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的扉页 2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17:21:55

后来一下就什么都没了,只是偶尔会听见楼道寂寞的声音。

不过没了也就没了,因为还有很多有的。只是总觉得一低头,脚下又仿佛是那方冰凉的水泥地,硬邦邦。

所以类似的突然回忆,总因撕开了扯破了已经落土的遗忘而让人不能继续轻快的愉悦下去。就像2005年的5月13日是个星期五一样的荒诞颓唐,熟悉而遥远的腔调,生长成盛开的墨色海堂,戳碎了肥皂泡五彩的光和斑斓的幻想。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音调的起伏跌宕,也许只是想说说那条瘪脸京叭。

也许是在断断续续讲述它那曾经的,素未谋面的主人,那个人——那个永远温柔的笑的沉默先生,早已在城外别所中离逝的传闻。

我总好奇楼梯口的那间房——就是被所有高个子的人似乎完全忘记了的那间:木门亮敞开着,里面的光投在黑漆漆的楼道的地上,漾起一圈弱弱的黄;从楼梯口半遮掩的墙看去,好像“里面”的一切都晒着太阳,暖洋洋的,软绵绵的。我幻想“里面”会有装在玻璃钢里的金鱼,而且一定是红的;也猜过“里面”有通往一楼的秘道,幽深狭长;更可能藏着会说话的蟑螂或者天牛;或者无数的蜡笔和白纸,两面都是空白的那种。自打我摔断了胳膊,就真正学会淘气和造反;对探索的渴望在幼儿园强制性午睡的压抑中疯狂成长。每天两个小时身体的拘束,变成了胡思乱想的温床;于是终于“胆肥”了,撺掇老实的小P和我一起去那座好像已经熟悉的秘密花园,探险。

其他细节早已没了痕迹,只是总记得跟着P走进去过一两次,然而还没有做更深入的调研,便被穿高跟鞋的某些逮了个正着——于是我们哇哇的抹着脸嚎,却也又仅仅是湿着嗓子嚎而已,目的自然是在夸张的甩头中不甘心的偷偷向后瞄:哦!那片有些摇晃有些模糊有些奇异的亮!

于是高个子们不再忘记,一夜之间所有人,所有门都严厉了许多。那里好像更加的遥远,更加的有秘密,并且忽然间拥有了超越自然的力量。

门是永远无法所住好奇的。后来我们懂得在楼道飘着隐隐鼾声的午后踏上禁土;我们确实成功过。但我对于这唯一的短暂的胜利,记忆却是模糊的,四五岁的年纪,也只会被那些像木头的积木却叫不出名的新玩具吸引吧。坐在沙发上招呼我们的是颀长清瘦的,白皮肤的——那个人。

那个人——哦,他说话很好听,手指很长。他的手指真的细长好看,我惊奇“叔叔”或“大大”竟能长着这样的手!于是一直低头的我——自然是以为他看不见我的脸就不会向大人告状——偷偷往上瞟,便邂逅了细长的眼和细长的眉;都是淡淡的黑白,却忽然提醒了四月的杨絮,南房那扇敞开的窗。

终究被捉住了:这次是五大三粗的皮带。于是那里明白的成了禁地。

高个子的人们警告着:

那个人——

他有神经病,

他是个疯子。

那屋子有吃小孩的恶狼,还有吃小孩的恶鬼。

高个子们的脚有些忙乱的转,就连平时眼睛眯成一条缝的也瞪了圆眼,瞳孔中浮跃着兴奋的凉。

捂着嘴,弄着眼:楼梯口那间屋子里,有……。

灰黑色的狼么?我想,我是不怕的。我是爱动物的。

后来永远敞开的木门就永远紧紧地闭上,再后来又加上了叮叮咣咣的铁门;于是我再也不能站在楼梯口的墙脚,偷偷像那间秘密张望,而唯一一次得逞而窥到的“美丽的脸”和“美丽的手”,也在一瞬间泛了黄。

再后来就只见过那家的儿子带着黄帽和领巾,用脖子上的那把钥匙打开那扇冷冷的铁门。现在回忆起来,或许和他父亲长着同样清新忧伤的眉眼吧。

每当楼道里又响起他不快不慢的脚步声时,我就悄悄跟上;然后叮咣的开门声照例激烈着心跳,门推开的瞬间,我便“偶然”的从那铁器旁掠过。门里霎那的刺眼瞬间不见。于是我永远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进步,并且又永远期待下一次的历险。

后来有了那京叭,总是叫个不停;我也假借自然课学习与动物交朋友的名义大胆提出参观一下它的居住环境。

然后铁门开了,依旧是光,却一点也不刺眼。

终于在四年后的九岁,我正大光明的走进了那个——那个人的世界。

让人失望的平常。

不见了那个恍惚的下午,和那段苍白的悠长。

一时间,我有些怀疑脑海里的影像,或许是有些深刻的梦?

后来的时间显得有些无聊的漫长,愧疚的敷衍着热情的阿姨,周围的一切又恢复了平日的颜色:那些让人有些分的清晰而真实的颜色。

我拉开门,准备离开,迎面却撞上了一只纤细的手。我抬头望,竟然是那双细长的眼!“没事吧?抱歉啊,我不知道门后有人——美戳到你的眼睛吧?”他有些慌张,蹲下来。这下我看清了:是已经上了寄宿中学的那家的儿子。一番必要的言语后,我走出来。带上门的瞬间,忽然看到窗。

四月的杨絮依旧恣意的盘旋,只是被半新的纱窗拒绝,在忍下了惆怅的南墙。

屋里那永远清秀忧伤的眼,成了没有结局的苍凉。

后来才知道,原来天生忧郁症的温柔先生,终于在那些“吃小孩”的故事中离开了那间南房,一个人搬到了京郊的一间平房,并且在之后的某段时间内被某些不甚清楚的病痛纠缠,最后在一个不确定的瞬间,安静的逃到了没有“吃小孩的人”的故事的世界。

据说被人发现是在浇灭浮躁的秋雨之后。

据说那个清凉的早晨,有知更鸟起劲的啼唱。

据说他的儿子如今也与他父亲当年一样的沉默细长。

据说……

潮湿的路极其分明,仰看太空,浓云已经散去,挂着一轮圆月,散出冷静的光辉。

我快步走着,仿佛要从一种沉重的东西中冲出,但是不能够。耳朵中有什么挣扎着,久之,久之,终于挣扎出来了,隐约像是长嗥,像一匹受伤的狼,当深夜在旷野中嗥叫,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哀。

我的心地就轻松起来,坦然地在潮湿的石路上走,月光底下。

我从来都来不及听说,所以只看到他在五岁的孩子面前,温柔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