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之第2章:黑白碎片(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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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城市留给我的记忆只是一堆迷惘的碎片,支离破碎,却又像那些玻璃的碎片,时不时会刺痛你,尖锐而且鲜血淋漓。
毛毛是我的初恋女友。我们是在我大三的一个春天认识的。
大三的时候我开始写了许多乐评和歌词,并被多家杂志社与唱片公司选用,可惜的是那些歌词多数被收购后就压了箱底,迄今没有一首面世。
记得我当时还参加了一届校园民谣创作大赛,有首作品获了二等奖,在后期宣传时要求我写个小小的创作文案,我当时写了一段话,其中有一句是这样的:“纵是百转千回,也终归狭路相逢,不能幸免。”当时自己写完后还颇为自得,沾沾自喜。
后来那个大赛因为资金问题,居然不了了之,草草收场,令人郁闷。
若干年后,当我听到王菲的《流年》时,忍不住当场跳了起来,甚至扬言要找林夕打官司去,那时候已经喝得醉眼迷离,但是记忆犹新。
学校由于机制原因,不给学生自己玩乐队,致使我的音乐情结一天天堆积,无处宣泄。好在老九人面宽广,穿针引线,介绍我和医学院、工学院的几个家伙认识,大家准备自己组个乐队来玩。
那是一个春天的下午,人被暖洋洋的风吹得萎靡不振却又舒服无比。初春的料峭已过,热度逐步上升,姑娘们的打扮渐渐开始清凉,赏心悦目。
我就坐在工学院的操场上等老九带一个叫皮皮的鼓手过来,远处和不远处由于春光明媚,都折射出略微有些刺眼的光芒。我等得百无聊赖,就打开老九挂在我肩膀上的书包,拿了包红塔山出来,给自己点上,慢慢地抽了起来。
抽了两口,我看到栏杆的石座上面有个暖水瓶的铝盖儿,就随手将烟灰弹在里面。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一个尖利的声音叫道:“住手!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回过头来,我看到一个漂亮姑娘,细腰长腿,T恤短裙,怒气冲冲。
我懵然无知,四处打量,确定她在冲我发火,但是觉得莫名其妙。
“这位同学,你在跟我说话么?”
“不是你能是谁?”
“我要住什么手啊,左手还是右手?”
“无聊!你抽烟的那只手!”
“这里不准抽烟?哦,你是学生会的。不对啊……”
“你少跟我贫!你怎么能乱弹烟灰呢?”
“我没有乱弹啊,我还专门把它弹到一个容器里了,你看……”说着我示范性地举起那个盛烟灰的铝瓶盖儿,晃了晃。
那姑娘快步走上来,我坐在草地上,视线仰视,觉得她的腿真是好看。可惜,好看的腿飞起一脚,将我手里的瓶盖儿踢飞了出去。
“这瓶盖儿是我的!”她踢完后还生气地把脚在地上跺了跺。
愣过神儿后,我开始愤怒。
我腾地站起来,“你怎么这么野蛮啊!”
剑拔弩张的时候,老九和一个长发卷卷的家伙走了过来,那个家伙还向野蛮姑娘打着招呼:“周萌你也在啊。”
老九奇怪地看着我们,回头跟长毛说:“皮皮,这就是东楼。”
皮皮伸手跟我握手:“你好,哥们儿!你跟周萌认识?”
我跟周萌异口同声大声说:“不认识!”
老九和皮皮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进了排练室,我忍不住开始高兴起来。我拉开蒙着键盘的布,弹了几下,觉得手生得厉害。
活动了几下,我试着弹得顺畅了,并且嘴里哼唱了起来:
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
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
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
百转千折它将我围绕
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
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
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是鬼迷了心窍也好
是前世的因缘也好
然而这一切已不再重要
如果你能够重回我怀抱
是命运的安排也好
是你存心的捉弄也好
然而这一切也不再重要
我愿意随你到天涯海角
虽然岁月总是匆匆地催人老
虽然情爱总是让人烦恼
虽然未来如何不能知道
现在说再见会不会太早    我没有看到,有双眼睛在静静地注视着我,开始变得柔和,变得湿润。    14    从那次以后,我们的乐队正式成立,我担任键盘手、主创并兼任第二主唱。    从皮皮的口中我知道了周萌是他们学校的校花,而且家中背景雄浑,我记得当时颇为刻薄地说,这么牛叉,来这里读工学院?皮皮表示这也是她们的疑问,只是无解。    说实话,周萌的确美丽动人,可惜,我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仗着自己漂亮或是家中有钱有势就盛气凌人,优越感十足的女孩子,比如说倪曼就是一例。    有趣的是,周萌居然是这个乐队的忠实听众,时不时跑过来看我们排练,与皮皮老九混得极熟,反而我们之间,永远都是水火不容,一见面就互相攻击,谁也不肯让谁。有几次我还把她给气哭了鼻子,时间久了,如果没有她过来跟我抬杠,我还会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一个酷暑的午后,我们一堆人禁不住天气的折磨,决定停止排练,出去看电影打发时间。于是乎,浩浩荡荡一行十多人集体向电影院迈进。    到了电影院门口,多数人都涌向西片的窗口,我却一个人站在港片的窗口琢磨着有什么电影可以看,我记得当时在放映陈可辛的作品展,包括《金枝玉叶》、《风尘三侠》、《甜蜜蜜》几部片子,于是我决定单独行动,自己去看。    我拿出钱准备买票的时候,听到周萌在我背后说,能不能买多一张票?    我回头有点诧异地看看她,她居然破天荒地站在那里,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忍不住还是刻薄了一句,看港片,你不嫌俗啊?    周萌摇摇头,认真的说,我很喜欢陈可辛。    我没再说话,买了两张票,一同入场。    电影果然没有让我失望,《风尘三侠》是我看过的,而另外两部则是新片。放完之后,老板心情极好地加送了一部李志毅导演的《流氓医生》给我们看,在场的人都热烈鼓掌,为老板的善解人意,也为梁朝伟精湛的演技。可惜放到一半,停电了。    漆黑一片中,谁都不愿离场,都想等候电影的结局。这等情况下,我和周萌显得有些尴尬,于是便探讨起电影,意图打破冷场。    我记得我们聊起了UFO,也就是电影人制作公司。这家公司大约成立于90年代初,几位老板曾志伟、奚仲文、陈可辛等都是在香港电影圈摸爬滚打多年的优秀电影制作者。    最后我们把话题聚焦在UFO出品的一个电影系列《记得香蕉成熟时》。记得我还一不小心把“香蕉”说成了“蜜桃”,好在电影院里漆黑一片,看不到我的脸红。    这是一部堪称中国版的《成长的烦恼》,甚至若干年后在我看到《美国派》大行其道的时候,更加怀念这部电影。    说起成长,说起家庭,勾起了周萌的很多话题。原来她父母真的是上海的要员,家里的确是背景雄浑。可是周萌说,她一点也不快乐。喜欢她的人很多,但不是喜欢她的美貌就是喜欢她的家庭,抑或是两者都喜欢。所以,她当初坚决不考上海的学校,往北京去。但是在考北大的时候以八分之差落榜,但是这个傻瓜不要家里走动关系,任凭自由分配,到了这所工学院。家里四个哥哥,她是最小的女儿,自然是宠爱有加,不会强迫她做什么。我想她的父母也会认为大学无所谓,以他们家的条件,还可以分分钟出国深造。    说到后来,她居然忍不住哭了起来,当时黑暗,她又哭得伤心,我自然而然就伸手揽她过来,借个肩膀给她依靠,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令我心猿意马。    电影终究没能放下去,我们起身离开。我们似乎突然找到了共同的话题,滔滔不绝。就这样,我们走走停停,一路回到了工学院时,已经是深夜1点钟。十八站路,现在想起来,依然触目惊心。    在她们的宿舍门口,我们对视了很久。    最后,我吻了她。    月光下的城,城下的灯,灯下的人在等    人群里的风,风里的歌,歌里的岁月声    谁不知不觉叹息,叹那不知不觉年纪    谁还倾听一叶知秋的美丽    早晨你来过留下过弥漫过樱花香    窗被打开过门开过人问我怎么说    你曾唱一样月光
曾陪我为落叶悲伤
曾在落满雪的窗前画我的模样
那些飘满雪的冬天
那个不带伞的少年
那句被门挡住的誓言
那串被雪覆盖的再见
15
那夜,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已是很晚。想不到老九还在等着我,我刚躺到自己的床上就被吓了一跳。黑暗中,老九笑眯眯的眼睛居然炯炯有神。
我骂了一句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们俩蹑手蹑脚走了出去,老九还不忘记从自己的床头柜上拿起自己的红塔山和打火机。
我们走到走廊尽头的乒乓球室,打开窗户,坐在乒乓球案子上抽烟。由于心情激动,我也忍不住陪着老九抽了好几根烟。
老九笑眯眯地说,你们下午去哪里了?
我装作不在意,当然是去看电影,靠!
老九板着脸,去看电影干吗甩掉大队伍?
我连说无辜,说明并非早有企图。老九在我赌咒发誓之后终于相信,但是他点了根烟后用力吸了两口,“东楼,周萌可是早就开始瞄你了。早就通过皮皮在我这里打听了你很多事情。”
“不可能,你看她什么时候不跟我戗着茬儿说话?”
“人家女孩子有自尊心的嘛,尤其周萌这样的。话说回来了,你算是搭上顺风大船了,今后乘风破浪,一马平川,可别忘了弟兄们,嘿嘿!”
“靠!”我用力捶了他一拳。
老九忽然若有所思:“东楼,我算是想明白了。你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我警惕地看着他。
果然,老九绷不住笑了:“怪不得你坚决拒绝倪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啊!”
老九自然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为人,我自然也不会介意。但是想不到,就是兄弟之间的一句笑谈,后来在整个校园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跟周萌好了之后,再也没有红过脸,吵过架,基本上来说,她尽其所有可能迁就了我的臭脾气。当然,我也时时照顾着她极度敏感的自尊心。就这样,一直到了毕业前夕。
上海的女孩子总有许多不知所以的优越感,更何况是周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终于在毕业前的一个星期,我们吵架了,然后分手。
周萌的乳名叫做毛毛,我们好了之后我一直这么称呼她,可是我们最后一次说话,我却称呼她的大名,郑重其事:“周萌,我们完蛋了!”
毛毛散落了一地的长发,手里的剪刀,和她声嘶力竭的“萧东楼,你滚出去!”像碎片一样在我脑中闪现,支离破碎,言犹在耳。
赶上毕业前的散伙酒天天不断,我每天都逢邀必到,天天喝得烂醉。只有老九和李响知道个中原委,又无从劝起,之后在我喝醉的时候轮流照顾我。
毕业的前一晚,我跟老九几个人在毕业晚宴结束后来到校外的酒吧单独喝酒,却意外地碰到了毛毛和她的几个室友,还有一个男生。我知道那家伙追了毛毛很久。
我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却一阵阵地揪着痛。老九瞅着那男生不顺眼,终于借故发作,动起手来。老九在一片混乱中揪住那个男生,挥拳欲打时,毛毛奋不顾身地挡在他面前。
我心里一阵气苦,顿觉心灰意懒,拉住老九走了出去,一边往外走,一边不争气地泪流满面。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毛毛。
飞机遇上了气流,不断颠簸。
我从钱夹的里层翻出一张有点发黄的照片,上面我和老九、李响勾肩搭背,傻乎乎地灿烂着。毛毛站在我身后微笑着。我禁不住眼睛湿润起来。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照片上的毛毛逐渐模糊,让我几乎看不清她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