电视台,地震前3个月,洪时中在都江堰电视台的辟谣,却在震后遭到一些同行的质疑。

    2008年2月14日深夜到2月15日凌晨,都江堰连续发生5次有感地震,震中位于紧邻映秀的玉堂和紫坪铺。市民能明显感觉身体摇晃、吊灯摆动、门窗玻璃“哐哐”作响,有人不敢睡觉,跑到广场避震。2月14日开始,都江堰紫坪铺库区出现小震群,包括3级以下无感地震在内,共有200多次小震。震后都江堰地震局接到很多咨询电话,社会上有一些关于大地震要来了的传言。热心于地震预报的群众观测员、退休工程师沈明军将可能发生地震的预测意见向都江堰市防震减灾局汇报。

    当月底,洪时中受成都市地震局委托,在都江堰调查了解情况。洪在电视台录制了一期节目,从3月1日起,这期关于地震防灾的节目在电视中反复播出。他说,这属于正常活动,家常便饭。针对社会上流传的地震传言,这段录像里,洪时中强调,“不可能发生像唐山一样的地震”,“这是所有地震专家的共识,有人作了预报,这是谣言,请大家不要相信”,“地震局在此地区已做了大量艰苦工作,建立了完善的地震预警系统,请大家完全可以放心”。

    但这种表态,在汶川地震后引起一些地震预报工作者的不满。

    洪的经历是四川省地震局一个左右为难的尴尬缩影。沈明军就批评,地震局不重视前兆异常,没派人来调查情况。洪时中本人否认了这种批评。他告诉记者,地震局对都江堰2·14震群非常重视,曾会商过多次,他本人也参加过四川省地震局关于这个地震序列的讨论,但均认为不是地震活动异常,他还将这个序列的详细资料带给了都江堰市防震减灾局,并协助其进行分析。

    “龙门山带发生3级多的地震并不罕见”,他说,这里甚至发生过几次六级多的地震,过去像这样3-4级的地震相当多,我们都曾解释了,没有发生问题,但这次解释不到3个月,“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汶川8级大地震,这个谁也想不到”。

    记者获得的一份都江堰地震局材料表明,成都市地震局相关处室确曾对这个震群进行研究,但判定这次地震属于龙门山断裂带正常地震活动,该局正“密切关注前兆异常及震情趋势”。

    虽然这是两次效果完全不同的辟谣,但它的工作程序是一样的。洪时中介绍,如果发生的是有感地震,当地群众心里比较紧张。地震部门会先进行会商,如果判断是正常地质活动,就以某种方式消除群众恐慌。

    讨论、辟谣,这种屡见不鲜的工作方式,却在汶川地震面前失灵,令地震局陷入尴尬。

    主流和非主流之辩

    前兆异常被错过了吗?

    洪时中的遭遇或许包括了中国关于地震预报所有复杂的元素:不确定的前兆、困难的判断,以及大多数情况下以辟谣告终的会诊体系———多数成功但偶尔会失效。汶川地震后,对都江堰2·14小震群是不是汶川地震前兆的科学讨论仍未结束,不同的学术观点仍然在继续交锋。

    事隔一年,地震预报依然是一个众说纷纭的话题,这个话题并不集中在纯粹的科学领域。汶川地震的前兆一般不会公开被讨论,一些人的判断是,因为公众的理解力无法分辨前兆和预报这两者之间微妙而又复杂的关系。有时候,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会起作用,比如青龙奇迹中的曹地办。但这通常是可遇不可求的。

    中国地震局某研究所所长不讳向记者直言,自己并不适合谈论这个话题。他认为从科学的角度,地震局长期以来作为金科玉律的那套规则———从长期到中期再到短期的预报方式没有科学依据,“汶川地震有没有长期、中期、短期预报?这个问题本身就是错误的”。

    而做了几十年地震预报的汪成民开始执着地寻找汶川地震的前兆异常。他认为搜集确切的震前异常状况是总结汶川地震经验教训的一个重要方面,为此他自费买飞机票去实地考察。

    汪成民给自己寻找到的40余个资料编号,结合准确程度、科学价值、有无旁证等综合指标,给资料打了分。

    李有才和潘正权的材料,是在汪成民搜集的材料中比较靠前的。他们二人都有一个特点,地震局在岗或退休工程师,有丰富的地震预报经验。

    其中潘正权是德阳市地震局监测预报科主任科员,现在仍然在岗位。记者获得的材料表明,他的预报意见被列入了中国地震局的总结反思,而且在四川省地震局的科学反思中也有记载———2008年3月27日,在什邡市马井镇万春社区发现浅井水质异常,水井中出现青霉素味道,井水泡茶后茶水变黑。四川省地震局和德阳市地震局均非常重视,德阳市地震局异常落实结论认为该异常为地震宏观异常。

    其中落实情况并且判断为宏观异常的正是潘正权。潘在松潘地震前就从事地震预报工作,经历过无数次地震。他向本报详述了预报经过:井水异常是3月19日发现的,他在观察到井水变黑的同时,还观察到一小串地震从2月份开始在龙门山断裂带发展。3月23号,他分别向四川省地震局和德阳市有关部门上报第一次预警意见,4月16日上报第二次。第二次上报时,他印了30份预报意见,分别发到德阳防震减灾领导小组办公室、人大、政协。

    后来他以德阳市地震局的名义留下文件,加盖了红章———这是记者截至目前了解到的,关于汶川地震的唯一有案可查的官方明确地震前兆记录。

    所以,他在汪成民的表里面排到相当靠前的位置。虽然,从这个记录上,看不出明确的时间地点,也不满足部分学者对三要素的苛刻要求。

    另一位预报者李有才退休前在四川省地震局做预报工作。退休后,他依据从地震局获得的监测数据,发现了紫坪铺水库围空区,这是一个中期地震预报指标,他据此提出了预报意见:紫坪铺水库地区已形成4级地震围空,表明可能发生7级以上的大震趋于明显。四川省地震局组织了多名专家讨论他的意见,不过,这个意见没有通过专家会审。

    这是两个可看作中短期预警的个案,虽不是正式的短临意见,但其价值在地震后被证实。

    记者获得的材料表明,汶川地震后,中国地震局科学考察队花了近20天共调查了川甘陕三省超过12万平方公里土地,在龙门山断裂带上发现大量动物异常和井水等流体异常。

    四川省地震局亦总结:2001年昆仑山8.1级地震至2008年汶川8.0级地震前,共收到各种宏观异常121起,包括河滩冒沙、大量蚯蚓出洞、无风起浪、老鼠成群。目前还没有确切证据表明,这些宏观异常是否一定和汶川地震对应。2008年当年,地震局记录的宏观异常数量减少——— 只有4项,其中包括潘正权观察到的井水变黑。

    一些群众观测到的宏观异常曾见诸媒体,地震当天中午,绵竹市土门镇的地震观测员雷兴和观察到鱼塘边鱼儿上跳,池水翻涌。他觉得地震要来,大喊“地震了,快跑”,不久大地开始摇晃,此事曾被《成都商报》报道。

    对这些异常的总结,成了一场辩论。主流思想认为,汶川地震前兆很少,不足以预报;对立的非主流思想认为,汶川地震的信息足以和唐山地震相提并论,防震减灾的机会被错过了;还有一种折衷的思想认为:即使有这些异常现象,也不一定就能报出汶川地震。但至少应该说有所察觉,只是不能确定,不能说毫无知觉。

    责任和天问

    撤销地震局的建议旧事重提

    在尚不具备精确预报能力的基础上,厘清地震预报的定位,成为汶川地震后,中国地震局亟待解决的问题。

    地震局如果不报地震,就应该撤销。这是一些老科学工作者的观点。在中国,对地震的预报,曾惊动高层,海城地震后,曾一度上升到“5级以上地震都要预报”的高度。

    1971年,由中科院、石油部、测绘局抽调人手,组建国家地震局,主要目的就是搞地震预报。唐山地震后,地震预报一度陷入泥潭。1980年,以顾功叙(地球物理所所长,科学院学部委员,第一届地震学会理事长)为首的五位科学家,给当时的总理写了一封信,认为地震预报还属于科研范畴,不能面向社会服务,所以他们认为地震局应该撤掉,把地震预报的工作拆分到科学院去。部分高层认同了这个建议。但中国地震局同样写了一份材料,阐述地震预报可以为社会服务。

    几位上年纪的地震预报工作者谈及这段历史,认为这是地震预报必须为社会服务的例子———地震局必须为防震减灾做出实际贡献,否则就没有存在的理由。

    1998年,地震预报被写入《防震减灾法》。但汶川地震后,它差点被从该法里拿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地震局学者透露,《防震减灾法》修订时,不少人有这样的主张,建议地震预报改为地震监测预测。预报和预测仅一字之差,但其间确有莫大的鸿沟,区别在于,预报要向社会发布,而预测不用向社会发布。这位专业人士分析,如果不写入防震减灾法,预报完全纳入学术范畴,就是倒退回40年前。

    同时,撤销地震局、归入中科院的建议旧事重提。一些学者提出,既然地震不能预报,就应该把它纳入学术研究范畴,而不是现在具有社会功能的避震减灾范畴。

    关于地震预报的辩论不仅发生在现在,甚至在中国地震局成立之前,就一直是悬在其头上的天问。

    地震局的前身是中央地震工作小组,为国务院分支机构。成立时,就有学者说地震预报不可能,因为机理还没搞清楚。邢台地震之后,国务院召开讨论会议,除了李四光,其他老专家都持地震不可预测的看法。最后周恩来肯定了李四光的说法,他说以后挑地震预测领导干部和技术骨干的第一条,就是对地震预测有信心。后来成为京津预报组组长的汪成民正是其中一员,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周恩来曾面对他们这一代人,郑重地说,要在你们这一代解决地震预报问题。

    汪成民把它牢记在心。然而几十年过去了,测震手段越来越先进,前兆观测站点也从人工记录变成数字化自动化记录,但他认为,地震预报水平反不如前(见本报2008年10月对中国地震预报现状的报道)。

    汪成民感觉危机重重,他不知道,他们这一代之后,地震预报会走向何方。汪成民现在是中国地震局预测咨询委员会的执行副主任,这是一个由退休的地震预报人员组成的机构,挂靠在地震局。这个机构的成员大多有一个特征:上个世纪他们在地震局业务的核心部门工作,但现在他们活动在边缘。

    预测方法论

    要减灾实效还是精确预报

    事实上,在汶川地震前,一批专职从事地震预报工作的专家即对地震局现状非常不满。一些人隐隐觉得,或许一次大地震会触动地震局。

    进入90年代后,中国的防震减灾分解出三大体系:监测预报、应急救援、灾害防御。其中作预报的方式,又可分为两大阵营。一大阵营,以院士为首,骨干是留洋学者,他们把精力主要集中在和地球物理、地质构造有关的研究,希望从机理上根本理解地震的发生,可以追踪地震的发展。另一大阵营是经验科学派,多以60年代开始从事地震工作的老专家为主,他们认为可以在不掌握机理的情况下,在一定程度上做出有减灾失效的地震预报。

    和这种对立同时并存的是,中国探索地震预报方法的道路从未停止。

    一篇由台网中心总工程师执笔的学术论文中记载:中国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和世界接轨,建设数字地震台网。中国数字台网由三部分组成:国家数字台网中心、区域数字台网、流动数字台网。其中,国家数字地震台网的主要任务是测震:快速测定国内大于4.5级地震等震源参数,并参加国际资料交换。

    “十五”期间,获发改委批复,地震台网大规模扩容,项目总投资22.8亿元,是中国有史以来最大的防震减灾工程。其中的地震前兆台网项目完成了国家重力台网等5大观测台网,共建设前兆台375个。汶川地震震中附近亦有地震台网分布,一位研究员评价,这是世界上第一次有机会,对一次8级大地震进行直接监测。

    然而,数字台网耗资巨大,“与世界接轨”,却未能捕捉到汶川地震。记者在去年采访地震局某研究所一位研究员时,对方亦表示,汶川地震前台网观测到异常但无法判断。

    在台网扩容同时,测震学方法论仍在不断修改中,地震局分析预测首席科学家张国民在地震预测研究所,他主要从事地震预报方法学的研究,也是行业标准《震例总结规范》的审查组组长。和大多数经验科学一样,地震预报方法学的基础是研究震例,研究指标。但在第一批震例完成后,学者们接着发现,总结出来的经验大量被第二批震例否定,原来的指标不对,经验科学被推翻重来。

    在科学界,无法对每一次地震作出时间、地点、震级的精确预报是无可争辩的共识。即使是有40多年经验的汪成民,也向记者说明,地震预报不能做到百分之百精确。但他说,从来没有人要求我们做精确预报。恰恰相反,一些成功的减灾实效,就是不精确预报。比如人类第一次成功躲避地震灾难的海城,就是依靠不精确预报,当时报了5-6级,结果来了7 .3级,相差了300多倍。

    “现在地震预报有两个概念,一个是科学领域的,还有一个是面向社会的,这两个概念常常混为一谈”,孙士鋐说,不管是申请项目,还是总结经验,都应该把这两个领域分开。世界上对地震是否能精确预报的争议,主要是指科学领域的精确预报。但是我们现在应该关注的是面向社会的预报意见,能不能起到防灾实效。

    汪成民把地震预报作了类似的划分,一种是科学上的 精 确 预 报 ,一种是可操作的实效 预 报 。他 指出,即使是感冒,也没有科学上的精确解释,但这并不妨碍人们治疗感冒。

    未来道路

    漏报讨论不如减灾实效?

    而地震预报的社会影响,和感冒不可相比。一个更有建设性的问题是,如何让科学家的研究能够发挥实效。

    历时一年,中国地震局的汶川地震总结反思报告终于完成,共有1000多页,目前这份报告还处于半公开状态。在不久前的全国地震局长会议上,总报告组组长陈鑫连作了报告的提要发言,地震局局长陈建民听后表示,认可总结报告发言。

    中国地震局对汶川地震总结了5个想不到:汶川发生地震想不到,时间2008年没想到,震级没想到,余震序列那么复杂没想到,汶川地震前异常那么少没想到。

    然而,看过报告的一些学者认为,该报告没能全面反映汶川地震的问题。同时,社会上的反思仍未停止。《唐山大地震》作者钱钢在博客中提及,希望地震局公布2004年新圈定的地震重点监视防御区。孙士鋐研究员向记者证实,汶川地震的一半区域,比如成德绵,确实在地震的重点监视防御区里。但他指出,监测防御区不是长期预报指标,成德绵经济发达,被划为重点监测区,和人口密度、经济发展水平有关,比如北京上海,也是重点监测防御区。

    孙士鋐认为,官方和民间都不够客观,他也不认同汪成民耗费了大量时间的调查。

    在中国地震局关于为何漏报汶川地震的总结中,有人提出,漏报是体制问题,自从分析预报中心撤销,分成预测所和预报部之后,便出现了科学研究和实务预报的割裂。专职从事地震预报的人员编制减少,又削弱了地震预报力量。

    但也有人认为,这些都是表面现象。留给中国的现实问题是———如何尽量避免地震带来的损失。

    防震减灾法修订后,群防群测被列入其中。但要让群众关心地震预报,郑大林认为,关键在于应该公布中期和年度预测意见。现在年度预报报国务院,下发到省里后,一般还要作为机密保存一年。他认为这并不妥当,年度预测意见应该有选择地公开,地震既然是经验预报,就可以通过向群众宣传、普及知识,令其参与群防群测工作。

    除了政府、专家,群众参与也是防震减灾中不可缺少的一环。桑枣中学位于安县,靠近震中。地震中,该中学无一人伤亡,除了校舍坚固的事实外,全校师生经常进行防震演练,震时只用了1分36秒,就从校舍撤离,也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奇迹。

    地震预报和减灾至今仍然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工程,它跨越了自然和社会等多个领域。一个例子可以说明这种复杂性:1976年松潘地震前,龙门山断裂带各个乡镇有大量预警演习活动,在四川省绵阳市北川县一个叫陈家坝的乡镇,全乡在乡干部的组织领导下,集体到当地一块被认为是最安全最坚固的大坪上避难,无一人伤亡。但在32年后的汶川地震中,这块叫“大竹”的高坪整体被剧烈的造山运动颠覆,坪上的村庄被沸腾的大地吞没。活着的人惊魂未定地说,幸好没有预报,不然全乡又要上这块坪,就全军覆没了。

    有两种观点,一种认为应该把预报工作做好,一种意见是,主要精力和投资应放在加固房屋。

    但这两者似乎都没有成为现实,中国仍然需要寻找适合自己的减灾道路。一个现实的例子是,据记者实地了解,现在的灾区重建中,农民用预制板和青砖建房仍然非常流行,因为更坚固的框架结构意味着更多的成本。而另一方面,地震中被证明有更好避震效果的竹木结构房屋,在没有政府引导和政策补贴的情况下也很难推广。

    中国地震局总结

    汶川地震5个想不到

    汶川发生地震想不到

    时间2008年没想到

    震级没想到

    余震序列那么复杂没想到

    震前异常那么少没想到

    汶川地震因何“失手”

    长期预报偏失

    中期预报偏差

    短临预报偏少

    中国地震预报43年

    1966年

    邢台地震发生后,中国开始重视地震预报,并且提到国家意志的高度。周恩来告诉第一代地震预报工作者,要在你们这一代解决地震预报问题。

    1971年

    国家地震局成立,预报地震是其主要工作内容。

    1975年

    海城地震,被中国地震界视为里程碑式的事件,它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准确预报的强震,联合国迄今为止只承认了这一个准确预报的地震案例。地震预报初步取得减灾实效,发动群众,群防群测,中国地震减灾在世界上领先。

    1976年

    唐山地震,虽然观测到大量信息,但最终没有形成预报意见,没有起到减灾作用。地震预报一度走入低谷。

    1980年

    国家地震局分析预报中心成立,期望及时汇总研究全国震情。希望为形成正确的地震预报意见打下制度基础。

    1986年

    开始有系统地总结震例。期望科学总结震例、规范地震预报方法。

    1998年

    地震预报被写入《防震减灾法》,规定国家对地震预报实行统一发布制度。地震短期预报和临震预报,由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按照国务院规定的程序发布。

    相比短临预报,中长期预报在科学、方法上获得了更大的进步。

    2004年

    分析预报中心撤销,分拆为地震预测研究所和预报部,后者被划归中国地震台网中心。同年,发改委批复耗资22.8亿的地震台网建设项目,这也是中国有史以来最大的防震减灾工程。标志着地震科学从模拟化全面转向数字化。

    2007年

    通过《震例总结规范》,该标准是在三批中国震例系统总结研究基础上,历经八次修订而形成,是行业预报地震的基本技术操作依据。

    2008年4月11日

    中国数字地震观测网络项目通过验收。

    2008年5月12日

    汶川地震发生。地震预报重入低谷。

    2009年5月1日

    修订后的《防震减灾法》实施,群防群测”被纳入。

    □ 采写:本报记者 杨传敏http://gcontent.nddaily.com/4/65/465636eb4a7ff4b2/Blog/9b5/e6b8ab.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