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颐:“瞿秋白冤案”的起源与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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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颐:“瞿秋白冤案”的起源与平反

2010年07月30日08:42腾讯历史雷颐我要评论(0) 字号:T|T

《文史参考》2010年第8期发表了瞿秋白女儿瞿独伊的口述回忆“九泉下仍遭受莫大凌辱”,在这篇文章中,她披露了一些瞿秋白被害、家属后来遭遇等以往人们知之不详的细节,颇有意义。不过,她说“‘四人帮’为了改写整部党史,不顾事实,硬把我父亲打成‘叛徒’,使父亲的英魂在九泉之下遭受莫大凌辱”却不甚准确。因为,“瞿秋白冤案”的“起源”、或说认定他是“叛徒”至少是在1964年底,此时“文革”尚未开始,“四人帮”远未形成。

对于“瞿案”,“文革”后参与复查、平反工作的中纪委研究室副主任孙克悠,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所研究人员陈铁健,都有回忆文章公开发表。笔者谨以这些文章为基础,对“瞿秋白冤案”的起源与平反略作概述。由于事情重大,而且孙、陈的文章早就公开了许多珍贵的第一手史料却未引起应有的重视,故笔者将在多处直接引用这些资料,一为慎重,二为使这些珍贵史料为更多人所知。

1979年3月,《历史研究》第三期发表了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所学者陈铁健的《重评〈多余的话〉》一文,公开为瞿秋白平反。此文一出,引起轰动,因为此时虽然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不久,一些冤案开始平反、昭雪,但刘少奇案、瞿秋白案等一些“格外重大”的案件尚未平反。所以,对此文进行有人在报刊上著文“大批判”,东北一家省报,用整版刊出批瞿长文。这些“文章”,仍坚持“文革”时的“钦定”标准,口气严厉。陈要求著文反驳,却被拒绝。1979年6月,他到福建才溪参加学术讨论会,主持者执意要他在全体会上讲瞿秋白,然后对他进行事先准备好的“围攻”。

但就在被“围攻”两天之后,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所转来中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的通知,要陈铁健即日赶赴上海,与瞿秋白案复查组人员会合,参加复查工作,这时会议的“论调”突然一变。7月1日,陈赶到上海,住东湖招待所,见到中纪委瞿秋白案复查组负责人、时任中纪委研究室副主任的孙克悠,她向陈详细介绍了情况。

瞿秋白的亲人在粉碎“四人帮”后多次给中央写信要求为瞿恢复名誉。中纪委在1979年春成立了“第八组”,准备复查瞿秋白案。瞿的胞妹、此时已79岁的瞿轶群从居住地杭州写信给任中纪委第一书记的陈云,再次要求为瞿秋白恢复名誉,并要求修复“文革”中被砸的瞿母金太夫人之墓。“陈云同志于1979年5月20日对此信批示:‘耀邦同志:此信请你阅批’。同年5月22日耀邦同志在此信上批示:‘瞿秋白同志要在明年给他一个公正的评价,请现在就搞材料。此信中的要求合理解决。请陈野苹同志办’。陈野苹同志于同年5月29日对该件批示:‘请鹤寿同志阅后再转中纪委第八组’。”(孙克悠:《关于瞿秋白同志被捕就义问题复查工作的回忆片断》,瞿秋白纪念馆编:《瞿秋白研究》三,学林出版社1991年版,第292页)陈野苹时任中共中央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这样,中纪委临时机构“第八组”就于1979年6月开始瞿案复查工作。“第八组”由五人组成,先已借调了中央调查部常凡、中央党校李玲玉参加工作,中纪委则由孙和军队团政委出身的老王参加,孙读过陈铁健的《重评<多余的话>》,于是要求陈也参加。孙克悠任“第八组”组长,具体负责此案复查工作,中纪委常委曹瑛则代表中纪委常委分管此事。

6月18日,中纪委书记王鹤寿、秘书长魏文伯首次约见了瞿秋白的女儿瞿独伊,希望她相信党中央会作出正确结论。

“中纪委第八组”在上海、杭州、南京、常州开始了紧张的调查工作,与瞿的多位亲人见面访谈,访问知情者,举行座谈会……

他们了解到,瞿秋白1935年6月被国民党杀害后一直被视为烈士,所以他的家乡江苏常州从1953年开始筹建瞿秋白烈士纪念陈列展览,于1959年开始陈列展出;而后,又准备瞿秋白故居陈列展。“1964年,瞿秋白故居陈列展开始接纳内部参观。不久,江苏省委宣传部长在南京传达毛泽东对李秀成自述和瞿秋白《多余的话》的批评,瞿秋白陈列于8月停办。”(陈铁健:《导读:书生革命者的悲剧情怀》,瞿秋白:《多余的话》,贵州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27页)

原来,1962年香港自联出版社出版的司马璐写的《瞿秋白传》,书后附录《多余的话》全文。1963年,《历史研究》第4期发表了戚本禹的《评李秀成自述》,斥李秀成为叛徒。戚文刊出后,学术界和文艺界反映强烈,意见反映到国务院。在周恩来总理过问下,中共中央宣传部约集二十多位历史学家开会,讨论此文,与会者严厉批评此文歪曲历史。中宣部表示赞同与会者的观点,认为戚文在事实上站不住脚、理论上是错误的,政治上是有害的。

但是,1962年后重提“阶级斗争”的毛泽东“先后在《瞿秋白传》附录上看到瞿秋白的《多余的话》,在《历史研究》上看到戚本禹的《评李秀成自述》,并且急切地把两者与他想要解决的‘党内叛徒问题’紧密联系起来,做出异乎寻常的重大政治判断。”(上引书第23页)以下三条重要材料,说明此点。(此三条材料引自上引书第23-26页)

一,周扬1979年8月28日在万寿路住所对中纪委第八组谈话时说

戚本禹评李秀成的文章(指《李秀成自述》一文)发表当时,我不知道,没有看。有一天看戏,总理问我看过看戚的文章没有,我说还没有。总理说你要看看,过问一下。现在台湾也在反对太平天国,这么样一个历史人和物翻案,怎么也不和中宣部打个招呼?弄得阳翰笙的戏(指《李秀成之死》,写李秀成征战,太平天国灭亡)也不演了,博物馆也停了(英国送来一把剑刻有李秀成的名字,文章一发表引起全国反响,剑也收起来了)。

我看过戚文后,在中宣部召开一个会,意思是戏还要演,文章也作为学术讨论大家发表意见。范文澜、郭老、刘大年都对戚文章有不同意见。刘大年根据我的意见写一篇文章,尚未发表。文化大革命就批判刘大年、周扬为叛徒李秀成辩护……

我问陈伯达,对李秀成怎么看。他说李秀成还不是为了保他部下那些人。陈是为李辩护的。陈伯达又说,瞿秋白不是也写过一个自述吗?陈说是黄敬告他的,因为黄敬被捕后也写过这种东西。

我见到江青,向她说起黄敬说瞿秋白写过自述的事。江青说:什么自述,他(黄敬)根本就是自首分子,所以我才和他离开的。

我见到了(毛)主席时,把对李秀成有不同看法向主席汇报了,主席一言不发。

以后江青见到我,说:主席认为李秀成是“白纸黑字,铁证如山,忠王不忠(晚节不终?),不足为训”!主席关照不要告你,但我还是告你了。

我又见主席时,主席第一次对我那么生气地批评了我(他从来总是表扬我,没有批评过)。他说:范文澜、郭老,还有你,你们都为李秀成辩护。你这个人没办法,你是大地主阶级出身,本性难改……。我当时听了很难受。总理在一旁承担责任说他有错误(因为是总理要我过问的)。我说还是我的责任。这时主席也提到了瞿秋白。我问主席看《多余的话》没有,主席说:看不下去,无非是向敌人告饶,自首叛变。为什么不宣传陈玉成而宣传李秀成?为什么不宣传方志敏而宣传瞿秋白?

江青不同意罗尔纲的观点(罗认为李秀成是伪降),她会经常向主席讲的。

二,陆定一1979年4月16日在北京医院对中纪委第八组等谈话时说

三年困难时期,有一股很大的为彭德怀翻案的力量。我给总理写信说:彭德怀反对毛主席是错误的。总理告诉我,他把我的信在政治局传阅了。这时有人提出彭德怀有功,军事上行,演出《李秀成之死》是为彭德怀翻案的。我认为这是攻击主席,我应起来作战。1963年

1964年,香港的国民党杂志,又把《多余的话》登出来了。有一次在人民大会堂北京厅,有毛主席,有总理,还有我,三个人,怎么谈起的我不记得了。我向他们报告说瞿秋白的《多余的话》在香港那里又登出来了。毛主席就要看,我就拿给他了,请他看。……后来,毛主席看了以后,就对我讲,就是以后少纪念瞿秋白,多纪念方志敏……他的话是那么讲的,此外就没有多的话了。周总理想把《多余的话》的原稿找到,据我所知,没有找到。“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1966年总理派了两个人来问过我瞿秋白的事情,我就把以上情况再一次报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