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罗马藏玄机

发布: 2009-11-19 14:15 |作者: webmaster |来源:本站原创 |查看: 1812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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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保罗·贝内特 Paul Bennet摄影： 斯蒂芬·L·阿尔瓦雷斯 Stephen L. Alvarez
卢卡把脑袋探进下水道，吸了口气，咧嘴乐了。“今天这阴沟还不算太难闻。”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双脚探到涅尔瓦广场中央一个黑漆漆的洞里，钻了下去。虽然有他这份乐观，黑暗中还是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尿液、柴油、稀泥、正在腐烂的老鼠尸体，全都混成一片。简而言之，你觉得一个不间断地使用了2500年的下水道应该是什么味，就大致不差了。卢卡在颜色好像迷彩服的污水中跋涉前行，抬脚迈过经年累月冲刷至此的神殿碎片和被丢弃的石灰华，一幅现代生活的“西洋景”在我们身边漂过：烟屁股、塑料袋、塑料打火机、婴儿奶嘴、还有一堆纤维状的灰色物质，看上去像手纸，数量之大很是令人不安，因为未经处理的污水不应该流经这里。在一个转弯处，卢卡指给我们看一只破碎的双耳陶瓶，差不多有2000年的历史，躺在稀泥里，旁边是一只派洛尼啤酒的破瓶，可能才扔出来一周。它们一起构成了动人心魄的见证：人们向这座城市的阴幽地府中丢弃垃圾的历史是如何久长。　　49岁的卢卡·安托尼奥利为“地下罗马”组织工作，这是一个城市洞穴学者团体，受命于市政当局，探索罗马的地下洞天——自罗马帝国覆灭时起被历史尘封的神殿、道路、房屋和引水渠，星罗棋布，令人惊叹。按照传统的说法，在罗马广场地下穿越而过的“大下水道”建于公元前6世纪，这样，在这座城市现存最古老的建筑中，它就算排不上第一，也是名列前茅了。因此，当卢卡在卡沃街地下塞满淤泥的通道中蜿蜒前行，告诉我们这个下水道还从未经过全面的探索和地图绘制，着实令人吃了一惊。卢卡·安托尼奥利在日常生活中的正职是一名外科医生，他警告过我们，小心不要让皮肤沾上污水，它是街道径流和未经处理的污水的混合物，危害性很强。他对这种危险严阵以待，一本正经，瞪大双眼，浑身上下每一寸都用手套、靴子、带帽风衣和面罩护住，还用胶带封了个严严实实。他急促地指了指一处管道，只见一股黄赭色的液体从中喷涌入洞，散发成汽雾，团队中诸人见状，都慌忙用面罩罩住脸。
他还指给我们看另一些管道，有些是从地下泉把净水引到下水道中，有些则在排污。在某一处，我们走过一个斜坡，棕色的污水顺坡潺潺而下。过了这道危险障碍再往前有一个深洞，那儿的地面在过去2000年中的某个时刻已经被冲没了，弄得大家只好淹在齐胸深浮渣泛滥的污水中，沿着一道看不见的崖壁，一寸一寸艰难前行。团队中有个爱讲笑话的，说这看上去就像意大利浓咖啡上那一层可可状泡沫“稀乌麻”。　　在一个大堆骨头、碎陶片和结块了的泥巴几乎要把整个下水道的去路塞满的地方，我们的探险之路戛然而止。“地下罗马”计划送一个遥控机器人进去，越过这道屏障继续探索。卢卡想要证实大下水道一直通到东北方向近500米的戴克里先浴池。谁知道这一路上躺着多少宝贝呢！他这么说着，告诉我们考古学家最近就是从这么个下水道里捞上来老大一个君士坦丁大帝的雕像脑袋，引得人们纷纷猜测这史上第一位基督徒皇帝在身后可能受过“毁忆之罚”。我们知道在古罗马，就是用“毁忆之罚”把遭民怨的皇帝留下的历史痕迹统统抹去。　　对卢卡·安托尼奥利来说，大下水道等地下洞天提供线索使人们得以了解罗马城如何成长，直至统治了从苏格兰之极到巴格达的帝国疆土，在西方历史上留下自己不可磨灭的烙印。　　大下水道原本是一个露天的排水道，在罗马共和国时期，人们有意将它埋了起来。但罗马城下埋藏的东西，大部分是因机缘巧合，才被两千年的地质沉降和城市发展所掩埋。美国罗马文化研究所主任、考古学家达赖厄斯·阿里亚说：“罗马城3000年来一直在上升。”罗马的很大一部分，包括今天台伯河转弯处的市中心（古时候叫做“战神广场”），都坐落在一个洪泛平原之内。尽管罗马人筑起防洪堤，城市还是周期性地遭受洪灾，于是他们就往高处走，把新的房屋和街道叠建在老建筑上。阿里亚说：“这样做成本较低，且行之有效。我们看到罗马人把他们的城市每次抬高2米，把自己抬到了水平面以上，但也把他们的过去给埋了。”　　今天的罗马城端坐在历史沉积层上，有些地方深达15米。在过去环绕古城的19公里城墙围成的圈子里，随便找地方挖下去，兴许就能找到些有趣东西。但讽刺的是，这个埋在地下的城市已被发掘的部分少之又少。“我想，记录在案的部分不超过10%。”说话的是罗伯特·科茨-史蒂文斯，大英罗马学院的考古研究人员。十年来他一直致力于拼合古罗马城的地形图。19世纪，罗马广场被发掘出来——这一工程今天仍在继续——但大多数古建筑仍幽闭在现代罗马拥塞的街道和林立的写字楼下。科茨-史蒂文斯说：“整座城市就躺在我们脚下等待被发现，我一想到这个就飘飘然。”　　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本尼托·墨索里尼也是被这种飘飘然迷了心窍，把矗立着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建筑的罗马古城中心地带夷为平地，露出地下的沉积层，尤其要找可以回溯到奥古斯都皇帝时期的任何东西。（墨索里尼喜欢拿自己跟奥古斯都皇帝比，还把法西斯主义等同于奥古斯都创建的“罗马和平”。）到了20世纪80年代，这种“挖大洞”式的考古方法已经不吃香了，部分原因在于，光是要保护墨索里尼挖出来的遗址不受酸雨、城市烟雾和人为破坏之害，财力上已不堪重负。但人们对罗马的好奇心天长地久，因此，考古学的前沿阵地便来了场大挪移：考古学家和他们雇用的洞穴学家，现在是从地下探索古时洞天，而不去搅扰地面。
克里斯蒂亚诺·拉涅里穿上一件套头的防水衣，戴上能把整张脸遮住的呼吸器。头顶上，观光客熙熙攘攘的车水马龙声在圆形大剧场的石灰华和砖面间回荡，但在地下如迷宫般的通道间只隐约可闻，当年角斗士们就是在这里等候出场，而升降机会从这儿把狮子、熊和其他各种稀奇古怪的猛兽送上去与他们厮杀。拉涅里描述起在圆形大剧场下水肺潜水的情景，我们眼看着他越说越兴奋。他解释说，这个甜甜圈状的地基支撑起整个圆形大剧场的其他结构，但这处深达12米的地儿还不是最深的所在呢。他掀起地面上一块钢板，露出下方几米深处一池静静的深灰色的水：这就是圆形大剧场下的深渊之深渊了。　　拉涅里正在为日后某个测量项目探察排水道系统的新入口。他尤其想知道的是自己能不能背着一套水下照明设备下到这个洞里去，还是说只能用便携式探照灯。如果照明条件好，在圆形大剧场地下畅游一番就有可能改写历史。三年前，圆形大剧场的地下通道中被勘测过的还只有四分之一，都是一些最干燥、最容易进入的部分。这些简易排水道的设计用途是疏导雨水，建于公元１世纪晚期，正值弗拉维王朝的皇帝们兴修圆形大剧场。一些古代作家声称，这里曾被故意弄成一片汪洋，搞模拟海战。但找不到引水所需的大型供水系统的证据。此后，在2003年10月，考古学家兼洞穴学家的拉涅里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在简易排水道的下面，是尼禄皇帝修建的比圆形大剧场还古老的大水渠，用来为他花园里的人工湖灌水。这些渠道显然又被圆形大剧场的建筑师们再次使用，极有可能是用来大量地引水和排水。至少在它最初建成的几年，这个圆形大剧场和许多其他剧场一样，是可以充水为池的。
但专为揭开罗马城隐秘之所的有计划探索并不太多，反倒是不经意间的发现更为常见。某个建筑队在街上挖个坑，豁然地下就是个大洞，把洞穴学家叫来一看，又是一个惊世骇俗的发现，于是史书一改再改。两年前的冬天在奥匹亚山就是这样，当时连日瓢泼大雨，一棵树旁自己冒出个洞，露出地下星罗棋布的房舍。马尔科·普拉奇迪被请到现场，这位头脑冷静的洞穴学家是“地下罗马”的创始人之一。普拉奇迪用绳索下到一间黑漆漆、12米高的屋子里——现在考古学家认定它的建筑年代略晚于旁边不远的尼禄皇帝“金宫”（公元65年）、略早于图拉真浴池（约公元109年，建在前两个建筑上面）。后来知道，这间砖面平整、拱顶高大的屋子是古罗马世界保存至今最为完好的建筑之一。但对普拉奇迪来说，怦然心动的时刻是在他乘吊索下到中途时到来的。当时他悬在半空，把头灯对准墙壁，一幅完美保存的镶嵌画赫然出现在眼前：一群男子赤身裸体，正在收获和压榨葡萄。这幅名为《葡萄收获》的画长约3米，用颗粒精细、色彩明艳的大理石和其他石料拼贴而成。普拉奇迪说：“我下洞的时候，根本想不到会看见这样的东西。真是乐坏了。”　　在外人看来，这些发现是如此不期而至，令人惊愕不已。但对罗马人来说，这是天天都可能碰上的平常事。某人某地，正忙着自己的事，就兴许撞上数百年——甚至数千年——不见天日的古董。市政当局每年都要批准1.3万个建筑项目，每个项目都需要考古评估。罗马市郊日益扩大，道路和下水道系统的建设却落后了好几年，就是因为考古发现数量巨大，迫使工程停工，预算也成了一笔糊涂账。　　过去三年中，罗马市一直努力要把一条下水道延伸到东南部的亚壁地区，但按照“帕西法尔”的领导人达维德·曼奇尼和塞尔焦·丰塔纳的说法，这一工程进展甚微。“帕西法尔”是一个由考古专业研究生组成的合作组织，受聘于资金紧张的罗马市考古局，对数十个建筑队进行监督。随便某个时刻，“帕西法尔”都可能正监督着多达20个工地，留心出土器物，向政府汇报，必要时还得把工程停下来，对找到的东西分析一番。传统的考古是慢工细活，但“帕西法尔”的专家必须能在工人一铲子下去之前的短短数秒内看到宝贝并做出估价。　　这是工地上平平常常的一天，在曼奇尼和丰塔纳的督视下，半个小时内挖土机被迫四度停铲。一名不得安宁的研究生跳进泥坑，把宝贝一件件往上扔：一盏灯，几只碟碗，小赤陶雕塑，还有不计其数的双耳陶瓶残片——其中许多可能都是公元前3或4世纪的。　　达维德说：“这片区域一团糟。”他说工程于2003年6月在此开工，预计数月完成，但竣工之日至今渺茫难期。不过几分钟，铲土机又停下来了。研究生跳入洞中，送上来几块相当大的陶瓶残片，一块上面粘着一团东西。塞尔焦面露喜色，闻了一闻，说这可能是用来密封陶瓶的树脂，这种发现难得一见。达维德却不同意，他认为大概是熏香，可能是中世纪的人重新使用这只罗马陶瓶时留下的。不管怎样，他们把残片装进塑料袋，塑料袋装进一只盒子，跟数十只其他的盒子放在一起，等着卡车把它们运到库房去。与此同时，挖土机司机抽完烟，问是否可以继续挖。
像这样的工程中断无法事先安排对策，部分原因在于不可能知道地底下都藏了些什么。除此之外，拖延的时间长短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找到的东西价值几何。有些东西，像陶瓶残片，可以轻易打发。其他东西，比如建筑物，可能需要画图、测量、或者用其他方式记录存档。时不时地，如果发现独一无二的珍品，意大利政府可以下令，让它对公众开放。　　这让很多罗马人苦恼不已。罗伯特·科茨-史蒂文斯说：“没有谁希望文化部来敲门。”他指的是监督考古工作的政府部门。以前，私人业主要是发现地下室冒出一根“走错门”的古典柱子，都不愿意报告。但现在人们逐渐开始把拥有一小片古代历史视为财富而非负担，这种情况可能改观。　　五年前，时尚帝国“芬迪”公司的继承人阿尔达·芬迪买下一处文艺复兴时期的宫殿一隅，位于罗马市中心，距图拉真柱仅几米之遥。她的室内设计师计划掏空其内部，修成一间艺术画廊，但在施工过程中，工人挖地下室时发现了乌尔皮娅堂的墙根。乌尔皮娅堂是图拉真皇帝在公元112年修建的法庭，附属于图拉真广场。经过短暂的发掘和记录工作，国家考古专家建议部分地面要恢复原貌，让人能够看见。芬迪很明白这一发现意义重大，设想着把乌尔皮娅堂并到自己的画廊中来。她得到许可，出资继续挖掘，从宫殿地基贯穿而过，再从前面的广场地下打开出口。　　这一工程最终将乌尔皮娅堂的很大一部分展现在世人面前，包括几根堂柱，以及用绿色、黄色大理石和紫色佛里吉亚大理石制成的保存完好的地板。芬迪说：“这些大理石真是令人激动不已的发现。它们太美了，我马上就决定，如果有可能，我要把它们用在我们的画廊中。”
城市洞穴学家们喜欢拿自己的工作开玩笑，他们在下水道里艰难行进时，总爱彼此调侃，谈论些狗一般大的老鼠和其他没正经的胡话来吓唬对方。但是，当马尔科·普拉奇迪和阿德里亚诺·莫拉比托穿上防水衣，沿着罗马市中心名为“蜗牛壳”的旋梯拾级而下时，他们变得异常地安静和严肃。对他们来说这是一处神圣之地。楼梯的底部就进入了“处女泉”的水道，这是奥古斯都皇帝的左膀右臂马库斯·阿格里帕在公元前19年凿穿坚硬岩石而建的地下引水渠。它从沙龙地的一处清泉引水，行程超过16公里，而沙龙地的清泉是罗马人迄今享用过的最稳定的纯净水源。这条引水渠今天仍在使用，为少女喷泉和纳佛那广场中济安·劳伦佐·贝尼尼的四河喷泉提供源源活水。　　数年前，“地下罗马”为罗马市用水管理部门勘查处女泉，用激光、罗盘为它定位，并偶尔钻出地面，利用地上实景核对GPS的定位结果。今天，他们又回来对前期工作进行复查，穿着防水衣在水道中漂流前行。齐脸颊深的水直接从泉水源头而来，冰凉冰凉的。处女泉的四壁虽是从坚硬岩石中凿出，却很是平整，让人想起大下水道中直线条的砖块。但这两处地方简直是天壤之别。一个是将纯净的生命之水带来，而另一个是将肮脏的污泥浊水带走。如果说水是古罗马昔日辉煌的关键所在，那么这两个水系统就构成了城市命脉的中流砥柱。　　我们一行人继续向少女喷泉进发，尼克·德佩斯沿路指给我们看2000年前挖掘工人在坚硬的凝灰岩中凿路前行留下的蜿蜒曲线。尼克是罗德岛设计学院的建筑学教师，得到富布赖特奖学金资助，研究罗马的地下建筑。他向我们描述工人们如何就着火把的光亮，用手工工具挖出一条光滑的倾斜水道，工艺之精在现代人看来就如同机器开凿的一般。在尼克看来，罗马的引水渠和下水道正是罗马文明无所不能为之精神的象征。“没有人会认为下水道有那么重要。”他这么说着，一边仔细察看一块钟乳石，富含钙质的地下水正从这里渗入引水渠。“但对我来说它们解释了罗马以何存在、为何存在。”我们的探索团队来到一处现代混凝土墙面前，古引水渠在这里被截断，水被导入了一条现代人建造的管道。管道继续引水下行，直到少女喷泉和更远的地方。它还会伸向什么地方呢？沿路会不会有新的支流通向某个埋于地下的古建筑，而它的发现将令我们对罗马的基础构造有更清晰的了解？　　美国罗马文化研究所的达赖厄斯·阿里亚说：“罗马是世界上最大的露天博物馆，有那么多东西有待探索。听见人们总说什么下深海之底、上远山之巅，我觉得很可笑。罗马就在这儿，而我们还不知道它下面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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