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动你的神经末梢:纹枰江湖(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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纹枰江湖(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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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动你的神经末梢] 于 2002-8-9 18:34:56 加贴在 物质生活 ↑
最早的记忆是1岁多时从天井斜射进来的阳光,大门有三个台阶,门前有条小河。多年前的一个下午,就在这条河边的一场成年人赌博中,一只细小的胳膊从人缝中伸出,“啪”得拍出一块大洋。赌博是我们家族的传统,少年时的父亲偷了爷爷的钱,下注之“大”吓坏了一圈成年人。他还发现了一种叫“叠罗汉”的方法,可以在猜单双中稳赢不赔。
对父亲的赌性的继承,决定了我爱好围棋。我曾在一个阴冷的季节去中国棋院下棋,来彩的,而且带翻。起始赌注不大,10块钱。下到半路,对手问,降不?我说不,于是赌注翻番。接着我又反劝降,他也不,再翻番。到了接近终盘的时候,已经翻到了几百块。同去的同学直摇我的肩膀,好在我最终赢了。
围棋过程中的沧海桑田为最终的胜负赋予了强烈的戏剧色彩,尤以日本古代棋争为甚。如那次有名的“松平家的棋会”上的吐血之局:十二世本因坊丈和同十一世井上因硕争夺名人棋所,结果丈和获胜成了名人。极为恼火的因硕为了把丈和拉下来,等待着时机。在朝臣松平周防守主办的棋会上,因硕让其弟子赤星因彻与丈和对局。然而,丈和势不可挡的铁腕毫不留情地打击着因彻。第四日弈到第 246手时因彻一败涂地,吐血身亡。
这种残酷的气息可以在《兄弟连》等战争片里感受到。决斗、死亡、命运积聚瞬间的赌注,给人以强烈的诱惑。
面对不可知的未来。围棋的变化有足够的空间来满足人们的赌徒般的好奇心。存在的是合理的,人们不可能对存在的可能无动于衷。而未知的未来则能够容纳无限多可能,人们值得为此冒险。
有人想知道为什么智慧动物所拥有的好奇心,为什么如此迫切地想要了解这个广袤世界的秘密和事物的本性。他们将这种好奇心变成各种各样的问题:如何解释梦和知悉未来。在我看来,当前方的一切存在多种可能的时候,我们的生活何尝不是一场赌博呢?这种欲望和乐趣一如我面对空棋盘的时候的快感。正所谓:无一物中无尽藏,有花有月有楼台。
科学家们认为,机遇和随机性在我们认识事物的本性时,起着核心的作用,我们一面试图将周围的世界理想化,而混沌则限制我们在这个世界的演变中所施以的智力控制。对机遇的正确估计以及可预见性对于人类是多么重要。
这是一场人世间的游戏。如弥尔顿的《失乐园》中说:“混沌”坐着当裁判,判出更多的混乱,他就靠混乱来掌权。然后,一切都由一个高级的裁判“机会”来总管。
这一点和小猫喜欢追逐自己的尾巴没什么区别。爱因斯坦曾经说关于宇宙的最不可理解的事是它是可以理解的,这是一个有争论的说法。而法国数学家庞加莱的基本观点是,长期不可预测性调和了机遇和确定性。----被我们忽略了的非常微小的原因决定了我们不能忽略的客观的结果,而事后我们说这个结果归因于机遇。
那次赌局几个月后,我在宿舍睡午觉,突然醒了,坐起来,想了几分钟,对身边的人说:我要去趟广州。后来我留在了这个城市。为什么?它有我需要的混沌,有我自以为是的显示浑水摸鱼技巧的复杂局面。之前我曾经试图呆在北京,可是,我找不到足够的距离和空间。我的剑很锋利,但也很脆弱。我需要一场合适的赌博,好让我通过控制那些非常微小的筹码来赢得那难以操控的未来。
莱布尼兹说,我们的世界是所有可能的世界中最好的,这是个广泛适用的好借口。爱森斯坦认为:(电影蒙太奇)这种质就在于,把无论两个什么镜头对列在一起,它们就必然会联结成一种从这个对列中作为新的质而产生出来的新的表象。
在此背后,是人们对自己命运不可理喻的影响性。“如果给一个复杂系统施加一个简单的全局条件,那么满足这一条件的系统构形通常具有一组可以惟一表征这些构形的概然性特征。” 你无法伪装你自己。性天澄澈,即饥餐渴饮,无非康济身心;心地沉迷,纵谈禅演偈,总是拨弄精魂。生活是偶然的,蒙太奇般的命运却是必然的。这方面,我是个天性论者。
偶然性的魅力以及诱惑令我们的赌注可以持续下去。棋盘足够大,某个局部战役的受挫未必导致败局,你可以从其它地方挽回。也许50手以后,你曾经抛弃的残子突然变成了妙手。
就象电影的吸引力,在于我们可以从旁观者的角度观赏未知事件的进程,其中,我们的乐趣可能是悬念、可能是视觉与听觉的质感,可能是节奏感,以及情节对我们想象力的嘲笑与讽刺。
我必须承认在生活中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逃避。当我的赌注越大的时候,我也就逃得越远。如果说“机遇”和“时光流逝”是我们理解这个世界的两个基本方面,那么追逐机遇也许就是我们对岁月流逝的恐惧。这也许是我们喜欢恐怖片的内因吧。
《烂柯诗》云:仙界一日内,人间万岁穷。双棋未遍局,万物已成空。樵客返归路,斧柯烂成风。唯余石桥在,犹自凌丹红。神仙下棋也许是件可笑的事情,他们对未来是可以预知的,于是他们便丧失了围棋最基本的乐趣,那么他们争棋难道和法力的较量有关吗?时光对他们而言是零成本的,当几度夕阳红对他们无关紧要的时候,他们还能感受到那青山依旧在的沧桑吗?
莎士比亚说,思想是生命的奴隶,生命是时间的玩偶。而玩偶任何时候都是符合反作用力原理的。于是时间同时也是我们的玩偶。选择时间就是挽救时间,我们妄图通过改变或者扭曲时间来获取新鲜的体验。比如迪厅里被加速了的快乐与感受,比如在找寻往昔梦中人在现实中附着体时错乱的快感复苏。
时光有权抛弃我们,而我们也有权欺骗时光,即使我们没有时光机器。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们对美好的追求都是基于对机遇的正确估计以及可预见性,然而我们最美好的回忆都源自一切都不可知的混沌岁月。难道在这个空无一物的宇宙里,时光与机遇在串通一气捉弄我们在镣铐下舞蹈的生命吗?
天才们说:“诗人的眼睛那神奇狂放的一转,从天上看到地下,从地下转回天上;幻想生成的未知的事物,在诗人的笔底显出了模样,空空如也的它们也获得了名字和地方。”
天才们又说:“我们不应该停止探索,我们一切探索的目的,都是回到我们出发的地方,然后第一次将它认识。”
天才们还说:“到达无尽的无知的人有福了。”
这是一次有关得失与目的地的终极问题的纠缠,我们不该去掺和。这个世界还有些属于我们的善良答案。你的边界越宽广,你的未知世界也就越无垠。你甚至会遭遇F.克里克那样的难题,他选择了视觉的神经生物学作为突破口,大胆探索人类存在的一些最基本问题:我们有自由意志吗?灵魂真的存在吗?抑或我们只不过是一堆神经元的复杂集合?
当我们的智能捉襟见肘的时候,便会陷入滑稽的境地。就象马克.吐温说的,倒不是因为你不了解的东西对你造成了伤害,而是你了解的东西实际并非如此。
让我们回到最初的境地吧。那时,“我只对你充满幻想”,我们要的是简单感官体验,和我们出发时的稚嫩触觉。人类被如此设计的最完美之处,正象普鲁斯特叙述的那样:
“虽然翅膀,以及另一种呼吸工具,能使我们穿越茫茫宇宙,却对我们毫无用处。因为假使我们飞抵火星和金星,却保留着同样的感官,那么这些感官会给我们将要看到的事物覆盖上和地球上的事物同样的面貌。惟一的真正的旅行,惟一的使人重返青春的沐浴,不是去观赏新的景物,而是拥有不同的眼光,而是用另外一个人眼睛。。。来观察宇宙。。。和他们在一起,我们得以在宇宙星际真正展翅翱翔。”
这是未可知的人对我们的诱惑吗?对人的好奇是人的最大的好奇,然而,这种视觉转换却对距离和技巧有着高难度的要求,一旦真正到了那个地方和那个角度,那一切神秘会突然消逝吗?包括那造化无穷的躯体和不可琢磨的思维,包括那因为性别差异以及时空距离所造就的深谷般的魅惑。二傻子说,女人是人类的感官,具有感官的全部盲目性和原始性。只要她们不是自卑地一心要克服自己的“弱点”,她们就能成为抵抗这个世界贫乏化的力量。她们会吗?
在逃避、或者是下注的间隙,我是多么希望我爱的人如卡尔.维诺笔下的童话里的人物丹佩里诺那般歌唱:
“我来时是少女,我去时是少女
权杖与王冠尽被我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