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康清职教思想研究之五

永康市职业技术学校的发展有一个十分突出的特点，那就是在政府还不那么重视的情况下，依靠学校自身的努力实现快速发展。从1998年至2007年这十年间，学校共投入9000多万元资金，建起了占地260亩，建筑面积7万多平方米，能够容纳4000多学生现代化校园。建起了24个各类49个实训工场，实训设备总值1800多万元，能够让2000个学生同时上岗实训。而这其中，政府仅仅投入3000万元。这是中国职业教育发展的一个亮点，也是一个奇迹。这个奇迹之所以产生，跟华康清校长的办学思想紧密相关。
如何处理职业学校与政府的关系？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许许多多的职校校长。华康清校长打从上任的那一天开始，就碰到这个问题，就思考这个问题。在长期的办学实践中，他得出自己的结论：职业教育需要政府的重视，但是不能完全依赖政府。并且，他用自己的行动证明这个结论是正确的。
“职业教育需要政府官员的重视。”
职业教育属于公益性事业,发展职业教育是政府的责任。发展职业教育既要有国家政策的支持这种大环境，也要有地方政府的重视这种小环境。目前，国家对职业教育发展十分重视。江泽民、朱容基、胡锦涛、温家宝等国家领导人，高度强调职业教育的重要性，发表了许多重要的讲话。国务院召开了多次职业教育工作会议，出台了多项方针政策。但是地方政府却不一样，有的十分重视，而有的却并不那么重视，甚至根本不重视职业教育。正因为如此，温家宝总理在全国职业教育工作会议上指出：“地方各级政府都要真正重视和加强职业教育，切实解决职业教育发展和改革中的困难和问题。”有的地方政府官员，国务院的文件也不看，中央的政策也不知道，讲教育就知道普通教育，对职业教育根本没有一个概念。最典型的就是陕西省绥德县，2007年12月25日，该县职业中学校长高勇因落实国家助学金政策，找县长崔博签字竟然被拘留7天！我们浙江省虽然没有出现“崔博”，但是对职业教育的重视程度却是很不平衡。
我们金华市如何？只举一个例子就可以说明问题。2006年6月底，浙江省政府召开了全省职业教育工作会议，出台了《浙江省关于大力推进职业教育改革与发展的意见》。会上省政府明确提出全省各地市都要召开职业教育工作会议，认真贯彻省政府的会议精神。会后全省其他10个地市都召开了会议，出台了发展职业教育的政策。唯独有一个地市没有召开，没有丝毫动静，这个地市就是金华市。
我们永康市如何？市委书记徐建华的讲话最说明问题。2008年8月21日，他在“振兴永康教育动员大会”上指出：“现在注重普通教育而忽视职业教育。实际上职业教育我们更需要，恰恰被忽视了。”“恰恰被忽视了”，这就是我们永康市职业技术学校所处的环境。
有的领导说：“要把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放在同样重要的位置。”听起来是很重视、很动人了，然而实际上还是把普通教育放在第一位。对于高中阶段的教育结构，国务院提出了职教与普教的招生数与在校生数“大体相当”的要求，浙江省政府提出了“1：1”的目标。但是地方政府在资金的投入上，在教育资源的配置上却根本没有达到1：1。以金华市为例，教育资源配置（包括教师、校舍、实验实训场所与设备等）中职学校只占整个高中阶段的30%左右，如何能达到招生数1：1？以我们永康市为例，情况更加严重（如下表所示），在这种情况下又如何能达到在校生数1：1？
2006学年度永康市职业高中与普通高中资源配置对照表
学校数 专任教师 高级教师 校园占地 建筑面积 藏书量
普通高中 8 809 232 651141 284276 566644
职业中学 4 348 49 34195 138272 183152
所以事实上永康市2006年普高招生4044人，而职高招生只有2436人，职高招生仅占整个高中阶段招生的37.6%。职业教育至今还是一个薄弱环节。作为领导抓什么？就是应该抓薄弱环节。那些本已经发展得很好的东西，你再去抓，抓得最好也显不出政绩。把薄弱的环节抓好了，抓上去了，政绩也就显露出来了。可惜政府的官员们由于传统观念的束缚与短期行为的习惯，没有这个高度，没有认识到抓职业教育就是抓经济，没有认识到当地企业发展的主要瓶颈是人才，是缺少优秀的技术工人。企业家把那么多税收交给了政府，而政府应该帮助他们做些什么？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投资职业教育，为企业培养大批优秀的技术人才呀。
职业教育为什么需要政府的重视？因为政府官员拥有教育的宏观调控权，拥有教育资源的分配权。政府对于职业教育的重视，最主要的是营造氛围、政策调控与资金投入。“政府的重视与支持是十分必要的，如果没有政府的三千万资金投入，我们学校走不到今天。”华康清校长如是说。
根据政府对职业教育的投入情况，华康清校长把浙江分成三类地区。他说：“在我们浙江，第一类是政府高度重视职业教育的地区，以衢州市与长兴县为代表。衢州市政府为了发展衢州职业中专，在2004年一次性投资2.3亿元，征地430亩，建筑面积达13.4万平方米。长兴县出资选派职教师资到德国培训，一派就是30人。就是经济最不发达的丽水市政府，也于2006年投资2.09亿元迁建丽水职业高中。这类地区的职校校长是值得我羡慕的。第二类是政府还不重视职业教育的地区，以某某等地区为代表。由于政府不闻不问，没有资金投入，校舍很破烂，办学很艰难。这些职校的校长依靠自己对职业教育的追求，在那里苦苦支撑着，我十分敬佩这些校长们。第三类是以我们永康市为代表，说政府不重视吧不是，说很重视吧也不是。政府给我们3000万元资金，没有这个资金，我们的学校发展不了今天。但是政府投资这占总投资的三分之一，其余都得自己筹划。而我们依靠自己的努力，建设了一流的校园，添置了一流的设备。对这种情况，我是感到十分自豪的。”
以上所述，笔者并没有责怪哪一级政府的意思，也不是评说某一个官员。在本文中，笔者仅仅是把它作为一种背景，承认为一种现实。问题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职业学校的校长们还有没有作为。事实上，由于当地政府还不那么重视职业教育，给中职学校的办学增加了极大的难度，这些校长们干得很累很艰难。在这种情况下，中职校长有三种选择：第一种是选择逃避，“职业教育又不是我个人的事，何苦在这里当三等公民受窝囊气？”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一些优秀的校长离开了职业学校；第二种是选择等待，吃官饭打官鼓，鼓打破官会补，“办好职业教育是政府的责任，政府不重视，我又有什么办法？”等吧，等到政府重视的那一天再干也不迟；第三种是选择自强，“政府的重视与否仅仅是外因，并非决定性的因素。”凭着对职业教育的执著追求，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主动争取政府的支持，自力更生办好职业学校。华康清校长的选择就是第三种。
那么，华康清校长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干的呢？
“中职校长应该主动接轨领导。”
从华康清校长的言行中我们可以知道，“主动接轨领导”包含两层意思：一层意思是主动认识领导，同时也让领导认识自己的这所职业学校；另一层意思是主动向领导宣传职业教育，改变领导对职业教育的认识。
“不要埋怨领导不关心你，不能坐等领导来关心你。”作为一位中职学校的校长，应该有经营的理念，这种经营包括经营领导。在当今社会中，一些领导不重视职业教育是一个现实，必须坦然面对，没有必要牢骚满腹。问题是我们自己不要把自己包裹起来藏在深闺，而要让主动亮相，让领导来认为你。华康清校长是怎么做的呢？还是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吧。有一次他在对外交流中说道：“我在办学中有一点也是做得非常成功的，那就是主动接轨领导。首先是接轨当地的领导，然后是不断向高层、向外围延伸。先是永康，后是金华与杭州，最后是北京。我进行各种策划，利用各种机会主动接近领导，请领导来到学校视察。在领导来校视察方面，我们也许创下了浙江之最。永康市委的十多位常委与永康市府的相关部门领导全都到过我的学校。从金华市到浙江省，从省教育厅到教育部的主要领导几乎全部到过我的学校。外省市许多政府领导与教育行政部门的领导也到过我的学校。”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华康清校长说：“结果是领导了解了我的学校，赞赏了我的学校，得到了各种评估的成功，得到了各种荣誉，得到了政策的倾斜，得到了各级财政的资助。这些年来，各级政府对职业教育的资助，440万元、220万元等等，没有一个项目是漏了我们的。”会叫的孩子有奶吃，事实现将印证了这句话的正确性。
“领导对职业教育的重视需要我们主动去争取。”“主动改变领导”，这似乎是“大逆不道”，然而在现实社会中不但应该，而且可能。行政领导特别是主要领导往往日理万机，他们所关注的面很大，职业教育只不过是其中一个方面。由于传统观念的影响，政府官员不重视职业教育也很自然，同时他们对职业教育认识的提高也需要一个过程，这就需要职业学校的校长们主动去宣传、去影响、去改变领导的认识。华康清校长是怎么做的呢？本文只说一个征地的故事，就可以略见一斑。
从2001年开始，为了扩大学校的办学规模，华康清校长就策划要在校园的西边征用130亩土地，将校园面积扩大一倍。经过艰苦的努力，做了大量的前期准备工作，与相关的村民谈判，达成了初步的意向，并且取得了分管教育副市长的同意。然而就在2003年6月17日那个非常炎热的日子，永康市市最大的领导来视察了。市委书记说：“你们这不是搞圈地运动吗？要这么多土地干吗？有这么多钱吗？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嘛。”一瓢冷水泼下来，使人从头冷到脚。书记这么一说，土管局就不肯为我们办手续了，分管副市长也不敢说话了，打电话告诉说：“华康清，征地的事肯定没戏了。”“这怎么行？”“我这个副市长都没有办法，你华康清还有什么办法？”一些朋友也劝导他：“华康清，你就当个安稳的校长好了，何必一定要把学校办得那么大、那么好呢？”
也许有的校长碰到这样的问题，败局已定，无法再干下去了。而华康清校长却不甘心，他清楚地知道，如果现在不征地，不要几年学校周围就被工业区包围，到时再要扩大就不能了。只要找到与这位领导沟通的机会，也许能转变这个败局。他坐在一个地方喝咖啡，第一杯，很苦，第二杯，第三杯……突然想出一个办法。他马上开车跑到省教育厅，告诉厅长说：“我市的一位主要领导想在浙江日报上发表一篇文章，内容是如何贯彻国务院关于发展职业教育的决定。”当时国务院刚下发这个决定不久，厅长听到很高兴，说“好啊，我们正需要这样的文章”，马上与浙江日报联系敲定。回来后，他布置学校的政策研究室写出了这篇文章，然后带着文章去找这位领导。“今天我不是来讲征地的问题，是带来一个重大的任务。省领导要你在浙江日报上发表一篇文章，内容是永康市如何发展职业教育。”“就我一个？”“就你一个。”这位书记高兴起来了，问我这篇文章应该如何写，华康清校长说：“文章已经写好，你只要修改一下就可以了。”这位书记看了文章，又叫秘书把这个发展职业教育的文件调出来看，才知道职业教育原来是这样重要的。一个星期后文章也发表了。不几天，他就带领市委市府的领导再次来到学校视察，这次讲话与前一次大不一样，说“职业教育很重要，地要征，你们大家都要支持。”一件看似没戏的事情，就这样起死回生了。
“中职校长应该主动争取政策的倾斜。”
现在，国务院与浙江省政府、教育部与省教育厅都制定了许多大力发展职业教育的政策，作为中职学校，首先是用足、用好这些已有的政策。华康清校长的可贵之处是，他不但用足、用好已有的政策，还能够主动地千方百计地争取政府为学校的改革发展制定特殊的政策。
例如，他从1999年开始，就提出要进行教学改革，要改革教学内容，不完全按照原有的教材上课。可是当时金华市要会考，这个会考的制度严重地阻碍了学校的教学改革。他想不参加会考，可是金华市教育局与教研室就是不答应。怎么办？如何破解这个难题？2000年4月21日，听说国家教育部职成司司长黄尧来到杭州，他意识到机会来了。于是他带着许多教学改革的资料立即跑到杭州，晚上等在黄尧下榻的宾馆。一个基层的校长要见教育部的官员是很难的呀，黄尧平时随员众多，前呼后拥。而晚上回到房间是最孤独的，这是一个接近他的最好时机。晚上九点钟，黄尧回到宾馆，他拦住黄尧，对黄尧说：“我是永康市职技校的一位校长，想向你汇报一点事情，就十分钟。”黄尧当然答应了。华康清校长向黄尧汇报教学改革的设想，汇报遇到的困难，一谈就是一小时。他遵守约定，十分钟时提出离开，黄尧不让，叫他谈下去。第二天，黄尧带领许多领导与专家来到了我们学校考察，临走时对华康清说：“你们这个改革看来很有必要，可以试一试。”事后华康清校长找到浙江省教育厅，告诉厅长：“是黄尧司长让我来的，他说我校的教学改革思路很好，会考的事情应该区别对待。”一个星期后，省教育厅副厅长黄新茂亲自来到我们学校召开现场办公会，金华市教育局的领导也都来了，当场决定：为了进行教学改革试点，永康市职技校可以不参加全市的会考。这时华康清校长又提出要给我们下文件，因为他知道，局长是要换人的，这个决定下任局长不一定会听。结果，金华市教育局专门为永康市职技校出台一个“不一定要参加会考”的文件。几年后局长果然换了，新的局长说：“永康市职技校怎么能不参加会考呢？”华康清校长告诉他：“我校不参加会考是有文件的。”
“中职学校本身需要有自强不息的精神。”
华康清校长经常说：“职业教育要发展，不仅需要各级领导重视，更需要学校本身具有自强不息的精神。”他还说到：“即使我们永康市职技校今天要死掉，也没有人会来救我们，学校要改革要发展，只能依靠自己。”永康市职技校是一所公办学校，但也是一个相对独立的法人，应该有独立生存与独立发展的能力。他认为中职学校应该是一个富有生命活力的个体，有如一株农作物，它需要施肥，但必须主动地从土壤中吸取自己生长所需要的各种营养。中职学校应该像猫，除了主人喂食之外主动找食吃，而不能像猪，否则非饿死不可。
“要把学校当作企业一样经营。”这是华康清校长的一个办学理念。中国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又是人口大国，穷国办大教育还是我国的基本国情。国家现有的财力还不足以把教育所需资金完全都包下来。因此作为公办学校也不能光吃政府的现成饭，而必须通过自己的努力经营，逐步积累资金，实现自我滚动发展。”如何挣钱？除了适度扩大招生规模外，主要是大力开展社会培训，开展技能鉴定。学校每年从这方面得到了几百万元的收入。华康清校长说：“政府给我500万元与自己学校挣500万元的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政府给我500万元就是500万元，而自己挣500万元的同时，教师水平提高了，学校实力增加了，学校与社会贴近了，服务功能提高了，职业教育的声誉出来了。
“要依靠自己进行教学改革”。华康清校长说：“教学内容的改革不能等待上级的领导与专家，要开发适合本地所需的教材还得自己动手。”要编写适合永康五金企业所需的教学内容，这些事情政府领导不会管，而北京、上海与杭州的专家也难以管。在华康清校长的倡导下，我们学校大力进行教学改革，改革教学内容，开发出大批校本教材，改革教学方法，实行“做中学”，改革评价机制，实施替代学分和过程学分，极大地提高了人才培养质量，增加了学校的办学内涵。
“职业学校办学不能完全依赖政府。”这是华康清职教思想的一个重要方面。这个思想来源于对职业教育的高度事业心与责任感，来源于奉献精神。这个思想与其说是被迫的，是被当今的社会现实逼出来的，还不如说是积极的，是对社会现实的积极应对。职业教育先天不足，在生存与发展中存在着太多的困难，需要校长们的奉献精神，需要有高度的事业心与责任感。如果校长们都只是混饭吃，等靠要，政府给多少钱办多少事，不给钱就不办事，那么职业教育的春天永远不会到来。
当然对于政府的官员来说，可不要过分地提倡这种精神。因为发展职业教育毕竟是政府的职责，要多关心职业教育，多支持职业教育，不要让华康清校长永远这样艰难，不要让职业学校的校长们永远做海瑞式的办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