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们失踪之后(南方周末 2003-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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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们失踪之后
南方周末    2003-11-20 15:28:16

犯罪嫌疑人黄勇
据初步认定,过去两年间,犯罪嫌疑人黄勇在河南省平舆县先后骗杀青少年17人,杀伤1人。嫌犯的手段并不高明,也并非做得天衣无缝,可是为何能够逍遥法外达两年之久呢?
□本报见习记者  戴敦峰
离奇失踪的第一个孩子
2001年9月23日,原本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天,但在河南平舆县农民路德全的记忆里,却永远是一个黑色的日子。
16岁的大儿子路宁波做完作业,和他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俺出去玩一会儿,4点钟回来吃晚饭啊。”走的时候还顺手拿了一只苹果,在家门口的水龙头下洗了洗。
路宁波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路家原本住在距离平舆县城十多公里的高杨店乡,1999年,路宁波考上了平舆县二中,为了方便儿子读书,路家就在二中附近租了一套不到15平方米的房子。而这也成为路德全追悔莫及的事情:“如果我们当初不在这里租房子,宁波也不会出事了。”
“儿子是我们家最大的希望。”种了半辈子地的路德全说,“这孩子虽然有点贪玩,但是读书好,我们都指望他能读出来,不用再像我们一样种地。”
路德全知道儿子有时喜欢在街上看录像,可每次都会在天黑以前准时回来。但9月23日这天,夫妇俩一直等到睡觉时都没见儿子回来。“也许是在同学家玩得晚了就住在同学家了吧。”夫妇俩当时这么想,也就没放在心上。
第二天,路宁波的同学打电话给路德全:“路宁波今天没去上学,是生病了还是在学校犯了错误不敢来?”
路家夫妇这才紧张起来,赶忙去问亲戚朋友,可都没有人知道路宁波的下落。
第三天,2001年9月25日,路家夫妇向当地公安局报了案。
一个又一个孩子失踪
“我们总以为他是被人骗到什么地方打黑工了,这孩子和别人无冤无仇,谁又会害他呢?”两年来,路德全一直这么想。
报案之后,路德全隔三岔五就到县刑警大队去问问有没有孩子的消息。
2002年9月,路德全在刑警大队遇到了和他一样来找孩子的王军亭,两家人的境遇惊人的相似:王军亭的孩子王要东也只有17岁,上初中,平时喜欢上网、打游戏,突然失踪之后音讯全无。
2003年1月4日,平舆二中的王亮失踪。
2月12日,平舆一高的韦雷失踪。
2月27日,平舆六中的陈萌萌和韩鹏失踪。
3月5日,平舆一高的张昆仑失踪。
3月19日,17岁的霍红雷和刘黎明失踪。
3月21日,16岁的韩光明失踪。
3月30日,平舆一高的梁政威失踪。
……
路德全变卖了家中所有值钱一点的东西,连烧饭的锅都只能放在几块砖头支撑的木板上。农忙的时候种田,农闲的时候找儿子。驻马店、郑州、江西等邻近的省市找过,下水道、河边、桥洞、草丛中也找过,传单贴过,寻人启事登过,“可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学生王亮的父母王留超夫妇为了找儿子去过七次北京、两次广州和三次郑州,家中的7亩地早已荒芜,颗粒无收。一听说哪里有搞传销的,王留超马上赶过去,看看儿子是不是在;一听说哪里有尸体认领,也赶紧跑过去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儿子。
翟鹏超的父亲因为思念过度,神情恍惚之下连砍自己爱人3刀,以至于翟鹏超的母亲至今右肩不能抬起,脸上还留着一道将近20厘米的伤疤。
2003年4月,寻找孩子的家长们把失踪孩子的资料编成了一份名录,能够联系上的一共有12家。
“当时我们觉得这么多孩子失踪一定有蹊跷,会不会都呆在一个地方。所以我们编了一份名录,希望有一家的孩子回来的话,能够给别的人家提供一点信息。”路德全说。
这份名录上失踪的孩子都有非常类似的地方:年龄在15-20岁之间,都是男孩,在平舆县城上学,而且课余时间都喜欢看录像、打游戏或是上网。
传言四起
失踪孩子的数目仍在增加。仍然没有人知道失踪的原因。官方也从没有就失踪发布过任何公开信息。
在2003年11月之前,关于平舆少年失踪案惟一一次见诸报端是在2001年12月19日《驻马店日报》的教育版,但也只是在路宁波失踪后报道了路德全寻找儿子的艰辛过程。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县里不断有孩子在失踪,也没有人告诉我应该让孩子当心些,直到有一天我的孩子也失踪了。”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悲痛欲绝。
2003年3月1日清晨,一双被剁下的人手出现在平舆县城里的一家网吧门前,许多市民亲眼看到了这一幕,都吓得魂飞魄散。
传言不可遏止地在这个不到7万人的小县城流传开来。
从4月份开始,每天放学后平舆县的各个中学门口接送孩子的家长陡然多了起来,有的家长不仅早晚接送,中午放学也要接送,哪怕学校到家不过几百米的路程。
平舆二中的一个男生说,晚上7点多下了晚自习回家都有点害怕。
路德全说,我当时也不想让二儿子和小女儿再上学了,想想还不如弄回乡下种地算了,至少一直在大人身边,安全一点。
2003年10月24日,又有一个名叫秦继飞的17岁男孩失踪。
平舆县的几所学校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学生退学现象。
中断了的重要线索
虽然每一起失踪都离奇而突然,但一些蛛丝马迹仍然引起了孩子家长们的注意。
2002年9月5日午夜1时左右,王要东的父亲王军亭的手机突然响起。王军亭还没来得及接听,电话就被挂断了。再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
“当时这个手机号码才换了三四天,只有孩子知道,连我老婆都不清楚。”王军亭感觉到这个电话可能是孩子打来的,就按照这个号码打了回去,一开始很长时间没人接,后来有人接了电话,但说没有人打过手机,也没有王要东这个人。
王军亭从邮电局查到了这个电话的位置在平舆县玉皇庙乡,并立即向玉皇庙乡派出所报了案。
当天夜里,王军亭夫妇和警方一同按照这个地址赶了过去,但没能找到孩子。
霍红雷的母亲胥银平在儿子失踪后也曾经在平舆县的网吧找过很长时间。后来有人告诉她,曾经看到霍红雷以及同学刘黎明和一名叫做黄勇的男子在一起玩。
胥银平在网吧里找到了黄勇,问他是否知道自己的儿子去哪里了。黄勇说,霍红雷和刘黎明商量着要去郑州,还借了他50块钱。胥银平答应黄勇一定会把钱还给他,她记得黄勇还说了句“他们还叫我一起去郑州,幸亏我没去,否则也回不来了”。说这话的时候,黄勇两手插在腰上,说话慢慢悠悠的。
“我后来曾经怀疑过就是他干的。我向刑警大队反映过这个情况,他们让我到网吧把这个人找出来,我就每天独自去网吧等黄勇,可是再没等到过。负责帮我找儿子的两名警察每天早上8点钟上班的时候就从我们家路过,会问一下我是否找到这个人了。”胥银平说。
11月17日,当胥银平在已经被作为嫌疑人抓走的黄勇家中看到他的照片时,立刻哭天喊地般地叫了起来:“老天爷啊,我见过他!就是他!”
乡村小院地下埋尸
2003年11月6日左右,家住平舆县古槐镇的张雷(化名)失踪了。
就在家人苦苦寻找4天而毫无头绪时,张雷突然回到了家中,肚子上被扎了许多针孔,双眼血红,脖子上大片淤青,不断地咳嗽,甚至口吐鲜血。
孩子一个劲地哭,说不出话来。
据张雷的三爷转述,张雷在网吧里遇到了黄勇,被他骗至家中,准备用他精心设计的杀人工具———“智能木马”勒死张雷,但几次都没有成功,最终竟放了张雷。
张雷家人立即向县公安局报了案。4名公安人员在玉皇庙乡抓住了正在家中的黄勇,并从床下和院内挖出17具尸体。
而黄勇家的隔壁正是当初给王军亭打出那个奇怪电话的人家。
一位村民说,黄勇今年29岁,没结婚,当过兵,和村里人的关系一直不好,从来不和村里人来往。但是经常带一些学生回家,好像那些学生特别喜欢和他一起玩,但是从来没想到过,这些学生到了黄勇家就再也没走掉……
据专案组提供的消息,黄勇杀人的动机是因为“酷爱观看武打录像、凶杀恐怖片,感受了刺激”。
而村里人说,黄勇曾经从外地带回来一个女人一起住,但没有结婚,所以被乡里罚了一大笔钱,女人也跑了,因此精神受到了刺激。
如果……
黄勇的犯罪手段并不高明,也并非做得天衣无缝,可是为何能够逍遥法外达两年之久,并能反复作案这么多次呢?
路宁波是第一个遇害的学生。他的父母说,当初向平舆县刑警五队报案的时候,一个年纪较大的警员说:“又不是杀人、绑架,又没有尸体,让我们咋立案?你们要找孩子也不该到我们这儿找啊!”后来还是路家夫妇自己花钱让公安局印制了协查通报。
王亮的父母王留超夫妇也找过刑警大队。“他们说找人需要经费,但是经费没有批下来。因为有越来越多的孩子失踪,我们就怀疑孩子是不是遇害了,有人就对我说:‘丢失一两年的孩子都有,有的到现在也没找到。你儿子说不定出去打工了,可能几个月、一年半载就回来了。又不是女孩子,身上又带着钱,没必要担心……’”
家长们说,报案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得到警方立案的消息。去问他们,他们说“孩子可能是和家里怄气,出去打工去了,这个案子没有立案价值”。
直到9月份家长们去北京上访之后,上级部门才责成成立专案组调查此事。
而据当地一位警方人士私下解释,当时警方正在处理平舆另一起特大强奸、抢劫、杀人案,无暇顾及这个案子。但事实上,那起案子早在2002年夏天就已经结案。
家长们在无法立案的情况下想到了学校,希望学校能够站出来要求刑警大队立案。
王留超找过校方,但校方表示,学校几千个学生,不可能只管你家一个学生。
王留超又找到了平舆县教育局,“当时,局领导对我说:学校几千名学生,校方不可能把目光只盯在一个学生身上;如果对学校有意见,可以用法律途径来解决……”
“要不是张雷逃了出来报了案,不知道后面会有多少孩子被害呢。”一位家长说。
因为发生了这么一起特大杀人案,平舆街头两类人顿时多了起来:一类是警察,一类是记者。
当外地记者到达平舆时,发现大部分宾馆酒店给他们吃了顿闭门羹,哪怕有再多的空房间也不让住。有些好不容易住进宾馆的记者发现拨号网络和长途电话都无法开通。
记者多次试图和县政法委、公安局以及刑警大队的有关负责人联系,但均被推掉或拒绝。各地记者曾向县委宣传部提出请求,希望召开一次新闻发布会,可是没有得到答复。
而几所学校的领导始终无法取得联系。
满城的记者都在寻找最后一个从黄勇家里逃出来的少年——张雷,可都失败了。张家只留下一位60多岁的外婆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妹妹。
“张雷昨天被他爸妈带到驻马店看病去了,不知道现在住在哪儿。”张雷的外婆说。

失踪的儿子再也回不了家了,母亲们悲痛欲绝  小强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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