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志：“平江虎”真相再调查(南方都市报 2008-3-27)

不倒的“周老虎”令他看到商机：“平江虎”真相再调查
2008-03-27 11:34:49  来源: 南方都市报  作者: 龙志
“平江虎”事件立案调查4责任人
3月20日，湖南平江电视台记者吴华自称在石牛寨自然风景区发现了老虎，并拍下了近20秒的录像画面。消息一出，引来了各方专家和媒体质疑，湖南还拨出10万元经费用于调查录像。24日，湖南省林业厅公布调查结果：平江疑似华南虎录像系造假。
联合调查组查明，2008年2月，盛建华向田共兵提出从长沙石燕湖公园运虎至石牛寨风景区拍摄影像资料进行商业炒作的想法，田共兵表示默认，并介绍平江电视台记者吴华与其认识。
默许＋牵线：县旅游局长田共兵
知情人透露，邀请吴华去拍景区宣传片的平江县旅游局局长田共兵曾担任过景区所在地大坪乡的党委书记。
录像拍摄者：平江电视台记者吴华
今年30多岁，原是平江县电视台在编记者。曾停薪留职去深圳，年初回到原单位。
幕后总策划：石牛寨老板盛建华
曾在衡阳市当检察官，后来又升调湖南省检察院，有广泛的官场人脉。后下海经商，成为湖南风景区投资的巨头之一。
协助实施者：石牛寨总经理艾红光

图：2007年3月12日，石燕湖旅游管理公司董事长盛建华(左一)向前来视察的县委书记彭先政等领导汇报石牛寨景区建设情况。
●知情人揭秘录像诞生前后的内幕，称实际策划者另有其人
●事件卷入者逐步升级，记者调查与调查组公布情况部分有出入
［策划高手］
不倒的“周老虎”令他看到商机
当全国人民都盯着“周老虎”的年画和“艳照门”的裸照时，49岁的平江县石牛寨旅游开发有限公司投资商盛建华从中看到了商机。“最主要的是这两起事件的当事人都没有受到处罚”，他身边的一名人士告诉记者。
身高1.75米的盛建华属于健康型成功男人，出生于湖南衡阳农村，“文革”后考入中国政法大学，后又在本校攻读研究生。毕业后在衡阳市当检察官，后来又升调湖南省检察院，有广泛的官场人脉。“上世纪90年代，盛弃官从商，做过贸易和房地产生意，捞到了第一桶金，之后投资开发风景区。”这名人士告诉记者。
盛建华投资开发的景区包括了石燕湖公园、浏阳古风洞，以及2006年年底平江县旅游局招商引资的石牛寨。
盛建华经营风景区的重头戏是策划，他有个良好的策划团队，“他自己本身就是个策划天才，他懂法律，可以说是这方面的专家，尤其策划行业，在他投资的三个风景区，所有的策划大多出自他的手”，石牛寨景区一名职员说。
在盛建华的策划团队中，最受器重的是石燕湖生态风景区企划部主任谭军。“盛对谭有知遇之恩，盛对下属比较民主，员工可以充分发挥才能。”石燕湖内部的拓展培训显示，其貌不扬、毕业于名牌大学中文系的谭军属于“创新型”，“经常天马行空地去做些东西，吸引人参加，并在媒体上反映出来。”
2007年岁末，谭军曾策划在盛建华投资的浏阳古风洞搞一个“虎宝宝丢失”，把石燕湖景区动物园的小老虎找来，策划小老虎突然失踪，让媒体报道，让游客参加寻找，但该计划却由于种种原因而搁浅。
谭成功的策划是今年三八妇女季在石燕湖风景区搞的“背媳妇赢金子”大赛，“很多人参加，还上了报纸头版头条和电视”，而景区付出的代价是用几百块钱买了一个金戒指奖给头等奖获得者，二三等奖获得者都得到了景区的优惠券。另外一个“成功”案例是“石燕湖景区出生了‘狮虎兽’”，“还上了央视，谭军在电视画面里还是兽医！”
2007年，在石牛寨风景区举办的第二届全国鸟人飞行大赛也是出自谭军之手。
［点子出炉］
欠债380万想到借虎炒作
平江石牛寨本是一个景观一般的风景区，景区范围内沙化严重，由湖南省人大某年组织的三湘环保行活动曾经带着媒体到达这里，相关专家看了后，曾将其称为“湖南沙化最严重的地区之一”。如此一来，石牛寨的招商成了问题。2006年农历新年之前，平江县旅游局曾花钱广邀省内媒体报道，这一次报道马戏团虎的媒体几乎都参与了那次造势，由此，找到了现在的长沙市石燕湖景区的投资商。
据记者了解，盛建华开发的石牛寨景区至今仍没盈利，尚在完善阶段，其内部职员说，“刚开始资金比较充足，但到后来就吃紧了，他个人投入了1500万元，再加上外债，投入了差不多2000万元，去年欠债是380万元。”
“周老虎”和“艳照门”的风起云涌，给盛建华提了个醒。“大年初九一上班，‘艳照门’事件当时闹得比较厉害，盛就说这个事情有意思，”该名内部人士透露，“年初上班，各个部门要求递交计划，谭军就想到了用华南虎炒作石牛寨。”
谭军是平江县长寿镇人，该镇距离石牛寨约40公里。据介绍，谭的华南虎计划来自古风洞风景区，当地政府规划出了占地面积约100平方公里的华南虎放养基地，谭军开始打华南虎招牌，“做了很多宣传，去年古风洞毛利润80万左右。”
当谭将“石牛寨发现疑似华南虎”的点子告诉盛建华后，盛认为可以通过媒体大肆报道，既提高了石牛寨知名度，又能吸引游客量。
“由于盛的过往经历，加之他又是最大的景区投资商，跟县里领导关系比较好，尤其是旅游局，景区以后评AAA，或AAAA级景区都要靠他们。但旅游局也指望把石牛寨早搞出来，双方都获益。”知情人士描述。
记者吴华如何与投资商盛建华相识并参与造假，曾经是个谜团，“他们在拍虎前根本就不认识，盛跟长沙的媒体关系比较好，看不上平江电视台。”
而根据官方公布的调查结果，2月，盛建华向县旅游局长田共兵提出从长沙石燕湖公园运虎至石牛寨风景区拍摄影像资料进行商业炒作的想法，田共兵表示默认，并介绍平江电视台记者吴华与其认识。
［运虎拍虎］
刻意拍下模糊视频以留有余地
策划方案经田共兵同意后，盛建华就着手拍摄老虎。据盛建华身边一位员工介绍，原计划在3月8日运老虎，但当天石燕湖风景区正在进行“三八节背老婆”大赛，这个大赛也是由谭军策划。活动当天邀请湖南省多家媒体参加，声势很大。长沙一报纸曾在头版报道此事。正是因为这个活动，多数员工抽不开身，运虎计划延期。
3月9日，盛建华在石牛寨向石燕湖风景区负责人打电话，要求马上将马戏团的老虎运到平江。但由于石燕湖公园当天有几千名学生在景区内游玩，需要观看动物表演，运虎计划又推至3月10日进行。
“盛建华做事比较急，决定什么方案就会马上要求实施。”知情人称，9日下午，盛建华带领谭军等石燕湖的相关负责人就来到石牛寨，当晚他们住在景区内的宾馆，一些员工还到景区内的网吧上网。
第二天晚上，马戏团团长陈云康等10余人开中巴车，将老虎运到石牛寨。“他们带着保险带调链等工具，将老虎装在铁笼里运来的。”
据郑州晚报之前的报道，村民艾驾平当晚接到景区工程部部长刘仁启的电话，让他开小卡车帮忙运货。因为只有小卡车才能进去上山，并通往石牛寨大山深处。
装老虎的铁笼子由8个人抬着，装上小卡车。由于当地有村民看到铁笼子，怕事情张扬出来，他们当晚把老虎转移到石牛寨的“五元洞”内。据知情人说，老虎安置好后已是凌晨1时，陈云康和另一名员工在洞内看守老虎，直到第二天。
3月11日，电视台记者吴华凌晨4点从平江出发，6时许赶到景区，对华南虎进行拍摄(而联合调查组公布的拍摄时间是3月2日，和记者采访到的有出入)。
老虎是撒开绳索进行录制的。这位知情人描述，“运来的老虎经过马戏团长期训练，吃饱以后非常听话。”陈团长解开老虎锁链，让虎卧着然后站立，再行走几步。拍摄过程很短。
有媒体报道称，林业厅专家组看到的视频，不超过20秒，并且画面模糊。这个也是经过策划，事先商定的拍摄技巧。
这名知情人称，当地屡次披露有云豹出没，视频画面模糊一些，到时候就向外界透露，说是“疑似华南虎”。如果事情闹大不好收场，也有回旋余地，称它可能是云豹。
拍摄结束后，陈云康等人又将老虎运回“五元洞”。
3月19日凌晨4点，家住平江县城的石牛寨总经理艾红光和吴华，一起开着湘F·56470的皮卡车赶到石牛寨，7点多吴华开始上山“拍华南虎”，8点多，艾红光接到吴华拍摄到“华南虎”的电话，并将此信息传递给了在场的员工和当地老百姓。
下山半个多小时后，吴华在艾红光的安排下乘坐村民艾胜昔的出租车到龙门乡，随后搭乘公交回城。
［事情闹大］
禁火令做令箭，阻止记者上山
19日上午，在浙江出差的田共兵电话告知平江县林业局局长余燕飞，说吴华拍到老虎。上午，消息上报到了湖南省林业厅。
当天，平江县林业局的三名工作人员和湖南经济电视台赶到，20日晚上，石牛寨发现华南虎的新闻一经播出，立刻引起轰动。
记者得到的一份电话录音显示，3月21日，平江县旅游局长田共兵其时在浙江出差，他在电话里否认是其指派吴华去拍摄“华南虎”，“小吴给我打了个电话说，风光片还有个日出的镜头要补充，我就说你去吧。后来谁知道发生了老虎的事，到现在我也闹不清老虎是真的还是假的。”
知情人士说，21日晚，艾红光召开了经理层碰头会强调说，省林业厅10个专家和记者都来了，老虎牵扯到很多方面问题，大家不要乱讲，如果记者问，就说不知道，让记者到林业等有关政府部门去了解情况。
“盛老板这下玩笑开大了，他不应该这么搞，这以后的经营和管理都很难搞了。”知情人士说，艾其时在办公室很是焦急，并嘱咐工作人员把县里22日发布的禁火令做令箭，阻止记者上山，“就说为了他们安全。要招待好，吃喝住都管。”
艾红光特意咨询了老员工关于当地曾有华南虎出没的历史。这时候，石牛寨风景区工作人员已经达成共识：“早两天，江西那边烧山，把华南虎赶到石牛寨了，现在那边的山火扑灭了，又回去了。”
当天的短暂会议还安排保安艾扑中专门领记者看老虎出现的地方，找老虎，“其实，艾扑中什么都不知道。他就是爱出个风头，可能他们看上了他这点。”以至于艾扑中在几天后了解真相后，急得扬言要杀人。
22日，湖南省林业厅的专家就作出老虎是假的断定，并于次日公布。当天中午，湖南省平江县林业局森林植物、野生动物保护站副站长梅灿在电话里向吴华求证，吴一口咬定，视频是真的。
［问责前后］
策划推手称是“受人委托”，圈养老虎地起火
3月24日，湖南省林业厅野生动植物保护处处长桂小杰向媒体公布“吴老虎”造假结果。当天晚上8点左右，盛建华开着黑色现代车到了石牛寨。
在石牛寨风景区一楼办公室，盛召开了部门经理以上人员会议。据知情者透露，在会议临近结束时，盛建华说，“老虎的事情搞得挺大，已经送上去鉴定了，专家要起诉。”盛还表示，这事正面影响有，负面影响也很大。盛说，他准备马上召开记者招待会，既然事情都到了现在，那干脆把老虎(道具虎)推出来包装成明星虎，“就说是记者吴华为了成名跟马戏团老板陈云康一起造的假”。
会议持续了10分钟左右，随后，盛把艾留下，单独交谈。当晚，盛建华一人返回长沙。
当晚，平江县委书记彭先政在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说，“到目前为止，根据我们调查，县委县政府机关没有任何人参与这个事，也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发生这个事的时候，我们还在外地考察。”
第二天早上，盛建华、陈云康以及石燕湖生态风景区副总经理周沙等人接到通知，前往林业厅接受造假内幕调查，直至傍晚5点多。
而“假老虎”阴云笼罩下的石燕湖，看似一切如常。风景区内，数百名小学生正在观看马戏团演出，在指挥东北虎表演之后，一名21岁的蒋姓驯兽师在休息室说，“我们这里没有老虎出去。”
谭军接受记者采访时，首先撇清造假一事和自己无关，“也和石燕湖无关，”他表示，晚上会有石燕湖方面一个公开声明。
这份名为《关于石牛寨疑似华南虎事件的公开致歉信》的声明，一直到晚上9点也没有发出来，谭军称，接到宣传部通知，要求送审。
此时，在湖南省委宣传部，相关领导们正在讨论另一份材料——平江县联合调查组的调查报告。当晚11点半，湖南省媒体收到通稿：《“疑似华南虎”系开发商造假炒作》。
3月25日早上8点，谭军打电话给记者后，把《关于石牛寨疑似华南虎事件的公开致歉信》发了过来，致歉信说，“我公司为炒作石牛寨旅游景区知名度，制造假华南虎事件，给媒体和公众造成了极大伤害，在此我们表示深深的歉意。”并明确表示：积极配合接受相关部门对此事的调查和处理；将以此为鉴，加强内部的管理，树立诚信经营的理念，诚恳接受媒体和广大民众的监督。落款为平江石牛寨旅游开发有限公司，二零零八年三月二十五日。
记者询问谭军与假老虎有什么关系，谭仅表示是“受人委托”，此后以忙着传致歉信为由挂掉电话。
下午，湖南省公布了调查结果，平江“疑似华南虎”一事相关责任人被立案调查。基本可认定平江方面“受周老虎启发弄出马戏团虎”。恰巧昨日，也就是马戏团虎被立案查处这天，圈养老虎的地方——长沙石燕湖景区内发生了一场火灾。
4责任人被立案调查　平江县旅游局长被撤职
3月26日晚，记者从平江县获悉，参与造假炒作平江“疑似华南虎”一事的部分责任人受到党纪政纪处分。相关责任人已被立案调查，其中包括该县旅游局局长田共兵。
根据调查结果，平江县联合调查组认定该事件出于商业炒作的目的，造成较为严重的影响。平江县委、县政府撤销田共兵旅游局党组书记、局长职务；给予吴华开除留用察看一年的处分，由新闻出版部门及广电部门吊销记者证；给予艾红光党内严重警告的处分；由县政府主管政法的领导牵头，县公安局、林业局、工商局、林业公安分局分别对涉案的石牛寨旅游开发有限公司和盛建华等责任单位、责任人员予以立案侦查、依法依规严肃处理。
旅游局长默认借虎炒作并牵线
联合调查组查明，2008年2月，平江县石牛寨旅游开发有限公司投资商盛建华向县旅游局长田共兵提出从长沙石燕湖公园运虎至石牛寨风景区拍摄影像资料进行商业炒作的想法，田共兵表示默认，并介绍平江电视台记者吴华与其认识。
3月2日已拍摄录像
3月1日晚，盛建华安排在湖南巡回表演的某省马戏团人员从长沙石燕湖公园运来一只圈养的东北虎，石牛寨风景区负责人艾红光陪同一起将该虎运达。3月2日凌晨，他们将虎安放在山上。当天上午9时，吴华对安放着的虎拍摄了19秒钟录像。3月19日凌晨，在盛建华的安排下，艾红光又将吴华接到石牛寨风景区。吴在石牛寨风景区转了一圈，至上午9时左右下山，称发现了老虎，并将3月2日已录好的录像播放给当地村民看。石牛寨发现“疑似华南虎”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3月24日，专家作出鉴定，石牛寨“疑似华南虎”为圈养东北虎。
石牛寨公开致歉
3月25日，石牛寨旅游开发有限公司向县委、县政府送来《关于石牛寨疑似华南虎事件的公开致歉信》，说明事情经过。
目前，平江县已由县有关执法执纪机关严格依照程序，对盛建华、田共兵、艾红光、吴华进行立案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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