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如山——怀念我的父亲(系列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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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居住的城市,距离我父母居住的省会城市,相聚有450公里。
我剖腹产生下女儿后,满月的当天便回到了父母的家里。由于在妇产医院受了风寒,满月后,我的双手便不听使唤了。吃饭时拿不住筷子,只能用大拇指压住羹匙,慢慢往嘴里送。洗脸时,只能用手掌沾点水拍拍,就算洗过了。我女儿的爹一个月回来一次,只能住两三天。因此,所有女儿的尿布,全部是由我的父母来清洗。
每天天刚亮,我的父亲就下楼。窗下有两棵相距十几米远的树,父亲早早地拴上绳子,再随便地挂上两件小被子,为的是抢占这个地方,不然,就会经常有别人出来晾被子。时间长了,邻居都知道是我父亲每天早早拉绳子,也就没人再来我家窗下占地方了。
绳子拴好后,父亲便和我母亲一起清洗我女儿的尿布。小家伙真能尿,湿一点就不睡觉了,两只小腿举得高高,把被子都顶起来。所以,一晚上就换了两盆尿布。父母每人端一盆下楼去晒。邻居们开玩笑地问,你家开幼儿园呢?父亲一脸幸福地说:“幼儿园算什么?这都是我那小外孙女的战果。小家伙可好玩啦。”
我的手一直不好使,关节都发黑。喂奶时,双手都抱不起孩子,就只好由母亲将孩子送到我的怀里,吃完一侧再换到另一侧。母亲每周去中医院为我配汤药,喝剩下的药渣用来泡手。母亲一直不让我出门,怕再受风,也不让我用水龙头的水,洗什么都是用热水。就这样,直到孩子六个月时,我的手终于痊愈了。
在那几个月里,为了让我多休息,只要女儿醒时,父亲就逗她玩,她睡觉时,父亲就一动不动地抱着她。小家伙也怪,放在床上只睡一小会儿,抱着就睡三四个小时。而这三四个小时,父亲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每天如此。我怕父亲寂寞无聊,就打开电视机,调低音量,可父亲怕吵醒孩子,大部分时间不让开。父亲喜欢听京戏,我就打开半导体收音机,调到戏曲台,可父亲冲我直瞪眼。我说,那你这么干坐着,多无聊呀。可父亲笑着说:“不会呀,你看这小家伙,多漂亮。一会儿一笑,肯定是在做梦呢。”
有时母亲忙完了家务,也来替换一下父亲,让他下楼去溜溜弯,和邻居聊聊天,可用不了多久他又回来了。自从我女儿到来后,父亲就不让使用门铃了,怕吵醒孩子。每次他从楼下回来,都是悄悄地开门,又悄悄地走到孩子身旁,看到她还在睡,就坐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
母亲买了好多玩具,父亲就帮忙又拉绳子,又用胶带粘,满屋子挂的叮叮当当。我说太乱啦,父亲不高兴地说:“又不是给你的,有小孩子的家都这样。”
女儿是正月出生,一转眼,被外公抱到了十月份。天气渐渐地凉了,我准备回到自己的家去,可我的父母已经离不开小家伙了。商量到最后的结果是,我的弟弟帮忙买了一套大房子,父母终于可以和我一起回来了。
十一月初的北方,供暖还没有开始,房间里阴冷阴冷的。为了给女儿烘烤尿布,母亲买了两台电暖气。父亲坐在暖气前,举着尿布烘烤着,一天好几次。屋子里弥漫着尿骚味,我就时常要打开窗户通通风。这样一冷一热,父亲的腿伤又复发了,行动困难,母亲就将父亲送到了八一疗养院去治疗。可父亲又惦记着小家伙,每隔两三天,就让我母亲买点水果、饼干等食品送回来,而每次往返路途要花上四个多小时。
那一年冷的也早,还没来暖气,居然下起了雪。那天,母亲买了几盒猕猴桃,急急忙忙送回来。望着母亲身上的雪花,我很担心她回去的路上,公交车是否好走。而母亲则担心的是,小家伙在没有暖气的屋子里是否会冻感冒。
回到疗养院后,母亲马上去找院领导,要求再包一间病房,将我和孩子接过来。当然,母亲对院领导说的理由是,我父亲想外孙女,不能安心养病,院领导最后同意,我们一家三口也住进了疗养院。
其间,发生了一件可怕又可笑的事:父亲从不喜欢吃零食,可母亲发现他喜欢吃波力海苔,就买了很多给他。父亲每次吃时,就偷偷地给小家伙一片,我和母亲不知道。几天后,我发现孩子的大便颜色越来越深,到后来都发黑了。我害怕地告诉了母亲,母亲也大吃一惊,赶紧找来了医生。医生查体后,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便详细地询问了孩子的饮食,然后又化验,并嘱咐我注意观察。医生走后,父亲举着波力海苔,怯生生地问我:“该不是吃这个引起的吧?”
我一看就明白了,就问父亲,你给她吃多少?父亲小声地说:“一开始一片,可她还要,就又给一片。那么薄薄的一片,应该不算多吧?”我是又气又笑地说:“爸呀,薄薄一片是不算多,可她才是9个月大的孩子呀,哪能消化得了呀?”父亲像是犯了好大的错误一样不语了,从此,父亲再也不吃海苔了。我至今想起来,仍然是深深的内疚。
大约半年后,父亲不想在我这里住了,他时常抱怨这个城市的物价太高。虽然两个城市相距只有450公里,但菜价却高出一至两倍。他老是说:“在这里吃一斤的菜,我回去能吃三斤,何苦花这冤枉钱。”
虽说有小家伙逗他开心,但长时间地离开原来单位的老同志和老邻居,再加上我住的小区太过安静,半天也见不到一个人影,他还是觉得有些郁闷了。父亲说,小家伙已经满地跑了,你的身体也好了,我们就不在这里住了。虽经我们再三挽留,我的父母还是又回到了省城原来的家。
我的女儿一岁半了,语言表述能力非常强。她每天都会自己拨长途电话找外公聊天,外公也会每天打过来。我们两家每个月的长途话费分别都要几百元,比两地来回的火车票还要贵。母亲有时就劝父亲,你就少打两次吧。父亲每次也是毫不退让地说:“不就是几百元的话费吗?看把你心疼的。” 然后像小孩子一样顽皮地说:“有钱难买我愿意,我就愿意。”母亲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任凭他去打吧。
更有甚者,小家伙竟然“谎报军情”,打电话说:“外公,我好想你呀,都想发烧啦,不信,你摸摸。”外公放下电话大喊:“老太婆,快去买火车票,我外孙女想我都想发烧了,赶紧走。”
最厉害的是,有一个月,二位老人让小家伙“调”来了四次。
每隔两个月,我又会带着小家伙去看望外公外婆。
我乘坐的特快列车是中午12点到,可父亲每次都是极不可耐地早早出门,10点多就到火车站的出口等着。他说,明知道时间还早,可还是愿意在这里等。
每次,父亲都带着在头一天就准备好的小食品,只要一看到小家伙出站了,马上就抱住,并将好吃的递给她。小家伙也太会来事了,搂住外公的脖子,不停地说:“外公,我好想你呀,你想不想我呀?” 外公问她:“你哪里想外公呀?” 她指指心口说:“这里呀。那你是哪里想我呀?” 外公指指头说:“这里想啊。” 小家伙不解地说:“ 怎么你和我想的地方不一样啊?”逗得外公哈哈大笑。父亲对我说,这么乖的孩子能不让我想吗?
由于我这里的物价高,二位老人每次都叮嘱我什么也不要买。所以,每次小家伙都说:“妈妈,我们每次都是空着手去外公家,可回来却是好几个大包包,你真贪心。”我不好意思地辩解道:“ 不是妈妈贪心,那都是外公给你买的好吃的,外婆给你买的新衣服,能不拿回来吗?” 确实,女儿如今已长到十三岁了,我也没给她买过几件衣服,全部都是外婆和小舅舅给买的。
女儿两岁半,上幼儿园了,以后不可能总是请假回省城了。长时间看不见,外公外婆忍受不了这种思念之苦。为了彻底断了回去的念想,父母商量后,便将刚刚装修好的房子卖了。用这笔钱,再加上小弟又添了一部分,就在我女儿的幼儿园旁边,买了一套房子,彻底地住了下来,就为了能随时看到这个让他们牵肠挂肚的小家伙。
买房子之前,母亲考虑的更多---这套房子所在的小区,是我们所居住的这个区里最好的学区房,从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一站式的教育,都是区里最好的学校,最好的师资。
母亲想到了孩子将来上学的问题,就和我父亲及小弟商量,最终将房产证写成了我的名字---一切都为了这个小家伙。
其实,我心里很不是滋味。父亲枪林弹雨地革命了一辈子,到老了,不仅离开居住了大半辈子的省城,甚至,连署名自己的一套房子都没有了。望着那一老一小开心地笑着,看着父亲那无怨无悔的表情,我从心里真的不知道该对父亲说点什么。
我深知,一般上了年纪的老人,都不愿意离开自己生活惯了的地方。那里有他们熟悉的老上级、老部下、老邻居,有他们喜怒哀乐的回忆,甚至有他们不愿意忘记的菜市场的小贩。可我的父母,为了我,为了我的女儿,他们在古稀之年竟然抛弃了这熟悉的一切。他们做的轻松,做的自然,丝毫也没有一点勉强。而我,则是在父亲故去以后,才越来越深深地体会到这一切的---父爱母爱真的如山!
在父母决定要卖房子的那段日子里,面对刚刚装修好的房子,两大笼子的鹦鹉鸟,一只养了十几年的乌龟,和那些老邻居的不断询问及告别,父亲那种恋恋不舍的心情,我当时却根本不能理解,我只是希望父母能快一点到我这里来。
后来,听母亲讲,有一天早晨,父亲把鸟笼子放在窗台上,打开小门,将鸟们放生。他自己不忍心看,便下楼去和老邻居们聊天去了。可小鸟们出来后却围着我家的窗台上下飞,就是不肯飞走。母亲手中抓着小米,边喂边说:小鸟啊,你快走吧,我们也要走了,以后你们就自己找东西吃了。今天再多吃一点吧。母亲念念叨叨,许久,两大笼子的鹦鹉鸟才飞走。第二天,第三天,依然有几只鹦鹉鸟飞回来,落在窗台上,喳喳地叫。母亲就抓几把小米洒在窗台上。小鸟尚且怀念主人,怀念故居,而我当时怎么就没有意识到父亲的心理变化呢?
我和我丈夫忙忙碌碌地打包、装箱,联系搬家公司。还根据自己的判断,将那些自认没用的东西扔到了一旁,丝毫不理会父亲又捡回来的心理。还告诉父亲,虽说有十七平米的地下室,但也不能放破烂呀?父亲不高兴地说:“破家值万贯,哪能全买新的?” 见父亲不舍得丢,我也就将那些父亲又捡回来的东西装进了箱子里。而那只养了十几年的乌龟,父亲则连玻璃缸一起抱了回来。
2010.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