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惘的诸候-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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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刘湘在东线上已略占先手。
就当刘文辉和田颂尧各自调兵遣将,开始在成都顶牛时,李家钰、罗泽洲两部也在刘湘的授意下,首先于10月初在顺庆下游的李渡场与二十四军东线留守部队交火。
随后,刘湘也以二十四军徐廷秀旅在江津构筑工事为由,于10月下旬发兵西进。他以唐式遵为中路军总指挥,潘文华为南路军总指挥,王瓒绪为北路军总指挥,分三路进攻二十四军防区。刘文辉亦分派张志和、冷寅东、夏仲实等师分头防御。
战争初期,二十四军鉴于东线防区过大,兵力不足(后因成都吃紧,又调走大部分主力部队,更是捉襟见肘。前几年刘文辉过度扩张的恶果,这会儿就显现无遗了),故战不几日,刘文辉即主动收缩兵力,放弃了顺庆、遂宁、永川、江津等十二县,退守沱江防线上的要点泸州、内江、资中、资阳、简阳一线。二刘大战第一阶段的战事,便主要是争夺这条防线。
双方争夺的重点,是沱江、长江之交的重镇泸州。
泸州地处长江宜宾(刘文辉的老巢)、重庆(刘湘大本营)航道中段,周边为川盐产区。该城又是川南、黔西间商贸通道起点,故历来是川盐、川货外销的重要商埠,以富庶闻名。该城自“顺泸起义”后,即为刘文辉所攥取,驻有重兵。泸州,具有重要的经济和战略地位,因此为二刘必争之地,连刘湘也亲赴前线指挥。
泸州之战中,刘湘的二十一军方面投入了郭勋祺、廖泽、蒋尚朴等三个旅,以及川东边防第一、二路司令陈兰亭、穆瀛洲两部,此外还动用了数架飞机和两条军舰。刘文辉的二十四军方面,则先后投入了杨尚周、田冠五(守城部队)、高育琮、陈能芬(增援部队)等四个步兵旅。
双方虽兵力相近,但二十一军装备较好,有海空神军助战(说是海空军,其实所谓“空军”不过是几架双座教练机,只能扔手榴弹;而“海军”呢,也只有两条能容步兵数十人,改装了机枪和小炮的小舰,还是从吴佩孚那里继承来的。但尽管如此,在水平低下的川战中,这样的装备已经很够唬人的了。至于“神军”,乃是模范师的廖泽、蒋尚朴两旅。主持这个模范师的,是刘湘手下著名的妖道刘从云,所以称之为“神军”),且距己方根据地较近,援补均更为便利,而二十四军部队则孤悬于外,势态不利。
战斗一开始,二十一军便出动廖、蒋、陈、穆四部,企图合围泸州守军杨尚周、田冠五两旅于城内。杨、田两旅在小市及大小河一带,与二十一军展开激战,负责攻城的廖泽一度向刘湘告急。但胸有成竹的刘军长相当幽默,在电话上对廖旅长打趣道:“你要当心点呀,谨防二十四军冲过河来,把你们踩死了呀!”
刘湘当然胸有成竹了!此时刘文辉的主力被田颂尧牵制在成都动弹不得,勉强派来的高、陈两旅援兵,又在怀德镇被二十一军出名的猛将郭勋祺大败(郭旅长直到当军长,还天天带着一帮少壮军官练晨跑。这在以慵懒著名的川军高层中,是少见的,所以其部众精悍善战,不在话下),连旅长高育琮也负了伤。泸州守城兵力虽然不弱,但已成孤城一座,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战事也确实这样发展着。
杨、田两旅虽然拼命,但毕竟众寡悬殊,消耗不起,数战不利后只得困守孤城。在二十一军飞机(能扔手榴弹和迫击炮弹)舰炮(因火炮后坐力导致船身移位,结果打得几炮便搁浅,几乎被守军俘虏)的威胁下,城中人心惶惶。杨旅的团长汪杰、田旅的团长李宗黄开始动摇,他们计划分别干掉各自的旅长,向二十一军投降,但要求刘湘将他们各升为旅长,并由陈兰亭编为一个师。
对此刘湘坚决不允,他对左右道:“我们都是带兵的,如团长打死旅长,便升旅长,将来何以示众?且我们并非滇黔军,此例如何能开?”
双方攻守约半月,守军终于崩溃。杨尚周旅突围到况场,被廖泽旅包围缴械,田冠五旅也被二十一军收编为独立旅。
攻下泸州后,刘湘以穆瀛洲率一团兵力继续沿江西去,佯攻刘文辉的重要据点宜宾,而其他各部则纷纷向荣县一带集中,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主力决战。
就在刘湘亲自指挥泸州围城战的同时,二十一军的潘文华、唐式遵两路也没闲着。10月27日,潘文华率部攻占永川,11月2日又攻入荣昌,4日再克隆昌,截断了二十四军自内江援助泸州的通道。待泸州合围后,潘文华即率部进攻富顺,因二十四军邓国璋旅(原邓锡侯部属)临阵倒戈,富顺不战而下。潘军在富顺休整两日,继续进占自贡。而唐式遵一路也相当顺畅,他由重庆出壁山,入铜梁,取大足,再经隆昌、富顺,前往自贡与潘文华会师。
攻取泸州后,刘湘也匆匆赶往自贡,与潘、唐计议第二阶段战事。会议决定,以潘文华所部由荣县进攻乐山,唐式遵所部由井研攻仁寿,二十一军兵分两路,剑锋直指成都。
事实证明,刘湘看火候的本事,可比当年的罗佩金、戴戡强多了。田颂尧虽然有力地牵制了刘文辉的主力,但此时已经一败涂地。刘湘发动的第二阶段攻势,刚好把这位倒霉的盟友从刘文辉的老虎嘴里解救出来——如不是腹背受敌,刘文辉才不会借坡下驴,放过田颂尧这只已经被煮熟的鸭子呢!
在草草结束成都战事后,刘文辉迅即调整部署,准备反攻。他以夏仲实师长指挥退到乐山一带的部队组织防御;同时调自成都撤出的张志和、林泽伯、陈光藻等三个主力师集中于仁寿;另以冷寅东师集中眉山、井研。他本人则亲赴眉山坐镇指挥。
二刘大军云集于荣县、乐山、威远之间的狭小地带,一场大规模的主力会战随即打响。
12月初,潘文华率五个旅,自荣、威西进,至距乐山仅百余里的三江镇、马踏井一带,其前卫郭勋祺旅即与自乐山向荣县、威远方向出击的二十四军夏仲实部六个旅遭遇。双方自12月10日激战至15日,后夏军对潘军左翼实施迂回,实力较弱的廖泽、陈兰亭两部不支后退,潘文华将号称“神”军的模范师蒋尚朴旅三千余人投入战斗后,始稳住阵脚。
刘湘有鉴于潘军势态过于突出,乃下令潘文华后退。偏偏在这要命的时候,刘军长却紧张过头了——他先令潘文华退守长山桥、啸天岭一线。后来大概想想觉得还不够保险,又下令潘文华继续后撤,退到距荣县仅十余里的白石沟建立防线。
就为这两道命令,师长潘文华和旅长郭勋祺大吵其架。
潘师长是坚决服从刘军长命令的,但好动脑子的旅长郭勋祺却很不以为然——论打仗,郭旅长可是二十一军中数一数二的将才,就在全川也是挂得上号的人物,所以才敢于和军师长们叫板呢!郭旅长认为,要打防守战,地势险峻的啸天岭就很合适了,退到白石沟去构筑防线甚为失策,那里地形狭小,根本展不开部队嘛!为此,他与师长潘文华一再面争,还直接和刘军长通电话吵架。
最后刘军长也火了,拿出军阀作风来压人:甭废话,叫你撤就撤!
碰了一鼻子灰的郭旅长,只得灰溜溜地遵命撤退。
不过事实很快证明,这回郭旅长比他的军师长们判断正确。
潘文华率着一两万大军乱哄哄地涌到白石沟后,才发现此处不但地形狭小,而且无险可守。他只得回过头来重找一个防御点,他选定了白石沟前的老君台,急命各部回师占领阵地。
但此时在老君台断后的二十一军唐团,已于完成掩护任务后撤出阵地,衔尾追来的二十四军主力冷寅东部已占领老君台,并开始向白石沟方向继续追击。
一方追击,一方反攻,双方狭路相逢,一场川军历史上最为激烈的会战遂告爆发。
二十一军章安平旅的唐、朱两团首先投入战斗,随后范世杰旅的两个团也投入战斗,但战况相当不利——先是章旅的朱团长挂彩,随后范旅长也负了伤。潘文华只得继续添油,继又投入了许绍宗旅的关团、以及彭焕章旅的两个团……
这回冷寅东总算老实了。
刚被刘文辉从田军手里赎出来的冷师长,此时任二十四军第四路总指挥(其他三路司令分别是第一路张志和、第二路陈光藻、第三路夏仲实),带着五个旅,原是在仁寿外围对付“二瘟”唐式遵的。
双方早些时候在东林场打了三天仗,不分胜负。后来唐式遵因受潘文华三江镇后退的影响,怕成孤军,便一口气撤退到荣县双台坟一线——所以冷师长一路穷追唐二瘟,琢磨着怎么也得到荣县才开打吧,可没想到居然潘文华也稀里糊涂跑岔了道,于是双方就在老君台死磕上了。
所以,对这场被冷师长评价为“一线战事之激烈,为四川军阀历年内战所未有”的激战,大家其实都有点出乎意料。
打到傍晚,冷师长毕竟是孤军,怕夜战吃亏,遂收回出击部队,死守老君台。而潘文华这边,也因伤亡惨重,只得很不情愿地退守白石沟——好好一个仗,硬给潘师长打成这个样!
当日,在老君台一战中,双方使用兵力约达两三万人。潘师长手下五个旅,先是在三江镇打了五天,中途撤退又拖了数日,最后在老君台再和追兵血拼一场,全师仅阵亡即达三千余人,伤者无数。此刻每个团只剩下数百人,部队零乱,而且饥疲不堪。
倒是郭勋祺旅长,因为老和军师长闹矛盾,所以此战中被调赴左翼乘凉,结果因祸得福,没有遭到严重损失。
潘文华、唐式遵虽然打得不好,但好歹还在荣县外围苦撑着,而刘湘的北路军王缵绪、范绍增这一对亲家翁,就很不争气了。王缵绪在由资中甘唐场赶往宝珠场时,被刘文辉的第二路总指挥陈光藻师主力击败;范绍增则在仁寿县境的汪家场,遭陈部黄锡煊旅痛击,损失尤重。
陈部连战皆捷,遂乘胜追击,直插威远境内(刘文辉那几十万大洋,看来真没白花)。
发帖欢送即将过去的2008年,祝愿新的一年里,国泰民安,并祝同学们新年快乐!就当冷寅东和潘文华在老君台正面硬碰硬时,刘文辉的第三路总指挥夏仲实,也亲率五个旅,由乐山绕道犍为罗成铺,拟抄袭二十一军左侧背,偷袭自贡。可夏部军纪实在不够严肃,旅长张仲铭毫无保密意识,居然在军用电话线上和家人大谈作战计划(杜家岩英雄张旅长,大战当前竟如此儿女情长,实在不应该啊)。结果电话不幸串了线,被刘湘手下的陈兰亭一声不吭地偷听个明白,二十一军乃得及时增调部队堵截夏军于罗成铺,该迂回计划遂告失败。
可刘文辉兵力雄厚的优势,也在此时逐渐显现出来。
在这场关系二刘成败的荣威大战中,刘文辉总计投入兵力约七万余人,而刘湘仅有五万余人,也就是说刘文辉多出了差不多两个整师。这两个整师的兵力优势,就决定了战场上的胜负——右迂回不成,还可以搞左迂回嘛!
就在刘湘手忙脚乱,到处抽调兵力堵截南线自罗成铺迂回的夏仲实部时,北线陈光藻师的王元虎旅长,也正率七个团在偷偷实施左迂回……
12月19日,王旅长率军自仁寿松峰场绕道威远五里濠、正西场的山区丛林,趁虚攻入位于二十一军战线纵深的荣县城。二十一军守城部队猝不及防,吃了大亏,连速成系元老,二十一军前敌总指挥鲜英也当了俘虏。
总指挥部被端,总指挥被擒,前线部队后路已断……刘湘似乎已经一败涂地。事实上,刘湘确已命令驻重庆部队在浮图关上大挖战壕了——不过这显然是虚张声势,谁都知道刘湘在重庆只有一个旅,而一个旅是断然守不住偌大个重庆城的。
可这世间就有一种古怪的东西,叫做运气——这东西能够让成败在倏忽间易手,也能让生死在转瞬间移位,但我们却永远无法揣测出它到底更钟爱谁。
这回刘湘就是撞上了这样的大运。
此次王元虎偷袭荣县,是由刘文辉的眉山总部直接派遣的,所以荣县正面的刘军两位前线总指挥冷寅东、夏仲实,对此均不甚了了(这回保密工作做得可真好)。故而王旅长虽然摸进了荣县城,还俘虏了敌军总指挥,但正面的友军却没有予以有力的策应。
倒是刚在三江镇、老君台,相继吃了夏仲实、冷寅东大亏的潘文华,他虽然连打败仗,但毕竟积年老将临变不乱,关键时刻还能稳得住阵脚。他驻于荣县城外之五里墩,在闻知城中出事后,还以为是二十四军小股部队骚扰,便派郭勋祺旅附总部手枪连前往驱逐。也幸亏他对敌情迷糊——要知道对方是七个团的大部队,他这一个旅的人马就未必敢拿出手。
于是郭勋祺与差不多是他两倍兵力的王元虎,稀里糊涂地激战竟日,毫无成效(情理之中的结果)。
可就在潘师长终于判明战局,已经在收拾行李,咬着牙准备熬到深夜好趁黑逃跑时,王元虎却先他一步逃了。
就如潘文华估不清王元虎的实力一样,王元虎也把郭勋祺这区区一个旅的兵力,当成了二十一军的大部队。王旅长毕竟是出来做贼的,胆子本来就小,此时又见正面友军毫无动静,深恐二十一军以主力围歼自己,所以他也在咬着牙等天黑……
而二刘运气的差异就在于,天黑下来的时候,先跑掉的是王元虎。
不过即便是王元虎功败垂成,二十四军在荣威战场上仍然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无论是在兵力上还是心理上,他们都有相当的优势。所以冷寅东、夏仲实虽然错过了最好的机会,但他们仍然在策划新的攻势——他们很清楚对面的二十一军阵线,已经是千疮百孔,不堪一击了。
可是刘湘的好运气还没有完。
他荣威之战打得糟糕,但运气却没打坏。就在焦头烂额的刘湘,到处乞求亲戚朋友出面向小幺爸求情时,刘文辉却出人意料地提出了停战要求。
还有什么,会比这更让刘湘惊喜的呢?
眼看就要大获全胜,却主动要求停战,难道这刘文辉脑子短路了?刘文辉倒是没出毛病,但他在一片纷乱中严重高估了堂侄儿的能耐。
此时局面确实有点乱。
就在王元虎带着七个团准备偷偷摸进荣县城的时候,刘文辉的后院出了问题——田颂尧和邓锡侯,出兵趁火打劫来了。
半个月前田冬瓜被刘幺爸痛打一顿,撵出成都城之后,一直不肯甘心。而邓锡侯也很清楚,刘文辉对他伪装中立的“调停”亦只是敷衍,一旦解决了刘湘,回过头来就该轮到他和田颂尧倒霉了。
因此他们眼见二刘战争中刘湘节节败退,终于坐不住了。
此处还有一段小插曲。
刘湘在川中给刘文辉打得焦头烂额时,拟电促邓、田开辟第二战场,文曰:“胜利在握,请速发动攻击,用竟全功。”稿成,刘湘的心腹幕僚,长期坐镇成都和邓、田打交道的张斯可(他也是速成学堂毕业的)却大不以为然,他认为:“邓、田对此次战争,虽与我们联盟,系持卞庄子刺虎的态度,待交战双方筋疲力尽,他们自然会出兵坐收渔人之利。如电文所称胜利在握,则邓、田以我还有余力回翔,尚须持观望,我们便很难长拖了。应将电文改正为‘湘智力皆竭,势难支持,请立进兵,以免功亏一篑,同归于尽’,使邓、田知道我们的实情,已达两败俱伤之目的,邓必立即出兵,则刘文辉腹背受敌,不败何待?”
刘湘依计而行,果然电文一发,邓、田立即出兵。
邓、田两军,以黄隐(邓部)、董宋珩、曾宪栋(田部)等三个师约十团兵力,由仁寿籍田铺袭击刘文辉后方,在杨柳场一带与二十四军部队接触。
一向拿着刘文辉津贴的邓部陈鼎勋师,眼见有死老虎可打,也自简阳侧击仁寿,在距仁寿三十余里的保珠场与二十四军部队接触。
刘文辉收编来的旅长陈鸣谦也在仁寿东乡白斗镇附近倒戈宣布停战,将部队拉到资中投归刘湘。
而杨森、李家钰、罗泽洲三部也摆出一副要自北道西进略取成都的架势,
刘文辉眼见邓、田、李、罗、杨诸部趁火打劫,后方风声鹤唳,而前线战事偏又胶着不下,大为着急——他可不清楚二十一军战线遭王元虎偷袭之后,几乎全线崩溃的后果。更确切地说,刘幺爸这辈子实在太顺利,还没有锻炼出在逆境中临危不乱的能耐来。
所以刘幺爸遂于11月26日夜,电话授意正在老君台指挥战事的冷寅东,要求他迅速议和以结束战事。
于是双方便匆忙开始和谈接触。
都以为自己这方形势更糟糕的潘文华和冷寅东,很快便以当前战线为基础重新划定防地,达成了停战协议。其要点为:二十一军部队移驻荣县属之白石沟、老林口、文昌宫一线,二十四军部队移驻乐山属之笋子山及井研一线;刘文辉所部今后仍就现在防地屯驻,军部仍回驻省城。
这场大战,刘湘的二十一军虽伤亡很大,但并没有遭到歼灭性的打击,整体骨架尚还完整。而反观刘文辉的二十四军,他虽然在战术上取得了一系列胜利,却因为没有苦撑最后五分钟的勇气,急于停战,结果将战术上的一系列胜利变为了战略上的失败,不得不默认刘湘在战役前期夺占其防地近三十县的既成事实(包括对二十四军具有重要经济和战略价值的宜宾、泸州等重镇及川南盐场)。
夺占了川中南大片富庶县份,同时又掌控着川省军火外贸通道的刘湘,很快便将此战中的损失弥补起来,而防区减半的刘文辉,则立刻陷入财政危机。
财政上的困窘,使刘幺爸不得不想办法扩大防区,他立刻便盯上了自己的老学长邓锡侯。
在此前刘、田成都之战中,邓锡侯先是指使大将黄隐率本部人马明助田颂尧,后又以严守中立,确保成都,并在必要时出兵三万为刘文辉助战为条件,换取了刘文辉对田颂尧的宽大处理。但一等二十四军主力与刘湘部队在荣、威粘上,田颂尧便撕毁协议,再次出兵南下成都。而邓锡侯也食言而肥,放任田军入城驱逐为数不多的二十四军留守部队。此后,邓部的黄隐又指挥本部及田军董宋珩、曾宪栋两师,袭击二十四军于仁寿籍田铺,邓部的陈鼎勋师也公然参战,遂致刘文辉忙中出错,心急火燎地与刘湘停火,最后丢掉大半防区。
“水晶猴子”害人若此,刘幺爸当然不会放过他。
此时邓锡侯占有温江、郫县、崇庆、新繁、灌县、崇宁、彭县、新都、广汉、金堂、松潘、理县、懋功、汶川、茂县等十余县份,其中温江、郫县、崇庆、新繁、灌县、崇宁、彭县、新都、广汉、金堂都是比较富庶的县份。所以地少兵多,在财政上焦头烂额的刘幺爸,遂决定夺取邓的地盘以养家糊口。
1933年春节刚过,刘文辉便召集本军团长以上将领开会探讨攻邓事宜。会上刘元塘、石肇武等少壮派旅长,积极支持对邓锡侯动武,但冷寅东等保定系将领对此则表示强烈反对——他们认为,邓锡侯虽然一再耍滑头坑害本军,但毕竟他还没有公然翻脸,当前仍应以团结为主,竭力避免保定系的进一步分裂。否则多树敌人,全川皆以我为敌,危险殊甚。身为刘文辉亲家翁的冷寅东还提出,可以通过和平谈判请邓锡侯让出数县防区,同时本军亦应适当裁军以减少开支。作为表率,他本人甚至可以不当师长。
但刘文辉不顾老成持重的保定诸将之反对,断然决定要对邓锡侯下手。4月间他开始部署军队,准备和邓锡侯打仗。
邓锡侯眼看刘幺爸一意要打,也着了慌——毕竟刘幺爸不但装备好,还有两倍以上的兵力优势,打起来他肯定吃亏。于是他一再通过保定同学调解疏通,准备让刘幺爸最恨的黄隐去职,以平息其怒火。但刘幺爸决心已定,终不为所动。
5月3日,邓锡侯接到密报,称刘文辉将借宴请之名将他扣押。他知道两军摊牌在即,遂于4日晨轻装简随逃往新都集结部队准备抵抗。
邓军从灌县起,沿毗河构筑工事,并将沿河所有桥梁全部破坏。邓军驻灌县部队,还将都江堰用于调节水量的马杈部分砍去,以增高内江的水位和流速,增大二十四军渡河的难度。
二十四军追至毗河沿线后,仅以小部兵力发起数次不成功的试探攻击后,便与邓军隔河对峙起来。
刘文辉迟迟没有发起总攻,倒不是改变了吞并邓的主意,而是因为他二十四军中的保定系将领,这会儿竟然集体闹起情绪来。
此前的荣威之战中,从罗泽洲手下新投过来的陈光藻部,先是击败刘湘主力王缵绪、范绍增两师,随后又由旅长王元虎率部抄袭荣县,俘获鲜英,为二十四军立下大功。因此刘文辉不得不略予酬庸,他准备提拔该部的两个旅长王元虎和陈能芬为师长,将陈光藻从罗泽洲手下拉过来的一师五旅两万余人的部队,扩编为三个师。王元虎、陈能芬都是军官学校出身,与罗泽洲、李家钰同属“军官系”,所以刘文辉这一决定,立刻招致了他手下保定系嫡系将领张志和、林泽伯、唐英、夏仲实等人的不满。
照理说,在扩充非嫡系部队的同时,刘文辉也应该对自己的保定嫡系有所平衡才对,但刘幺爸此时财政困难,实在已无力兼顾到这一头,只得置之不问。
于是,一方面是刘文辉的亲家翁冷寅东在带头倡导裁军,而另一方面刘文辉本人却又在继续扩编队伍,而且扩充的还是军官系的队伍!这让保定系诸将该怎么理解?此前荣、威之战中,因为刘文辉一意求和,导致功败垂成,前线保定系将帅就已经很不高兴了:我们拼命煮熟了刘湘这只鸭子,你却顾念叔侄亲情轻轻把他放走,那将士们流血牺牲,究竟图个啥?而这回刘文辉扩编原军官系部队,就更是给了保定系将领一个实实在在的口实。
他们的结论自然很不妙:刘幺爸不就是想裁我们嘛!
而接下来,刘幺爸又听信一帮少壮将领(如他的干儿子石肇武、侄儿刘元塘等)的怂恿,置保定系大敌刘湘于不顾,转把枪口对准同属保定系的“水晶猴子”邓锡侯。于是愤懑的保定系众将终于爆发——这小子眼里,只有家族利益,哪会把团体利益放在心上!
于是他们决定集体罢工:要么按兵不动,要么部队虽然上阵,却一枪不发(比如说原为邓部将的陈光藻,就和邓锡侯密通信函,大谈什么“新恩虽重,旧德难忘”,死活不肯攻邓。最后刘文辉无奈,只好把他全军调驻东线的简阳、资阳)。只有刘元塘、石肇武、王靖宇等几个一意主战的少壮派旅长发起了几次攻势,但均被邓军拼命击退。
就这样,兵力远逊的邓锡侯得以和貌似强大的刘文辉,沿毗河对峙将近两月之久。
接着,半年前那一幕,又出现了。
正当刘文辉和邓锡侯隔着毗河干瞪眼时,刘湘又一次从刘幺爸背后杀了出来。
刘湘以刘文辉攻击邓锡侯,违背了老君台协定为由,于6月25日与田颂尧、刘存厚、杨森、李家钰、罗泽洲等各路诸侯再次通电讨伐刘文辉(老君台协定中,确有二十四军不得攻击邓锡侯一条。但5月初刘文辉悍然动手后,刘湘却迟迟不肯履约援邓,故时议多以为二刘又有什么家族私约,准备牺牲邓。邓因此大恐,乃向刘湘手下妖道刘神仙磕长头,甘为弟子,求刘妖道为之说情,并慨承支持刘湘统一四川。刘湘得此承诺后,乃欣然出兵)。
7月初,刘湘统一指挥各部,以刘神仙挂帅,安川军为名,出动三路大军共一百一十余团,开始向驻守川南、川西的二十四军部队进攻,并划拨现金十万元并子弹十万发支援邓军。7月2日,刘湘亲由重庆赴内江指挥作战。
不过半年前荣威之战那一幕却没有重演。
因为这时候的刘幺爸,已不再是半年前那个牛气冲天的刘幺爸了。此时的他粮弹两缺,将士离心,不敢再打硬仗,所以眼见联军势大,只得退让一步。
7月上旬,刘文辉将全军主力集结到灌县与乐山之间,沿岷江建立起一条长达四百里的防线。同时,他还以手下冷寅东等将领的名义电告刘湘,表示己方愿意让出省城,以示和谈诚意——他当然不指望这位堂侄儿能轻易接受和谈,这不过是让他消消气,顺便拖延时间而已。刘湘的后台老板,坐镇南京的蒋校长,当然不喜欢老和他唱反调的刘幺爸,但他会喜欢刘湘统一四川?那也未必吧?
只要战事迁延,在这个乱世里,又有什么奇迹不可能发生呢?
就像所有的人都预计到的那样,大占上风的刘湘,果然对刘文辉的和谈提议置之不理。他继续进军岷江沿线,双方遂隔江对峙起来。
刘文辉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外界的干涉——前几年他一门心思要倒的蒋校长,这会儿却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但在蒋校长决定要干涉刘湘之前(校长这会儿也很忙,他正在江西焦头烂额地“剿匪”呢),二十四军自己却异常迅速地垮掉了。
没办法,谁叫这是一支不知道为何而战的军队呢?
诸侯用以激励将士们士气斗志的,是各种各样的现实利益。一旦这些利益不能兑现,丘八爷们就要鼓噪罢工(事实上,自去年二刘开战起,二十四军迄今还没正儿八经发过军饷呢)——此刻在经济上已完全破产的刘幺爸,当然更无力兑现什么,而岷江沿线的贫瘠又加深了这一矛盾。
于是1924年杨森大崩溃的那一幕,又发生在刘文辉身上。他的岷江防线,也只守了不到一个月。
首先敞开口子的,是陈光藻的部队。
这支部队原本就是邓锡侯的人马,所以这次邓锡侯稍加运动,其营长叶青莲便于8月中旬在温江川心店处临阵倒戈,放开一个缺口,二十四军防线因此全线崩溃。
该师师长陈光藻,和刘文辉的干儿子,负责在阵后监军的旅长石肇武猝不及防,都作了李家钰的俘虏——号称“花花太岁”的石肇武,立刻被李家钰斩首示众,首级运回成都少城公园示众三天。这在素来以优待高级俘虏出名的川军中还是仅见的。
不过这可怨不得别人。
这位石肇武,本系绿林出身,打仗不怎么样,但却凭着刘文辉干儿子的身份,在成都城中奸淫估霸,为恶甚多,当时人称“老虎”——就连田军副帅孙震的家眷,据说也曾遭他调戏。所以此前田、刘关系紧张时,孙震才会积极主战呢!
刘文辉用人如此,其败宜矣。
最后,刘文辉仅带着二万残部退往雅安、西昌、康定一带,其主力冷寅东、夏仲实、张志和等师则分别被各部收编。
刘湘和冷寅东素有交情,得知他离开部队后,即派专车接他到成都相见。冷见到刘即问:“你把你幺爸怎么办?”刘回答得倒也直率:“我对幺爸根本无消灭他的意思,但要把他的势力削减,让他保留一部分队伍驻在西康,以后西康建省,由他担任省主席。”
本着这个原则,追亡逐北的二十一军部队于8月25日全面收兵回撤,放任刘文辉回到雅安。
9月12日,刘湘发出通电,称:“川局已易危为安,自乾(即刘文辉)亦赞助统一与‘剿匪’,并要求嗣后常驻雅安,努力康边国防。”
至此,二刘之战终以刘湘的全胜而告终。
如果说此前的下川东之战,是宣告了速成系的统一的话,那么此次二刘之战,则是宣告了全川的统一。
然而对这场辉煌的胜利,秀才军阀王缵绪却偷偷说了句实在话。
当王秀才率军进驻乐山城时,该县士绅张灯结彩,张贴标语表示欢迎。孰料王缵绪书呆子脾气忽然发作,竟指着贴在城墙上的一条“欢迎刘督办统一四川”的标语,问身边那些欢迎的士绅:“这是你们的意思吗?”
士绅们不明就里,不敢吭声。王缵绪乃悠悠地道:“你们以为刘湘又是什么好东西?他和刘文辉都是一根鸡巴上日出来的!”
王秀才这一辈子不知说了多少下流粗话,但还就属这句话粗得最有水平。他此语正道出了自己的迷惘——二十二年来,这些他们为之流血拼命的战争,究竟意义何在?那不是为了民族革命,也不是为了政治统一,更不是为了天下苍生……战争的结果,只不过是一个姓刘的倒下去,而另一个姓刘的却站了起来,如斯而已。
看来,无论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还是四川陆军速成学堂,都还欠一门课——那就是,诸侯们学会了使用枪杆子,但却始终没学明白,到底该为什么而使用枪杆子……
人类的悲哀,就在于他的脑袋,总是落在他迈出的脚步之后。我们不能不前行,于是每当我们迈出脚步,潘多拉的盒子就被打开,天使与魔鬼便一同来到人间,从而导演出一幕幕悲剧与喜剧。
但我们永远不知道,我们放出来的魔鬼是不是更多些。
圣人已死,大盗遂止,四川的统一,于斯告成。
从1911年底成都东校场兵变开始,到1933年夏刘文辉败逃西康为止,四川前后历时二十二年,大小四百七十余战的混战局面,也终告结束。
然而,这个“统一”来得实在太晚了——云南人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完成的事业,四川耗子们却足足埋头闹腾了二十二年。在这二十二年中,但凡是把统一调子唱得太高的家伙,无不成为诸侯公敌,每每被一群井底之蛙联手揍得鼻青脸肿。最后,一个最没有理想和方向感,从来不敢奢谈统一的土老财,却凭着宽容厚道成为了胜利者……
然而此时的天下,也已不再是辛亥初年那个群雄竞逐,却未知鹿死谁手的纷繁乱世了!云南人辜负了机会,四川人浪费了时间,而贵州人更糟糕,他们从来就没在属于自己的旗号下战斗过!
西南的列位大王们,就这样错失了改变这个时代的最佳时机。
于是他们只好等待着,等待着被时代所改变。
(暂告一段落,休息一小段先……想想接下来写谁。诸位兄台给点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