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籽实验小学：台湾的教育革命

由于一个巧合的机缘，我有幸参观了位于台北附近乌来乡娃娃谷的种籽亲子实验国民小学。这次的参观让我倍感震撼，我认为这个实验代表着未来教育的方向。

带领我们参观的是两位老学者。他们是夫妻二人，退休后致力于台湾的教育“革命”。他们是这个实验的创始人之一。一切来源于对现有“填鸭式”教育体制的反思。他们认为小学-中学-大学体系始终缺乏对于人类主动学习能力的挖掘，“教导-学习”的纵向关系并不利于人们从小培养公民意识、民主素质和自律能力，现行的选拨机制只是选拨了记忆力强的孩子，而七八成具有其他天赋的孩子则在长期压抑的学习状态中慢慢浪费掉自己的天赋。于是，从1994年，实验开始了。

进入学校大门，右侧是一个宽阔的操场。操场四周是树林和灌木丛。这片林地由全校约90名孩子“瓜分”。这是真正的“圈地运动”！开学之后，每个人要在这里自主选择一块约数平方米的土地，作为自己的领土，有效期是一年。他们会邀请别人来自己的领土休息、做客、谈判、野餐或者玩耍。未得允许，别人不得进入他们的领土。如何拥有这片领土的使用权呢？召开全校会议。在会上每个人宣布自己的领土所在地，征得别人的同意。如果发生争抢某块“风水宝地”的现象，双方要在学生自主选举的仲裁委员会的调停下，达成和解。不过由于孩子们本性纯良，大多数摩擦会自己解决，需要调停的情况很少。

操场左侧，校园中心的位置，有一颗很高的树。由于孩子们非常喜欢这棵大树，于是全体民主表决，要在这颗大树周围兴建一座树屋。等老师们募集来资金，孩子们开始自主设计如何建造。通过第二次民主表决，他们选出了一个最好的修建方案。让老师们惊讶的是，这些年幼的孩子真的会考虑成本问题！树屋的窗户是美丽的正六边形。在孩子们眼中，它们像片片雪花，飘在这个温暖的山谷里。

与操场相对的是一片水泥地面的活动场地，三面都是砖瓦房屋。包括图书馆、教室、导师室、厨房、电脑室等。图书馆是全校最有人气的地方，孩子们经常光顾，不乏颇有深度的书籍。透过窗户往里看，一切井井有条——这个图书馆也是孩子自我管理的。

由于种籽国小从一年级开始就实行选课制，所以他们并没有固定教室的概念。孩子们每天都要跑班，去上自己喜欢上的课。为了吸引尽量多的孩子们来上课，老师们竭尽所能。如果没有人来上课的话，不仅面子上很难看，而且很有可能在学期末被票选为最不受欢迎的老师。我问道：会不会有老师故意放水以吸引孩子们来？得到的回答是，去年最受欢迎的老师反而是一位比较严厉的，因为孩子们觉得从他那里学到了最多的东西。而且由于学校并没有无聊的考试，所以孩子们的学习动力来源于对知识的好奇心和自我成就感。如果一位老师仅仅是态度好，他们也不买账。

种籽国小的另一项基本制度是导师制。学生进校之后会选择一位导师，帮助他们选课、协调学习、讲授方法，一起玩耍和劳作。导师还要与家长密切沟通，协助孩子们养成健全的人格。学校里有五六位导师，一位导师平均要辅导十几位孩子。他们年龄并不一样，在导师的带领下，共同生活在各自的导师室内。这就是他们在学校里的家，他们在这里吃饭、读书、做模型、研究课题，更重要的是学会如何与他人和谐共处。我透过窗户，看到一位三年级小朋友的桌子上堆起一摞书，最上面一本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似乎正在做一项浩大的研究。

厨房也是孩子们很喜欢去的地方。他们可以自由在学校厨房里做饭，只要取得了”安全认证“。如果没取得安全认证，则必须在家长陪同之下才能操作。厨房对面是电脑室。进出电脑室不会受到限制，但是需要登记。我在门前的登记表上看到稀稀拉拉的名字，显然大家对电脑并不是太热衷。我问道为什么孩子们不会沉迷于网络世界？老师反问，这里其他的活动都比电脑有意思，他们为什么要去虚拟世界寻找乐趣？

厨房和电脑室的夹角处，是学校的”法庭“，这是学校最高的司法机关。如果哪位孩子犯了错，必须交给”法庭“里常设的三名法官共同处理。法官们绝不体罚和侮辱，而是帮助犯错者认清自己的错误在哪里，跟他讲道理。最重的惩罚是让犯错的孩子回家反省一天。考虑到在学校的时光比任何其他地方都快乐，所以这的确是很严重的惩罚。而法官的任命来自于民选，每月选举一次。任何孩子都有机会成为法官。但一般来说，那些正直、勇敢、有主见、口才好的孩子当选的几率比较大。老师们也可以自由参选，但是每期最多只能有一名老师当选，这既是为了尽量为学生参与创造机会，也是为了制约老师的权力。

厨房后面是一个花园，这里完全由孩子们自主设计和养护。他们在这里设计了一片湿地，种了很多稀有的植物，养了不少鱼。Seven集团赞助了一条栈道，孩子们可以在栈道上对植物和鱼类进行近距离的观察。

最后，我们来到学校的剧场。其实只是一个简陋的木质舞台和几排看台而已。但是老师介绍说，学校的最高权力机构——全校会议，每周都要在这里召开。议程包括 “提案”、”临时动议“、”投票表决“等。上文提到的”领土“的认定、法官的选举、重大工程的建设和审核，都需要通过全校会议才能确定。投票的时候，老师和同学们一样，一人一票，没有任何特权。而每年最重要的节目是舞台剧。孩子们经过精心的编排，在这里表演给附近的乡亲父老观看。

种籽国小没有任何考试，包括毕业考试。孩子们在毕业前，要自我选题，一文一武，在自己设计的时间之内完成。武的方面，大多是爬台湾的最高峰——玉山，或者骑自行车环台游，总之是对自己体力的最大程度的挑战。文的方面比较多样，有的人选择写一本书，有的是作一幅油画，有的选择测绘地图，有的干脆办了一场演唱会或者歌剧。老师介绍说，一开始还会担心孩子们会混过去。但是很快发现，每个人都全力发动脑筋，在自己最擅长的方面设计了一个非常有难度的题目。在这样的环境里，每个人都想着自我实现、自我成就，没有任何人会马虎对待如此重要的毕业。

两位老人自信地谈起从这里走出去的孩子：他们非常自信、有强烈的责任心和公民意识，动手动脑的能力俱强。由于具有很强的自律意识，他们比一般学校出来的孩子更愿意遵守社会规则，包括那些在他们看来非常不合理的规则。出于良知和正义，他们会不放弃一切努力去改变这些不合理的规则，但是在通过合法途径改变它们以前，他们依然会毫不犹豫地遵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