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谨:昆曲保护与继承之我见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7:04:42

昆曲保护与继承之我见

傅谨
 昆曲之所以有资格被列入"人类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并不是因为20世纪中叶以来我们创作了多少昆曲新剧目,而是由于它至今仍然拥有许多以传统手法演出的经典剧目。尤其值得指出的是,昆曲能保有今天的面貌极不容易,这个几百年前就已经达到高度成熟阶段、历史如此之悠久的剧种,在晚近的一百年里遭受到数次重大挫折,但是在几代珍惜传统的有责任感的文化人的帮助下它侥幸过关,真可谓大难不死。

提及昆曲的继承与保护,我在《中国戏剧》1994年第11期发表的文章《站在文明与野蛮边缘的思考》里,借浙江昆剧团赴台演出之机,对戏剧界包括昆曲界长期以来对传统的继承保护很不重视的现象提出批评,由此引起一场延续到现在的有关继承与创新的讨论。我当时还相继在数篇文章里提出要"像保护文物一样保护稀有剧种",希望借鉴日本保护能乐和歌舞伎的模式保护昆曲以及各地数以百计的濒危剧种,这些观点不仅没有得到多少人的认同,而且还引发了非常普遍的批评与反对。问题不在于有多少人同意我的观点,而在于在如何正确对待戏剧文化遗产这个问题上,戏剧界所拥有的理论资源非常之贫乏而且非常之片面;多数人还不能接受这样的观点--对民族文化传统的珍惜是文明的重要标志之一,而面临东西文化激烈碰撞和经济日益全球化的特殊语境,最大限度地继承和保护祖先留下的文化遗产,发掘它的人文价值,对于我们这样一个经济处于后发达水平的文明大国尤其重要。至今我仍然坚持认为,在西风东渐的氛围里只有小心翼翼地、充满敬意地保持本土文化传统和特色,我们的文化才有资格成为未来多元文化中的一元;文化守成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显得无奈和消极,但它可能是身处这个时代的我们惟一的选择。

许多年长的学者在感情上难以接受我要让昆曲这样精湛与完美的艺术成为"博物馆艺术"的说法。我还是要在这里说明,成为"博物馆艺术"丝毫不会减低它的价值,只有我们将它视为"博物馆艺术",我们才会欣喜地发现,即使它已经不能拥有广大的普通观众,失去了在演出市场供普通大众欣赏的功能,但它作为中国戏剧之母的价值,以及它的历史与文化价值却没有因之泯灭;就像古代陶器虽然已经不能进入我们的日常生活,但它们深厚的历史积淀仍然使之不失其价值一样,一个剧种的价值并不能完全由观众的多寡来评定。而像昆曲这样特殊的剧种,惟有当我们将它视为"博物馆艺术"时,我们才能说对于它是我们的前辈留下的珍贵的民族文化遗产,才能要求国家和各级政府负起道义上的责任,以保证它的生存。

传统的继承与保护需要必要的理论支撑,在实践领域,像昆曲这样历史悠久积淀丰富的剧种,则应该将剧目传承作为剧团以及演员最主要的工作,把传统剧目和表演手法的薪火相传置于最核心的地位。只有在这一基础上,才能偶尔考虑创排新剧目,也就是说,应该把经典剧目的模仿和继承置于比创作新剧目更重要的位置。

昆曲在晚近几十年里偶有惊人之举,《十五贯》就引出了"一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的结果。然而一个剧种不能靠一个戏救活,戏曲各剧种特有的音乐和表演手法都需要通过经典剧目承载,如果没有足够多的保留剧目,这个剧种的特长就无以充分展现。因此,保留足够多的剧目就成为昆曲的当务之急。根据一位南京的朋友给我提供的资料,目前昆剧能够上演的剧目已经极少,据《上海昆剧志》的《传统剧目统计表》,"清末昆剧艺人能演的,包括杂剧、南戏和传奇的折子戏有550出,20世纪20年代,'传'字辈能演出的还有460出,60年代昆一二班只有210几出,到了90年代三班则只有50余出了。"据史耘先生的说法是75折,胡忌先生说江苏省昆剧团目前可以演出的折子戏在50折左右,而全国各家昆剧团统共能演的折子戏,去其重复,不过百折左右。实际上,昆剧之所以能够拥有被认定为"人类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的荣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它始终极为注重剧目以及表演的规范性,这一点是国内其他剧种无法相比的。然而,即使这样,昆曲的危机也是显而易见的。一方面,我们还是要为昆曲硕果仅存的百折剧目左右基本能保持原貌而欣慰,同时也要想到,一个剧种仅仅剩下了如此之少的剧目是很危险的,它意味着传统的接续确实已经岌岌可危。而要改变剧目极度贫乏的现状,关键并不在于新剧目创作,而在于对大量失传或者即将失传的经典剧目的挖掘。

要实现这样的目标,我们还会马上遇到体制瓶颈的制约。由于历史的原因,现在民间的昆曲演出团体基本上不复存在。目前昆曲的生存与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只能倚赖于六个国营剧团。国营剧团目前的体制既不利于符合市场需求的新剧目的创作,更不利于传统剧目的继承,因为它不能实现人力资源的优化配置,而且对于在职人员既缺乏压力也缺乏动力。因此,昆曲要走出困境,要想在未来若干年得到足够好的保护,力争使之境况有所改善,还需要通过制度创新,寻找符合市场经济新环境的新的结构方式,其中人员构成模式、演员培养模式、分配模式和激励方法都必须有根本改变。不从根本上改变目前的体制,即使政府拨款增加数倍,也未必能让昆曲生存得更好。

昆曲被命名为"人类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是件令人激动的盛事,但它也是巨大的压力。而面对剧目已经所剩无几的昆曲,我们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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