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小说（2）：子胥复仇

拟小说（2）：子胥复仇

吴军攻破郢都的第二天早上，楚平王的墓地上，又成了一个大工地。三千吴国军士，正督着两千多楚国的百姓努力挖掘。巨大陵丘的一旁，树林边的伞盖下，伍子胥按剑而坐，十多名将校在身后侍立。子胥今天并未披甲，头戴楚式的高冠，身着楚地的绸衫，一阵清风吹过，满胸银须微微拂动，脸上纵横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分明。

勤务兵小心翼翼地奉上金爵：“大帅。清酒地喝？”子胥摆摆手：“你们地，把领头地带过来！”“哈依！”一个副官带着翻译飞快地跑开来，不一会儿，恭顺的维持会长就站在了伍子胥的面前：“太君，什么地事情？您地尽管吩咐。”子胥慢慢地端详着他，问道：“你给我说说，坟，什么时候能挖开呀？”“怎么地，也得晚上地干活。”“那可不行，我等不及啊。”子胥冲着维持会长微笑，又把头转向一位副将，眼里露出了凶光：“未时地挖不开，统统地，死啦死啦地！”“哈依！”那副将就推着会长去传达，会长一边扯着脖子喊着：“三老四少！加把劲啊！未时挖不开，太君要杀人啦！”一边在心里疑惑：“这个吴国老鬼子，怎么穿着楚国的衣服？还会说口音纯正的楚国话呢？”

未时转眼就到。子胥刚吃完了便当，热毛巾擦过了脸，正在喝茶，一个军曹飞跑过来：“大帅！坟已挖开！”其实，子胥早已远远的望见，巨大的内棺，已从墓道里抬了出来了。他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说道：“呦西！人地拖出来！我们地过去！”距离并不远，子胥竟走了二十分钟，等他走到墓道口，楚平王的身体，已经仰卧在地上了。水银处理过的平王，样貌竟然栩栩如生。他阖着双眼，嘴角微微下垂，一脸的横肉，虽然白了头发和胡子，可依旧像当年那样，威严、自负、凶残、愚蠢。子胥在平王的身边站定，四下望望，周围黑压压的，楚国的百姓跪了一地。子胥最为体己的副将叫小泽鱼的请示道：“大帅。百姓地赶开？”子胥摇摇头，说道：“铜鞭地取来！”

铜鞭在手，子胥开了腔：“大王！我回来了！你还记得我吗？你杀我全家的时候，想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平王还是撇着嘴，并不答话。“你的坟被挖开啦！你就要尸骨无存，被天下的君王耻笑！你的爱子也会为我所擒，我会用战车把他撕成五块！你的爱女也会为我所获，我会把她送到姑苏的勾栏里去，任人欺侮！后悔了吧？你这个昏王！老贼！”子胥骂着，偷眼往四下看，见百姓正都拿眼睛看着他，多半是疑惑，少部分是茫然。子胥干脆对着百姓们演讲了起来：“大家听着！我是伍员！伍子胥！我的父亲是伍奢！我的哥哥是伍尚！我们父子都是楚国的忠良啊！平王老贼，无耻之尤，霸占自己的儿媳妇！我的父亲，上殿谏奏，老贼听信费无极的谗言，竟然灭我满门！我那老父亲啊，可是辅佐过三代君王的老臣啊，昏王就忍心下此狠手！可怜我爹、我娘、我哥哥、我嫂子、我媳妇、我侄子、我侄女，我儿子，我女儿，连同家下人等，三百余口都被斩首！未满周岁的婴孩，也不放过！”子胥越说越激动：“现在，我带着吴军，回来报仇啦！老贼是咎由自取！”再看百姓们，有的眼神里还是茫然和疑惑，有的好像是对自己的鄙视，有的好像竟是对自己的仇恨，可以肯定的是，丝毫看不出对自己的同情来，更不要说认同了。子胥不觉气往上涌：“乡亲们那！”此言一出，是双泪长流：“他们杀我全家，还不算完，还要斩草除根！我是千难万险，九死一生，才逃到吴国。在吴国，为了报仇，我是费尽心血，就是下三滥的事情也得做啊！我遭的那个罪，向谁说啊？大家看一看！”子胥左手指着自己的白发，右手的铜鞭托起自己的银髯，转着圈让大家看：“看这像四十几岁的人吗？这都是昏王做下的孽！欠下的债！今天就是偿还之期！”说完，他便不再看楚国的百姓，举鞭向平王打去。不想楚王的身体，看似完好，实则朽坏，只一鞭，连人带衣服，就砰的一声碎成了粉末。子胥还不解气，又朝着一堆粉末鞭打了二三百下，直到臂膀发酸，虎口发麻，鬓角微微地见汗，方才住手。

鞭尸完毕，铜鞭交给手下，马上有人递上纸巾拭泪擦汗。伍子胥再看周围，百姓们都垂着头，纹丝不动。想着自己的报仇雪耻，全然没有第二个楚国人看到，不禁深感意外。正落寞间，听到外围警戒的军士山呼万岁，原来是吴王阖闾来了。阖闾昨日进得郢都，并不气顺，也不知哪个没头脑，一把火将楚国的王宫点了，害得他无处下榻。阖闾于是把占据令尹府的弟弟夫既强行赶走，自己住了进去。等到酒肉足了，又享用了七八个楚国的花姑娘，这才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是中午，闻听伍子胥去挖楚平王的坟去了。阖闾就想，子胥是自己的老师兼第一谋臣兼三军统帅，又是自己弑君的同谋兼喝花酒的兄弟，他又每日都想着报仇，今天不出席这一重要活动，实在不够意思。于是忍着疲惫，正装也来不及穿，宽袍大袖的，光脚穿着木屐，就上了战车开拔。从车九乘，上面的卫士们也都是盔歪甲斜，不过，弓矢戈矛，倒是齐备，自从入得楚境，老是有游击队袭扰，大意不得。等到了地方一看，还是来晚了。阖闾下得车来，向子胥拱手：“先生！大仇地报，可喜可贺！”子胥也只拱拱手：“大王，这是微臣的私事，不劳大王枉驾的。”阖闾精通楚语，正如子胥精通吴语，二人对话，都是各说本国话。阖闾听了，心想，要不是楚王杀了你全家，你会为我所用？忙说：“不是地！你地家仇，我地国恨，一回事地。”边说边很沉重地走过来，在楚平王的身体的遗迹边肃立，狠狠地吐了口吐沫。完了阖闾又四下张望，见楚国的百姓皆垂头跪坐，不言也不动，便说道：“这里地楚国猪，驯良地大大地。不像。”他忽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打住。子胥却并不在意：“大王应当赐给他们酒才是。”阖闾忙说：“呦西！他们地帮忙报仇，功劳大大地。”于是命人去取酒。

等候的时间很长，阖闾觉得无聊，墓道里看了看，就上了车：“先生！我地先回去。晚上地宴会，我地东道，迟到地不要。”看着他走了，子胥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十余年来，每日想象的报仇后的快感和释然，怎么没有出现呢？他不禁皱起了眉头。酒来了，是很香的楚酒，几十只酒碗在人群中传递，大家皆不多饮，也没人言笑。子胥看着看着，决然上了车，点手把小泽鱼叫到身边：“我地回去。你们撤退地不要。监督大坑地挖。他们地，”子胥把头俯向小泽鱼的耳边，用手在所有百姓的脑袋上划了一个圈：“统统地，活埋！”

【后记】：

（1）伍子胥复仇的故事，流传甚广。越是后来，大家越同情他，理解他。但当时，他是得不到楚国人的认同的。这正是此小说的出发点。

（2）小说中让吴国人讲日语，是因为吴军入楚，烧杀掠强，和日军类似的。

（3）伍子胥到吴国鼓动攻楚，吴王僚不同意，子胥就帮助公子姬光刺僚自立，是为吴王阖闾。所以说他们是弑君的同谋。

（4）子胥坑杀百姓，是编的。特此声明。这么写，是为了突出子胥的困境，以及他“倒行逆施”的性格特点。

（5）从根本上说，使楚国遭难的，是楚平王。该王屠灭多家大夫，众大夫和国人无力量或无勇气或无意愿加以制止，后来受难，是否也算报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