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的空白

仙游县教师进修学校  吴子雄
工作在多表格的国度里已历卅有六个春秋寒暑，每次填表都为"何时何地受过何种奖励"而一路犯愁。但每一次都在"以后领导会看到的"自慰下顺利过关，厚着老脸把白卷交上去，然后又尽心于明天的努力，可是这次，唯有这次，我对着它流下了老泪行行，掩面而涕。
今年10月即将退休，６月里就要提前报批。拿到表格时为自己平安驰达彼岸而喜形于色，见人则笑，颇为自豪，到了办公桌上挥毫填下姓名、性别、出生年月等诸多要素，连"工作简历"那么曲折坎坷的历史也没能把我难倒，一气呵成，卅六年的教龄，高中毕业班十六年，初中毕业班五年，班主任五年，教研组长卅年，为高一级学校输送了合格大学生半千多，最后一个字的后面我特地用圆规划了一个非常满意的句号。然而，正当我要填写下一个栏目时，习惯性地停止了手中惊鸿游蛇、龙飞凤舞的笔杆。面对"奖励"栏目中那些简短清晰的文字，眼前一片空白，视线为之模糊，大脑阵阵眩晕。叫我填什么呢？卅六年的足印似清晰而又茫然，论文？发表了二十多篇，但没一篇是属于获奖的，这不能填，填了也白填；文学作品发表了五十来篇，也与获奖乏缘，填不得；学生得奖全国一等奖仨，全省一等奖四，全县一等奖十，可那是学生的啊，自己的呢？能贪天下之功为己有么？体育，算了，我是教语文的。可是无论我怎样细心地在记忆的长河中小心翼翼地寻觅搜索就是找不到一根得奖的稻草。难道一生中就永远空白吗？于是我还是想起了体育，只有体育了，即使有个教工拔河赛第六名也好，但是我同样受到了体育的轻贱──没有。我一生瘦小孱弱，只有小学二年级时获得过小组男子乒乓球第六名，奖了一块仙游产的铅笔擦，没奖状，可那是学生时代的奖励。当然，学生时代是辉煌的，想到这里眼前一片辉煌：
读初中时曾是市级三好生；高中曾是省级三好生，优秀学生干部；大学时是一等奖学金，是全地区唯一的优秀毕业生......
可惜，这些光环只属于学生时代，我要填的是当教师时的获奖啊！纵使要退了，头脑还是清醒的，记忆还是清晰的。
六五年大学毕业，六六年文革。十年之中没有评优，也没有竞赛，自然空白如张铁生的试卷。拨乱反正后，由于文革中站错队，戴罪立功，与表彰无缘，又是一个十年，管你有没有统统"杀机机"地格杀勿论。第三个十年碰上个不对号的校长，提了几次意见，他就明扬暗抑，欲擒故纵。好几年高考成绩公布时都很受了一番表扬。记得有一次表扬过后，他特地拍了拍我的肩胛喜气洋洋地说：中年是中坚，好好干！我想今年怕不会没有先进了吧！可是一阵雷声过后多云转晴，艳阳普照，晴空万里。最后六年岁过知命，领悟到命中无奖，也不甚追求，领导上过意不去，动议了三人备课组级别的先进个人，可巧，组里有个老青年要晋升中级职称，也缺先进，只好让了。获奖历史就是如此平坦而又顽固地同我开了36年的空白玩笑。终于我无法在这个栏里置上一横半竖。
三十六年是我一生工作时间的总和，居然没有一次偶然和碰巧，居然连跳牛皮筋的奖励也不肯眷顾垂青，我深深地自责，我幽幽地自恨，我狠狠地自省。
是工作不认真？NO！我编写的《中学文言》在校内当教材用过多年，深受同行的好评；我带学生到北京、福州去领过一等奖七次；我担任全县教改课题组组长三年，交流材料在全国会议上亲口宣读；我领导的教研组获得本地区先进集体。
是做人差劲？NO，NO！！我从一所中学调离的时候，一些同组的老师在饯别席上呜呜痛哭；临走当天，全校没课的老师齐刷刷地站在校门口挥别；镇党委书记徒步赶来，伏在我的肩上耳语："吴子只要你说一声不走，我包管你留下！"；十几位已毕业学生的家长混杂在教师群里列队在门口与我握别，嘱我珍重；所教两个班的学生自动停课到校门口以泪相送......
是政治上欠佳？NO，NO，NO！！！我忧国忧民、忧校忧教的意见书受到市委组织部的高度重视，所写文章在上世纪末登在市委《建言献策》(99年第二期)上；我在教育战线里站在斧头镰刀前面高擎我的右手；89年动乱，我一眼洞穿是右派翻天；法轮刚转，我当头就是一盆冷水；"三个代表"我一马当先，在教育局、进修学校专场报告三次。
是经济上贪婪？NO，NO，NO，NO！！！！我一介布衣无权无职，想腐败而不可得矣；是我乱印提纲乱收费？我历来反对题海，一直重视素质，所教学生除了作文，历来都在课内完成作业，而且学生偏科语文者多......
或许......或许......千百个或许集结在36年的空白里，面对空白，我老泪纵横，问心自惭，我自检自省都无答案，在回家的路上无颜江东，欲涕无泪。
来生，我一定争取一次获奖。
人最可宝贵的是获奖。先进每个人至少要有一次。工作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在填写退休表格的时候，他不会因为没有个人奖励而悔恨，也不会因为没有先进称号而羞愧；临退之际，他能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辉煌的事业──为个人荣誉而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