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模:我所认识的粟裕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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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认识的粟裕将军
陈 模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2007年8月10日,是我军素有“常胜将军”之称的粟裕将军百岁诞辰。仅以此文,作以怀念。
1939年初冬,我在新四军军部第二期速记班学习结束后,和楚青、罗伊同志一起被分配到新四军江南指挥部司令部秘书处任速记员。当时,司令部设在江苏省溧阳县水西村光裕祠堂。陈毅任司令员,粟裕任副司令员(粟裕原任二支队司令员,一、二支队合并后,改任副司令),刘炎任政治部主任。粟裕司令身材不高,一双炯炯发光的眼睛看起来很精神。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亲切地和我们握手,我们三个女兵跟他从不会感到紧张和拘束。当时的条件很艰苦,人多房子不够住,粟裕司令就亲自教我们搭房子。他告诉我们利用祠堂前面宽阔的走廊和圆形粗大的大柱子当骨架,先用竹竿、稻草、草绳编成一个个约三尺宽、二尺高的长方形草块,再把这些长方块一个个、一层层地编搭起来作为房子的墙壁,中间开一个小窗,用稻草编一扇门。我们几个人按照粟裕司令的方法,真的把房子盖了起来。草房搭好后,大家都很高兴,粟裕司令还特地为我们三个女兵在草屋的窗口前拍了一张照片留念。
粟裕司令待人和蔼可亲,但在军事训练上却要求严格。每天起床号吹响后十分钟内,大家必须跑步到操场,人员到齐后,他亲自率领大家跑步,然后进行队列训练和射击训练。有时,他还教我们练习刺杀。粟裕司令经常说,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要把我们培养成合格的军人。在粟裕司令的严格要求下,我们都练出一手射击的好本领。在一次实弹射击中,我们女同志的成绩都很好,我三发子弹射中了二十九环,得了个优秀。粟裕司令知道后很高兴,他那满意的笑容我依然记得很清楚。为了奖励我们的好成绩,粟裕还拿着当时在一次战役中缴获的照相机,为我们四个勇敢的女兵照了相片,名为《打靶归来》。

楚青、罗伊、陈模(从左至右)在新四军江南指挥部大门口。 粟裕摄于1940年
平时的工作中,粟裕对我们的要求也很严格,他要求我们对工作一定要认真负责、一丝不苟。1940年春,部队缴获一台收音机送到司令部。粟裕要我们三个速记员晚上轮流值班,收听新闻,并且要速记下来,摘选重要的抄送首长传阅。有一天,轮到我值班,因为下雨,雷电干扰收讯,我听不清楚收音机播放的内容,记下来的东西就很少。我灵机一动,把前一天抄录的一条新闻又抄上凑数。那天,粟裕司令的身体不舒服,我想他一定不会看的。没想到,粟裕司令在看到我的记录后立刻坐起身来问我:“丹阳成立伪维特会的消息前天已经有了,怎么今天还在游行庆祝?”我的脸刷地红了,如实地汇报了实情,等待他严厉的批评。可是,粟裕司令却用温和的口气对我说:“对待工作,不论大小,都要严格认真负责,实事求是,不能马虎凑合。”我羞愧地点着头,从此再没有犯过这样的错误。
在光裕祠堂的时候,粟裕住在祠堂边上的小阁楼上,我们几个女兵就住在阁楼下。他平时工作很忙,经常工作到深夜,公务员怕司令晚上饿了,就买了一些饼干放在粟裕床后的竹筒内。有一天,我带头上楼,和几个女兵将竹筒内的饼干吃光了,然后还写了一张纸条:“小老鼠偷吃了”放在空筒里。第二天,粟裕司令看到我们时,微笑着对我们说:“欢迎小老鼠再来光临。”我们都红着脸笑着跑开了。当时,我们的条件虽然艰苦,但是同志之间的关系相处得十分融洽,即使是官职很高的首长对我们也十分亲切,所以,在那个时刻面临生死考验的残酷的战争年代,我们的心里也都是愉快、轻松和甜蜜的。
在速记班学习的同学中,我和楚青是好朋友。楚青在部队的时候,就和粟裕将军结识了。我们毕业分配到水西不久,粟裕就喜欢上了大方漂亮的楚青。可是,粟裕第一次向楚青表达爱意的时候,却遭到了楚青的拒绝。粟裕司令从此发誓:“(我)非楚青不娶,一个革命军人,我非攻下这个‘碉堡’不可。”有一次,他想给楚青拍照片,可是,如果说给她一个人拍,一定会遭到拒绝。所以,粟裕就找到了我和罗伊,让我们帮忙作陪,和楚青三个人一起拍。于是,在当年的指挥部大门口,留下了我们三个人的一张珍贵合影。俗话说:“有志者事竟成。”粟裕将军的真诚终于打动了楚青。1941年12月26日,二人在战友们的祝福声中喜结良缘。
1943年初春,粟裕司令已任新四军第一师师长兼苏中军区司令员。刘炎同志病重后,粟裕又兼任师政委,苏中军区政委和苏中区党委书记等多种职务,工作十分繁忙。当时刘炎政委的病情很严重,准备到上海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粟裕建议作为刘炎妻子的我陪同照料。刘炎考虑到上海生活费用高,我军的经费困难,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开销,不同意我去上海。当时,粟裕司令既要尊重刘炎政委的意见,又对他一个人在上海的生活不放心。那时,正巧全国闻名的抗日七君子之一的邹韬奋患中耳癌,急需到上海治疗。为了保证邹先生沿途的安全和生活上的照料,组织决定派一个交通员和一个女同志执行这项任务。粟裕便派我以邹先生学生的身份一路护送他去上海。护送任务结束后,我就可以留在上海照料刘炎,一举两得。
当时,日军正对我苏中地区进行残酷的“扫荡”、“清剿”和“清乡”。粟裕全力指挥苏中军民日夜奋战。但是仍在百忙之中,亲笔给通海自卫团团长汤景延写信,请他务必确保邹先生的安全和妥善安排他的生活,又指示苏中区党委的有关同志设法护送邹先生安全到沪。在粟裕司令的安排下,我们在南通县天星镇汤景延的家里住了两天,等待办理去上海的手续。手续办好之后,汤景延派人把我们送到南通,乘上去上海的轮船。我根据粟裕的指示,全力照顾邹先生的生活。到了上海,潘汉年同志派人来接邹先生。我向邹先生告别后,就立刻前往上海的虹桥医院照料刘炎。我的突然到来,让刘炎感到很意外。他高兴地说:“粟裕真关心人,真会体贴人。”当我从上海回到新四军军部所在地——黄花塘后,听潘汉年说,邹先生还向他打听过我的身份,当他得知我是师政委刘炎的妻子时非常惊讶,很感激党和粟裕司令对他的爱护和关怀。
1946年11月20日,我的丈夫刘炎不幸病故,他在临终时对前来看望他的陈毅司令、宫乃泉部长说:“陈模还年轻,以后有条件时希望组织上给予照顾,送医院把她的病治好……”当时我已经患上了重病——瘫痪在床,丈夫的离开和临终时对我的牵挂让我心碎不已。胶济路打通后,组织上派专人送我去大连,住进大连医院的普通病房。可是,入院半个多月来,没有医生来看望过。在大连工作的共产党员朱毅部长知道后,向粟裕反映了我的情况。粟裕司令立刻指示:“陈模住一等病房。”后来,我的情况有了很大的好转,大夫为我做了细心周到的治疗。瘫痪了近两年的我,慢慢能够坐起来、甚至可以站起来了。当我第一次从床边走到窗前,看到窗外明媚的蓝天,盛开的花朵的时候,就会想起粟裕司令,如果不是他,我就看不到今天的一切。出院后,粟裕司令又托人把我送到大连疗养院疗养。
1947年夏,敌人对山东实施重点进攻。华野在胶东的一部分后方人员转移到大连。当时楚青身怀六甲,也随着一部分部队家属转移到大连,在寒风中生下了儿子。1948年年末,楚青急于返回前方工作,不便带婴儿,就把年幼的儿子和奶妈托付给了我。当时,我的病还没有痊愈,还需要在大连继续治疗。济南解放后,粟裕司令把我和他的儿子小宝接到了山东,住在他家中。我已经有三年没有见到粟裕司令了,一见到他们,我的心里悲喜交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外流。粟裕司令见到我,一面祝贺我身体恢复健康,一面鼓励我坚强起来,在革命的道路上继续前进。他还特地安排我在济南白求恩医学院工作,一面工作,一面治疗。
1949年初的一天,康生对粟裕司令说,临沂要建烈士陵园,你觉得有哪位烈士该进陵园?粟裕说:“刘炎政委的遗体应该迁入烈士陵园内。”刘炎病故后,因为我也瘫痪在床,他的遗体一直放在医院附近的临沂西桃花村,委托一名村民看守。烈士陵园建好后,根据粟裕司令的指示,刘炎的棺椁被安放在了园内,墓碑上写着:刘政委炎之墓。上面还分别篆刻了陈毅、杨立三等的题词。
1978年秋,我去北京复查身体,顺路看望粟裕和楚青。当时,粟裕一家住的院子不大,但是院子里却种满了梨、苹果等好多棵果树。每年水果成熟时,他就叫管理员摘下来分给大家吃。我住在海军大院时,粟裕司令就让管理员老吴师傅给我的孩子送来鲜枣和鸭梨。我记得老吴把一条军裤的两只裤脚用绳子扎紧,里面装得满满的枣和梨,那情景我永远都无法忘记。
繁忙的工作,使粟裕将军积劳成疾。在医生的多次劝说下,粟裕将军于1979年夏到青岛疗养治疗。此时我已经调到青岛市教育局工作,经常去看望粟裕将军。疗养期间,粟裕的生活很有规律,他一面治疗,一面坚持写回忆录。他还每天到浴场游泳,练习写毛笔字,有时还弹弹钢琴。粟裕将军多才多艺,是我军中少有的文武兼备、德高望重的高级将领。
战争年代,粟裕有“常胜将军”之称,但是他从不居功。他曾告诉亲人,在他死后不发讣告,不举行遗体告别,不开追悼会,把骨灰撒到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1984年2月15日下午二时,粟裕走完了他光辉的人生之路。他的音容笑貌永远地留在了我的心中,留在了所有敬爱他的人的记忆深处。
(选自《党史纵横》 200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