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 - 最后的义士

美国联邦法官中的最后几位义士虽然还在顽强抵抗着华尔街，但其抵抗最终是徒劳的，究其结果而言，是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
“打倒证券监管机构！”法官说话不会这样极端，但埃伦·西格尔·赫维尔法官（Elen Segal Huvele）似乎就有这个意思。
证交会起诉高盛欺诈，罚款5亿美元草草了事，各方意见很大。上演苦肉计也得稍微来点真的，周瑜打黄盖是做戏，但黄盖真有皮肉之苦，军棍飞舞，血肉四溅。但证交会的领导并无愧意，继续帮助华尔街银行蒙混过关。
2007年金融危机期间，花旗集团有巨大的次贷资产，但隐瞒不报，少披露了近400亿美元金额的资产。事情败露之后，证交会又与花旗集团和解，花旗集团只需交纳7500万美元的罚款，问题就一笔勾销，花旗集团甚至不用承认自己有错。
审批该和解协议的赫维尔法官非常气愤。她愤然问道：“我怎么能够觉得这是公平、合理的呢？”言外之意是证交会在耍弄法官。话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清楚了。她直言相告，“你们指望我们法院盖个橡皮图章，但我们不会。”
赫维尔法官是怒不可遏，言辞也比较激烈。证交会的可恶之处在于，金融危机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证交会居然依旧视美国广大民众为群氓，居然继续肆无忌惮地为华尔街护短，甚至愚弄法官。面对这样的证券监管机构，法官焉能不感到气愤？这样的证券监管机构，难道不应该被打倒吗？法官退还和解协议，要求双方反思之后再回来给一个解释。最后的抵抗
赫维尔法官向证交会的官员提了不少问题，其中包括：为什么只追究两个高管的责任？
两位官员一位是花旗集团当时的首席财务执行官加里·克利藤登（Gary Crittenden），另一位是投资者关系负责人阿瑟·蒂尔德斯雷（Arthur Tildesley）。两人也与证交会达成协议，分别交纳10万美元和8万美元罚款了结此案。
两位高管的问题已在行政法院结案，赫维尔法官再不高兴，也无可奈何。但赫维尔法官的问题让人回忆起《萨班斯法》。《萨班斯法》就是要遏制金融高管说假话，当年被美国人吹得神乎其神，中国这边也组织了认真学习。可结果如何？
赫维尔法官还问，既然是公司高管作弊，为什么公司股东要为公司高管的孽债赔钱？
也是，公司许多股东已经受过一次损失。花旗集团隐瞒其次贷资产敞口是“实质”信息。所谓实质性信息，大意是指会影响投资者决定的信息。当时投资者已经人人自危，尤其是十分惧怕次贷资产。次贷资产迅速缩水，次贷产品越多，麻烦越大。投资者倘若知道花旗集团有巨多的次贷资产，其中不少投资者势必会趁早抛售其花旗集团的股票，以减少损失。
花旗集团的股东中有花旗高管和机构投资者，但也有普通投资者，还有美国政府和美国纳税人——美国政府还有价值4.5亿美元的花旗集团的认股权证。对花旗集团罚款，实行的是连坐，花旗集团的股东也要受罚。从这个意义上说，若要处罚花旗集团，难免投鼠忌器。但正因为如此，就更加应该追究高管个人的责任。
可证交会就是要轻轻放过高管。美国的证券监管机构早已经与华尔街的大盗合流，毫无羞恶之心。华尔街不仁，证交会也不义，不是对华尔街不义，而是对美国广大民众不义。不过，如此明目张胆地为华尔街开脱，证交会的领导还是有些心虚的。
证交会已经领教过联邦法官孤胆英雄的厉害。2009年，证交会与美国银行就收购美林中的披露违规达成和解协议，也是轻微罚款了事。但联邦法官杰德·雷科夫（Jed Rakof）也是不肯批准和解协议，折腾了几个回合才算完事。
美国的大银行总部通常设在纽约，证券法又属于联邦法范畴，所以证交会的诉讼通常都在纽约南区联邦法院。但纽约联邦法院有雷科夫法官，证交会恨得要死，怕得要命，担心花旗集团的事情再撞到他手里。于是，证交会想方设法，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地把和解方案转到华盛顿的哥伦比亚特区联邦法院，交由这里的法官核准。
可证交会的老爷、太太们万万没有料到，这里的法院隐藏了一个赫维尔法官，又给了他们兜头一棒。都说法官是最后一道防线。什么是最后一道防线？赫维尔法官就是最后一道防线，是对华尔街的最后抵抗。感谢克林顿“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在资本横行的时代，赫维尔法官和雷科夫法官就是当今的英雄豪杰，敢于在具体人和事上与华尔街对着干，堪称最后的义士。
华尔街委实太强大了，已经与官府结成神圣同盟。批评华尔街的人不少，但普通人说话是没有用的，无异于空气的振动。而美国法官说话，还是有一定分量的。赫维尔法官和雷科夫法官的先进事迹告诉我们，先进法官对华尔街还是有一定的杀伤力，至少可以起到游击队袭扰的作用。
两位法官是义士，但还要感谢克林顿。尽管美国是假民主，民主党与共和党还是有区别的。赫维尔和雷科夫两位法官，都是由民主党的克林顿总统提。让人痛心不已的是，这样一位好总统，任职期间因为男女关系的小节问题，被共和党整得死去活来。许多受蒙蔽的美国百姓也跟着起哄，恶毒攻击人民的好总统克林顿。回头来看，克林顿总统是人民的好总统，功大于过，别说是一个莱温斯基，就是再有几位莱温斯基，那又何妨？还是要当顺民
证交会和花旗集团的事还没有完，还有下回分解。2010年9月中旬，赫维尔法官将再次举行听证，听取双方的意见。如果赫维尔法官对证交会和花旗集团说明满意，她可以批准和解，此案到此为止。如果赫维尔法官还是不满意，这件事就还没有完。
当初雷科夫法官只将证交会与美国银行的和解协议退回了一次。证交会与美国银行商量之后，将罚款从3300万美元增加到1.5亿美元，雷科夫法官才放行。
赫维尔法官和雷科夫法官打乱了华尔街和证交会的战略部署，而且有可能对其他联邦法官起到榜样的作用。但即便联邦法院中再出几位义士，可能也不会有用武之地。美国通过的金融监管改革法，为证交会提供了绕过联邦法官的可能。
长期以来，美国的法律一直规定，经纪公司和投资公司属于证交会监管的对象。从法律上说，高盛和摩根士丹利等证券公司也被定义为经纪公司，由证交会负责对其监管。
但花旗集团和摩根大通等传统上的商业银行是美国央行联邦储备局监管的对象。证交会进入美联储的监管地盘，处罚美联储的监管对象，其决定就必须由法官审核一次，增加一些权威性和公正性。
但新近通过的金融监管改革法规定，证交会可以通过行政程序对花旗集团以一类的商业银行的罚款，无需经过法院批准。有关决定由包括证交会的主席和四位主任委员在内的五人团核准即可。
金融监管改革法歪打正着（也可以说是正打歪着，视个人的观点而定）。立法者倒并不一定是要为华尔街网开一面，甚至有可能是为了扩大证交会的监管权限。可立法者意图再好，遇到不良监管机构，结果很可能适得其反。
我觉得，这方面还是中华民族有大智慧。我们的祖先早就认识到，还是要当顺民，当良民不够，还必须老老实实地当顺民，对于金融大盗也只能听之任之。美国联邦法官中的最后几位义士虽然还在顽强抵抗，但其抵抗最终是徒劳的，究其结果而言，是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法学所兼职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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