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州老窖:一个民族品牌的诞生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1 13:20:36

《看历史》本刊记者┃李远江在父亲的安排下,由商入仕;在纷乱的政局中,弃官从商,温筱泉在实业救国的道路上,完成了一个士绅向现代工商实业家的转变,而泸州老窖也由此完成了从一个地方土产向民族品牌的嬗变。

 

 

光绪28年(1902年),32岁的温筱泉考中举人,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轰动了整个泸州城。新科举人荣归故里,乡贤故旧纷纷前来道贺,请客答谢自然不在话下。但热闹总归是别人的,锣鼓喧天也带不走温筱泉心中的惆怅——父亲温玉坡已经看不到这一切了。

温筱泉走上科举之路是父亲温玉坡一手安排的结果。

事实上,自雍正七年(1729年)移民泸州,温氏家族承袭了泸州当地古老的酿酒方法,开起了酒坊。由于经营得法,到了温玉坡的父亲温宣豫的时候,温氏家族已是当地富户。温宣豫苦心经营,从“裕厚祥”、“富生荣”、“顺昌祥”等老字号手中买下近10口“三百年老窖”,打出了“豫记温永盛”的字号,在泸州酒坊中独占鳌头。

此后,温玉坡继承了祖业,继续开办温记酒坊。但是在他看来,在传统社会“士农工商”的等级秩序中,商人终究是社会末流。越是家大业大,越是需要有人进入仕途,让家族有所依靠,于是让儿子读书致仕成为温玉坡的最大心愿。

然而还没有等到温筱泉中举,温玉坡就因病去世。几经落榜,温筱泉总算中举,完成了父亲的遗愿。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变乱纷扰的时代大潮中,他依旧没有摆脱从商的命运,反而在从商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也正是因此,他最终将家族传承的老酒坊带上了新的发展之路。《看历史》20109月刊

 

 

■ 弃官从商

就在温筱泉中举的前一年,泸州成立了川南经纬学堂,后改名为川南师范学堂。这是川南首家新式学堂。

温筱泉中举后,被任命为川南师范学堂的监督(相当于校长)。此时,恰逢晚清改革的开始,川南师范学堂引进各类有维新思想的教师,很快成为川南新思想的传播基地。而后同盟会元老吴玉章、戏剧家阳翰笙、川军将领但懋辛、与彭家珍结伴炸死良弼的陈漱云等人,都是在此接受教育,走上革新之路。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泸州同盟会起义响应,随即成立川南军政府。此时,温筱泉并不是同盟会会员,却因多年来推动维新,在地方享有巨大威望而被公推为川南军政府副都督。

191212月,北京成立国会,温筱泉被选为众议院议员,他随即前往北京。但是在北京,温筱泉很快发现,所谓的议会政治不过是政客们玩弄权术的幌子,自己希望能为民众办些实事的抱负完全没有施展的空间。

在这期间,他结识了著名实业家张謇。深受张謇“实业救国”思想的影响,温筱泉萌生了返回泸州兴办实业的想法。1914年,他辞去了川南军政府副都督的职务,回乡继承祖业,经营祖父传下来的“豫记温永盛”酒坊。

温筱泉入仕之后,“豫记温永盛”酒坊的业务就一直由四弟温幼泉打理。温幼泉自幼喜好酿酒,18岁就跟随父亲学习酒业管理,每天往返于泸州珠子街温公馆和营沟头糟房,既向“大瓦片”(烤酒大师傅)学习酿酒技术,也向帐房万先生学习记帐。

父亲病故后,他就开始独立支撑家业。由于恪守祖训,诚信经商,他所经营的“豫记温永盛”一直平稳发展,销路也不错。所产老窖大曲,一部分随船发往沿江城市重庆、武汉等地,其余则供应自家开设的泸州东、南、西、北门的酒肆。由于质量好,价格公道,“豫记温永盛”的产品一直供不应求。

温筱泉回乡以后,结合自己在北京的见闻,借鉴张謇等人的现代企业管理经验,对“豫记温永盛”进行了大胆的改革。一方面,他与弟弟温幼泉一起深入研究老窖大曲的酿造技术,将先进的工艺提炼为科学的操作规程,逐渐打破了“大瓦片”(烤酒大师傅)对技术的垄断,从而加强了生产管理,使产品质量更加稳定。另一方面,他借鉴现代企业的营销策略,开始创立品牌。他将“豫记温永盛”更名为“筱记温永盛”,重点培育祖父温宣豫首创的“三百年老窖大曲”,使其成为自家酒厂的高端品牌。《看历史》20109月刊■ 实业救国

文人经商的温筱泉给“温永盛”注入了厚重的文化力量。从执掌酒坊开始,“筱记温永盛”一改过去坐等客来的局面,主动推销起自家酿造的美酒。“三百年老窖大曲”不再藏身于深深酒巷,而是紧随温筱泉的脚步,频频出现在当地社会贤达的酒宴上。温记大曲酒的名声也正是借助社会名流的口碑传播而声誉日隆。

1916年,朱德随蔡锷起兵,由云南赴川讨袁,驻节泸州,因屡立战功,晋升为护国军十三旅旅长兼泸州城防司令。在泸州的5年时间里,朱德励精图治,整顿社会治安,成为泸州历史上为数不多的造福一方的军人。

在泸州期间,为了团结各方力量,维持社会稳定,朱德主动邀集泸州名人结成“东华诗社”,吟诗作对,唱和往还。由于是地方名流,温筱泉为邀请之列。

就是在东华诗社活动期间,温筱泉慷慨馈赠“三百年老窖大曲”,作为活动用酒。朱德非常喜欢老窖大曲醇香浓郁、清洌甘爽、饮后尤香、回味悠长的独特味道。据温筱泉曾孙温世昆转述其姑姑的话:“我们小的时候,朱德是咱们温公馆的常客,每次来都少不了喝上几杯陈年老窖。”

1916年岁末,由于军务在身,朱德不能返回仪陇与家人团聚,除夕之夜,思乡情深,遂赋诗抒怀:“护国军兴事变迁,烽烟交警振阗阗。酒城幸保身无恙,检点机韬又一年。暗查军事忆家乡,风冷霜寒雪压枪。安得提前援陷溺,修文偃武话收场。”

就这样,因为朱德的诗句,泸州第一次被赋予了“酒城”的称号。

尽管有了名人推广的效应,要想突破温记大曲酒原来仅仅在川、鄂、湘、云、贵等传统省份销售的局限,从地方走向全国,仍需要时机。

据《泸州文史资料》记载,为纪念巴拿马运河开通,美国准备1915年在旧金山举办“太平洋——巴拿马万国博览会”。消息传到北京,时任财政部副部长的泸州人张熙午立即想到了温永盛生产的“三百年老窖大曲”,便立即电告温筱泉促其参加展会。

得到消息后,温筱泉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巨大的机会,积极筹备参展事宜,最终决定由弟弟温幼泉亲自护送至京城,并报四川省劝业厅转陈实业部备案。

19164月,从成都传来消息说:温永盛老窖大曲获得了巴拿马金奖。一时间,泸州城全城轰动。温家为此全城游行,大宴宾朋,庆祝活动搞了三个月。据温筱泉曾孙温世昆所述,当年温筱泉非常郑重地将奖牌和获奖证书悬挂在温公馆正堂上方。

借巴拿马万国博览会,“温永盛”一举打响了自己的知名度,也在泸州数十家酒坊中脱颖而出,成为泸州老窖大曲酒最著名的代表。

事实上,经营酒坊只是温筱泉“实业救国”梦想的一部分。

回到泸州后,他与同盟会旧友陈漱云、李琴鹤、杨兆蓉等人共同筹资,在泸州相继筹建了火柴厂、济和发电厂(四川省第一座水力发电站)和惠民碾米厂等现代企业,推动了泸州的现代化进程。《看历史》20109月刊■ 民族品牌

有了全国性的声望,但仍有一个难以克服的障碍横亘在温筱泉面前。那就是全国各地酒类繁多,品质口感各自不同。自南宋以来,江南作为中国的经济文化中心,当地士人一直引领着全国的饮酒风尚,而他们都是以饮用黄酒为主的,这个传统一直保持到近代。

尽管随着白酒酿造技术的不断改进,适应白酒的人群越来越广泛,白酒逐渐有取代黄酒而成为国人第一饮料的趋势,但由于地域的分隔,这种转变却是在一点一滴中缓慢地进行。

抗战爆发后,四川成为大后方,数百万移民蜂拥而至。重庆、涪陵、泸州等沿江城市因交通便利,经济相对发达,吸引了大批的外省移民,城市人口激增数倍。

当来自江浙、华北的大批新移民来到闷热潮湿的巴蜀之地时,当地浓香甘洌的白酒成为解乏驱湿的最好饮品。移民们很快接受并融入了当地文化,这其中就包括四川的白酒文化,一种以白酒为主导的饮酒风尚正是在四川这个大熔炉里悄然形成。

由于市场需求激增,泸州酿酒企业纷纷扩大规模。根据史料记载,抗战期间,泸州老窖大曲供不应求,最高年产量高达1800吨。而作为泸州老窖中最知名的一家,温永盛出产的“三百年老窖大曲”自然成为销路最广的一种。

在抗日战争中,德高望重的温筱泉被推选为泸州财务委员会委员长。193911月,日本轰炸泸州城,位于珠子街的温公馆变成一片废墟。但直到抗战结束,温筱泉一直忙于公务,既没有时间,也没有余钱去恢复自己的祖宅。

他在前线医用酒精严重匮乏的情况下,冒着轰炸的危险坚持生产,将大量基础酒输送到酒精厂,提炼成医用酒精。1943年,冯玉祥将军来泸州募款抗日,温筱泉积极协助,冯玉祥特意写了书法作品赠与他,勉励其慷慨捐输。此次募捐,泸州共捐款5000万,不仅在四川,在全国各大城市中都位居前列。

然而,泸州酒业兴盛的同时,温筱泉收获的却是莫名的落寞。自“筱记温永盛”夺得巴拿马万国博览会金奖伊始,泸州本地的数十家老字号酒坊就迎头赶上,形成了你追我赶的竞争形势。由于老窖大曲对陈年窖池的依赖,除了兼并其他酒坊,几乎无法扩大生产规模,因此,“筱记温永盛”的产量增加一直有限。而抗战期间市场的急剧扩大,却为泸州各家酒坊提供了充足的市场,不仅“筱记温永盛”满足不了市场需求,即使泸州所有的老字号都加紧生产也同样是供不应求。由于工艺相同,口感接近,于是,“泸州老窖”逐渐成为消费者对泸州高档白酒的共识。温筱泉尽管是替人做嫁衣,但他的努力却不曾白费,一个规模宏大的地域品牌——泸州老窖——诞生了。

1945810日下午,当“日本政府决定无条件投降”的广播传出时,13岁的重庆居民王继光看见父亲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然后抱着椅子跳舞。“晚上,他和几个老朋友用几颗花生米当下酒菜,喝下去两瓶泸州老窖。他醉了,连酒话都是‘要胜利了,要胜利了!’”

经过八年的巴蜀生活的熏陶,国人已经习惯于用白酒来释放自己的激情与狂放。

而在同月28日,毛泽东携周恩来、王若飞等人飞赴重庆同国民党进行谈判。在重庆谈判的43天里,毛泽东屡屡用泸州老窖大曲招待各界友人和谈判代表,泸州老窖一时成为消融国共两党隔阂的催化剂。

经过八年的战争洗礼,泸州老窖已经成为众多坚持到底的民族工业的缩影,实现了由地方土产向民族品牌的嬗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