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度:帝王术与宪政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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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帝王术与宪政梦(1)

百年孤影 追寻近世的真相与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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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难题不在于他想采取何种行动,而在于他想成为何种人。

  --威廉·詹姆斯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

  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

  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

  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论语·子路篇》

  虽有国士之力,不能自举其身;非无力也,势不可也。

  --《荀子·子道篇》

  一、少年击剑学纵横

  在湖南湘潭人杨度(1875年-1931年,原名承瓒,字皙子,后改名度,别号虎公、虎禅,又号虎禅师、虎头陀、释虎等)五十六年的崎岖人世当中,有一个夜晚构成了悲剧的开端。那是1895年,他21岁,经历了人生第一场挫败(会试落第)过后,拜入王闿运先生门下。王氏为一代经师,弟子遍天下,据其日记,杨度乃是他最为钟爱的学生,倒不仅因为杨的旷世才气,“美于文章,妙于言语”;更因两人性情与抱负相近,“学书学剑相杂半”,皆有澄清天下之志。所以有了那个冬夜的师生对谈。先生问弟子,我这里有三种学问:功名之学、诗文之学、帝王之学,皙子想学哪一种呢?功名之学,顾名思义,是为功名而求学,功名是登堂入室的最终目的,学问不过是敲门的砖石,从这门学问,不必深究圣贤的精义,不必身体力行做人的真理,功名到手,砖石尽弃,只需遵循权力场的运行规则即可。诗文之学:“乃以探求古今为学为人之真谛而设。或穷毕生之精力治一经一史,辨证纠误,烛幽发微;或登群籍之巅峰,览历代之得失,究天人之际,成一家之言;或发胸中之郁积,吟世间之真情;或记一时之颖悟,启百代之心扉。总之,其学不以力行为终极,而以立言为本职。”而所谓帝王之学,王闿运描绘得更是神乎其神:

  以经学为基础,以史学为主干,以先秦诸子为枝,以汉魏诗文为叶,通孔孟之道,达孙吴之机,上知天文,下晓地理,集古往今来一切真才实学于一身,然后登名山大川以恢宏气概,访民间疾苦以充实胸臆,结天下豪杰以为援助,联王公贵族以通声息……斯时方具备办大事的才能。再然后,或从容取功名,由仕途出身,厕身廊庙,献大计以动九重,发宏论以达天听,参知政事,辅佐天子,做一代贤相,建千秋伟业;或冷眼旁观朝野,寻觅非常之人,出奇谋,书妙策,乘天时,据地利,收人心,合众力,干一番非常大业,以布衣为卿相,由书生封公侯,名震寰宇,功标青史。

  这一番振聋发聩之言,可谓王闿运一生的心魂所系。只是“少年击剑学纵横”的他时运不佳。太平天国战争时期,他试图游说曾国藩推开清廷而独树一帜,南面称帝,可惜被行事谨小慎微、一心想做忠臣的曾文正公斥之为“妄想狂症”。杨度《湖南少年歌》所吟:“游说诸侯成割据,东南带甲为连衡。曾胡欲顾咸相谢,先生笑起披衣下。”即指此事。如今他年近古稀,垂垂老矣,好不容易觅到一个与自己气味相投的弟子,自然不肯放过教诲的契机。而在那种激情澎湃的情境之下,又有几个受内圣外王思想哺养成长起来的古典书生不会倾慕、拜服于说教者的高论,何况是怀有鸿鹄之志、“每思天下战争事,当风一啸心纵横”的杨度呢?所以,尽管王闿运一再提醒,这门翻云覆雨的学问风险极大,“大德大善与大罪大恶,不过一纸之隔”,“入凌阁、上封神榜的是他们,油烹刀锯,甚或毁家灭族的亦是他们”,既不似功名之学的稳当,又不似诗文之学的清高,但杨度还是愿意虽千万人吾往矣,只要能够成就一番流芳千古的伟业,即便不得善终,亦是毫无怨悔。正是这一次深夜畅谈,师生两人的精神契约悄然订立。在衡阳东洲的船山书院跟随王闿运的数载修行,“夜与王师论时事,至鸡鸣始睡”,使帝王之学永远沉积于杨度的生命底处。它是明耀的光芒,更是覆灭的阴影,是促使他的后半生病入膏肓的内在痼疾。当然,那些负面的效应,要等到杨度做上宪政梦之后才初见端倪。