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译注]《察今》——治国方略要与时俱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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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今》是《吕氏春秋》中的一篇文章,阐述治理国家的方法要依时而变的重要性。这些道理放在当代,是不值一提的道理,但在当时,要认识这一点还是很难的。就是放到现在,要审视度势,真正做到这一点也是很难的。所以一切变革之始,都要把这个问题提出来讨论一番。因此老子在春秋之初,著《老子》开篇就提出“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可以指导治理国家的道,不是长久不变的道。可以用来说明道的名不是一成不变的概念。)就不足为怪了。
[原文]
上胡不法先王之法[2],非不贤也,为其不可得而法。先王之法,经乎上世而来者也,人或益之,人或损之,胡可得而法?虽人弗损益,犹若不可得而法[3]。东夏之命,古今之法,言异而典殊[4],故古之命多不通乎今之言者,今之法多不合乎古之法者。殊俗之民,有似于此。其所为欲同,其所为异[5]。口惛之命不愉[6],若舟车衣冠滋味声色之不同。人以自是,反以相诽。天下之学者多辩,言利辞倒,不求其实,务以相毁,以胜为故[7]。先王之法,胡可得而法?虽可得,犹若不可法。
凡先王之法,有要于时也[8],时不与法俱至,法虽今而至,犹若不可法。故择先王之成法,而法其所以为法[9]。先王之所以为法者,何也?先王之所以为法者,人也,而己亦人也。故察己则可以知人,察今则可以知古,古今一也,人与我同耳。有道之士,贵以近知远,以今知古,以所见知所不见。故审堂下之阴,而知日月之行、阴阳之变[10];见瓶水之冰,而知天下之寒、鱼鳖之藏也。尝一脟肉,而知一镬之味、一鼎之调[11]。
荆人欲袭宋,使人先表澭水[12]。澭水暴益,荆人弗知,循表而夜涉,溺死者千有余人,军惊而坏都舍[13]。向其先表之时可导也,今水已变而益多矣,荆人尚犹循表而导之,此其所以败也 。今世之主,法先王之法也,有似于此。其时已与先王之法亏矣[14],而曰此先王之法也而法之,以此为治,岂不悲哉!
故治国无法则乱,守法而弗变则悖,悖乱不可以持国[15]。世易时移,变法宜矣。譬之若良医,病万变,药亦万变。病变而药不变,向之寿民,今为殇子矣[16]。故凡举事必循法以动,变法者因时而化。若此论则无过务矣[17]。夫不敢议法者,众庶也[18];以死守法者,有司也;因时变法者,贤主也。是故有天下七十一圣[19],其法皆不同;非务相反也[20],时势异也。故曰;良剑期乎断,不期乎镆邪[21];良马期乎千里,不期乎骥骜[22]。夫成功名者,此先王之千里也。
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遽契其舟[23],曰:“是吾剑之所从坠。” 舟止,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以此故法为其国与此同。时已徙矣,而法不徙,以此为治,岂不难哉!
有过于江上者,见人方引婴儿而欲投之江中[24],婴儿啼,人问其故,曰: “此其父善游。” 其父虽善游,其子岂遽善游哉[25]?以此任物[26]亦必悖矣。荆国之为政,有似于此。
[译文]
国君为什么不取法先圣帝王的法规?不是它不好,而是无从取法。先王的法规,经漫长的古代而流传下来,这个过程中有人增补它,有人删减它,怎么能够确定出哪是先王之法而取法?何况就是没经人增减,也还是无从取法它的。东夷和华夏各国的政令,从古到今的法规,从语言到规范相差很大。所以,古代的政令与今之法令不相通,今之法大多不合乎古之法规。不同习俗的民众,也与此类似,他们的欲望相同,但做法殊异。说话口气不相通晓,就连舟车衣冠滋味声色也不相同。人总是自以为是,否定别人的意见。天下之学者多诡辩,言辞犀利而颠倒是非,不求其实,以相互诋毁为要务,以战胜对手为能事。这样的先王之法,如何能够取法,虽可得,但不可取法。
凡是先王的法规,必定与当时时代的相符合。时代与法规不会一起留到现在,法规虽然存到至今,还是不能取法它。所以,要放弃先王现成的法规,而取法他制定法规的原则和根据。先王立法,何以为据?先王立法的根据就是人,自己也是人。所以明察自己就可以推知别人,明察现在就可推知古代。古代和现在有统一的规律,别人和自己有相同的本性。有道之人,可贵的地方就在于他能以近知远,以今知古,以所见推知所未见。所以审察房屋下面的光影,就知道太阳、月亮的运行,早晚和寒暑季节的变化;看到瓶子里水结冰,就知道天下已经寒冷,鱼鳖已经潜伏。尝一块肉,就知道一锅里的味道,全鼎中调味的好坏。
楚国人想偷袭宋国,先派人在澭水设立渡河标记。澭水突然涨水,楚人不知道,还是顺着标记在夜间涉水过河,淹死了一千多人,士兵惊骇的声音能把房屋震塌。先前设立标记时是可以涉水过河的,现在水涨了,楚人还沿原来的标记过河,这就是他们失败的原因。现世的国君取法先王的法规,就相似于楚人过河。现时的情势已经与先王立法时发生了很大变化,还在说这种取法先王的法规的话,岂不可悲吗!
所以,治国无法规就会混乱,死守法规而不变就会与时势相背离。混乱和不合时宜都不可以执掌国家。时变世迁,只宜变法。比如好的医生,病症万变,下药亦万变。病症变而药不变,本可以救治之人,也会变成阴魂野鬼。所以,凡做事一定要依法规而行,修订法规要随时势而变化。若持这种观点就不会有过错。不敢议论法规的,是众百姓。想死守法规的人是那些执法者,因时而变法的是贤主。所以,统治过天下的七十一位圣王,他们的法规都不相同;不是非要有所不同,而是时代情势不一样的缘故。所以说:好剑只要求它能斩断东西,而不要求一定是镆铘;好马只要求一日千里,而不非是骥骜不可。成就功名,这才是古代帝王追求的目标啊。
楚国有个渡江的人,他的宝剑从船上掉到水里,就急忙用刀在船梆上刻个记号,说:“我的剑是从这里掉下去的。”船停了,他就从他刻着记号的地方下水去打捞宝剑。船已经走了,而剑没有动,这样找剑,不也是很糊涂吗?用旧的法规治理他的国家,正和这个(故事)相同。时代已经变了,而法规不变,这样治理国家,岂不太难了吗!
有个从江边上走过的人,看见一个人正在拉着一个婴儿想把他投到江中,婴儿啼哭起来。就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说:“这孩子的父亲很会游泳。”孩子的父亲虽然很会游泳,那孩子难道就一定也很会游泳吗?用这种方法处理事情,也必然是荒谬的。楚人治理国家,就有点象这个样子。
[ 注释 ]
[ 1 ] 本篇选自《吕氏春秋·慎大览》。阐述了死守先王成法的危害,强调了因时变法的重要性。
[ 2 ]上:君上。胡:同何。法:前一个“法”为动词,取法、效法;后一个“法”为名词,法令、制度。
[ 3 ]损益:减少或增加。犹若:抑或。
[ 4 ]东夏:东夷与华夏,指东方少数民族与中原各国。命:名。典:法典。
[ 5 ]其所为两句:意思说,人们的要求相同,而做法不同。欲,要求。
[ 6 ] 口惛(hūn):口吻,口头上的称呼。愉:通“谕”,晓谕。
[ 7 ]相诽:讥笑别人不对。辩:善辩的语言。言利辞倒:语言犀利而颠倒是非黑白。谤,诋毁。以胜为故:以战胜别人为能事。故,事。
[ 8 ]要于时:适应当时的需要。
[ 9 ] 择:通释,放弃。法其所以为法:取法他们制订法的方法。
[ 10 ]阴:指日月照射留下的阴影。阴阳之变:指早晚与寒暑的变化。
[ 11 ]脟(luán):同“脔”,切成块状的肉。镬(huò):古代一种烹煮食物的大锅。调:调和,指味道调得好不好。
[ 12 ]表:标记,用如动词,立标记。澭(yōng)水:黄河的支流,在今山东省。
[ 13 ]暴益:突然涨水。暴,突然。益:“溢”的古字。而:如。都舍(shè):城里的房屋。
[ 14 ]亏:通“诡”,差异。
[ 15 ]悖:背离,违反。持国:执掌国政。
[ 16 ]寿民:长寿的人。殇子:未成年夭折的人。
[ 17 ]过务:错事。
[ 18 ]众庶:犹众人。庶也是众的意思。
[ 19 ]七十一圣:指古代统治天下的君主。《史记·封禅书》:“其后百有余年,而孔子论述六艺,传略言易姓而王,封泰山禅乎梁父者七十余王矣。”此极言其多,并非实指。
[ 20 ]非务相反:不是一定要互不相同。
[ 21 ]断:斩断东西。镆铘(mò yé):也作“莫邪(yé)”,古代名剑,传说为铸剑师莫邪所造。
[ 22 ]骥骜(āo):千里马名。
[ 23 ]遽(jù):立刻,急忙。契:同“锲”,刻。
[ 24 ]引:牵,拉。
[ 25 ]岂遽:相当于“岂”,难道。
[ 26 ]任物:用事,指处理国家政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