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党为何不准清廷实行立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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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史新知锐评论 2009-11-25 11:44:59 阅读4561 评论21   字号:大中小
革命党为何不准清廷实行立宪?
文@金满楼
1904年,也就是甲午中日之战的十年后,曾经硝烟四起的辽东大地上再次爆发战争,这就是历史上的日俄战争。令人心酸的是,当日俄两个强盗在中国的国土上大打出手时,而主人却只能无奈又颇为无耻的挂起免战牌,宣布在这一场令国人蒙受耻辱的战争里“严守中立”。无论谁是这个战争中的赢家,清廷这种夹起尾巴做人的鸵鸟政策都将令后人感到羞愧。
出人意料的是,这场战争却为清廷突破当时新政的瓶颈提供了契机。国人在亲眼目睹了这小小的岛国日本竟然将老牌的沙俄帝国打翻在地,这个令人惊诧的结果,不免让国人又想起了十年前的甲午之役。一向被中国人看不起的东洋小鬼子,究竟是从哪里获得的力量呢?假如说在甲午战争中日本战胜中国是“以国运相搏”、还有点运气成分的话,这次日本击败强大的沙俄,算是让国人彻底无语,并且心服口服了。
长期积压的危亡意识和变革要求,终于在这场令人蒙羞的战争后得到了宣泄的机会。战争刚一结束,当时素有清议之名的《大公报》便立刻发文称:“日立宪国也,俄专制国也,专制国与立宪国战,立宪国无不胜,专制国无不败。”
作为一个合理的解释,日本对俄国的胜利很快被当时的人归结为立宪政体对专制政体的胜利。在《大公报》的带动下,国内报刊的舆论情绪极度高涨,他们利用自己的渠道大力宣传立宪胜于专制,“20世纪举全地球中,万无可以复容专制政体存在之余地”,立宪自由主义乃大势所趋,所向无敌,如果“顽然不知变计者,唯有归于劣败淘汰之数也。”
据当时的《东方杂志》称,当时人人谈立宪,“上自勋戚大臣,下逮校舍学子,靡不曰立宪立宪,一唱百和,异口同声”。这种万民交议的气氛也影响了朝中的大员们,如袁世凯、张之洞、周馥等人便在舆论的推动下向朝廷上书,请求实行立宪政体。就连当时的驻外大使们也纷纷奏请清政府仿效“英、德、日本之制”,“定为立宪政体之国”。在这些上书中,提出了一个相对可行的建议,那就是派遣官员出国考察其他国家宪政,为中国的立宪做准备。
群情激昂之下,慈禧太后难免也有些动心。1905年7月16日,清廷下发了一道谕旨:“方今时局艰难,百端待理。朝廷屡下明诏,力图变法,锐意振兴。数年以来,规模虽具而实效未彰。总由承办人员向无讲求,未能洞达原委。似此因循敷衍,何由起衰弱而救颠危。兹特简载泽、戴鸿慈、徐世昌、端方等,随带人员,分赴东西洋各国考求一切政治,以期择善而从。嗣后再行选派,分班前往。其各随事诹询,悉心体察,用备甄采,毋负委任。所有各员经费如何拨给,著外务部、户部议奏”。
清廷宣布派遣官员出访日本及欧美等国家进行政治考察的表态,立刻成为当时的重磅新闻,让国人兴奋莫名。就在第二天,当时的主要报纸都在显要位置刊登了这道简派大臣出洋考察政治的上谕全文。不仅如此,各报刊还纷纷组织人手针对“考察政治”一事做连续的专题报道和评论。对于这次大臣的出洋,舆论和民众更是翘首以盼,寄予厚望。
对于出国考察的官员名单,清廷也颇费了一番脑筋。最终确定下来的五位官员,分别为宗室镇国公载泽、户部左侍郎戴鸿慈、兵部侍郎徐世昌、湖南巡抚端方和商部右丞绍英。这五人的身份和官职不一,有皇室成员,有地方大员;有负责财政的,有负责军事的。当时舆论评价说,载泽乃“宗室贵胄,留心时事,素号开通”;戴鸿慈“久历部寺,颇讲新政”,“深知立宪可以救国,在京竭力运动”;端方则“奋发有为,于内政外交尤有心得”。
出发之前,慈禧太后还特意召见了端方,让他带上些宫廷御用点心路上充饥。慈禧太后很有诚意的问端方:“如今新政都已经实行了几年,你看还有什么该办,但还没有办的?”端方说:“尚未立宪。”慈禧太后问:“立宪有什么好处?”端方说:“立宪后,皇位置则可以世袭罔替。”慈禧太后听后便让他细细说来,端方遵旨讲述,大概讲了半个多小时,慈禧太后听后,若有所思。
除了考察大臣的人选问题外,出洋经费的筹措也是件难办之事。按说堂堂一个大清帝国,这点小银子算不了什么,但当时的庚子赔款让清廷的财政很是喘不过气来;再者,由于大臣出洋考察是临时派遣,当时又无预算制度,所以经费得由地方上来筹措。于是,户部与外务部联合向当时的各省总督巡抚发电求助。没想到的是,一向对交银子推三阻四的各省督抚们这次表现却异常的积极,直隶、湖北和江苏各认十万两出使经费,就连新疆这样的边远穷省都认筹了一万两。两个月后,各省便总共筹集了考察团的预算费用八十余万两银子。事后结算,戴端团花了约38万两,载泽团花了33万两,主要用于成员的工资补贴,旅馆费用,电报通讯费,服装费,礼品费用和买书和翻译等费用。
按照最初的计划,考察团在五位大臣的率领下,兵分两路,一路由载泽、戴鸿慈和绍英带队,前往俄美意奥等国,重点考察宪政;另一路则由徐世昌和端方率领,前往英法德等国,多带懂西文的随员,主要是面上的考察。正当考察团准备妥当预备出发的时候,却又发生了一件意外之事。
1905年9月24日,正阳门车站热闹非凡,到处彩旗飞舞,锣鼓喧天,为五大臣特意准备的列车早已准备妥当。在亲朋好友和朝中官员的簇拥下,五位考察大臣频频作揖,一行人准点来到京城外正阳门车站。在一片喧嚣声中,五位大臣登上火车,载泽、徐世昌、绍英三位大臣坐在前面车厢,戴鸿慈和端方则坐在后面的车厢里面。正当他们和那些送行的人挥手致意的时候,火车开始慢慢启动,准备驶离正阳门车站。
就在此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当时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将尚未完全启动的火车震得左右乱摆,随后一团浓烟和烈焰从车厢中冲出,一颗炸弹爆炸了!顿时,车站送行的人乱成一团,一个个都惊慌得四处奔走。在众人惊魂未定的时候,车站巡警匆忙赶来,他们登上车厢后发现五大臣中除了绍英伤势较重,载泽、徐世昌略受轻伤外,戴鸿慈和端方由于坐在后面的车厢中,故而毫发无损,安然躲过一劫。据戴鸿慈后来在《出使九国日记》中的记载,载泽“眉际破损,馀有小伤”,绍英“受伤五处,较重,幸非要害”;徐世昌“亦略受火灼,均幸安全”。绍英原本不是考察大臣之选,后来清廷考虑到载泽年少,所以加派绍英同行,不料还没出行就遭此大祸!
后来查明,这是一次精心策划好的暗杀活动。巡警在车厢的中部发现一具尸体,一身皂隶的装扮,尸体上有个名片,上书“吴樾”二字,由于此人距离炸弹最近,当场便被炸身亡。吴樾,字孟侠,安徽桐城人。他原本也是个寒窗苦读的士子,但在目睹了清朝在甲午之役、庚子之役乃至日俄战争中的一败涂地之后,吴樾终于由一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变成了积极排满的革命者。吴樾当时深受暗杀思潮的影响,在他看来,“排满之道有二:一曰暗杀,一曰革命。暗杀为因,革命为果。暗杀虽个人而可为,革命非群力即不效。今日之时代,非革命之时代,实暗杀之时代也”(吴樾:《暗杀时代》)。对清廷的新政,吴樾一向是嗤之以鼻的,他认为这不过是清廷苟延残喘的一种手段罢了。这时,正好清廷大张旗鼓的选派五大臣出洋考察,吴樾便决定要利用这次大好机会,给清廷一个狠狠的打击。
开车前,吴樾改换了皂隶的衣服并趁着送行的混乱当口悄悄地摸上了火车,他此行抱着玉石俱焚的个人牺牲目的,只希望能将这五位大臣一并炸死。然而事情并没有象吴樾想象的那样顺利,正当他准备投弹的时候,由于火车启动,车厢和机车挂钩接合导致车身发生猛然震动。当时的火车当然达不到现在列车的稳定要求,但更要命的是,吴樾自己造的炸弹更加不稳定。结果车厢一震动,吴樾还没来得及向大臣们投弹,炸弹便“轰”的一声被引爆了。这次爆炸,当场炸死三人,吴樾即为其中之一。
慈禧太后闻讯后,急忙召见了受伤的大臣们,大加抚慰。接见时,老太后面对大臣,也不免凄然泪下,谓如今世事之艰难。而正阳门车站刺杀事件发生后,仇满排满之风日盛,京城中也是谣言四起,人心惶惶,说革命党人即将在城中造反,炸弹已经运进城中,即将进攻紫禁城云云。谣言之下,满人被吓得一惊一咋的,满族亲贵们的王公官邸特别是万寿山附近的都纷纷加强了戒备,大臣们出门也是时刻提防,免得有人向轿中扔炸弹。
在恐慌气氛下,就连慈禧太后都有点慌了手脚。据说清朝宫中挖有地道可以通往外面,里面有室有户,有床有凳,有椅有灯,如遇到紧急情况,皇帝往往带领众多嫔妃和皇子躲进地道。地道外面则有一个最忠实的太监,给里面的人报打拿(满语“平安”的意思)。吴樾炸弹事件后的几天里,慈禧太后也不时的带着光绪帝和后妃躲进地道中,俨然已是惊弓之鸟矣。
不过,当时的主流报刊舆对这次暗杀事件评价不高。相反,他们大都认为五大臣出洋考察是为立宪作预备,事关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命运,凡稍具爱国心者应郑重其事以祝其行,因而对吴樾的暗杀恐怖活动一般都持谴责态度。不仅如此,舆论还深恐这次炸弹事件会影响到大臣出洋考察,进而影响到宪政的实施,于是他们纷纷在报纸上撰文敦促清廷要不畏艰难,奋勇前行。民间对于出洋考察大臣挨炸一事也大都表示同情,他们纷纷发来慰问电,如上海复旦、南洋等三十二所学校就联合发了慰问电。
出了这个事情后,清廷主张缓行出洋考察。地方上听到这个消息大为不满,纷纷致电清廷,强调“当此更宜考求各国政治,实行变法立宪,不可为之阻止”。考察大臣之一的端方态度更为积极,他上奏朝廷说各国均有来电,对中国考察团表示欢迎已做了妥善的接待安排,如果我们因为一颗炸弹就取消出洋考察的话,恐怕会被外人笑话。而当时的考察大臣中,由于绍英受伤较重,仍在床上养伤。当时有人讥讽绍英,说他借口养伤,其实是害怕不敢去了。绍英听后非常气愤,说:“如果我死而宪法立,则死而荣生,死我何惜。各国立宪,莫不流血,然后才有和平”,于是他也上奏请求继续派大臣出洋考察。
而在这时,战败的俄国也宣布要推行宪政。1905年10月,沙皇尼古拉二世颁布《十月宣言》,承认人民有言论、出版、结社、集会、信仰、人身自由和参政的权利,并开始着手实行政治改革。当时驻俄大臣胡惟德及时的将此一情况通报清廷说:“俄国现已公布立宪……亟宜立定宪法,上下一心,讲求自立之策,以防各国侵害。” 俄国公布立宪这事对国人震动很大,也令国人更加的焦灼,唯恐落在俄国人的后面。
光绪和慈禧太后得此消息后,态度又发生转变,随后便召见载泽,询问何时可以再次出洋。几天后,报纸上便登载新闻说载泽伤愈,并已向光绪销假请安。10月底,光绪和慈禧太后再次召见军机大臣,表明考察政治是当务之急,务必饬令各考察大臣速即前往,不可任意延误。
而此时的俄国人脚步更快。11月2日,俄皇宣布立宪。11月6日,沙皇又下诏释放所有政治犯。唯恐落在他人之后的清廷也急起直追,于11月18日谕令政务处先筹定宪法大纲, 11月25日又设立了考察政治馆,作为领导立宪改革的专门机构,从事各国宪政的研究,并向朝廷提供宪政改革方面的建议。
可惜的是,虽然设立了考察政治馆,但国人当时对宪政几乎一无所知,没有考察,何来的考察政治馆?于是在当年12月,清廷决定再次派遣大臣出国考察宪政。由于绍英受伤未愈、徐世昌另有任用,后来由山东布政使尚其亨和顺天府丞李盛铎二人替换。这次出行和上次的计划一样,仍旧是分两路进行考察。
为了防止再次发生炸弹袭击事件,第二次大臣出洋考察决定分批出发,低调出行。1905年12月7日,迎着凛冽的寒风,端方和戴鸿慈带领首批考察团(后称端戴团)进入正阳门火车站。鉴于上次的教训,“车站稽查严密,外人不得阑入”。为了保护考察团人员的安全,当时车站采取了极为严密的保护措施,巡警们也在车站外来回巡逻,闲杂人等不得进入车站内。
中午时分,首批考察团的成员都已到齐,当时也不像第一次有大量的人前来送行,整个登车过程都在静悄悄的气氛中进行。不过,令他们放心的是,从北京到天津倒也没出什么乱子。到了天津后,考察团又转到秦皇岛,由从德国购买回来的“海圻”号军舰护送前往上海。数日后,“海圻”号便到了上海的吴淞口,考察团在此稍做休息,人员也有所增加,最后计有正式团员33人,各省选派考察人员4人,赴美留学生11人(一说8人),听差2人,杂役4人(因为辫子的缘故,考察团还特意带了一名剃头匠,也算是天朝的特色)。
1905年12月19日下午2时,在众多国民的殷殷期望中,戴端团的几十名考察人员登上美国太平洋邮船公司的巨型邮轮“西伯利亚”号(S.S.Siberia)。随着邮轮汽笛的拉响,“西伯利亚”号收锚启航,缓缓驶离上海,向日本驶去。几经周折的出洋考察团终于算是正式离开国门,出发了。
12月11日,由载泽、李盛铎和尚其亨率领的第二批考察团(后称载泽团)也从北京低调出发,同样前往上海搭乘外国邮轮出洋。在上海,载泽团也会合了各省选派随团出洋考察者6人以及留学生若干人。1906年1月14日,一行人搭乘法国轮船公司的“克利刀连”号扬帆启程。
考察团没有想到的是,国外舆论对清廷派出考察团一事的反应十分热烈。早在五大臣出洋之前,外国的一些报纸便登载了大清帝国将要派出考察团的消息,英国的《泰晤士报》还在1905年的9月3日和4日,连续发表评论《论中国之前途》,对中国的新政改革和选派大臣出洋考察进行了很高的评价。
五大臣正式起航后,1906年2月12日,《泰晤士报》发表了一篇题为《中国人的中国》的文章。作者布兰德满怀热情地评论道:“人民正奔走呼号要求改革,而改革是一定会到来的……今天的北京已经不是几年前你所知道的北京了。中国能够不激起任何骚动便废除了建立那么久的科举制度,中国就能实现无论多么激烈的变革。”
2月25日,德国著名的汉学鼻祖福郎克在《科隆日报》上发表了一篇名叫《中国访问团学习外国的国家管理》的文章。在文章里,福郎克写道:“来自纽约的消息:一个中国访问团为了学习外国的国家管理,已于2月15日离开纽约向汉堡驶来。”为此,他还兴致勃勃的全文翻译了光绪派大臣赴东西洋考察政治的上谕,并介绍了考察大臣的情况。在文章中,福郎克不无乐观的说,大清考察团此次出洋,是为了学习日本和欧美各国的政治制度和经济体系,这将有极大的可能把西方的宪法和制度移植到中国去。
从强迫外国使节叩头到主动向外国学习,大清帝国经历了一个尴尬而艰难的转身。尽管最开始的时候,五大臣出师不利,未出国门先挨炸,但毕竟勇敢的迈出了第一步。话说回来,中国的事情,即便是好事,有时候确实不好办哪。
选自金满楼之新书《这才是晚清:帝国崩溃的三十二个细节》(三峡出版社09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