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小说(3):哭秦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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拟小说(3):哭秦庭

【引子】:

大夏天,秦国首都咸阳的市井格外热闹。近来,说书的都纷纷停了“齐桓、晋文、楚庄王”的故事,改说吴楚交兵的“时事儿”。一时之间,“八卦”横飞,尤以“赛阔成”讲述的楚平王、太子建、伍子胥和秦姬的四角恋爱,最受追捧。至于街谈巷议,大家更是乐道津津。一日,“可靠消息”传来:楚国请求救援的使臣,名叫申包胥的,已经进入了咸阳城。

【第一天】:

这时秦国的当家人,是秦哀公。这位爵爷五十来岁,生得高大魁梧。年轻时据说能手格猛兽,但近年来颇为发福,肚子大得如弥勒佛一般,为防裤子脱落,裤腰带只能系在胸口上。一张大胖脸上,装饰着秦国特有的须尖儿上翘的八字胡,倒也有几分威严。闻听楚使来到,为郑重其事,特地安排在朝堂正室接见。两旁文武列定,楚国使臣昂然而入。那人生得五短身材,黝黑干瘦,一看就是个小南蛮子。头顶高冠,身着茧绸长衣,看面相不过四十来岁,三绺长髯,二目是炯炯有神。来人跪定,很端正地行过礼,开言道:“君上!吴国有如巨蟒长蛇,正在吞噬楚国,寡君守不住宗庙社稷,在荒野流窜,派下臣来君上禀告:‘吴国贪得无厌,如果做了秦国的邻居,必将成为君上的忧患。如今趁着吴国还没有把楚国平定,请君上也去分一杯羹。如果楚国灭亡,秦军占的土地,就都是君上您的了。如果凭着君上的威灵,楚国得以留存,世世代代服侍君上!’”秦哀公沉吟半晌,说道:“列位大夫,有什么意见?”众文武皆默不作声。哀公见状,只得言道:“此事关系重大,需要详细研讨。这个。。。。。。”一旁忙有人小声提醒:“楚使申包胥。”“啊,申大夫。请先到馆驿歇息,我们研究之后,一定尽快答复您。”言罢,由两个小臣扶着站起,转过屏风,从后门走了。天气正暑热难当,众大夫都盼着早点儿回家吃冰激凌,一见哀公撤了,也都一哄而散。

申包胥兼程赶来,一路上想好了“舌战群儒”的一二三四。上得朝来,见秦哀公面有难色,众人都不置一词,心说不好,要崴泥!正盘算着再怎么说,转眼间,人都走光了,把他一个人晾在了朝堂上。申包胥当时傻了眼,真如“冷水浇头怀抱冰”一般。负责接待的官员走过来:“申大夫,请到馆驿休息。”申包胥心中暗想:“行啊,真有你们的。还世代友好呢,就如此冷漠!火烧眉毛的事,岂容你等拖拖拉拉,敷衍搪塞?今日之事,不来点儿惊人之举,搏一搏上位,是不行了!”想到此处,申包胥把牙一咬,心一横,站起身来,庄色拱手:“寡君伏身草莽,做臣子的,岂能安歇!”说完了,几步走到朝堂的南墙下,回转身来,靠墙站定,将嘴一咧,哇的一声,是大哭了起来!

秦哀公走在回寝宫的路上,闻听身后有人大放悲声,正觉得奇怪,小臣已来飞报,说楚使在朝堂上哭闹云云。“忠臣啊!”秦哀公边走边点头赞叹,心想:“这小子有意思,真敢撒泼啊。”

朝堂上,申包胥哭得够辛苦。秉承着“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祖训,自打记事儿起,申包胥就没哭过。这次哭将起来,一开始还能挤出几滴眼泪,之后就剩下闭着眼睛干嚎了,就连自己听着都不像哭声,而像野兽的哀鸣。不过既然撕破了脸,也就没什么难为情的了,于是只管张着嘴,一路都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寝宫里,秦哀公听得也够辛苦。寝宫就在朝堂后面,哭声直灌进哀公的耳朵里。哀公还奇怪:“楚人都是唱歌的好手,这个怎么哭得这么不着调呢?难听,实在难听。”又想:“他哭哭闹闹,又没人理他,等累极了,自觉无趣,就会停下来走掉。”不想申包胥从吃午饭哭到吃晚饭,还不停歇,哀公沉不住气了,派内廷总管嫪大毐去劝了三次,申包胥理都不理。秦哀公处境尴尬,侍候他的宫女儿和小臣都低头忍着笑不敢看他。等到晚上,爱妃前来侍寝,正骑在哀公身上干事儿的时候,听得朝堂那边的哭声突然变了调儿,她竟放肆地大笑起来,气得哀公兴致全无,把这小妮子轰走了事。秦哀公无端被人登堂入室,心里郁闷之极,真想命人把朝堂的门窗都关了,可大热的天儿,把这小子闷死也不合适;要么把寝宫的门窗关了,把自己闷死?就更不合适了!“唉,明天赶快议个结果出来,答复这小子吧。”心宽体胖之人,这样想着,就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

秦哀公一睁眼,就又听到申包胥的哭声:“啊,上班够早的啊。”忙询问:“楚使几时开哭的?”嫪大毐回道:“申大夫哭了一夜了。”“一时也没停?”“中间只去了一趟洗手间。”“啊?这么顽强?快!传旨!开会!”

朝堂被申包胥霸占,朝会就在哀公的寝宫里召开。会议开得并不顺利,一开始,就有一位大夫对申包胥大加挞伐,说他占据朝堂,要挟君上,是大大的无礼,应该把他轰出去。哀公很是气恼:“闭嘴!你说点儿有用的行不行!轰出去,让他到大街上哭,不是更不和谐?大家还是快说说,出不出兵?”臣下们主张出兵的,有一成;主张不出兵的,也只有一成;剩下的模棱两可:“出兵有出兵的难处,不出兵有不出兵的危害,要好好算计才行。”主战派以蹇叔的后代蹇耀阳最为坚决,很讲了一番唇亡齿寒的道理。但三位大将孟明虎、西乞豹、白乙小犬都反对出兵。这三位,就是秦穆公时大名鼎鼎的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的后人,三家世代掌管秦国的兵权。孟明虎言道:“楚平王无道,霸占了君上的妹妹,至今秦国都被列国耻笑。现在因此闹出了事,坚决不能去救!”西乞豹说道:“伍子胥,当初就是临潼会上举鼎的英雄,历经艰险,现在更成了精了。与其对战,难有把握。他还请了个帮手,名叫孙武。这家伙真是个孙子,用兵极阴险狡诈,贸然出兵,恐要遭其暗算。”白乙小犬回禀:“吴国为新兴的军国主义国家,士卒勇悍非常。据可靠情报,对阵时,吴军赤膊进击,都不怕死的,就是砍下了的脑袋,还会咬人哩。我军久疏战阵,十有八九是抵挡不住的。”蹇论便讥讽道:“三位将军如此怯战,可是有辱门风啊。”孟明虎闻言大怒:“你说什么?!武备不修,是谁的责任?还不是你劝君上‘搞好自己的事,集中力量抓经济’的?还不是你,把每年的国防预算,都砍掉三分之二的?人员又少,军事素质又差,武器又老旧,这个仗,怎么打?!”二人登时吵了起来。

直到中午,也没吵出个结果,于是散会。哀公无奈,只得派人给申包胥送饭:“大夫吃一点再哭,身体要紧。”他已经不指望申包胥会撤退了。不想一时嫪大毐来回:“申大夫不吃,他说寡君伏身草莽,吃也吃不上,喝也喝不上。。。。。。”“好了,好了!”哀公打断他:“就放在那里,馋着他!”

申包胥靠着朝堂的南墙,已是又渴又饿,疲累之极,他这样的贵族,哪挨过饿呀。午饭端来,第一感是坐下来吃,又一想,不妥。从哀公送饭的举动,他嗅到了一点点同情的味道,于是决计在哭闹之外,再加上绝食。可是饭菜就放在一边的案上,自己是喉咙中冒烟,肚子里咕咕叫,菜肴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啊啊啊。。。。。。”申包胥号得更惨了,边号边用眼角的余光偷看,是四菜一汤啊,有烤羊肉,有炖鸡,有松仁玉米,有素三丝,还有西红柿鸡蛋汤,还有黄澄澄的,噢,是小米饭,以前来秦国吃过的。申包胥不禁想起当初,自己在三闾贵族大学读书的时候,经常和伍子胥翘课,偷着出城去打猎,猎得了野鸡、兔子,就在野地里烤着吃,多么的惬意。大学毕业之后,自己分配到了外事部门,伍子胥加入了禁卫军,都是年青才俊,国家的希望。临潼会的时候,伍子胥举起三百斤的大鼎,向晋侯示威,为楚平王争得了盟主的地位,一时名扬天下。谁想到不久,自己从晋国出使回来,竟半路上遇到了落难的伍子胥。还记得那时,伍子胥两眼燃恨,指天画地,要倾覆楚国,为满门大小报仇。自己也慨然明誓,要使楚国复兴。谁知今日,竟然。。。。。。冥冥中,似乎看见了伍子胥的微笑:“老弟,复国不易吧?是不是后悔,当初没有抓捕于我?”申包胥不觉气往上涌,大声嚷嚷起来,把边上陪侍的几个小臣吓了一跳:“不后悔!有家国而无是非,岂是大丈夫所为!啊啊啊。。。。。。”申包胥被自己的回答感动了,干涸的眼眶里,又涌出了泪水。

【第三天】:

这一天,秦哀公没有开会,而是把重臣们招来个别谈话。蹇耀阳进来就先检讨:“君上。近年来国家主抓经济,致使武备松弛,我有责任啊。”哀公不以为然:“大方向是对的,富国才能强兵嘛。”“对,对,君上说得是。不过此次,一定是要出兵的,有困难也要克服。看来十有八九,是要和吴国做邻居了。武关之外,要是没有缓冲区,一旦有事,国家连动员的时间都没有啊。”“要是打败了,反而示弱于人呢。”“我国尚武,重其军功,士气是不愁的;在家门口作战,给养是方便的;有楚人协助,战场环境也是好的;吴军疲敝,也正是可乘之机。”“你容寡人再想想。”

孟明虎面君,是伏地吼叫:“君上!我孟明氏世受国恩,岂有怕死之理!只是武事切不可草率。先君穆公与臣之先祖视,恃勇轻出,遂有崤之惨败,殷鉴不远啊!”“孟子不必激动,寡人不会置子弟于险地的。来,坐过来。说说具体的困难。”“一是武器不足,能用的兵车,只有三百乘,要是都派出去,一旦晋国有异动,就不好办了;二是人员不足,这几年大力发展经济,复原了不少人,现在能用的不过三万人;三是训练不足,每年只有一次大演习,阵法极生疏,且弓、戈、剑的专项训练都不够。”“士气呢?”“还好。我国士卒,是极勇武坚忍的,不会比吴军差。”“孟子啊,出不出兵,还要讨论,可你现在就要按出兵来准备,多久能准备好?”“起码三个月。”“只能给你十天。”“君上!”“孟子啊,有劳了!”哀公起身,用袖子擦了脸上的油汗,很认真地拱了拱手。

从清晨到黄昏,哀公见过了十多位大夫,歪在榻上正喘着粗气,耳听得朝堂那边的哭声似有变化,忙叫嫪大毐去探听。一时回报“君上。申大夫是在哭诉。”“啊,说了些什么?”“这个。。。。。。”“说嘛。”“他说。”嫪大毐于是学道:“秦楚本是世代姻亲啊啊啊,谁知有难不肯帮忙啊啊啊。那时楚国上下和谐啊啊啊,不想秦国嫁来公主啊啊啊。这个公主风华绝代啊啊啊,魅惑我王忘记礼法啊啊啊。。。。。。”哀公都被气乐了,心想:“好啊,竟赖到我秦国头上了。申大夫真是急得没辙了,哈哈哈。”于是吩咐:“申大夫的言论,要好好记录,我是要听的。”

申包胥已经感觉不到饥渴了,只是脑袋一阵阵发昏,眼前一阵阵发黑,两腿木头一般没了知觉。他于是边哭边诉,这样比一味的“啊啊啊“省力,又可以强迫自己的脑子活动起来,不致昏倒。于是申大夫变得疯癫起来,陪着他的人都觉纳罕。

【第四天】:

在楚国生活的秦国人,已然纷纷撤回,吴楚交兵的详情,在咸阳街市上,来了个信息大爆发。据说吴军入楚,就像野兽一般,奸淫掳掠,是无所不为。有的整个村庄的人,都被杀光;妇女是先奸后杀;婴儿被抛到空中,再用矛尖接住。楚国的百姓,也不是孬种,是奋起反抗。吴军的抢粮队,经常失踪;有的吴军士卒,被绑在树上开膛破肚,肠子拖出几丈长;有的被砍下脑袋,竹竿戳着立在路边,瞪着两眼像指路牌一般;尤其令人骇异的,是楚人用来记功的耳朵,也没人割取了。“为什么呢?”回来的人便解释道:“楚国人都说:‘国家都亡了,要耳朵还有什么用!’”“噢,明白了,鱼死网破啊。”

秦哀公这天是躲在寝宫里开小会,但总被打搅,没法安心议事。先是管外交的来报,说吴军不顾外交礼节,抢劫了秦国驻楚国的使馆,大使几乎光着身子逃回来了;接着是管内政的来报,说从楚国逃回的商人们,因为货物被抢,人员伤亡,已经包围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正往里扔石头呢;最后是主管文化事业的来报,说申包胥的事,已经在街上广泛传播,说书的还把他塑造成忠义贤臣,甚是令人担忧云云。哀公忙着布置维稳,已经有点气急败坏,不知深浅的嫪大毐又跑来献媚:“君上。您都几天没睡好了。要不,今晚搬到后花园去睡?”秦哀公当时发作,一个大嘴巴把嫪大毐扇到了寝宫外面。

嫪大毐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又甚得太后宠爱,吃了亏,急忙跑到后宫去哭诉。话说秦哀公的母亲芈氏老太太,也是楚国的王族,闻听楚国遭了大难,早就忧心如焚了。但牢记着出嫁之前,娘家妈“不许干政”的训戒,已经在后宫里隐忍了三天。这回干儿子嫪大毐捂着脸来告状,老太太实在坐不住了,拄着龙头拐杖,颤巍巍闯进哀公的寝宫:“好啊,长本事了你!国事搞不定,拿旁人出气,忘了圣人“不迁怒”的教训吗!”哀公苦着脸,忙扶老娘坐下:“妈耶,您就别添乱了。”“楚国遭了难了,你是如何决策的?我听说,楚国的使者,哭着求你出兵,你都不答应?”嫪大毐忙在一旁说:“申大夫已经不吃不喝,哭了三天多了。”“你可真是铁石心肠。别忘了,你是谁生的。别忘了,两国结了多少辈子的亲!”“没有啊,这不是在商量嘛。”“等你们商量好,楚国的使者,早饿死啦!”老太太又问:“使者是谁?什么申。。。。。。”哀公答道:“楚使叫申包胥。”“噢,我知道,就是我嫁给申家的堂姐生的小三儿,前两年出使来过的呀,论起来是你的表弟呀。”“我哪记得住那么多的亲戚。”哀公小声儿咕哝着。老太太忙命宫女送去杏仁茶,一时宫女回来了:“申大夫喝了一小口儿,命奴婢禀告:‘事情紧急,没有时间拜见姨妈,不胜惶恐。姨妈所赐,饮,是为不忠,不饮,是为不孝,饮了一口,是替寡君饮的。’”“好孩子,真是好孩子。”老太太一边抹眼泪,一边由嫪大毐搀着回后宫去了,临走还撂下一句狠话:“你可真不像你父亲!”噎得秦哀公直翻白眼。

甜甜的、凉凉的杏仁茶,滋润着裂口冒火的口腔和咽喉,可惜只有一小口儿,刚流到食道中段,就干涸掉了。但申包胥的精神,为之一振:“老国母也惊动了,有希望,努力啊!”想到这里,他又哑着嗓子数落起来:“啊啊啊。当初穆公的夫人,是我成王的妹妹啊啊啊。桓公的夫人,是我庄王的女儿啊啊啊。我康王娶的是,景公的女儿啊啊啊。百年好合啊啊啊,有难不恤啊啊啊。。。。。。”

但申包胥的声音,已经极其低微了,秦哀公今晚的失眠,与此无关。

【第五天】:

一大早,秦哀公就带着重臣们,出城去视察,他不是为了躲申包胥,而是为了躲自己的老娘。军营里,正热火朝天地备战,将士们有的在擦拭戈矛铠甲,有的在修理战车,有的在整理马具,都很认真卖力,边干还边哼着秦腔。哀公细看了看,武器的确是旧的多啊,有的战车,车厢的漆皮已经脱落了不少了,可是小伙子们都很精壮,一看就是平时消耗了不少小米饭。“很好嘛,心情都不错嘛。”孟明虎忙进前回禀:“知道可能要打仗,有建功立业,出人头地的机会,所以都很兴奋。”“那你呢?不兴奋吗?”孟明虎的脸顿时由红变紫,说道:“下臣何敢爱死!只是为将者,不可。。。。。。”“好,准备得很好。孟子,还要抓紧啊。”秦哀公并不听他解释,继续往前走。

视察完军营,又视察军工作坊。但见冶铜炉里,火光熊熊;铸造坊中,热气腾腾;木工间里,斧声叮叮。到处一派繁忙景象。蹇耀阳得意地汇报:“这里原有百工千人,吴楚战争初起,我就又招募了五千人,虽是生手,低级工作总是做得来的。依现在的进度,三个月准备三万人的武器装备,是没问题的。只是弓箭制作困难,配备会少些。”正说着,咸阳警察局长飞跑过来:“君上!不好了!”“慌什么!”“有数千暴民,在孟明虎大人的家门前示威,就要冲进去啦!”孟明虎大怒:“凭什么?”“他们说您是见死不救将军。”“啊啊,气死我了!备车!我要回去!”哀公忙拦住:“慢着。还是先让耀阳回去,做做解释工作。孟子的忠心,天地可鉴,只是你这暴脾气。呵呵呵。”

到了晚上,蹇耀阳来见秦哀公。“情况如何啊?”“君上。呵呵。孟明虎家的围墙,大字报都写满了。”“都说什么?”“说孟子是孬种,是缩头乌龟,孟明虎应该改名为孟明猫。”“还有呢?”“还有,就是说孟子和嫪大毐一样。”蹇耀阳忍着笑,看了一眼陪侍的内廷总管:“没有卵子。”“哈哈哈。。。。。。”哀公大笑不止:“那孟子回府了吗?情绪如何?”“我劝退众人后,才送他回去的。受此大辱,孟子已经变成坚决的主战派啦,他说就是战死沙场,也比忍辱偷生强。”“这不正合了你的意了?”“可是君上,有新的情况。”蹇耀阳收起笑容,正色言道:“这两天,出兵的可能性增大了。与此对应,许多不表态的贵族,也在酝酿反对出兵了。”“原因为何?”“还不是怕自家的子弟上前线!”“妈的,平时吃我的,喝我的,该出力的时候就另打主意了,真是白眼狼!领头的有谁?”“有主管宣传的莱苟强,还有主管外交的修母刁,二人私下里给许多学者布置了任务,就是要惑乱视听,以达到拖慢决策的目的。”“何以知之?”“我也有眼线,且二人还派人做我的工作呢!君上可要留意。”“好,你先下去吧,寡人自有主张。”

蹇耀阳走后,秦哀公仍旧没有睡意,便问嫪大毐:“申大夫今天说了些什么?”“他说百年好合,却有难不恤。”“啊,这个昨天说过了。”“还说神明在上,唯德是辅。”“老生常谈。”“还说天祸楚国,就算侥幸复国,也少了一家好亲戚。”“哦?是这么说的?”“是。”“就这么多?”“这都是上午记录的,之后说的话,实在太含糊,无法记录。”“你是怎么看申大夫的?”“是忠臣。”“你也是忠臣。”嫪大毐闻言,跪缩成一团:“小臣焉能比得。”

今天,申包胥的确说了许多恶毒的话,这不是出于理智,因为他已是半昏迷的状态。说着说着,他又是一阵清醒,不禁深感后悔,费劲地睁开眼睛,看侍立的小臣都伸着脖子,一脸的疑惑,才放下心来。一时他又觉得自己飘了起来,悠悠的感到十分舒服:“啊,我就要解脱了吗?”

而秦哀公还真梦到申包胥已然饿死了,惊醒过来,是一身冷汗:“表弟呀,你可要挺住哇。”

【第六天】:

咸阳城的政治空气,正如天气一样酷热。国人纷纷集会,敦促出兵援楚,造成的群体性事件,日均已有十余起之多。“赛阔成”的书馆,今日爆满,台上,赛老板是边哭边诉:“申包胥,大英雄,不愧是七尺男儿,铁打的硬汉!进得殿来,号哭泣血,是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大家正听得入神,忽然站起来一位奉命捣乱的,是此地的泼皮:“赛老板!你说得不对!申包胥去过洗手间,偷喝过洗手池里的水!”话音未落,立马围上来二十多位申包胥的粉丝唤作“苞米”的,打得该泼皮满地找牙。

几所大学里,也都在开研讨会。学者们高谈阔论,莫衷一是。有的说,感情要服从理性。有的说,民粹主义要不得。有的说,对外政策的讨论,不能破坏国内团结,稳定压倒一切。有的说,解决国内问题,才是当务之急。有的说,先礼后兵,方是正道,目前应急派使者,调解吴楚纠纷。莱苟强大人连连赶场主持,对学者们的意见大加赞赏。不想最后一场结束,却发现自己的车轮,被场外的学生卸走了,只好徒步回家。半路上又被暴民包围,待被武警抢出来,冠带也没了,衣服也碎了,头上许多青包,脸上都是血道子,甚是狼狈。

各国的使节都没闲着,连连接受采访,发表看法。晋国的使节认为,吴楚都是蛮夷,任其争斗可也,文明国家不该掺和。宋国的使节认为,秦国趁机帮助宋国向楚国收复失地,方是正义之举。齐国的使节认为,齐秦组成联军,抄吴国的老巢,是事半功倍。各种观点,隔空交战,报纸发行量大增。

城里的贵族们也在积极行动。许多贵族,经不住家里娘们儿的寻死觅活,纷纷请了文华馆里的博士润色奏章,劝君上慎重决策。秦哀公看着这些华丽的狗屁文章,气得额头上青筋暴露,可他还是分别请来这些新生的反对派,又是讲道理,又是利诱,有的就是威胁:“儿子宝贵,可自己更宝贵。我自思比先君仁厚,大夫不要逼我学先君!”

可对于这些,申包胥并不知晓,他整日几乎都在站着睡觉,并且不停地做梦。他梦见射死了大野猪,去拔箭时野猪却复活了,獠牙直刺入自己的胸膛。他梦见自己在背诵《牧誓》,可怎么也背不对,每背错一次,老师就逼自己喝一口辣椒水。他梦见和伍子胥决斗,自己屡屡刺中对方,可是刺不透伍子胥身上的铠甲,直到自己力竭倒地。他梦见独自踏青春游,山坡上有村姑们嬉笑着,向自己指指点点,正要向前搭讪,忽然窜出许多恶犬,将自己扑倒,用力地撕咬。他梦见了自己的娘亲,而且是年轻貌美的娘亲,尚是婴孩儿的申包胥,就在她温暖的怀抱里:“宝贝。饿了吧?”他衔着甜润的乳头拼命吸允,可怎么也吸不出奶水来,抬眼再看,娘亲的容颜,竟如鲜花般迅速地枯萎了,申包胥不禁大哭:“妈呀!”

哭声如此凄凉,正在办公的秦哀公,闻听也打了个冷战。

【第七天】:

天明五鼓,众大夫就齐聚寝宫,参加朝会。秦哀公是戎装佩剑,唬着脸端坐在上面,他已经决计,不再让任何人发表意见了:“诸位!今天的朝会,不是为了讨论是否出兵援楚的问题,因为,寡人已经决定,立即出兵援楚!开这个朝会,是为了告诉诸位贤大夫,寡人为什么要援楚。唇齿相依的老套就不必谈了,舍生取义的高调也不用说,趁火打劫的谋略更是扯淡!寡人就告诉你们一个基本事实,就是楚国亡不了!”众人闻言,都竖起了耳朵。“觉着奇怪?不奇怪!你们不要看吴军把楚军打得落花流水,国都也失守了。楚国的百姓是怎样抵抗的,不是都灌满你们的耳朵了吗?这叫总体战,人民战争,懂吗你们!吴军总共不过五六万人,在全楚国展开,就像一碗水洒在沙地上,不一会儿就要渗没了。寡人的话放在这里,吴军要是能有三分之一撤回国去,就算万幸。再说说楚国的贵族,‘板荡识诚臣’,现在看来,楚国的贵族,好样的居多,比在座的某些人强。就说这个申包胥吧,七天里就喝了一口杏仁茶,这是为国竭力至死的人那,是传说中的国士啊!寡人就在想,我国一旦有事,能有这样的人吗?楚国以出产人才闻名于诸侯,谁敢说其国士只有申包胥一人而已?”

哀公说得激动,停下来喘了口气,喝了口水,接着说:“就凭这两条,无论我们出不出兵,楚国都亡不了哇。秦楚两国,做了三百年的邻居,也结了三百年的姻亲,我国做到了南面无忧,这是多么的宝贵。将来楚国复了国,想到我们在危难的时候,背信弃义,袖手旁观,能不恨我们吗?到那时,不但做不成亲戚,还要成为仇敌!大家想一想,今日不出兵,不但儿子们要承受不知要大多少倍的危险,就是孙子们也要面临祸难。”

秦哀公又歇了一歇,继续演讲:“不主张出兵的,未必不是忠臣,比如孟明虎,就是为国考虑,国人是冤枉了他。不过,确实有那么些人,贪生怕死,还妖言惑众。修母刁!眨什么眼睛,说的就是你!还在奏章里讽刺寡人,说寡人三百多斤,乘不得战车,临不得战阵。啊,寡人就是偷懒了,怎么样?你也想跟着偷懒?没门儿!告诉你们,既往可以不咎,大计已定,谁要是敢再惑乱军心,消极怠工,或者临阵退缩当逃兵,寡人不但要砍他的头,还要灭他的族!”众大夫有的胆战心寒,有的激动不已,都齐刷刷地稽首道:“唯君上所命!”

哀公于是发布命令:“孟明虎,西乞豹,率兵车三百乘,甲士三万,三日后出征。莱苟强,修母刁,军前效力,他们所有的儿子,都要编入陷队营,学学做男人!白乙小犬留下,三个月内编练三万新军,其中战车一百乘配齐甲士万人,另两万为轻步兵。街头闹事的,要第一批征召,咸阳城里用石头砍人,算什么英雄,到楚国去杀敌立功,才是真好汉!”三将稽首领命。哀公言道:“此次出征,要做好动员工作,要向将士们说明,抗吴援楚,实是保家卫国。军功待遇要大大提高,寡人想好了,斩首一级,即赐爵一级,哪个小子要是腰里拴着二十个脑袋回来,就是上柱国,比你们在座的官儿都大!赶快派人通知申大夫,我国决议出兵!”哀公又道:“慢着,还是我亲自去。”又道:“慢着,寡人要更衣,快取大礼服来!”

秦哀公就在众大夫面前,脱光了重新换衣服。他头戴冕旒冠,足蹬朝天履,先穿了黑色的麻衣,又穿了黑色的棉衣,外罩黑色的纱衣。嫪大毐和另一个侍臣架着哀公,率领众人,呼哧呼哧地赶到朝堂里来了。哀公在申包胥面前站定,见申大夫就像戳在墙边的一捆干柴,面皮紧绷在骨头上,如木乃伊一般。鼻翼微微煽动,喉中一丝丝哼哼之声,证明他还活着。哀公看看两边,见左史、右史都手拿竹简毛笔,恭敬地准备记录,于是想了想,又清了清嗓子,拖着长长的陕西腔儿吟诵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看看申包胥没反应,心说:“怎么着老弟,还要我整首诗都背完啊?”

就在这时,申包胥睁开了眼睛,两膝慢慢地,慢慢地屈下去,跪在秦哀公的身前,慢慢地,慢慢地磕了九个头,接着身子一歪,就只剩下捯气儿的份儿了。

【尾声】:

申包胥并没有死,老太后早早就预备下的,从燕国重金购买的千年老参熬制的独参汤灌了进去,他又缓醒了过来。芈氏老太太传过命来,将申包胥抬到后宫调养,喝了几天羊奶小米粥,他竟能摇摇晃晃从新站立起来了。就这样,他非要随军出征,老太后和哀公劝也劝不住,不想在边界上遇见逃难的楚昭王一干人等,申包胥一激动,又昏死过去。现场急救之后,他只得返回咸阳,休养生息了三个月,身体才渐渐复原。

在此期间,前线传来捷报,秦楚联军大败吴军。那一日,联军顺风纵火,把吴军最精锐的三千藤甲军,全烤成了盐焗虾。不过联军也有损失,吴国特种兵偷营劫寨,莱苟强、修母刁两大夫英勇牺牲。因为是部长级的高官,遗体特特地运回咸阳,风光地办了葬礼,家属从优抚恤。哀公还命令,把二人反对出兵的奏章,从档案室中取出销毁,算是一点特别的补偿。

三个月后,申包胥出任楚国驻秦国的全权代表。一开始,主要的工作是和秦国协调援楚物资事宜。等到吴军撤退,楚国的谢礼源源运来,有大米、米酒、丝绸、兽皮、腊肉、木材、玉料,还有送给将军们的短剑,送给文臣们的书籍,送给秦哀公的炊具,送给国母老太太的楚地乐器和会唱楚歌的小姑娘。申包胥就忙着到处送礼。再后来,他还要负责居中安排两国新的联姻,以及洽商两国自由贸易协定、铜盐互换协定。负责与申包胥谈判的,就是蹇耀阳。蹇大夫恃着有恩于楚,总想多占点便宜,申大夫本着互利双赢的原则,就是不让步。蹇大夫老是说:“只知道你善哭,没想到谈起判来,也这么难缠。”申大夫总是红着脸摆手:“不要玩笑。”可仍是坚持己见不动摇。

等到协议签订,申包胥回国,已是一年之后了。闻得大英雄来归,郢都是倾城相迎。就连小柔公主,也挺着大肚子跑到了城外,一见到申叔叔,立马扑上去脖子搂住,两颊上各亲了二十几口,弄得申包胥又是雨泪纷飞。

【后记】:

(1)《左传》中,关于“申包胥哭秦庭”的记载:

初,伍员与申包胥友。其亡也,谓申包胥曰:“我必复楚国。”申包胥曰:“勉之!子能复之,我必能兴之。”及昭王在随,申包胥如秦乞师,曰:“吴为封豕、长蛇,以荐食上国,虐始于楚。寡君失守社稷,越在草莽。使下臣告急,曰:‘夷德无厌,若邻君,疆埸之患也。逮吴之未定,君其取分焉。若楚之遂亡,君之土也。若以君灵抚之,世以事君。’”秦伯使辞焉,曰:“寡人闻命矣。子姑就馆,将图而告。”对曰:“寡君越在草莽,未获所伏。下臣何敢即安?”立,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七日。秦哀公为之赋《无衣》,九顿首而坐,秦师乃出。(“复”:同“覆”。)

(2)京戏《哭秦庭》,高庆奎先生演唱最佳。主要唱段之唱词录于下:

(白)        大王!我主!哎,大王啊!

(二黄导板)  申包胥站立在秦庭殿外,

(回龙)      想起了楚国事好不伤怀。

(反二黄原板)老王爷楚鬻熊受封周代,到庄王成霸业名震江淮。

              传到了平王爷朝政败坏,信用那费无极奸贼狗才。

              奉王命娶太子妻到秦国交界,见孟羸花容貌毒计安排。

              金顶轿改成了银顶替代,太子妻倒做了马氏裙钗。

              昏平王纳儿妻人伦败坏,老伍奢上殿去本奏金阶。

              费无极顶一本昏王宠爱,顷刻间将伍门 三百余口,

              一刀一个,俱被刀裁。

              那伍子胥报父仇身为元帅,借外兵杀本国该也不该?

              最可恨我国兵连连战败,我主爷避大难逃出宫来。

              为大臣我焉能坐观成败,坐观成败,我主爷呀!

              为国家拼一死论理应该,无奈何到秦国借兵除害。

              一路上受万苦说也伤怀,可叹我受风霜精神损坏。

              可叹我行烈日面带尘埃,路途中受了些多少挂碍。

              那时我饥不餐、渴不饮、昼不息、夜不眠,

              登山涉水、舍死忘生、披星戴月,

              一步一步走进了秦庭来,我主爷呀!

              那秦王他不管邻邦利害,反叫我到宾馆慢慢安排。

              思想起我主爷逃奔在外,为大臣我焉能畅饮开怀。

              拼一死哭至在秦庭以外,秦庭以外。

(散板)      一行泪一行血滴洒胸怀,哭七天和七夜一死何碍。

但不知那秦王可有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