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千万元隐匿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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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千万元隐匿的死亡

类别:深度调查   浏览量:2346   版次:AT07   版名:深度周刊 纵贯线   稿源:南方都市报   2010-08-18
作者:占才强 石玉 原创   手机看新闻 全国订报编辑此文 摘要:广为流传的说法是,“4·22”矿难发生后,兴东二矿为瞒报花费上千万。一位熟悉兴东二矿的当地老矿长说,这只是账面能算出的,实际可能不止这个数。

(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6·21”矿难发生后,矿工们焦急地等待工友的消息。CFP

    兴东二矿西井大门。 南都记者 占才强 摄

    矿工汤水领“4·22”当晚因吸入毒气,落下头痛的后遗症。

    许昌市襄城县汤庄村,41岁遇难矿工汤毫军的坟。

    广为流传的说法是,“4·22”矿难发生后,兴东二矿为瞒报花费上千万。一位熟悉兴东二矿的当地老矿长说,这只是账面能算出的,实际可能不止这个数。

    23岁的陈少辉,是“4·22”矿难最年轻的遇难者,赔偿金额120万。

    《都市报道》记者当初去平顶山调查矿难,线索来自卫东区委宣传部的熟人通知,“让我报个到,说是给我发钱。”

    卫东区统战部副部长左建军涉嫌在兴东二矿入股50万元,成为浮出水面的首个“官股”煤老板。

    南都记者 占才强 石玉 发自河南 汤毫军的坟在村子西边。一大片青色的玉米地走到尽头,拨开四周蔓绕的枝叶,孤芜的一处坟茔便展露眼前。

    没有墓碑。甚至远近很少有人知道,一名41岁的矿工在这里长眠———今年4月22日,汤毫军,这位许昌市襄城县农民,在平顶山兴东二矿的一次瓦斯爆炸中丧生。和他一起罹难的,还有另外11名矿工。

    然而这起集体死亡,却悄然滑入黑暗。平顶山市卫东区政府接举报后的调查结论是:无事故发生。

    60天后,更大的灾难再度来袭———6月21日,2吨多炸药爆炸,49条生命在同一个煤矿被吞噬,震惊全国。

    两起矿难背后,是勾连的官煤之手。7月27日,平顶山市卫东区统战部副部长左建军被警方带走。左涉嫌以50万入股,成为首个现形的“官股”煤老板。

    调查仍在继续。而今,由最高检介入的国务院“6·21”事故调查组,仍驻平顶山,对被瞒报的“4·22”矿难并案调查。

    瓦斯爆炸

    4月22日夜晚某个未知时刻,矿工汤水领在井下醒来的时候,不相信自己还活着。他虚弱地拽了把头发,有丝丝的痛感,生的欲望便在黑暗中腾然升起。

    火药味充满整个空间。43岁的矿工本能地用手捂住口鼻,一边摸索落在地上的矿灯——— 灯扣在帽上,帽绳系在腰间。摸到灯帽时,灯还亮着,但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事后汤水领用手掌在眼前晃动比拟,“即使这么近的距离,也啥都看不见,里面乌烟瘴气的,都是煤灰,呼吸都困难。”

    汤水领是在一瞬间失忆。当时他正在井下五六百米的巷道,护守向上拉煤的绞车,突然背后巷道冲出一股巨大的冲击波,“把我整个人抛起来,当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发现已抛出三十四米远,昏迷了多久我也不知道。”

    很显然发生了爆炸。汤凭经验判断,爆炸点应在离自己约200米的井内深处。那里的几个工作面,至少还有十几名矿工。他们和汤同属兴东二矿掘进三队。当天下午4点,下井的有八九十名矿工,但多数在另一井面干活。

    往井口撤。苏醒后的汤脑子很清醒。他踉跄地站起,开始夺命狂奔。途中有几个黑蒙蒙的身影晃过,“能知道是人,全部都是黑的,出了井口又瞅见几个,除了眼睛全身也都黑的,根本认不出是谁。”

    到地面汤水领看了下时间,晚上10点35分。这时他的头开始针扎般疼痛,想去医院,但此时煤矿的大门已经紧锁。和汤一起安全升井的几十名矿工们被勒令不准离开。这种状况持续到凌晨两三点钟,当时大批在零点赶来接班的矿工已知道井下出事。

    但这起事故并没有被矿方及时上报,甚至没有组织任何营救。直到4月23日上午,矿方才从60公里外的鲁山县组织来一批矿工,下井清理现场、抬运尸体。

    据一名下井矿工事后告诉媒体,被组织下井的这批人员,连起码的自救设备都没配备,好几个扒尸体的矿工在井下晕倒。看到现场的工人分析是瓦斯爆炸。井下温度高,没有回风系统,怀疑是矿工将老板私买的黑炸药引爆时发生瓦斯爆炸。

    爆炸至少造成井下8处塌方。为隐瞒事故,矿方组织人员对现场作了清理,荆条、竹笆等爆炸遗留物被清运出井。

    有知情矿工告诉南都记者,在井下发现了10具严重变形的尸体,一名叫陈少辉的失踪矿工没有找到。有至少4人在事故中受伤,其中一名被工友喊作“怀”的40多岁矿工,被发现时尚有气息,但全身已烧成炭黑色,身上仅留一条烧焦的内裤。

    由于全身没有下手的地方,矿方连担架都没有提供,人们只得从巷道内拽下一段通风筒,把他塞进去抬到地面。4天后,“怀”死在平煤集团总医院。

    巨额赔偿

    平顶山市叶县洪庄杨乡张集村董广要接到兴东二矿打来的电话,是在4月23日上午。他被矿方通知,其四弟、35岁的董要伟昨晚在井下不幸遇难。

    董广要的家,距兴东二矿不足50公里。随后董广要和二弟董丰要一起赶往矿上,晚上回家,四弟的善后事宜,一天便谈妥了。4月26日尸体火化。

    董要伟尸体火化当天,由张集村村委会主任张大军出面作为“保人”,矿方与董家亲属立了字据。内容很简短:双方经协商,现兴东二矿给董要伟亲属一次性赔偿90万元,立此字据,永不反悔。

    所有直系亲属都在字据上签了字。字据仅一份,由矿方保存。因属暴死,董要伟的骨灰没有入祖坟,而是在村边找了块地葬下。

    和董要伟一起罹难的,还有同村43岁的张桂年。张家获得的赔偿也是90万,同样由村委会主任张大军作保。

    23岁的陈少辉,家住许昌市襄城县湛北乡后聂村,是最年轻的一名遇难者,到兴东二矿上班才9天。事发当天,陈称病想请假,母亲杨凤坚持让儿子上班,第二天再休息。事后她为这个决定悔恨万分。

    陈少辉有位亲戚在平顶山市公安系统,据后聂村村委会主任李灿章介绍,矿方后来通过陈的这位公安亲戚作保,赔给陈家120万。

    与后聂村相邻的北姚村,42岁的遇难者李根须的家属也是很快和矿方签订了协议,赔偿据说是60万。李有一位同居了8年的女友,事后李家兄弟以女友没有登记结婚为由,拒绝分配赔偿金。于是该女友跑到郑州告发此事,一度引起媒体关注。

    襄城县湛北乡杨庄的刘孟业,59岁,是这次遇难者中年纪最大的。刘单身,有一个16岁的养女。矿难后他的遗体被转移到数十公里外的禹州市,直到签订协议后亲属才被通知去那里火化尸体。

    异地转移尸体,是瞒报矿难的惯常手法。此次也不例外,遇难者尸体被分散转移至周边的宝丰、郏县、鲁山、禹州等地,待矿方和家属谈妥,并在异地将遗体火化,矿方才会付给家属赔偿。(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郏县李口乡白龙庙村34岁的王灿辉,遇难后家属与矿方谈判是在鲁山县的一间宾馆。王妻韦桂川告诉记者,因怕尸体被火化,家属趁夜偷运回家,当夜即在村中坟地草草埋葬。矿方给家属的赔偿是73万。

    36岁的宋绍,平顶山叶县城关乡程庄村人。宋绍的母亲告诉记者,矿方赔给家里60万元,也是由同村人担保,并与矿方立下字据。同在叶县的遵化店桑庄村人桑文起,以及郏县李口乡小张庄村人王民、白龙庙村人张国全,是“4·22”另几名遇难者,家属拿到据传70万—100万不等的赔偿后,对来访记者都选择了沉默。

    被封口的不仅是遇难者家属。因吸入毒气、经常头痛撞墙的汤水领,事后也领到矿方的近2万元赔偿。条件是须签一份协议,“不准到外面去说”。

    官方“辟谣”

    在平顶山广为流传的说法是,“4·22”矿难发生后,兴东二矿为瞒报花费上千万。对此,一位熟悉兴东二矿的当地老矿长告诉记者,这只是账面能算出的,实际可能不止这个数,何况对出事煤矿来说,这不算什么。

    这老矿长掰着指头计算,兴东二矿年产能9万吨,实际可能达15万甚至20万吨。“开小饭店挣大钱,偷采超产,这是潜规则。”据他掌握,兴东二矿煤卖价约500元/吨,一年产值近亿。若事故败露被封,损失又何止一两千万?

    出事之后能瞒则瞒,大把烧钱摆平事故,他说在当地小煤矿见惯不怪。而一条人命七八十万的价码,早是几年前就有的“行情”了。

    尽管家属被以重金安抚,然而矿难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矿难发生第二天,平顶山市卫东区政府便接到举报。

    举报也得到了回应。5月18日,一则《关于核实举报“卫东区兴东二矿瓦斯爆炸”的情况说明》在平顶山新闻网上公布。发布方为“卫东区调查核实举报兴东二矿问题工作组”,落款时间是“2010年5月6日”。

    “情况说明”显示,4月23日下午5时许,平顶山市卫东区便接到媒体反映,称兴东二矿4月23日凌晨(后来还有两种说法,有说是4月23日,有说是4月24日)井下发生瓦斯爆炸事故。

    “说明”称,区委、区政府对此举报事件高度重视,立即成立以区纪检委、安监局、地矿局、公安分局等有关单位组成的核实工作组,于4月23日接举报第一时间赶赴该煤矿。

    “经过现场核实,入井勘察,兴东二矿主、副、风井井筒及井架完好无损,无爆炸冲击迹象,风井风机(主扇)运行正常,井下各种气体参数正常,防爆门完好无损,也无爆炸冲击现象,井下未发现人员伤亡。”

    最后结论是:初步认定无瓦斯事故发生。

    通报之后还特别强调:针对“平顶山兴东二矿瓦斯爆炸”一事,相关部门已经处理完毕,希望各界人士不要再作出任何与事实不符的猜测与报道。

    5月28日,另一耐人寻味的“官方回应”出现在平顶山电视台播出的《平顶山新闻》中。一位市领导直接询问兴东二矿矿主:是否发生了事故?该矿主则理直气壮地坚决否认。

    卫东区官方声明甫一公布,即遭网友质疑。山西人张向东也正是这时被“吸引了眼球”,开始关注发生在邻省的这起蹊跷的矿难。

    在网上自诩“共和国公民”的张向东,以前从业于媒体,现在是一名职业评论人,其发表在博客上的评论尖锐而犀利,但和平顶山素无渊源。而事后证明,在对“4·22”的真相追问中,“局外人”张向东却是最为关键的一个人。

    “局外”质疑者

    卫东区公告第6天,5月24日,张向东便在自己博客上发表《平顶山卫东区:猫鼠形成默契,矿难焉能查清?》的文章。张说,“卫东区官方调查矿难的方法与态度令人置疑,所以我不免也想发几句牢骚。”

    “‘现场核实,入井勘察’这八个字足以概括他们的调查经过。可笑吗?可笑。”张博文质疑,“所有的爆炸痕迹处理得一干二净了,再进入矿井肯定查不出端倪,那么多死亡信息却一个也没去落实,最简单的办法开棺看看尸体,就什么都会明了的,但调查组不去做,只到矿上去走个过场,如果不是政府参与隐瞒,糊弄公众演演戏,那只能说明这些参与调查的人员都是弱智。”

    张的博文发表后,一些知情者主动与他联系,更让他坚信这次矿难的存在。5月29日,他又在博客呼吁河南省高层关注此事。(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6月初,张向东开始向国家安监总局举报,6月8日,他收到回复,称已经正式发函要求河南省煤监局调查。此后,河南省煤监局也表示,对被举报的事故已立案调查。(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但没想到当月刚至下旬,6月21日,兴东二矿的灾难再次降临———这次,49人在一场火药爆炸中丧生。张为自己的举报未能阻止连环悲剧而内疚,同时再次著文:“完全可以避免的重特大事故……笔者有必要拷问一声‘为什么’。”

    张还曾给平顶山市委一位主要领导发短信,向其举报,“但这位领导没有回短信”。

    一位自称卫东区委宣传部的官员给张打来电话,“他说,事情不是网上传的那样,让我来平顶山当面交流,我感觉他暗示有贿赂的意思,没有答应他。”

    7月30日,南都记者试图接触卫东区政府,就其4月份“卫东区调查核实举报兴东二矿问题工作组”具体成员、调查过程,以及如何形成“无瓦斯事故”结论,欲作进一步了解。但接待来访的区委宣传部副部长古国凡,对记者的提问不予回应。

    古请示过领导后向记者表示,国务院“6·21”调查组正在对“4·22”一事展开调查,“现在卫东区不当家了,一切以国务院调查组为准,它出来啥结果,就是啥结果。”

    贿买媒体?

    其实在5月26日晚,张向东发博文质疑卫东区政府仅过两天,河南电视台一则新闻悄然撕开了矿难的遮丑布。

    播出报道的是在河南有着广泛影响力的《都市报道》栏目。该栏目记者经过4天调查,根据网络汇总的一份包括11名死者姓名、住址的名单,对其中7人作了调查核实,基本证实了矿难的存在。这也是“4·22”矿难发生后第一次通过正式媒体曝光。

    然而颇令关注者意外的是,该节目次日的重播被莫名取消,电视台官网上的视频也被删除。

    《都市报道》窦记者,是这起报道的主要参与者。南都记者联系他后,他表示对停播原因不便明说,“你想想,谁能把河南电视台的节目给下掉?谁有这个权力?不是强势部门,我们肯定是不会买账的。”

    从窦处南都记者还了解到,河南电视台《都市报道》当初去平顶山调查矿难,线索竟来自卫东区委宣传部熟人的“领钱”通知,而在南都记者调查期间,有关矿方对媒体重金封口传闻颇多。

    据窦介绍,大概是在5月中旬,他一个在卫东区委宣传部的熟人打来电话,“让我到宣传部报个到,说是给我发钱。”

    所谓“发钱”,窦了解其实就是“红包”、“封口费”,针对的是前去采访“4·22”矿难的记者。南都记者从另外信源得知,有记者被许诺的封口费是2万。“那熟人挺关照我的,说我很辛苦也没挣几个钱,让我过去拿点钱。”窦说。

    窦向电视台领导汇报后,决定故意以领钱名义去调查这个事。“说实在话,在我之前很多媒体去,但没有一家公开报道这件事。”

    但到了卫东区委宣传部,“等我亮出记者证后,他们就不敢给我们钱了,坚决不承认有这个事。”窦分析,“可能我们《都市报道》在河南是出了名的敢言媒体,他们很清楚我们是不可能被收买的,所以就不敢给钱了。”

    经过窦的调查了解,“封口费”并不由区委宣传部直接给,其操作模式大略为:记者先去区委宣传部报到,由宣传部核实记者身份后,介绍给煤矿的一个老头。“那老头据说有一个孩子在媒体干过,对新闻界比较熟悉。”

    “老头再跟你谈,根据你所掌握线索和了解情况的多少,再(决定)给你发多少钱。”窦说。尽管没能如愿拍到“领”钱画面,但窦认为“封口费”的事是有的。

    “事故发生后,卫东区政府官员统一口径,采取金钱贿买等办法对外封锁消息。”这是早在5月初,一位“内部消息灵通人士”在网上所披露的消息,该消息还称当地政府用500万摆平一家媒体。该媒体“在事故发生后就赶到现场,但至今未见报道”。

    南都记者联系到上述媒体,一位曾于6月到平顶山采访过的记者也对此愤愤不平,他说,早在他去之前的5月份,该媒体就已派记者去平顶山采访,但回来后没发报道,“他跟我说,到了地方找不着当事人,没有人肯讲。”

    南都记者随后又联系到这位未发报道的记者。他回忆:“我们大概5月中旬去的平顶山,先到现场看了看,然后到区委宣传部采访。我们去时,他们已经接待了很多媒体。”

 

    “那个时候他们的新闻通稿都已经出来了。当时就已经有说某媒体拿了500万,他们还以此调笑我们。宣传部长那意思,好像我们去采访,也是去拿红包的。后来安排一个副区长接受我们的采访,如果是(拿了红包),他们就不会接受采访了。我觉得,在我们之后去的,就不会有(红包)了,之前去的有没有就不好说了。”

    炸药惊爆

    “4·22”仅过了60天,兴东二矿的爆炸声再度响起。6月21日凌晨1时40分许,储存井下2吨多炸药的爆炸声震惊了全国。

    49人遇难26人受伤。次日,国务院“6·21”特别重大炸药爆炸事故调查组成立,并邀请最高检派员参与。调查组成立之日表示,将彻查是否存在国家公职人员参股、入股和官商勾结行为。

    兴东二矿分东井和西井两个采区。“6·21”发生在东井,“4·22”发生在西井。东井矿长是刘建国,西井矿长是黄永贵,两井共用一个采矿权证,法人代表虽为苏套,但2009年已转手给李天振。事后刘建国被抓,黄永贵和李天振至今在逃。

    官员问责迅速启动。矿难当日下午,卫东区区长云建军、副区长潘震、统战部长余艳卿、工会主席赵建国即被免职。次日矿所在东高皇乡乡长孙铁栓等三人被免职。7月2日,平顶山市市长李恩东、分管安全生产的副市长李俊峰再次被停职追责。

    然而媒体和公众的追问指向,是煤矿背后的官股魅影。

    据南都记者调查,兴东二矿为乡镇煤矿,至2010年6月6日其采矿许可证等证照均已过期。按河南省政府2010年17号文件,兴东二矿已被确定为关闭矿井。然而奇怪的是,这座已被判处“死刑”的煤矿,直到“6·21”之前,仍有卫东区政府指派的10名驻矿安监员驻守。他们在监管什么?监督停产还是监督生产?

    10名驻矿安监员中,有两名县级干部,为区委常委、统战部长余艳卿和区工会主席赵建国,其余均为区里的中层干部。

    矿难发生后,当地政府称曾于6月6日、7日分别对兴东二矿关闭、断电。但令人震惊的是,用来封闭出煤井口的竟是一道“假门”,表面看是水泥浇灌,实际是空心一推就开。而断电后,据称矿长私接电源违法组织生产。

    从假封门和断电这两项措施看,有人似乎不愿意关闭这家煤矿。如果严格执行关停,矿主想非法组织生产并非易事。

    而知情者向南都记者透露,就在“6·21”前几天,兴东二矿的老板还曾带主抓煤矿安全的一位副区长出去旅游。但此事向卫东区政府求证时,南都记者未获回应。

    “6·21”暴露出背后的种种反常时,抵达平顶山的国务院事故调查组也关注到之前的“4·22”。6月28日傍晚,张向东与调查组的一位官员取得了联系,并提供了其所掌握的“4·22”证人线索。次日,调查组3名成员前往医院接触了该名证人。6月30日,平顶山警方介入调查。

    也在6月30日这天,中纪委官员在河南省纪委的陪同下前往河南电视台,从《都市报道》栏目组查阅并拷贝走了那份曾被禁止重播的节目资料。

    官股魅影

    8月初,国家安监总局的网站上悄然出现了2010年第20号公告。“7月27日”签发的这份公告附件里,公布了一份最新统计的《2010年第二季度重特大生产安全事故责任企业(单位)名单》。

    内文显示:4月22日,河南省平顶山市卫东区兴东二矿副井发生瓦斯爆炸事故,死亡12人。该事故发生后,矿主瞒报,后经群众举报被查实。

    这份由国家权威部门以公告方式所作的表述,也是“4·22”后最近的一次官方说法。8月9日,南都记者向国家安监总局求证后得到回应:公告内容经过调查,有材料证明,属确凿无疑。

    与此同时,南都记者从平顶山市委一位官员处获知,7月27日,卫东区统战部副部长左建军被警方带走。左涉嫌在兴东二矿入股50万元,成为矿难后浮出水面的第一个“官股”煤老板。

    公开资料显示:左建军,1960年3月出生,河南襄县人,本科学历。1992年4月入党,2005年10月至今任卫东区委统战部副部长。

    左建军据说是被刑拘。8月2日,南都记者就此向平顶山市政府新闻办公室主任董玉玺求证,董表示,现在不能回答任何问题,左“批没批捕,也是公安还在调查阶段,不适合报道”。

    董同时拒绝回应一切关于“4·22”的问题。他表示,国务院“6·21”事故调查组已介入调查,“调查有一段时间了,没有向我们透露任何信息。”

    就左是否涉嫌入股,南都记者向国务院“6·21”事故调查组电话求证,一吴姓处长表示还不便接受任何核实或采访,但他向南都记者证实,目前调查组仍在平顶山。

    8月2日在卫东区委统战部,几位办公室人员告诉记者,“左部长不在,差不多有一个星期没上班了”,记者索要其手机号,一关姓人员说,“打电话也是关机,他这段时间都联系不上。”

    “左建军入股已被查出,但我认为,他还是个替罪羊。”向南都记者披露消息的这位平顶山市委官员认为。

    在平顶山生活了多年的这位地方官员,自称对平顶山的煤矿都很熟,对卫东区也比较了解。“我看一个统战部副部长,他协调不了这些关系。他能指挥统战部长,能指挥宣传部长吗?煤矿出事后,他能协调区政府调查组,公开以公告的方式掩盖矿难真相吗?显然,他还不具备这个能力。”

    他认为,背后可能还有更大的手。

    该官员介绍,开矿有潜规则,老板也分层次,“我也认识好多老板,都是假老板。出事后抓的通常都是假老板,顶多算个小老板,法人代表之类的。背后还有二级老板,可能是投资人,股份稍多一点。再背后是最大的老板,这个老板是谁,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一些琐碎、尚不透明的消息显示,随着矿难后的调查,更多伸向煤矿的黑手被揪出。内部人士透露,卫东区某位主要领导,也被查出入股当地一家金牛山煤矿,该矿老板是平顶山市人大代表。金牛山煤矿采矿证也已到期一年多,但没有关闭。此消息在南都记者前往平顶山市委后,也未得到回应和证实。

    南都记者在平顶山调查期间,张向东接到一位在平顶山干了15年的煤矿矿长打来的电话,称其手里至今握有某煤矿向政府官员送礼的单据,但其拒绝了向媒体披露。其还称,据他所知平顶山某区的小煤矿,几乎没有一家是没有政府官员参股的,“没有官员庇护,开不了矿”。

    一直为“4·22”真相奔波的张向东,8月4日这天是他最欣慰的日子,当天,他在国家安监总局的网站看到了关于矿难的最新公告。晚上,难捺激动的张又写下博文,欢告之余仍在追问:腐败问题尚待深挖。

    这位身在山西的“局外人”,5月以来,在自己的博客连续发表了7篇对“4·22”质询的评论长文。

    “这是一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我坚信,真相总有被还原的那一天。”张向东在他的博客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