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立波诗歌的变与不变——评述《神迹,或2007北京灵魂地图》濮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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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立波诗歌的变与不变——评述《神迹,或2007北京灵魂地图》 (阅127次) 濮波
“我眼前,多次出现了像故乡、星空、芦花、弟兄姐妹等非常具体的词,是人们的生存触角随时可以触及的词,同时,也出现了像远方、光明、爱、天堂等这类用我们的生存触角难以触及的词,这是两类看似平行的、不容易处理好的词。蒋立波却将这两类词融汇,使之成为了一条道路,一种方向,因为他并没有将它们本应有的词语承载牢牢固定在各自不同的领域。在他的诗里出现了一些这样的画面:一个人站在深黑的夜里,拼命地踮起脚尖,仰望星空,想离天空更近一点;万物用埋在泥土中的嘴唇悄悄说话;少女飘坠的黑发,从中间滑向两边,在芦花的洁白的胸前安睡……这就是一种在地上的与在天上的融汇,人与物的融汇,起点与终点的融汇。蒋立波在他的诗论里也提到,如今的诗人们已经自动而轻易地交出了‘言说的依据与权柄’,当然也是词语的依据与权柄,从而使诗人的言说变得轻率、盲目。这样看来,诗人们所自动交出的这个依据,其实就是一种最基本的诗的原则,它还是一个界定,一种真实的存在,就像故乡、星空、芦花、弟兄姐妹、或者远方、光明、爱、天堂这类词所承载的真实存在一样。”(鲁西西)
这些抽象于蒋立波抒情诗篇的语言我一个字也不想抹去,因为它们真实地展现了蒋立波的精神气质和写作立场。在富阳这个诞生郁达夫的县城,蒋立波一住就是十年,富春江的秀丽山水一面滋养着这个诞生于剡水之畔棱角分明缺少妥协的儿子,一面又以似是而非的靡靡之音,用绕梁三日的琴瑟之语化解着时间的伤痛,并以假象印证着物质的繁华。这就是眼前蒋立波的生存图景。一面必须矫正着虚无的,没有器官的语言,佯装老练和世故,一面又要保持自己的狂野的激情。
凭心而论,诗歌的内在和外在并不统一。不统一的本质,是蒋立波力图在一个冲撞的属于文艺复兴的世界里保持流行于中世纪的歌喉。在一个流行小丑的时代里他坚持演一个悲剧英雄。
而在近作《神迹,或2007北京灵魂地图》等作品中,可以看出蒋立波的一些崭新突破,看到了庄严和轻盈结合的新气象。它们保持了一贯的激情和光明,保持了一贯的透彻和精练,在形式和内容上更切合实际,更具有亲和力。在这首组诗中,诗人的足迹路线图:故宫、东铁营横一条、看丹桥的雪、天安门、通州的鸟巢、宋庄……清晰可辩,诗意信手拈来,亲切而生动,从而给出了一个诗人的外在轮廓和精神风貌。在此,诗人的肉体的歌唱才带有一种无可争辩的力量。它们因具体而生动,因抽象而归结为一种形而上的姿态,在高处实现了和谐的统一。
向远方的亲身抵达:灵魂的在场,客体和主体
“我没有理由不对远方保持敬意”,这是蒋立波在《远方》这首诗中对“远方”的郑重宣告方式。他的姿态:“认真地向着上面——“默默弯腰的天空”、向着前面——“无名的地址”、向着理想——“幸福的歌谣”来宣告他的远方。”鲁西西曾戏言这是蒋立波“眺望远方的立足点,他写作诗歌的平台”;以至于产生如下的现象:当下诗人们纷纷放弃,而他仍然要“坚持”。并把这种要“挺住”的眺望,当作他的写作牧场。这不是一块公共的写作牧场,而是他个人的,是他可能每天都要莅临的日常主题。“远方”在蒋立波眼里是敞开的,明亮的,真实的,这多少不同于克洛代尔所指的那种处于蛮荒状态的神秘,也不是东方传统中把远方看做一种幻化的虚无,这缘于他对远方的看见,相信,与敬畏。这种看见“远方”并对“远方”所采取的宣告方式,在当下诗歌中是很少见的,或许蒋立波想打破沉默,打破诗人对“远方”的静默。我这样理解蒋立波诗歌的“远方造型”:一方面,它宣告了坚守的价值,一方面,它还在静默的阶段,还没有赴诸实施。
由此而论,远方,既是他表达“个人宏观叙述”时需要的一种时空需要,也是诗人进行伪装和掩饰的一种策略需要。不管是真诚或者技巧,远方始终是模糊的,是在诗人的诗歌当中代替事物客体的一种重要存在,它们因形而上而变得十分关键——在解读蒋立波的“远方诗篇”中是直接关乎命运和灵魂的宏大物象。是主体而不是客体。
因此,蒋立波的诗歌不免给人以压抑和沉痛。压抑和沉痛当然是诗歌的派生物,这里我不想否认诗歌的体验要素,但它们又不是全部。当这种“虚假的远方”、“作为精神核心的远方”一而再出现在蒋立波诗歌当中的时候,也不免令读者失望。
超越从真正的游历开始。也许蒋立波已经注意到:当代诗歌价值“行吟”与“固守一方”一样重要。现在,我们高兴地看到,蒋立波轻松地实现了他原来难以逾越的屏障,轻松地抵达了诗歌的核心:光明,用了忽略、丢弃、经历“远方”的方法。“远方”从主体回归到客体,从视觉中心移向普通参照物。这个飞跃是值得令人高兴的。由此揭开了解读蒋立波诗歌美学的新篇章。
——诗人的经历“远方”带有十分重要的历程色彩,是对真理的又一次触碰。
——诗人化腐朽为神奇,用亲身所见代替了无休止的对物象的想象,用触摸代替了“意象发射”,用真实的眼见和体验代替了“精神的飞翔”。
——用金属(汽车、飞机)之重,抵达了诗歌核心的轻。
——用长途跋涉的身体移动,代替了灵魂抽象的表述。
参照物的重要性
在二十年的诗歌跋涉之后,蒋立波在诗中终于写道:“老司机兼青年小说家丁国祥教导我们:开车要找参照物……”。
在《东铁营横一条的上帝》里,蒋立波找到的参照物是上帝和羊毛,在《通州的鸟巢》里蒋立波找到的是代表祖国物质成就的奥运鸟巢和两个代表虚无成就的诗人;在《方舟教会》里蒋立波找寻到的是事物飞快消隐的飞机和事物永久弥漫芳香的教会,如今它们参合在一起,如同大米参合了老鼠,总是让人浮想联翩的。
这些与诗人的身体移动呈现互动和相互的印证是十分必要的。“印证”这个美学的概念在古代或者当代的诗歌当中都十分显赫,它可以引发诗歌当中简约和生动的审美效果。国外许多重要诗人都十分在意“物证”。如希尼的《搅奶油的日子》,沃伦的《深夜,水银柱下降》。
当代诗歌美学的另一个超越古典诗歌美学的特征之一便是化单纯的“噫呼吁兮”为客观的对应和意象的物质化造型,唯物质才可以到达抽象,从抽象到抽象的艺术不是诗歌。参照:
——它不应以单纯的喊叫、呐喊、发泄为美感;
——它应该以真实的生活物象为基础;例如杜甫,假如他关怀的是外星人的住宅,“大避天下”也就没有价值。天下就是“当下”。
我这样罗嗦是想引起蒋立波的注意,在他沉痛的叙述之中,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价值由于罗嗦和沉滞而被上帝拿走了。很高兴蒋立波现在终于把它们重新拿回来了。而且这为时未晚。
光明、简洁和澄澈
“如果光明能教给诗人什么,那就是存在的方向。蒋立波在他先前的诗歌里,一直注视着这个方向,它有点像远方,也有点像故乡;远方要踮起脚尖,故乡往往要回头,而光明,虽然它勿需诗人踮起脚尖,也勿需他回头,但它需要的是诗人必须睁开内面的眼睛,打开内面的那扇紧闭的门,是的,你只需打开那扇门,光明就进来了。光‘打开’这件事,就不是那么容易的。有人说,光明离我们太远了,光明只存在于光明这一个词里,但在蒋立波这里,光明不远,光明没有他的‘远方’远,也没有他的‘故乡’远,光明就在他的日常生活中。”(鲁西西)这些描绘大量出现在先前的《星期天,陪妈妈去教堂》等诗中。
这些金属的质感是蒋立波诗歌的宝贵品质。
在《神迹,或2007北京灵魂地图》里,我们看到,对上帝的倾诉、对光明和澄澈的描绘是一致的。这是蒋立波从青年时代热爱艾利蒂斯开始时就已经确定的永恒主题,带着爱琴海、地中海、故乡的剡溪、旅居的富春江、汇总的钱塘江水的浩淼和虚幻,带着追求事物光明必然会面临的遭遇其背后黑暗的永恒疼痛……
整整一个下午我们谈论他
整整一个下午他在外面敲门,我们却浑然不觉
任凭黑暗在我们的身体里扩大它的领域……
——《东铁营横一条的上帝》
依然的澄澈,依然的简单,单纯和可信。宗教般弥漫的芳香充溢着纸张。我们看到教堂和事物的美凝结在一起,难分难舍,看到一切虚无的美好与世俗的物质在一种可能性里做到了统一。蒋立波说:在北京十二月的风里,我们不听风声,只聆听来自天上的消息。无畏而伤感,坚定而旷远。而宗教的终极意义,在蒋立波眼里又是与世俗和罪联系在一起的。
回来那天,在去北京机场的路上
我再一次想起方舟教会
回地说,它就在机场高速公路的边上
……
回来那天,刚好是礼拜天
我仿佛听到赞美诗的声音在空气里震颤
那些劳苦担重担的人,为着一个永远的家乡祈祷
那是余杰兄的教会,北村弟兄的教会
我相信他们也一定在为我祈祷
为我的罪和错过祈祷
——《方舟教会》
蒋立波诗歌里呈现了一个谦逊的、历经坎坷和磨难的诗人形象,而这“似他而非他”,因为这些磨难已经盖过任何个人的感受,而带有全民族的疼痛。只要你还可以记忆襁褓时代的笑和真,只要你还能带着思考的器官,你就不应该否认,精神磨难对应于这一代诗人的疼痛,已经远远大于物质时代对身体的伤害。在一个奉仰无神论的国家里,在一个诗歌默默无闻的时代里,蒋立波的诗歌是飞翔的硕果仅存,是生产美学的声东击西。
——蒋立波对于宗教的皈依是灵魂的自由走动现象。
——蒋立波在最近的诗歌里,已经向我们呈现了可喜的转型。那就是:诗歌不是表达个人沉痛历史的手段,它应该是精神的舞蹈艺术。从这个角度来看,我认为诗歌首先是舞蹈。是一种需要光线、需要语言的舞台,需要观众的掌声和呼应的一种剧场艺术。但它首先是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