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风云]杨增新与新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21:41:49
新疆是一个多元文化的调色板,在这里,有基督教、佛教、儒教等不同文明的留影;有农耕文化、游牧文化、绿洲文化等不同生态表现;还有来自不同政治、民族集团的博弈。神秘绝望的罗布泊、美丽的卡纳斯湖,死亡之地与世外桃源……广袤的西域曾经是丝绸之路的要塞,也是让探险家怦然心动的地方。这里是勇敢者建功立业、扬名立万的战场,也是文人寄托情怀、探索真知的热土。一般人(如我这样的俗人)喜欢从文本中感受传奇,而另一些人则喜欢探索和创造传奇。据靳大成先生讲,多次深入新疆考察的杨镰本人就是一部传奇。本着对传奇人物的八卦念头,周六灰蒙蒙的下午,我参加了清华大学的东亚研究讲座。
  我去得有点晚了,错过了戈壁滩上的罗宾汉黑喇嘛的冒险故事。《黑戈壁》一书中,有介绍黑喇嘛生平事迹的资料,这位来历不明、难于定性的大盗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修筑起一座堡垒。我动用自己不算丰富的联想,通过电影镜头回想:八十多年前的戈壁滩上,烈日炎炎,一队快马疾驰而过,忽然之间,领头之人勒住缰绳,叽里咕噜发号施令,大队人马调转马头,奔向另一个地方。(这么穷的地方,很难说有什么好生活可过,刀头舔血也不过是很多男人没事时候yy一下的念头,真要过日子,还是江南水乡、老婆孩子热炕头安逸。)
  黑喇嘛的故事疑窦重重,相对而言记载较多的杨增新的形象更为立体全面,至少他本人就有《补过斋文牍》《补过斋日记》传世。从关内到边疆的人,尤其是南方人发配到伊犁这样的地方,离政治中心十万八千里,别说重回朝廷,就是能够死在故乡,葬进祖坟,也很不错了(中国历史上像班超那样投笔从戎的浪漫主义者并不多见)。因此,清廷倒台,督军袁大化最大的愿望就是生入玉门关!与袁大化想法差不多的汉官大有人在,建功立业的地方很多,新疆这里绝对不是首选。杨增新经过一天一夜的思量,决定留下来,从此开始了17年的杨增新时代。网上有段资料说直到现在,新疆人提起老将军仍然铭感于心。杨镰对杨增新的好感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他的实地考察(算口述史还是人类学调查?),如果没有杨增新这样的铁腕人物,新疆会不会也和其他属地一样独立或被沙俄吞并(俄国对领土的贪欲无出其右者),如果真出现那种情况,东亚地区的政治格局恐怕又是另一个样子。这些都是我们这些后来者的想法,杨增新的想法非常单纯,也很实际,他认为:新疆一旦发生战乱,塔里木(盆地)将是烧红了的锅。有了这个认识,杨增新执政的全部注意力就在于消弭兵祸!杨镰解释说,新疆的生态系统非常脆弱,非常稀缺的水资源人都不够养活,打起仗来,兵丁、马匹都要用水,绿洲上的水资源很快就会干涸。因此,在1911年到1928年“老将军”治理新疆的时期,最核心的施政方针就是将兵火消弭于无形。
  杨增新极其聪明,也敢于冒险(根据他的实际情况,除了冒险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在收复阿尔泰地区的时候,杨增新用疑兵之计不战而屈人之兵(很可能是外蒙政局未稳,当政者又缺乏战略眼光的结果,蒙古人这方面比较差),占据战略要地之后,杨增新仍不能掉以轻心。沙俄的战乱、英国人的势力、国内北洋派系的倾轧,都会影响到新疆的局势。以下是从网上抄来的资料:1917年“二月革命”后,大批中亚原来归属沙俄罗曼诺夫王朝的部落陷入无政府状态。俄国红白两军从欧洲打倒海参崴。1918年-1919年,大批溃逃的白俄为躲避红军追剿,进入新疆。陆续进入新疆的白俄,据说仅军人就有近5万。还有数不清的家属与政治难民。这些白俄军人,已经远远超出全新疆驻军5倍以上。这些人有不少是亡命徒,已经打了几年的仗,不在乎为最后的结局再多打一仗。他们装备精良,他们是绝境求生,他们不是“夏伯阳”们的对手,可对付新疆的部队,必将如同摧枯拉朽,那是个新疆最内外交困的时期。
  杨增新手上只有乌合之众组成的杂牌军和两千多杆木头枪,硬碰硬,那就是鸡蛋碰石头,只能玩阴的(说起来白俄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近代以来,就是白俄和哥萨克占了东北大片土地,残忍、暴虐又贪婪)。杨增新利用俄国红党、白党之间的矛盾,他首先利用白党逃命心切的心理,允许白党在缴械之后分别进入新疆。杨老师讲了一个小细节,白俄进入新疆后,杨增新用最热烈的迎接方式招待了他们,这些人亡命多时,一到温柔乡,马上就失去了“革命警惕性”,顺从的缴了枪,亲眼看杨增新的人将他们的枪埋到指定地点,然后又去喝酒唱歌跳舞去了。有个别事后觉得蹊跷的,已然来不及。据说当精锐的白卫军按杨增新的要求缴械之后,见到了新疆的手持假枪的“业余”军人,后悔得痛不欲生。
  杨老师讲到,新疆入版图之后,一直是中央政府补贴其财政,只有杨增新时代不是。杨增新整顿财政主要措施有三点:灵活的招兵制度、连蒙代骗的金融措施和行之有效的吏治整顿。
  当时在新疆,春天春耕到来时,打开营门:把青壮年放出去,让他们自谋生路,当时新疆有很多新垦区,每逢农忙之时劳动力特别缺乏,一边是大量青壮劳力,一边是大片待垦荒地。土地主们在农忙时节招徕“退伍”军人打零工。冬天,这些人没地方可去的时候,杨增新打开营门,大批招兵。普通老百姓,有个地方去,自然不会生事。——比起发展大工业,这确实不是富国强兵的好政策,但是,就新疆的生态和生存环境而言,在当时,确实起到了保持社会稳定的作用。
  第二,靠发行纸币度过经济危机。杨增新为了应对挤兑风潮,拿出自己的家当,约来本地钱庄(银行)的头头,让他将自己的财产换成纸币,并悄悄对他说政府将强征金属货币,并让他保守秘密。果然,这个钱庄的头头马上将风声传播出去(秘密本来就不是让人们保守的,而是要让人人都知晓的)。可以说杨增新对于人心了解颇深,利用人们习以为常的惯性思维出奇制胜,常常能冒险成功。
  第三,他厉行整顿吏治。杨增新严令地方官吏不得打击上访群众,他指出民与官争,是万般无奈的情况下的选择,如果官吏有起码的良心和同情心,就应该对老百姓好一点。不管他的这番训示能起多大作用,但是其中的民本思想实在难能可贵。
  杨老师还特别提到了杨增新对待中央政府的态度,即认庙不人神(这成为后来提问的主要问题)。杨增新对民国初年如走马灯一样的中央政局并不上心(新疆本身的问题就够多了,中央本身也乱七八糟,杨增新是官场混老了的,对北洋前清同事估计也有清醒地认识,才不会被他们打出的招牌所蛊惑,这可能就是杨老师所盛赞的“定力”),只要你代表了中央政府,一切OK。还有一条底线是,你内地怎么闹我都不管,只要别把战火引到我这里就行。他有句名言:新疆乱世是绝地,治世是桃源。在新疆,实际只能打一仗:一仗过后,玉石俱焚。你耗尽人力物力资源拼命一战,可在战后你得到的只是一个生灵灭绝、文明湮没的荒野。所以,在西部的绿洲战乱不可能有胜者。果然,杨增新死后,新疆大乱,一片片绿洲变成荒漠,罗布泊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干涸。说句事后诸葛亮的话,如果新疆不受外来势力的挑唆,没有发生一次次的冲突和战争,会是怎样的世外桃源?然而历史没有假设,只有继成的现实。对于生活在新疆的民众而言,政治正确远没有生活安逸、衣食无忧来的实际。
  网上有一篇文章观点与杨镰先生非常相似,文章还指出没有杨增新,就没有新疆的现代化。
  民国5年杨增新指派矿务督办到陕西延长油厂学习后在独子山开采石油,7年又派道尹李溶到北京、天津等地考察纺织业后创建新疆模范羊毛纺织厂,9年在迪化创建无线电台和兴办哈蒙学校,12年又创办俄文法政学校,14年在迪化创办军民纺织公司,包尔汉和格米林肯创办汽车公司,制造出第一台新疆汽车,修筑了迪塔、迪吐等公路,几年间,先后开凿阿克苏、莎车等十几条水渠数百公里,开垦天山南北绿州农田数十万亩。经过发展经济、惩治贪污、裁减军费,全省财政金融收支日趋平衡。
   杨增新将军领导下的新疆人民,在当时关内各军阀你争我夺的混战下,成了难得的不问外事的太古人民,来过新疆的关内人,也像《桃花源记》里边的渔翁离开后而迷失路津……
    同在其后的鼠目寸光的新疆统治者比较,杨增新无疑是一个英明的政治家。他在新疆省政府大堂上悬挂的一幅对联称:共和实草昧初开,羞称五霸七雄,纷争莫问中原事;边疆有桃源胜境,祖率南回北维,浑噩长为太古氏。在《题镇边楼》中则称:
  山关何必望封侯,白发筹边几度秋;
  四海无家归未得,看山一醉镇边楼。
  
  居夷已惯不知愁,北维南回一望收;
  却怪当年班定远,生还只为一身谋。
  
  丈夫耻为一身谋,饥溺难忘禹被忧;
  力障狂澜三万里,莫教海水向西流!
  
  虎斗龙争未肯休,风涛万里一孤舟!
  但期四海澄清日,我亦躬耕学买牛。
   杨增新的铁腕带来新疆近二十年的安稳,同时也给他带来重重危机,1928年,杨增新被刺,凶手是谁,还有待学者的考证。
  其后的提问时间中,靳大成先生建议杨镰先生将杨增新的历史写成书,杨镰先生的顾虑是由于自己过于偏爱,担心写得不够可观。靳大成先生还提出如下问题:清代以来,伊犁和迪化是双行并重,各不分属的。而杨在与新伊大都督府的谈判中,即与革命党人的政府谈判中,在军事劣势下,竟然将伊犁变成了迪化的属附了。这样,北疆才真正成了一个统一的行政区域。外交,金融,军事权,全部齐一了,他是怎么做到呢?第二,如何处理遍布全疆的哥老会的势力?第三,利用甘肃的回回,所谓东干人的力量,一方面,成为手中的一支利器。杨说他没有部队,这不准确,这只力量非常强。另一方面,好坏两说着。后来几只马全进入新疆,使得新疆后来战乱不已。这几个问题,杨镰先生语焉不详。期待以后从他的著作中看到相关的解答。作为评议人,靳大成先生也提出自己的观点,他认为民国史其实是我们自己曾经割裂了的妖魔化的“前史”,妨碍了我们对自己历史的理解。国共的意识形态之争,学科分届的不合理,造成我们不能一贯而统一地理解这段非常重要的历史(民国乃至晚清的很多历史认识仍在阶级斗争的阴影下,尤其是对历史人物的评价,所谓的大历史或者更花俏的年鉴学派历史观,都是从现代化的终点往前推,这种后设的评价方式,很容易让人忽略历史的场景,在当时的情况下,历史人物的选择不可能像今天的研究者这样做到理性最大化。因此,研究者或后来者的起码应该有移情的本领,即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是我处在当时的环境中,能够做些什么。研究者缺少现场感,当事人信息不对称,已经成为今人认识历史的障碍,此外还要加上意识形态的枷锁,由此要做到客观还真是缘木求鱼。)靳大成先生还恭维杨镰先生说,从文学进入历史,虽然很不“理论”,但有利于从人的活动的整体过程来看待历史,其活的内容,有可能真正得到呈现。正是在内外交困中来看这个人的活动,才会理解他何以这样作为。(历史研究当然需要有想象力,如果是呆子,就不可能有移情的感觉,若历史研究只有理论、框架,从逻辑道逻辑,就太可怜了。在历史与现实中,很多时候是非理性因素起着作用,究天人之际需要通古今之变,历史认识首先要从细节、史实开始。)
  汪晖先生主要针对杨增新的国家认同提出问题,杨镰先生则表示自己的理论素养有待提高(个人感觉民族国家的思想因素对一个前清官僚来说过于现代,杨增新本人应该是一个非常现实的读书人,能办事,有手段,绝非纸上谈兵的书生。当然,他未能在新疆建立起一整套能够保证自己政策顺利推行的机制,这是他作为旧官僚的局限)。还有一位先生则认为杨增新的出现是大历史中的序列,强调历史机遇对杨增新的意义。
  
  
  杨增新的传奇早已结束,但很多新疆的老人还时常想起老将军。老百姓心中这杆秤非常朴实:能够给人民带来实实在在的实惠和好处,保证地方的安定和长治久安。真希望杨先生早点动笔,将这位传奇将军的一生诉诸文字,以飨读者。传奇人物pk传奇人物,真让人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